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街图书馆--We Read The Eorld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4 22:24:45
孤陋寡闻的人往往以为他的理想在别处,在远方,或者以为他的理想永难实现。确实,理想是难的。即使一个坚毅不拔之士去追寻理想,他跟理想也会渐行渐远,他获得的最大成就,是对自己的成全。郭襄郭姑娘寻走多年,张三丰笑一句:“他死了。”她即顿悟皈依。而尼采和后来的西方圣哲寻找多年,不由自主地喊出“上帝死了!”“文本死了!”“作者死了!”仍不免于疯狂自戕――他们多未成全自己和这个世界。
事实上,理想、他、上帝一类的精神、对象,从未死去。在我们不知其藏身何处的时候,他们仍在维系这个世界的基础,甚至他们就在我们的身边。只是他们脱颖而出,跟我们相遇,甚至成为我们;反过来说,我们寻找他们,成为他们,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大概是精神或人生自由的秘密,用英文表示,自由不会死去,但自由不免费(free is not free!或者说 freedom is not free!)。
现代运动一再承诺生活的美好或解放一类的口号,以至于“搭便车”成了不少人的生活态度。工人阶级、白领或公务员式的懒惰是一种人性的事实;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构成了一种生存假象诱惑我们,使我们以为置身于一个新天新地。但是,时间或人性的本质却也一再报复我们,我们“自以为是”却终成其为非,我们并没有成为独特的“这一个”自己,也没有增进这个世界的美丽。我们最终悔之晚矣地明白,我们生活的意义仍在那种老生常谈的处境里,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小学时的数学原理:一加一等于二;中学时的物理学原理:任何机械不省功;大学时的神学原理:上帝不掷骰子,确实是宇宙间的最高逻辑。也即上述的“自由不免费”,即圣经教诲的:你寻找,你才找到。
那么,在我们这里,做一个自由民之上的自由人,需要什么样的代价呢?

也许因为自己从事文字的缘故,小凤的声音虽然有绝大的诱惑,但看了她的“工作记录”,我才从心里认同了她。或者说,我相信她在我这里得到了最好或最不坏的休息。哦,原来她在另外一个城市里活着,呼吸着,野着,开心着。
我知道她是努力的,勤奋的。她并非专业,却较自如地跟著名的学者、思想家、音乐家、导演们聊天,跟前卫或先锋人物对话。在对节目嘉宾对话前,她要做大量的案头工作,把嘉宾们的材料尽可能读完,作者写了几本书,她就得了解几本书,写了多少文章,她就得搜罗出来读下去。
我并不以为这有什么值得可说的。因为对小凤来说,与其说她敬业,不如说她自找,是她生存重大又平常的事实而已。她的智慧、才思、狡黠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听过她节目的人多有领教。甚至于,听说她是妖娆惑然的,这也没有什么可说。
值得一说的是,我在她的“工作记录”里读出了她自己,或我自己。她跟嘉宾的访谈,多是嘉宾在谈,她只是提示者,引导者。孤立地读或听每一个嘉宾,我们都感知到嘉宾的人生成功、文化内涵,都是对我们庸凡人生的一次挑战。我能想象嘉宾的煞有介事,一本正经,玩世不恭,或内心的悲壮感、人生感、文化感,前卫或先锋、经纶满腹或众醉独醒,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弄潮儿、文化象征,是牛哄哄的人物,是文化山上的神祇。
透过嘉宾的谈话,嘉宾谈出了一个个神圣的世界:书的、音乐的、影视的;嘉宾们自己也勾勒出一个个神圣化的自我:理想的、精神的、成功的。但小凤却将这些神祇唤入一个瓶子里,让他们挤进一本书里。也许他们不死,他们却也呈现了“众神喧哗”的本来意义。小凤的魅力或价值,就在于她不动声色地完成了让众神归位的工作。
嘉宾们当然只能那样诉说:他们讲论他们所确知的,他们见证他们所看见的。嘉宾们甚至穷尽了诉说的可能性:狂狷的、谦卑的。他们确实多为我们社会的文化精英,他们是我们当代文化的标杆式人物,他们的言行是一种远大于他们个人的象征。小凤的魅力在于她的眼睛很少游离于个人,她的背景音乐几乎只是重复一个问题:so what?(那又如何?)
这是无论如何都值得强调的事实。改革开放的中国或中国文化本来应是一个全面除魅的历史过程,活跃其中的众多人物参与了历史祛魅,却又树起了新的偶像。一些人甚至给自己或所谓的精神文化加冕,一再拔高自己,那么多的人物、图书、音乐、影视,都在不厌其烦地诉说他们的思想、信念、精神、生活方式等等的独一无二、了不起或崇高一类的人性优越感受。小凤的嘉宾中也多少有这样的倾向,或说我们都太易有这样的倾向,我们容易表白自己,我们更容易把己之所欲施于众人和社会。小凤出色地以一小女子之力祛魅。她飞翔于这些真龙假龙之中,她揭示了人性的真相,她让我们获得了做一个读者听众的至高无上的幸福:见群龙无首,吉!

我在小凤访谈的众多人物中读到了很多东西,伤感或无奈,荒诞或欣慰,有时是心碎。小凤的工作能有这样的力量,说到底源于她自身的精神自由。
当一个人把他的人生历程当作精神世界最重大的内容时,我们当然承认其自有价值或意义。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式的人生成功,在我们社会里无代无有,他们当然可以像祥林嫂一样诉说,也可以像阿Q那样“同去同去”,他们成功的来之不易或可示范性也是确实的。自了汉或自由民当然有幸福快乐,祥林嫂甚至捐过门槛,阿Q也在未庄的天空下唱过革命的摇滚。但如果人们误以为那就是社会进步或人生的要义,就不免欺人太甚。遗憾的是,我们社会今天仍大量上演这种人生喜剧。个人的不幸不说,就是家国天下,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说到底,即使做了自了汉,做了自由民,自己一生赚到了,但他们的血缘同胞崩盘式的命运仍给他们烙印了蒙昧、罪苦、耻辱。这也是我们文明里精神无能精进进化的秘密之一。
说到底,这种经由青春的饥饿而至中年暴发的人生成功不过是任何社会的顺势模式,是一种搭便车式的人生投机。这是一种在免费的环境里弄潮、跳高的运动健将,是将至小的螺丝壳做成绝大道场的人性侏儒。他们娱乐了我们,既未改变我们的环境,也未安慰我们。他们既未以身试探生存的高度,也未检验自由的底线。我们知道,好的环境、美好的生活需要付费获得。如同我们的自由,需要在生存的刀刃上获得。
不经反思的生活不值得过,小凤赋予了嘉宾们生存状态的另一种反思性。她能将嘉宾们的人生材料铸造成一个真正可观的精神教化产品,因为她一再触及我们当代的生存本质,她不止一次地在生活中探底,生存的底线,精神自由的底线。当我知道,她曾经一连数天萦怀于一个灭门的商人案件,难过、恐惧时,我能理解她的精神个性所具有的丰沛和美。我相信,正是这一次次的探底,使她的工作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在今天的报刊、音像、网络众多的访谈中,小凤的访谈经受了时间的淘洗,也让另外空间的读者受益,原因也在这里。
做小凤的读者是幸运的。
让我们都来爱她和她的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