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贡老客”

 每年到了农历的七月半，总让人有一种阴风嗖嗖的感觉。传说七月七日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同时也是开鬼门的日子，所以又有‘鬼节’的说法。农村有一句俗语：“七月半，养牛涞几伴田圹”。这句俗语说明到了七月半，天气开始转凉。特别是到了晚上，徐徐的风吹在身上，感觉有了丝丝的凉意。在这段时间里，父母总会叮嘱我们不要晚上出门或者是太晚回家。据说是鬼门开了，“火眼低”的人出门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撞见亡灵，特别是怀孕的人就更不能出门。尽管这是迷信的说法，但同时也让我们有了一份寄托和希望，希望我们的祖先们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回家来，于是就衍生了七月半“贡老客”的习俗。

每年的农历七月初十是我们家“贡老客”的日子。父亲在世时，对“贡老客”这个习俗非常重视。他老人家在七月初九的晚上，沐浴更衣后，在堂屋点上香、蜡烛、烧三锭纸钱接祖先们回家。

七月初十的清晨，父亲会把家里那只最肥的公鸡宰杀，将公鸡的血淋在纸钱上，以示对祖先的祭祀。祭祀完后，父亲就出门购物了。

 这一天购的物非常丰盛。有好吃的水果、糖、饼干、各式各样的下酒菜，总之应有尽有。小时的我们感觉像是过年了，但是与过年又不同。这些好吃的都不能在“贡老客”之前吃，如果谁吃了，祖先们就会让她肚子疼，从小父母亲就是这样对我们说的。小时的我们对此话深信不疑，没有谁敢冒肚子疼的危险随便偷吃，所以宁愿信其有，而不愿信其无。长大懂事后，尽管明白了这是父母怕我们偷吃而编的谎话，但习惯养成后，也就把它当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而墨守了。

 父亲购物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祖先们贡茶。他会叫我们把那些好吃的用盘子装好，摆放到桌子上，桌子的四周摆放16个小酒杯，16双筷子，16根勺子，一方是四个，每个小杯子里斟上茶，这些做好后，我们就离开。父亲会亲自检查四方的凳子是否放平稳。接着父亲会洗漱好换上干净的衣服，在堂屋外早已准备的空桌上，点上蜡烛、香，烧上三锭纸钱，躬身做三个揖，嘴中念念有词，毕恭毕敬地请祖先们入席品茶。这以后的半小时，我们小孩是一律不允许靠近桌子的，更不允许动桌子上的任何东西。

 在我的眼里，这样的宴请仪式，即庄重又肃穆，父亲的神情很严肃，我们小孩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做事情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某个神明。这一切，对于一个不懂事的我显得如此神秘和不解。我时常在心里问自己：这些品茶的祖先为什么我看不见呢（他们都说只有不会讲话的人才能看得见）？他们又是怎么喝茶的呢？为什么喝完茶后，桌子上的东西都是原封不动的呢？太多的问题纠结在我的脑子里。多少次我都想去问父亲，但看见父亲那严厉的面孔，我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直到懂事后，才知道这只是大人缅怀先人的一种仪式而已，那些好吃的最终还是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吃的。

 中午是正餐，有两桌。堂屋里那一桌安排的是家里已故的祖先们，而堂屋外的那一桌安排的是祖先们的朋友和一些没有人祭祀的亡灵（父亲如是说）。

 我们在准备食品时，一个小杯里放酒，一个小杯里放的是米饭，桌子的中间摆了十碗菜，很是丰盛，碗、筷子、勺子与早上的摆放没有不同。等一切都准备好后，父亲依然先要换好衣服，然后点蜡烛、上香、烧三定纸钱、作三个揖，毕恭毕敬的迎请祖先们入席。正餐与茶点的不同之处，是我们小孩都要去给祖先们作揖，求他们保佑我们平安。一小时后，父亲会烧上三定钱纸，作三个揖，毕恭毕敬的请祖先们退席。这时，父亲会亲自把每一方的凳子都挪动一下，中餐就算贡完了。

 这时，我们小孩还是不能随便吃桌上的食品，因为父母已经邀请了左右邻居一起来共进午餐。当然，这时我们会到桌子偷偷拿点吃的，看着那么多好吃的，我们已经忍了好久了，最重要的是祖先们吃完后我们再吃就不会肚子疼了，至于父母请客，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父母看了我们这些偷食的馋猫只会说两句，不会太追究，但我们从小就懂得分寸，吃一点就可以了，因为还有客人要来。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家里好吃的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所以绝不敢太放肆。

下午四五点钟又开始贡茶点，并诉明祖先们要去的下一站是哪里。

到了七月十五（也就是关鬼门的这一天）这天的晚上。父亲会将纸钱和要送给祖先们的东西用一个大箩筐装好，等到天一黑，他就组织我们全家，换上干净衣服，一起来到我家右边的一颗大柞树底下。首先将纸钱架成一个空心圈，在中间放点柴火，点上火，顿时火焰照亮了我们全家人的脸庞，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肃穆（父亲交代不许说话）。一直等到纸钱彻底化成灰烬，我们全家人对着延伸到远方的路作三个揖，这样就算把祖先们送走了。

回到家后，我实在忍不住问父亲：“我怎么看不见祖先呢？”父亲说：“你没有看见那些纸钱灰被风刮起后在空中飞舞和盘旋吗？那就是祖先们驾着清风来领钱了。”从小，对父亲的话我总是深信不疑，直到懂事后，才知道父亲说的很多话都是无中生有。尽管如此，我还是深深感受到了父亲对祖先们那份切切的思念之情。

 婆婆也非常迷信“贡老客”，重视的程度不亚于我的父亲。每每这一天婆婆总会坐在“贡老客”的席旁，久久地不愿离去。我知道她是在陪她的丈夫说话，因为她坚信她的丈夫这一天一定会回来吃她煮的饭菜。听着她嘴里念叨着我无法听懂的话时，我知道她是在向她的丈夫倾诉，这时，作为子女的我们总会体谅的走开，让婆婆在宁静中追忆与丈夫的往昔，在静谧中与她的丈夫亲切交谈。

谁说追忆只有苦痛，其实更多的是甜蜜。看看婆婆的表情我知道那那是一种久违的相聚；那是一种久违的温馨；那是一种久违的幸福。

在父亲和婆婆身上，我感受到了“贡老客”是我们活着的人对已故亲人的浓浓思念之情和拳拳孝敬之心。它用真实的情感教会了我们去怎样缅怀已故的亲人；它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我们对已故亲人的那份孝心；同时也让我们明白，为了已故的亲人我们更需珍惜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