三线学兵连与18个烧饼的回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07:46:52

40年前的今天,我和父亲一路去西安八仙庵送二哥去三线。父亲嘱咐我烙了20个掺了小苏打的烧饼,10个咸的10个甜的。咸的用调和面和盐烙的,甜的是父亲前日在黄雁村核算店走后门买回的半斤点心渣子。我把点心渣子摊开在桌子上,细心挑去里面的老鼠屎、芦席柴屑,然后加入面粉成馅。没白糖、也没菜油。当年糖油都属定量食品。没糖票油票根本买不到。

1970年城市居民都吃不饱,每月27.5斤定量,中学生31.5斤,含40%杂粮。没有副食,肉蛋禽蔬菜豆制品一概买不到。能买到的也就是冬瓜茄子西红柿黄瓜,不顶饥。我家男孩多,哪会够吃?只得眼巴巴把雪白的白面拿出去跟人换苞谷面来蒸窝头吃,2斤换1斤。那苞谷面是粗粉不出麸子,叫一风吹。也就是含麸子的苞谷面粉,能换回饸饠,通宵排大队不说,做熟后或很硬或稀烂很难吃,我们叫钢丝面。

我烙饼时,用梳头的铝梳子横罗十字在甜馅的压花做记号,那时人也不大讲究卫生,我一直被熟粮食的香味诱惑,一直想偷吃。但始终没有,想想一直以来在家虽常和二哥打架吵架,在外面实际都是二哥袒护我,被街头混混欺负后又全是二哥出头帮我出气。再想想大哥姐姐都在异地外县插队,母亲去了五七农场,一家人难的一聚。二哥此次将去支援三线建设,届时相隔崇山峻岭天各一方,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相聚。自己没出息在灶火前偷哭一场。

当年上级传达文件时只是含混的说是军事编制,发军装不发武器。二哥以为是集体参军挺高兴的。高兴还在于能给贫困的家里省张嘴、自己因参军政审受挫能出口气。

我随父亲二哥到了八仙庵,街边一顺溜停放着解放牌大卡车。到处乱糟糟的,四处都是提行李哭泣的家长和女生。街头浸了沥青的木头电线杆上都架有高音喇叭,里面不停播放女生高亢尖利的口号,还有荒谬的红色革命歌曲。最多的是《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父亲拿出3分钱,让二哥在路南杂货铺给母亲打个电话辞行。二哥说了没几句就挂断了。眼圈红红的说咱妈在门房愣哭呢。然后在红军不怕远征难军挎里拿出俩烧饼塞进裤兜,一把把剩余18个烧饼的军挎塞给我,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就走了,这一走就走了2年另8个月。当时的行李就是麻绳捆绑的被子,有个装篮球的网篮,里头搁着搪瓷脸盆、刷牙茶缸、书籍等。当然有红塑料皮的《毛主席语录》。

二哥来信说已在陕南石泉县安营扎寨,学生们自己盖好房子了,最小年龄只有14岁。他们每天开凿隧道,打炮眼,出石渣,打山洞,修筑襄渝铁路。二哥的连队被铺镇留下,当地缺个转运连,也就是装卸工。二哥每次扛4袋水泥,每袋100斤重。有次卸面粉,二哥每次扛8袋,也是400斤。房子上有标语:革命加拼命!经常一干就是17-18个钟头,有时大会战连续干3天3 夜不睡觉。信中附有照片,照片上的二哥很瘦,借穿了别人的军装。其所在的部队为5752部队5808团学兵11连,属铁2师。每月能领28元工资,每月寄回西安5元补贴家用,并撒谎说部队上能吃饱。而街坊传言,三线学兵干活异常艰险,死伤常有,几吨重的变压器要肩扛手挑,几十个学生娃娃蚂蚁战术往山顶搬。常常为争饭抢饭打架闹仗。根本吃不饱。二哥不知患啥病住院了。

后来再接到二哥来信,说没事早已痊愈。出院后连部指导员找他谈话,让他起模范带头作用,去喂猪。二哥大怒:我又不是团员,带啥头?谁爱喂猪谁喂猪。结果指导员让二哥抓紧连夜写入团申请,次日早上出了光荣榜,二哥竟入团了。列位有所不知,当年我家庭成份为资本家,30多年后据片警告诉我,由于40年代父亲曾在上海与外国人做生意,我家在街道派出所还属内控对象,想解决政治生命问题是个坎,难于上青天。我一直到中学毕业上山下乡都被班主任卡住没能入团。

那被二哥退回的18个烧饼,最后还是被我带回家了。我是被父亲用自行车带回家的,回家的路上心里很难受。后来的日子若被高年级同学欺负,就想起二哥。二哥还算幸运,而后来得知,在参加襄渝铁路建设的25800名三线学兵中,有120多名永远地长眠在了秦岭南麓的崇山峻岭之间。那都是16-17岁的娃娃。

很难忘,1970年8月18日。那年我14岁。

 

注:大部图片系转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