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节 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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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1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气 节

姜龙飞


  “气节”一语在盛世华年似乎受到了冷落,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考验,在五谷丰登、仓廪比比殷实的人家面前,你提都不知怎么提。

  所以就疏远,就淡忘,或者深夜讲述的一档电视节目,被娱乐着,也被边缘着。吾民有福哉,无须为承受选择而冒饥肠辘辘之险。

  让我们到岁月的远端去找。那模样,不知还有多少人所识端详?

  远溯近代,《苏报》一案曾经风云上海滩,不妨借案说事。话说当年,有“儒侠”之誉的邹容、章太炎舞动如椽之笔,鼓吹革命,倡言反清,遭缉。中西警探联手上门抓捕。不巧,第一次扑空,欲捕诸君大多外出,只逮着一位账房程吉甫。当晚各革命同志闻讯纷纷逃匿,邹容也躲进了虹口一传教士家,唯章太炎不走,还迎着第二天再次上门的捕探,星眸磊落,自指鼻尖:不用找了,你们要抓的章太炎就是我。结果锒铛入狱。入狱后,章太炎又给邹容递信,要他也主动投案。邹容深明其心,二话没说,立马自投罗网。

  这是发生在1903年6月29日到7月1日间的事。

  这个事情章太炎做得是不是有点绝?你跟西太后、魏光焘之流玩什么“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嘛,还把邹容也搭了进去!按这条逻辑,果然就有新闻记者痛责其迂腐,指着狱中的章太炎骂“愚蠢”。章太炎很生气,写了一篇《狱中答新闻报》,直剖胸襟,以为此举表征革命,宣誓决心,“不能变法当革,能变法亦当革;不能救民当革,能救民亦当革”;横竖志在流血,但求启迪蒙昧,上可对皇天后土,下可对四万万民众。颇具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的“倘需流血,请自嗣同始”之峻烈。

  甘愿以相延入狱而明志,宁肯洒一腔热血以醒世。保持气节何其不易?直叫人以自由相抵、以性命作结啊!

  有道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前人生猛,把验证气节的行为环境,统统推向了极致。可是,有多少人能做到?面对困馁、高压,还有诱惑,顺逆只在一念之间。

  上世纪50年代,受胡风案牵连,贾植芳教授被投入冤狱,前后关押28年。一些早年曾受胡风提携的文人纷纷倒戈,与之划清界线,检举揭发,唯独贾植芳,一口咬定:胡风是我朋友。余皆三缄其口。宁蹲大狱,也不愿颠覆他心目中做人的基本道德。说实话,岂但当初,古往今来,贾先生这套价值观在当时的主流评判体系中被视为异类,哪有把区区朋类凌驾于政治之上的道理!难怪彼时连审讯者都嘲笑他:“你看你现在关在这里受审查,人家××却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喝老酒呢!本来你也是有机会的,你自己不干,要不你也在家里喝老酒呢。” 

  知道一个时代的流风何以下作了吗?就因为撒谎的风险小于诚实,趋附的得利大过执守。在利益的杠杆面前,人格的天平一时打晃本不足怪,奈何当钻营被视为成长,邀宠被当作成熟,厚黑被奉若成功,一种十足的机会主义价值观便会流行!

  让我至今愧叹不如的,是贾植芳先生的耿耿气节:“我决不出卖朋友……决不会做这样的出卖自己的人格和人性,有辱我的做人的准则的事情!”

  历史已经同我们干杯,我们却不能和记忆告别,偶尔,在觥筹交错的欢娱中,在弹冠相庆的加冕时,让气节的灵光测一测彼此的骨密度,兴许有强魂健魄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