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遇罗克吗?(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4 06:34:01
作者:琴心    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诗人 北岛)

 

 

在中国,40多岁以上的人,大概都知道家庭出身意味着什么。在那些年月,谁如果轮上一个“黑五类”的爸爸,谁就沦为“狗崽子”,不但升学、 招工、当兵、提干没份,随时还要受到人格上的污辱。甚至去医院,也要问家庭出身,出身不好,有病也没有治疗的资格。然而,也就是那个时期,有一个青年工 人,写了一篇文章,戳穿了“血统论”的荒谬,发出了人与人生而平等的呐喊,他就是遇罗克。他为数以千万计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们说出了心里话,得到了无数读 者的共鸣。然而,他的独立思想不能见容于那个黑暗的时代,就在七十年代的第一个寒冷的春天,一颗专制的子弹,夺去了他年仅27岁的生命。遇罗克只是坚持自 己的独立思想,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自由与平等的抗争史上,他用鲜血写下了悲壮而光辉的一页。30多年岁月并没有封尘遇罗克思想的光华。

    遇罗克是谁

    遇罗克(1942年--1970年3月5日),北京人,父亲是水利工程师,曾留日学习,回国后从事工商业。1957年父母均被打成“右派”,因此品学兼优 的他高中毕业后不被准许进入大学。1966年7月写作《出身论》,在1967年1月18日《中学文革报》第1期上刊载,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1968年1月1日,遇罗克被捕。1970年3月5日,以“企图暗杀毛主席”的“现行反革命罪”等莫须有罪名被判处死刑。年仅27岁。1979年11月 21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告遇罗克无罪。

    因言获罪

    一九四九年,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上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可是谁想得到神州大地出现了比西方的种族歧视和印度的种姓制度更黑暗的人权歧视现象。数以 千万计的青少年从一出生就注定不能享受与其他同龄人同等的权利,因为他们的父辈或祖辈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份子和右派,他们天生就没有资格和别人一样 去升学、参军和就业。

    年7月至9月,红卫兵响应毛泽东“造反有理”的号召,高呼“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口号,挥舞铜头皮带杀向全社会。在中国血流遍地、哭声震天 的时候,遇罗克拍案而起,公开发表了长篇论文《出身论》,对反人权的血统论进行了猛烈的批判。文章一问世,就赢得千百万人的强烈支持。全国各地,地方中 央,都引起了强烈反响。

    《中学文革报》因《出身论》而在各种小报中脱颖而出,一时火爆京城。据《中学文革报》的直接创办者牟志京回忆:“有一次随同去卖报,三轮车被围得层层不 穷,无数的手伸过来,我的手向前一伸,便被塞满大把的钞票,那拿起报纸一送,边不知被谁扯去,根本说不上找钱。……”而且,很快就风行全国,“我们只好用 三轮车自己去邮局去邮袋,平均每天的来信就有几千封。”

    遇罗克没有想到一篇《出身论》影响这大,全国各地那多感人肺腑的来信,常使他读着流泪。“我永远忘不了,有姐妹俩哭着找到我们,一再说:‘收下我们吧!哪怕整天给你们端水扫地都愿意。’为了他们,值得死。”

    最后,中央也被惊动,1967年4月13日,中央文革重要成员戚本禹点名批评《出身论》和《中学文革报》,从而为其自由言论的时期画上了句号。

    《出身论》集中体现了遇罗克的思维特点:一、全文逻辑严密,层次清晰,环环相扣,论辩有力;二、文章旁征博引,表现了作者渊博的学识和多知识的融会贯通; 三、如此严肃的政论文章,却有多处出现了幽默风趣的话,如:“他们自称‘自来红’,殊不知‘自来红’只是一种馅子糟透了的月饼而已。”--当时北京有种月 饼叫“自来红”。又如:“久而久之,不但糟蹋了千里马,就连普通马也要变成‘狗崽子’了。”这是遇罗克的一贯性格,后来被捕入狱,他仍忘不了随时开玩笑, 甚至戏弄狱长。幽默既是他达观的表现,又是他睿智的反映。

    在那个狂热,甚至可称疯狂,的年代,遇罗克保持着少有的清醒和理智。他将唯出身论与“美国的黑人、印度的首陀罗、日本的贱民等种姓制度”相比,再次举起法 国大革命时的“平等”大旗,在《出身论》的结尾,他充满激情地号召:“一切受压抑的革命青年,起来勇敢战斗吧!”

    慷慨就义

    遇罗克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也意识到自己的宿命。他进监狱后对难友说:“何为不朽?不朽在于引起后人的共鸣。”他深知为真理而献身的代价,但其中并不包括自己的尊严。他说:“假如我也挨斗,我一定要记住两件事:一、死不低头;二、开始坚强最后还坚强。”

    牢房里有个名叫张郎郎的干部子弟,很佩服遇罗克的才学和胆识,问他:“你为一篇《出身论》去死,值得吗?”遇回答:“值得。”他对张说:“你过去一直生活 优越……对家庭出身问题没有体会。而我几次高考,成绩优异,都没有考上。像我这样的并不是一两个啊。可以说,从我们能奋斗的那天起,就是被社会歧视的。你 不了解我们这些人的社会地位和心情。”

    遇罗克热爱生活。他在牢房里帮助过许多人,跟难友一道回忆《中国古诗集》,从屈原的《渔父》到谭嗣同的《绝命诗》,差不多有三五百首。遇罗克还背熟了《橘 中秘》、《梅花谱》等棋谱,能跟别人下盲棋。他也留恋生命,他故意说跟大名鼎鼎的反周恩来组织“五一六”有关系,让当局白费力气四处调查,为自己翻案争得 了一段长时间。遇罗克在法庭上恳切提出:“希望政府能将某些材料核实一下,听听我个人的申诉。”但这个起码的要求也被拒绝了。

    审讯当局向遇罗克宣布将被处决的消息,问他最后还有甚话要转达给家人时,他挖苦地说:“我想要一枝牙膏”,把主审气得脸色发青。在临刑前夜,遇罗克跟死囚 牢里的难友们“举办”了一次特殊的“晚会”,各自在单人牢房里,唱起了自己喜爱的歌,有合唱也有独唱,唱了整整一夜,互道珍重,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遇罗克生前最惦念的是外婆。年近七十的外婆操劳一生把他们从小带大,遇罗克很怕她听到自己的噩耗受不了打击。在遇罗克的遗物里有件崭新的白背心,自一九五 七年以来,遇家家境贫寒,罗克从没穿过好衣服。他在狱中穿的背心已破烂不堪,就写信让家里人买件新的。等母亲把买好的新背心带给他时,他已知道自己要告别 人世了,决定把新背心留给弟弟穿,自己穿着一身旧衣慷慨赴死。


    历史不该忘却

    在《遇罗克遗作与回忆》的序言中,徐友渔先生把思想者分成两类:“思想家可以分为两类,一种人提出复杂、精深,甚至高度抽象、晦涩的理论,另一种人则在是 非颠倒、指鹿为马的蒙昧和谎言时代道出常识般的真理。”遇罗克正是第二种的典型。如果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待《出身论》等一系列文章,里面所讲的都是常识。无 论在那个时代以前,还是在那个时代以后,资本家已经可以加入共产党的今天,《出身论》所追求的,都只是常识层面的平等。然而,当我们把这篇文章还原到当时 具体的历史环境中,《出身论》的锋芒,一下子如锥置囊中,其锐毕现。

    那是一个令人无法理解的时代。在短短的数十年中,发生了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丑陋的一幕,接着就像恶梦一样消失,不留一点记忆的痕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一流的 学者听从一个政治权威的指挥棒咬住他们的恩师、朋友胡适一个劲的往这个名字上吐口水?为什么会有人理直气壮地论证中国古代的清官比贪官还要坏?为什么大学 生、中学生写起文章来那么恶狠狠血淋淋,做起事来那么惨无人道?更不可思议的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样荒谬绝伦的观念,居然像瘟疫一样 传遍中华大地,把“出身不好”的人们当作鱼肉放到刀俎上。那是一个仇恨的时代,每一种发言都是那么咬牙切齿,不把对方置于死地决不罢休。清华附中红卫兵写 宣扬血统论的《无产阶级的阶级路线万岁》便有这样的话:“我们要正告你们,如果你们死不悔改,反动到底,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我们要象父兄一样,把刻骨的阶 级仇恨凝聚到刺刀尖上,挑出你们的五脏六腑,那你们就活该倒霉!”这群红卫兵不但这样说了,而且也确实这样做了。遇罗克在《“联动”的骚乱说明了什么》一 文中为我们保存了一笔珍贵的史料,其中记载了北京六中学生如何杀死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的19岁学生王光华。这群比法西斯暴徒更加凶残的学生持各种凶器,群 殴王光华三十分钟,一个暴徒边踢打王的头部和颈部,边恶狠狠地叫:“触及触及你的灵魂。”王光华第一次被打个半死,不久又再一次被毒打,终于活活被打死 了。今天的人们,很难相信这样残忍的暴徒居然仅仅是中学生。正是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中,遇罗克以一篇《出身论》,开始向“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的血统论发出猛烈的一炮。

    在不把常识当常识看待的时代,常识的表达具有极大的摧毁力,同时,常识的表达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遇罗克应该可以预见,作为一个追求平等的斗士,在不平等 的社会,不平等的时代中争取平等,是何等的危险!他在1968年8月26号的日记中就写下:“假如我也挨斗,我一定要记住两件事:一、死不低头;二、开始 坚强最后还坚强。”这几乎是他对自己的激励,同时也成为他未来生命的写照。他践履了自己的诺言,在真理的祭坛上,他献上了热泪、热血,乃至生命。


    真正的英雄,绝不是那些把功名建立在万千朽骨之上的大将,也不是一时呼风唤雨的舵手,也不是那些在故纸堆与新纸堆里穷经皓首,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师,而 是那些在个人与社会,异端与正统的对抗中,被彻底打倒,甚至被送上断头台,而终于至死不渝地坚持自己的理想、信念,以最宝贵的生命去祭奠他们的理想、信 念,从而最大限度地凸现其悲壮地主体价值,最大程度地提升他的主体精神的人。遇罗克正是这样的英雄人物。英雄永远以精神意义为标准而与世俗成败标准无关。 在没有人的时代,遇罗克在追求做一个真正的人的路上被打倒了,他以个体生命去换取做一个大写的人的资格,于是他成了时代的英雄!

    然而在今天,这样的英雄,连同那段血迹未干的历史,却早已湮没在尘嚣日上之中,湮没在歌舞升平之中。批判《出身论》与受过《出身论》的鼓舞的人们,至今不 过五六十岁的年纪,然而我们都把《出身论》和它的作者忘却了。在“文革”中折磨人、批斗人,与被折磨、被批斗的人们都还活着,但是我们都把这段历史忽略 了。仿佛那只是误吃了某种癫狂药物的发作,药性过后就一切太平了。年轻一代所受的教育,没有这一幕历史;他们看得见的传媒,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假使现在向 大中学生调查“遇罗克”这样一个怪名字,肯定至少有八九成的人闻所未闻。连回忆都没有,因而一切困惑、痛苦便在遗忘中轻松化解,更不要说什么研究,反思, 乃至忏悔!属于现在正活着,正春风得意着或者颠沛流离着的我的父辈们的历史,在我们这一代眼里却已经如远去的神话了。

    我们无权对新一代关上通向民族记忆的大门。过去,那些没有文字的民族,尚且能够以说唱的形式,把祖先的英雄故事口口相传,告诉后代,历百代千年而不绝;如 今我们有了文字,有了广播、电影、电视、电脑网络,已经跨入信息社会,当代英雄的故事怎么反倒连一代也传不下去了呢?遇罗克、王申酉、张志新、林昭、刘文 辉、李九莲,还有太多太多被历史敲碎了梦想,因理想而献祭了生命的人,他们是平凡的人们中的一员,而他们所要的,就只是做一个真正的“人”,与别人平等的 人,可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的人,就被无声地虐杀了。我们的脚下,是否还踏着三十多年前遇罗克们的血与泪,这青色的绿草下面,是否复盖着三十多年前的骸骨, 与三十多年不肯散去的冤魂?我们该如何面对历史?

    面对“文革”那一段历史,我们确实应该忏悔,然而,没有回忆的忏悔是可笑的。首先必须是回忆,只有回忆,才有历史。忘却历史,历史的悲剧还会以另外一种方 式重演。在那个疯狂的时代里,一定还有一批像遇罗克一样清醒、独立地思考着我们民族的命运,追求着自由、平等,而后在那个魑魅魍魉的时代里被折磨、迫害, 以至被历史忘却的人。遇罗克、顾准这些终于浮上水面的英雄们的思想,是我们今天思考的坚实起点。这个民族遭遇了太多历史的惩罚,为遗忘历史付出过太大的代 价。今天,不要忘却“文革”,不要忘却遇罗克们,但愿不是一个过于茫远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