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内明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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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明之学:万古帝王师之学

《大学》原为《礼记》第四十二篇。宋朝程颢、程颐兄弟把它从《礼记》中抽出,编次章句。《大学》叫得最响的“八目”,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

万古帝王师之学

《大学》一书的第一节原文,我们的研究总算告一段落,接着而来。便是古人叫得最响的“八目”,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他们好像有意或者无意,却把在“诚意”之先的“格物致知”和“物格知至”的联系要点,放弃不顾。似乎又把孔家店里少东(少老板)曾子的珍品轻易抛弃,专卖那些可“被读书人当作升官发财的敲门砖。然后又拿它来威胁那些做皇帝的大佬倌,要他学做尧、舜。致使那些本来就是孤(通辜字用)负天下人的“孤家”,本来就是寡德自私的“寡人”,连一个最平凡的“我”字都不肯说,偏偏要说大家都不理会的“朕”宁。这样若不变成千古以来上下交相欺骗的历史,那才真是奇事呢!

时到现在,外国那些小学生们,又提出来“中国威胁论”的口号,说儒家思想学说对西方文化是一大敌手、一大威胁。这要再使孔家店所卖的“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仁爱珍品,又要被诬蔑为假货了!此所以佛说为“至可怜悯”者也。

曾子“内圣外王”的大手笔

现在我们再来读一读曾子文章是怎样的大手笔且看原文: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我们读过这一段文章,是不是觉得与上文一节没有衔接紧凑,且突兀,好像随便撒下天罗地网,漫天盖地而来似的。尤其是受现代教育的人,写惯了博士八股式的论文,更会觉得不合逻辑。

事实上,大为不然,仔细研读曾子这篇文章,你会发现他真是齐鲁文化的大手笔。他是衔接上文说“内明”之学以后,接着便说如果你真明白了“明明德”,要想自立立人,自利利他,亲自涉世来“亲民”济世,把“内明”之学付之“外用”,求得天下太平,而功德圆满,那你必须要知道“外用”“明明德”的重点是从何做起。所以他先来一记劈头痛棒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然后又来“物格而后知至……”一路又倒转回来。这样一反一正,俨然唐宋之间,禅宗大师们棒喝的教育法,有时是赏棒,有时是罚棒,有时一棒不当一棒用。如果讲文章的逻辑,他是非常合于逻辑的原则。因为他先把问题的“平天下”用做前提,然后一正一反来归结定论,统在一句“致知在格物”,和他起先讲“内明”之学的“知止”的智知,互相呼应,严谨明快.毫无半点渗漏。,至于有关怎样才是“诚意”、“正心”等修齐治平之学的细节,统在后文分别开示,小落一步三摆的风骚小器格局。

我们读了曾子这一段文章,暂且抛开现代人的观点,来设想他生在存秋、战国之间,传统文化堕落,社会道德衰败,诸侯之间的政治道德浊乱。尤其自夫子崩丧之后,他本身父母之邦的鲁国,也已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所谓世风不古,人欲横流,他是何等的伤心,何等的无奈!新兴而强有力的诸侯们,既不知道什么是“王道”之学来平天下,也不知道什么是“霸道”之学来治国家。但是个个都想争名夺利而做头头,那是普遍的现象。所以他只有把平生所学,笔之成文,希望传之于后世。这等于后来司马迁所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藏之名山,以俟百世圣人君子”,都是具有一番悲天悯人的情怀。

庄子所见略同

但我们读了这一段文章之后,也很容易联想到一个他的晚辈,也便是所谓道家的庄子。在庄子的著作里,有一段文章的观点,正好用来作《大学》这一段内涵的注脚,那你便会豁然而悟,叹息宋儒理学家们分门别户之见的不通之处了!

现在,且让我们列举庄子所说的:

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

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

有关于庄子,我另有专讲。现在引用他的话,用来反映曾子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一段内涵。说明古来中外的英雄帝王,或是现代的英明领导们、老板们,是否都能自知有没有圣人之才,有没有圣人之道。并且还有一个,便是曾子提出的最重要的“明明德”之德呢?如果缺德,即使是有圣人之才,有圣人之道,也都不够格做一个平天下的人。

“圣王”须德术兼备

同样的道理,非常奇怪的。从印度输入的佛学,释迦牟尼也有相同的说法。佛学说到真能治平天下而致太平的帝王(领导),他的功德已等同于佛。这种明王,叫做“转轮圣王”。但他也和中国文化中春秋三世“衰世、升平、太平”的观点一样,转轮圣王也分几等,上等是能致天下太平的金轮圣王,其次是银轮圣王,乃至铜轮圣王、铁轮圣王。昕谓转轮的意思,便是力能挽救一个时代,等于转动时轮,使它转进太平,才算在历史上具有圣王的功德。那可不是民俗所误解的,只在阎王殿上坐着,要人死命,鬼馄一场,便叫他是“转轮王”。其实,那些都是混世魔王啊!

因此,佛也讲了一次治世帝王学。弟子们记载下来,便叫作《仁王护国般若波罗密经》。其实,他所说的“仁王”,是翻译中文时,为切合中国文化,借用儒家所说仁爱的“仁”字。换言之,就是“圣王”之学。不过,佛说的太过偏重于“内明”之学的修养,但说圣人之道,而不说圣人之治术,所以只好在佛教寺庙里流传,当作和尚们修“护国息灾”用的祈祷文了!总之,治世的德术,在两千年前,在中国整体文化中的儒、道两家为主,连带法家、兵家、纵横家等学术之外,后世中外所有的著作,可以大胆地肯定,都是末流枝节而已,可以救一时之弊,而不足为千秋定论。也许,我也已落在偏见之中,不可认为定论,敬请见谅。     内明之学:知所先后的知性 明白了“知至”的“知”以后,你才知道当初由“知、止”到“虑、得”所明悟的“明德”之妙用,才能真止做到“诚意、正心、修身”品德。

王阳明

现在再从“明明德”开始,一路下来,由“知止”直到“虑而后能得”一节,我们把它暂且归到个人自利的“内明”修养,而达到自立的“明明德”。每一个进步的程序,都有它的境界和实效。现在又忽然来一个峰回路转,把“明明德”推广到“齐家、治国、平天下”上去。也等于说,把它推展到“在亲民”的作为上去,倒也顺理成章,言之有理。但指标摆得那样高,目标又那么大,却又把它的中心重点,紧箍在个人学养的“诚意、正心、修身”的范围。

这就好像要你出來试一下身手,去做一番“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业,却又要你称量一下自己,是否自己的学养已经达到真正“诚意、正心、修身”的标准呢?这岂不像叫一个人已经跃马挥鞭,正要扬长而去,他却又来当头泼你一桶冰水,使你只好兜转马头,赶快回家去抱枕头,静思反省一番吗?

要你沉思反省,那也可以,但他又再出一个难题,告诉你说,你要做到真正的“诚意、正心、修身”吗?

那你必须要明白“致知”的“知”啊!你想要明白这个“致知”的“知”吗?你必须“格物”了才可以啊!反过来说,你真能做到了“物格”,便对那个“知至”的“知”就一定明白了!明白了“知至”的“知”以后,你才知道当初由“知、止”到“虑、得”所明悟的“明德”之妙用,才能真止做到“诚意、正心、修身”品德,然后才可以有自知之明,可以知道自己立身处世的方向。那么,“齐家”也好,“治国”也好,“平天下”也好;或是尽此毕生一世,高卧林泉,老死牖下也好,都可以无憾平生矣!但“物格知至”的“知”,以及与最初“知止而后有定”的“知”,是同?是异?却不可笼统认定,此中大有文章啊!

胎儿是否有“知”?

现在先由“知”这个字说起。当然啰!  “知”,就是人性本有能知道的知觉作用。如果只当作这样理解,那“知”的作用,也够下上是什么“众妙之门”了。我们照现代的习惯,用研究科学的分析探讨来说,例如一个婴儿,当他在胎儿的阶段,你说是有知?还是无知?这也正是现代生物学与医学所追寻的问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确切的定论。

其实,当婴儿住胎的时候,是已经有知的。不过,人们却将胎儿的这种“知”性,叫他是本能反应,或是生理反应而已。当婴儿出生以后,这个知性,似乎远不及生理的物理反应明显,换言之,不及感觉作用的明显。这是因在婴儿初生及其成长阶段,后天知性的意识分别作用,尚未成长熟习,所以他的所“知”性,只偏重在生理物理的感觉状态上发生作用。如饿了、痛了,或不舒服时,就会哭。其实,知道有感觉,也可以说感觉知道了,都是知性的所“知”之作用。只是我们成人,把纯属于思想、思维的作用,叫做“知性”,萇全只把知性的比较善良面的,叫它是“理性”。把属于感官及其神经作用的生理反应,叫做“感觉”。在感觉的时候,如果起了辨识的作用,就叫“知觉”。在感觉或知觉的过程中,同时又起了所谓七情六欲等作用,这种一时的心情状态就叫作“情绪”,这种情绪持续较长的时间,就叫作“感情”。不论是一时的情绪,或较持久的感情(现代人又叫做“感性”),经年累月累积下来,又形成了每个人的习性,而成为人格的一部分。这些复杂细微的各种心理状态,其实,都是涉及广义的“知”的一个妙用。

如果要再深一层研究探讨,那么,一切生物中的动物,是有知性的吗?答案,有的。只是和人类的知性相比较,在许多种生物类中,它在知性的作用上,占有多少成份的差异而已。所以说一切具有灵知之性的,便叫做“众生”,这个名称,最初出于《庄子》,后来翻译佛学,被久借而不归了,似乎变成佛学所独创的专有名称。那么,例如细菌、微生物、植物等,也都有知性的吗?答案:这个很难说。照现在科学的分类,这些只有生生不已的功能作用,是属于化学物理的作用;但如再向上细推,自然物理的化合,生生不已,它是一种形而上本体功能的生知,或是感知,待将来科学与哲学重新会合时再说吧!

王阳明如何“致知”?

但我们为什么会在讲到“致知格物”的时候,牵扯到这些问题呢?

第一,大家要知道,在八九十年前,即将覆亡满清的时期。也是中华民族大革命的前期,由西方学术源源而来,输入东方的时候,我们同时通过日本,翻译西方丈明中自然科学的知识。当初,便把自然科学叫作“格致”之学。这个译名,就是取自《大学》的“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的字义而来的。所以我们在讲解的推理过程中,也不知不觉地牵扯到了。

第二,大家要知道明代理学的大儒王阳明,他在少年时期,研究探讨儒家的理学,好学深思,要想明白“致知在格物”的真义,便曾对着竹子,用心去格。竹子是物,用心对着竹子在格物,这不能说是不对吧!他是打起精神,用心不乱,专心致志去格竹子。不像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样轻松潇洒;也不像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那样的闲情逸致。所以他格了不久,格到心胸发病了!因此,后来他才下一定论,“格物”的意思,是格去心中的物欲,并非是对着外物来硬格的。

明辨“能知”与“所知”

现在最重要的,仍然先要回转到知性之“知”的问题上去。前面我们提过当婴儿初生的时候,本来就具备有先天而来的“知”性,但他经常处于一种安稳的状态中,自有一种明暗不分、恍恍惚惚的境界。当然不是成人以后那样已经形成意识,能够分别是非好恶的作用。换言之,婴儿在成长过程中。脑门的头骨合拢,也就是医学所说的囟门严封以后,受到成人生活动作的影响,以及眼见、耳闻,有关外界环境等等的薰习作用。那个自我与生俱来知性的“知”,就会分化演变,形成后天的意识,并且具有思想的知觉作用,同时又具有触受的感觉作用。由于知觉和感觉两种作用交织,便形成有了意识思想以后的“所知”性。

这个“所知”性的“知”,足我们姑且把它划了一道界限。另把那先天与生俱来的本能知性的“知”(并没有加上后天成长以后,所知分别的善恶是非等的习染),叫它是“能知”的“知”。这也就跟王阳明取用《大学》、《孟子》的说法,所谓“良知”、“良能”的“能知”相同。但这里所说的这个能知,是限于人类有这个现实生命的阶段。是从生为婴儿开始,本自俱有知性而命名的“能知”之“知”。并不概括最初的原始生命,如哲学所说的形而上本体功能的“知”。这点必须要特别交代明白,因为我们现在不是在讲形而上学的本体论。

如果你了解了这个与生俱来的“能知”之“知”,和后天意识形成以后的“所知”之“知”,那你再回转来读“大学之道”的开始,他首先所提出“知止而后能定”的“知”,是指人们从成人以后“所知”性的“知”开始修养,渐渐进修而达到“虑而后能得”的“明明德”的“内明”境界。他继“虑而得”以后,既要开发“明明德”的“外用”、“亲民”之学,耍想做到“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功,必须先要达到“诚意、正心、修身”的学养时,再又提出来“致知在格物”的“知”。它和“知止”的“知”效用不同。因此,就可以明白它有“能知”、“所知”的界别了。因为上古文字,习惯于简化,以一字概括多重概念,屡见不鲜。倘使弄不清这个道理,那你读古书古文如《大学》的“知”啊“知”的,一路知知到底,反而使我们越读越不知其所以了!还不如不知的好。

那么,这个“能知”、“所知”的“知”,它和我们能思想,能知觉的“知”,同是一个功能吗?在所起的作用上,它有差别的效用,所以在辨別的名称上,就有各种不同的名词吗?答案:你说对了。所以《大学》开始所提出的“知止”的“知”,到了后来便转用“虑而后能得”的“虑”字,因为古文的“虑”,就是后世所用的“思”字。换言之,思虑的思,正是知性功能的前驱作用。

“生而神灵”参《内经》

在我们上古以来的传统文化中,周、秦之先,诸侯各国的文字语言尚未完全统一,因此,对于这个与生命俱来的“能知”的“知”,用处不同,所用的文字符号也就各有不同。有的叫它是“神”,有的叫它是“灵”,有的叫它是“思”。甚至,如汉、魏以后,翻译佛学,又叫它是“智”,或者,干脆用梵文音译。叫它是“般若”。例如我们的上占史上描述老祖宗黄帝轩辕,便有“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的记载。所谓“生而神灵”就是说他具有生而“知”之的天才。这里是把神和灵两个字合起来用的。如果我们再向中国古代的科学书中去了解,那就必须要向黄帝《内经》去求证了。不过,我说的是中国古代科学,与现代科学各有逻辑范畴的不同。《内经》也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的医理学、生命学、生物学等等的始祖。

《内经》从唯物观点开始,说到人的生命生化的作用,提到黄帝问歧伯:

“寒、暑、燥、湿、风、火,在人合之奈何?其于万物,何以生化?”歧伯曰:  “其在天为玄(指物理世界的本元)。在人为道。在地为化(物质的互相化合),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帝曰:“何谓神?”歧伯曰:“神乎神!耳不闻,目明心开而志先,慧然独存,口弗能言,俱视独见,视若昏,昭然独明,若风吹云。故曰神。”

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矣。

在这里要注意,他提到神的“独存”、 “独见”、“独明”三个要点,与《大学》后面所说的“慎独”最关重要。

总之,我们首先引用了这些资料,就是要你明白这些道理,它与“致知”格物的“知至”,都有极重要的关系。

内明之学:致知与格物

来源:一元一国学网作者:南怀谨我们为了探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的关键所在“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两句话的内义。

我们为了探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的关键所在“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两句话的内义,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先说明“知性”的作用。并且特別提出“能知”与“所知”的界说。然后可以总结来说,《大学》开始第一节由“知止而后有定”,到“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都是从人生成长以后,利用意识思维分别的“所知”起修,达到“明明德”的“内明”学养境地。虽然如此,但仍然属于个人的“自立”(自利)之学。如果要由已得“内明”之学而起用,进而“亲民”,做到“立人”(利世利人)的德业,必须要再进一步修养,彻底了解“能知”之性的大机大用才可。因此他又提出“致知格物”、“物格知至”关键性的指标。但对于这两句话的要点所在,便先要对“致知”、“格物”两个名词的定义有所了解。

从“知人”到“知物”之性

首先,所谓“致”字,便是到达的“到”字同义语。“知”,就是“知性”的“知”。凑合这两个字在一起,构成一个名词,它的含义,就是先要反察自己这个“能知”之性的本根,所以叫做“致知”,也可以说“知至”。这个道理,很明显的,就在原本《大学》首段的结论中,“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但朱子偏偏把这两句结论割裂开来,拿到后面,单独编成一章,叫做“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这岂不是千古以来自欺欺人的大诳话。

其次,我们再引证一些上古文字,来说明“格”的意思,例如“有神来格”、“有苗来格”,等等。并非如后世的我们,只知道这个格字,犹如隔开一样的格,或如方格子一样的格。所以说到知性的“知”,真能到达“能知”的本根,同样就可知道万事万物的性理。因为万事万物理性的本元,与“明德”的“能知”之性,是一体的两面。换言之,这便是曾子指出儒家孔门之学“心物一元论”的根本学说。所以后世儒家也知道,“民吾同胞”,人人都是同胞。“物吾与也”,万物都与我有密切相连的关系。因此说,把“物”字与“格”字联合在一起,凑成一个名词,叫做“格物”,并非完全是指格去心中的物欲才叫做“格物”。换言之,“致知格物”的道理,只要在孔子的孙子、曾子的门人子思所著的《中庸》中,就有明显的解释,如说,“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由此可知尽人之性,还只是自我“内明”学养的一段功夫。进而必须达到尽物之性的“格物致知”,才是内圣外用的学问。

如果我们了解了上面所讲“致知”、“恪物”两个名词的意义,便可知道“致知格物”的指标,统统是为了“诚意、正心、修身”而点题。这也是《大学》之所以为成人之学的要点。因此他便有后文的结论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对于这个道理,如果要最简单明白的理解,请大家原谅我又要向他家借用。但是,我这样做,是被一般世俗学者们最讨厌、最反感的。因为他们的门派之见太深了,好在我够不上是个学者,一辈子也不想当学者。所以可以“随心所欲”  而说。其实,这也是“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攻错)”的意思。那么,“致知格物”、“物格知至”的内涵,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引用佛学的一句话便知道了,那便是佛的“心能转物,即同如来”。也就是禅宗大师们所说,“心物一如,浑然全体,本无内外之分”。

《易经•系传》可旁通

现在,我们只从传统文化中儒家的理念来理解“致知格物”的道理。那么,我们必须要搬出《易经》了!尤其以宋儒理学家程、朱之说来讲,他们认为曾子所著的《大学》,是为“大人之学”而作。什么是“大人”,他们可没有明确的交代。当然不能仅如朱熹所说,十五岁入大学,开始就是学的这些“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人之学”啊!

我们在研究《大学》之先,也从“大人之学”这个观念出发,曾经提出《易经•乾卦•文言》所讲“大人”的风规,并以说明曾子著《大学》的传承,是从《乾卦•文言》引申而来。那么,对于他的“致知格物”之说,我们再引用《易经•系传》来印证,那也是顺理成章,更为明显不过!以下特别列举《系传》有关“致知格物”的研究资料十二则,提供大家参考:

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

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

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

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

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

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兴神物以前民用。圣人以此斋戒,以神明其德夫。

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

是故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孰能与于此。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

知几其神乎!穷神知化,德之盛也。

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将以顺性命之理。

至于有关《易经•系传》的內涵,我已经有《易经系传别讲》,不在这里再用白话解释,我想,诸位一读就明白了!

但在所引用的《系传》十二则中,再加简化,有关“格物”的,如“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曲成万物而不遗”、“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开物成务”、“兴神物以前民用”、“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遂知来物”、“精气为物”,共有八处最为重要,其他的暂不引用。

穷理尽性,以济天下

有关于“致知”的,如,“知几其神乎!穷神知化,德之盛也”、“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将以顺性命之理”,共有三处最为重要,其他的暂不引用。由于浓缩再浓缩,简化再简化,便可知道“致知格物”而到“诚意、正心、修身”的要点,是在“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将以顺性命之理”的“格物”,以达到“修身”为明德外用最重要的根本。这才正是孔子所说的,“其身正,不令而从。其身不正,虽令不行”的要旨。因为明白了性命的真理,就可了解到我们这个人身,也正是外物。那个“能知”之性,“明德”之体的根元之“道”,才是“心物一元”的真谛。

至于“心物一元”的“道”,便不是“能知”、“所知”所能透彻,所以在《系传》上便有“阴阳不测之谓神”之说了!不过,“道”,也并非绝对的不可知。所以孔子又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因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由此可知曾子作《大学》,特别提出“致知格物”、“物格知至”反复综合的叮咛,其推崇内圣(内明)外王(外用)的“明德”,着重在“修身”的用意,实在是秉受孔门心法“吾道一以贯之”的传承。

那么,我们对于《大学》所讲的“致知格物”的原则,已经有了确切的了解,那就是《易经•系传》所说的,“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这就是说,将知性的学养,提升到不只知人的理性,而且周遍知识万事万物的理性。学养到达这个境界,能尽知人的理性,能尽知物的理性,然后才能真正做到“诚意、正心、修身”,可以担任以道济天下,而使天下平治了!

内明之学:智知万物自知难

来源:一元一国学网  作者:南怀谨 《大学》是《礼记》中的一篇。对于“致知格物”、“物格知至”的研究,并不完全如宋明理学家们的观念,只要格去心中的物欲,就算是“致知格物”的意义。

对于“致知格物”、“物格知至”的研究,现在我们理解它的内涵,并不完全如宋明理学家们的观念,只要格去心中的物欲,就算是“致知格物”的意义。我们已引证到《系传》所谓“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的指标,也就是我们在前面已提到过“心物一元”、“心能转物”的道理。尤其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了现代,姑且习用公元的计程,已经快要到了二十一世纪开始,即将来临的人类社会中,人们几乎丧失了人性,完全是“心被物转”的时代,工商业的科技文明愈发达,精神文明愈形堕落。有如一把秤的两头,要做到比重平衡,非常不易。所以对于孔门心法“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的先贤明见,的确有重新认识、从头反思的必要。

至于物与心之间的关系,怎样来治心制物?对于人类社会,在历史的过程上,有它自然而必然的发展趋势。孔子早在《易经•序卦》上下篇中,已经有了启示。如《序卦》上篇说:“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如果从这个唯物观点来看,所谓人类,也不过是天地之间万物的一类。唯有“方以类聚,物以群分”的类别而已。所以在上古的中国文化中,人类也叫做人群。人类自称为万物之灵,那是人类文化的自我封号。讲到这里,又牵涉到哲学与人类学问题,不必离题太远,多加讨论。

同时我们为了松散一下神经,让我引用明末清初山东一位明朝遗老贾凫西的鼓儿词说:

太仓里老鼠吃的撑撑饱。老牛耕地使死倒把皮来剥。河里的游鱼犯下了什么罪?刮净鲜鳞还嫌剌扎。那老虎前生修下几般福,生嚼人肉不怕塞牙。野鸡兔子不敢惹祸,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莫不是玉皇爷受了张三的哄,黑洞洞的一本账簿那里去查。

虽然他是抱着国破家亡的痛苫,满腹牢骚,无处发泄,故意以唱大鼓来消遣人生,但对于历史,却有他自己的一种哲学观点,也非常警辟。如果照贾凫西所说,他如代表万物的律师来告人类,那就难办了。

看万物如何分类

关于心物问题,孔于在《序卦》下篇同样劈头就说: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

这是很明显的说明人类自我建立了一套人文文化,所以与万物有分类差別的界限。

但天地之大,万物之多,在上古,用什么观点去分类呢?这又要讲到中国与印度的文化,各有一套说法。以中国上占文化来讲,把物理世界,化作八类,叫做八卦,那就是天、地、  日(火)、月(水)、风(气)、雷(电)、山、泽(海)。其中存在的生物,如飞禽、定兽、鱼龙等,都是属于动态的生命,所以叫做动物。此外,与动物生命存在有息息相关的,如草、木,叫做植物。如土地、山、岩、矿藏等,叫做矿物。这些上古的资料,多读中国古代科学的医药书籍,就可明白。

但在印度上古的分类,把宇宙万物的形成,分为地、水、火、风(气)四种大类,简称四大。后来在佛学中,又加一空大,共为五大类。这是印度文化对天地万物和物理世界的分类。它和希腊上古文化一样,也有说物理世界的最初生成的是水大。除此以外,后来印度的佛学,又分生物的生命为四种类生,叫做胎生、卵生、湿生、化生。更详细的,又分生命有十二种类,几乎包括人类以及看不见的鬼神一类生命。但这些任何一种生命,都和地、水、火、风(气)有关,是心、物分不开的混合一体。其次,大家也都知道希腊文化,到了比曾子后生的柏拉图手里,他把世界分为两类,一是理念世界,一是物理世界。至于埃及上古文化,相当接近于印度上占婆罗门的观点。

仁民爱物天下平

我们大略明白了这些人类传统文化的研究,再回转来看人类最初对物理世界中万物的关系。可以说,人类自始至终,也如各种动物一样,都是靠征服残杀別的生命来养活自己,正如达尔文所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但人类和其他动物到底有两种不同的特性,一方面是为生存而想征服万物,一方面也具有爱惜怜悯生物的心情。这就是人类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动物,自有人文文化的特点。这在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文化中,叫做“仁”,是儒家孔、孟一系所极力要想发扬光大的主旨,也就是后世儒家所谓“亲亲、仁民、爱物”的宗旨。在印度佛学中叫“慈悲”,希望做到“众生平等”。在西方文化中,叫“爱”或“博爱”。

而在这些人类文化三大主旨中,尤其从儒家观点来说。对于“慈悲”或“博爱”,是很准确高远的目标,无可厚非,但似乎有大而无当之概。只有从各各自我立足点出发,先由“亲吾亲而及入之亲”开始,逐步扩充“仁民”、“爱物”,才有序可行。但要达到这个目的而使“天下平”,首先必须学养达到“尽人之性”、“尽物之性”的“物格知至”。也就同佛学所说的“如所有性,尽所有性”,然后才能有“大智、大勇”的“大雄”才德。唯有具备这种才德,才可能领导人类文化走向“民胞物与”、“心能转物”,而不被物质文明带向自我毁灭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