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东北首富”范日旭陨落

　　犹如昨夜星辰，昔日“东北首富”范日旭，在59岁时陨落在曾经让他风光无限的黑土地上。

　　8月31日上午，长春市中级法院对原吉林泛亚信托投资公司董事范日旭（现为美国籍，英文名Tom Cliton）等十名被告人作出一审宣判。其中，范日旭因五项罪名——欺诈发行债券罪、虚报注册资本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合同诈骗罪、单位行贿罪，被判无期徒刑，并处罚金357万元；其前妻孙健，原吉林白山航空公司法定代表人，因合同诈骗罪和欺诈发行债券罪，被判有期徒刑七年，并处罚金170万元。其他被告人为范日旭实际控制的公司和部分高管人员。

　　上个世纪90年代，范日旭是东北资本市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坐拥吉林省知名的金融平台——泛亚信托公司，控制七家公司。

　　曾几何时，在杯光灯影、觥筹交错之间，商人范日旭，是吉林省政府官员的“座上客”和寻资维稳的“救星”。

　　在一审宣判前几天，位于长春市亚泰大街的五环体育馆，正举办第十届长春电影节，群星聚集，璀璨闪耀。该体育馆由范日旭和长春市体育运动委员会于上世纪90年代初合作建造。当时，范日旭和政府的关系正处于彼此需要的“蜜月期”。

　　往后的十几年间，政府没有履行承诺，官员换届，范日旭开发土地获利的愿望落空，渐陷资金泥淖，而其为融资进行的资本操作，也一一触碰法网。如今，五环体育馆仍是长春市标志性建筑，在荣华景象的背后，范日旭沦为阶下囚，其人生已是黯淡。

官商互惠

　　现年59岁的范日旭，在上世纪80年代末南下海南经商，积累了初始资金，于上世纪90年代初期回到家乡发展。短短十年间，范日旭旗下有了七家公司，其中有两家上市公司——长春北方五环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北方五环）和吉林轻工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而吉林泛亚信托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泛亚信托），则是范日旭资本运作中的最主要棋子。该公司是国内最后一个被保留的民营信托公司，范日旭以此为平台，为自己掌控的公司代理发行了数亿元企业债券。范及其同案犯所涉罪行，也均与此有关。2007年10月25日，范日旭涉嫌挪用资金罪被吉林省公安厅刑事拘留，一个多月后被实施逮捕。时隔一年半，2009年6月，长春市检察院向长春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

　　长春市检察院的起诉书指控，范日旭一系列的资本运作行为，触犯刑律，应当以集资诈骗罪、欺诈发行公司、企业债券罪、虚报注册资本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合同诈骗罪、单位行贿罪追究刑事责任。据长春市中院的判决，前述六项指控中，仅有集资诈骗罪没有认定。

　　厚达83页的刑事判决书，是故事的另一种叙述方式，追溯了范日旭——这名原“东北首富”和“股市隐形大鳄”，形如抛物线的人生。颇令人唏嘘的是，在范氏命运沉浮的背后，有着微妙的官商关系。

　　1998年7月，吉林省政府陷入一场“债券风波”。吉林省联合置业公司（下称联合置业）无法兑付约2000万元的到期债券，其法人代表杨彪也涉嫌犯罪被捕。众多债权人索债无门，涌向政府上访。

　　惟恐事态扩展，当时的吉林省政府计划委员会（下称省计委）求助银行无果，想到了当时吉林省最大的民营资本家范日旭。

　　当时，范日旭与政府的关系甚为密切。范日旭作为实际出资者，斥资数亿，耗时四年，完成了为第六届冬运会而建的长春五环体育馆的建设，堪称为长春市贡献最大的商人。

　　而作为回报，长春市政府和范日旭1993年曾签署“618协议”，约定把长春市体委所使用的五块地，交给范日旭旗下公司滚动开发，所形成利润抵补其在五环体育馆的投入。此计划如能实施，在未来的五块地开发中，范有望收获至少3亿元利润。

　　时任吉林省计委财政金融处处长的高应坤（另案处理）找到范日旭，希望范出资收拾联合置业的残局，支付到期债券本息2300万元，条件是省计委同意范的公司以“发新还旧”的方式发行债券，但商谈无果。

　　后来，高应坤提出以联合置业在吉林省国投持有的3000万股份做抵押发债，获得范的同意。据高应坤供述，1998年9月，双方最初谈妥的发债额是5000万元。当年10月14日，在范的要求下，高应坤提高了发债额度，现场签批了6000万元的发债批准书，由泛亚信托公司发行。发债人则是范日旭所控制的长顺公司。

　　此后，范日旭多次以长顺公司建设项目为由，让财务人员编造虚假申报材料，从省计委高应坤处再获批共计6000万元的发债额度。省计委的工作人员作证称，当时并不知道长顺公司此前已获得6000万元的发债额度。经高应坤审批，范氏的长顺公司共获发债1.2亿元。

　　长顺公司只是范日旭申请发债的工具之一。白航公司也充当着同样角色。范日旭前妻孙健是原白航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在高应坤的照顾下，从1999年至2001年，范日旭和孙建商定用伪造虚假的白航公司财务数据向省计委申发企业债券均获得批准，获批“发新还旧”的债券共计1.9亿元。

　　为了表示谢意并联络感情，范日旭曾转给高应坤5万股的北方五环股票。高害怕东窗事发，塞了3万元给范日旭。

　　2001年，高应坤和其他公司之间的权力寻租行为败露，接受司法审查。法院查实，高应坤接受了范日旭公司约29万元的行贿。因犯受贿罪及滥用证券管理职权罪两项罪名，高应坤被判处14年有期徒刑。

　　蹊跷的是，当时吉林省政府和司法部门并没对涉案的长顺公司、白航公司或者范日旭个人追究任何法律责任。

一棋输全局

　　大规模发债已经远远超出长顺公司和白航公司的支付实力。2001年11月，长顺公司9000万元的企业债券到期后，只兑付了一小部分，大部分债券本息无力兑付，引发了债权人集体上访。

　　如今，范氏昔日为应付资金链危局进行的资本操作，悉数被认定为构成犯罪。

　　不过，范日旭在供述中表示，这是为了配合政府的工作才发债，即为解救联合置业的困局以及填补因建设五环体育馆而产生的资金缺口。据范日旭预期，如果吉林省政府按约履行“618协议”，则是可以兑付到期债券的。

　　但是，长春市政府在2001年突然将“618协议”约定置换给范日旭的土地，停止开发。范日旭的计划骤然折戟。

　　范日旭供述，其发行企业债券所获资金，部分用于五环公司，部分用于支付债券利息，另外还用于投资股市。范还称，由于债券成本很高，所以只能选择到期发新还旧，年年顺延，以等待政府落实“618协议”。但该协议至今没落实。

　　据本刊记者了解，“618协议”签约时的长春市市长米凤君，之前曾任吉林省计委副主任，1995年任长春市委书记，2003年后任吉林省人大副主任，2008年4月被“双规”，2010年5月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死缓。

　　有传闻称，米凤君与泛亚系案件也有牵连，不过范日旭案中的相关司法资料中对此并无涉及。

　　范日旭在一审中辨称，当时高应坤称，帮助政府平息债券风波，是个“政治任务”，“很光荣，也很艰巨”，批准长顺公司发行债券，是置换条件。范日旭的辩护人、北京炜衡律师事务所的许兰亭律师认为，债券主管机关很明白范日旭的公司是否具备债券发行资格，部分材料甚至是在主管机关指导下完成的。

　　孙健的辩护律师、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许昔龙也认为，白航公司不具备申请发行债券的条件，高应坤是明知的，但还是多次审批，后果是高应坤滥用证券管理职责所造成的。

　　但是，最后一审法院判决仅认定关于集资诈骗罪的指控，证据不足，不能成立。范日旭被指控的其他五项罪名均获认定。

“泛亚系”沉浮

　　业界把范氏所经营的公司统称为“泛亚系”。泛亚信托的兴衰与范日旭个人命运的沉浮呈现相仿的曲线，其转折点都恰逢金融业改革的新政。

　　1995年，央行要求商业银行与所属信托投资公司彻底脱钩，实行分业管理。原中国农业银行长春市信托投资公司被剥离转让，被范日旭以旗下四家公司的名义收购，更名为吉林泛亚信投资有限公司。

　　泛亚信托成立后，即成为范为自己公司发行企业债券的平台。从1998年到2001年，仅仅白航公司和长顺公司就通过泛亚信托发行了3亿多元债券。

　　泛亚信托的顺景持续三年后，又迎来信托业的清理整顿工作。2001年，中国人民银行下发《关于信托投资公司重新登记工作有关问题的通知》，要求的门槛是实收注册资本不少于3亿元人民币。

　　泛亚信托成立之初，其注册资金仅有5000万元。据法院判决认定，2002年，范日旭为使泛亚信托达到这一要求，曾进行虚假出资。

　　而在众多问题信托公司被清理出历史舞台的时候，泛亚信托得以存留，其背后离不开当地政府的支持。但是，趟过这一风波的范日旭还面临新的挑战。2001年，央行还发文叫停以“发新还旧”的方式发行企业债券。范氏的资金来源遭遇狭路，其旗下公司因到期债务无法偿还，屡屡被起诉。

　　而信托业整顿还在继续。2003年，信托业不能再继续经营债券业务，范日旭想到了债券转信托的方式，通过泛亚信托理财中心发行信托计划获取资金。2003年9月，泛亚信托设立“吉林泛亚信托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理财中心”，以5.1%的年收益率，共发行逾1亿元的信托计划。

　　此后，吉林省银监局曾发文认定，泛亚信托在未经银监局审批的情况下擅自设立信托构成违规，但是并没有实际的处罚措施。范日旭在供述中称，因为银监局清楚，这涉及他和省政府之间的问题。

　　最终导致范日旭案发的事件则是其在生意场上最后一次豪举——筹建银通证券公司。在信托和证券分业经营政策确定后，范日旭要保留泛亚信托，须出让证券营业部或者组建证券公司。范日旭选择了后者。他成功获得被停业整顿的北京中兴信托投资有限公司（下称中兴信托）所属六家营业部的托管权。此后，又控制焦作市信托投资公司数家证券营业部。

　　2002年11月，泛亚信托向证监会申请设立银通证券有限责任公司，2003年底获得同意。但是，后来因为中兴信托出现大额挪用保证金事件和保证金爆仓事件，证监会调查发现，泛亚信托、中兴信托、焦作信托三家公司之间出现相互资金调拨、挪用大额资金、业务违规等问题。筹建中的银通证券因此夭折。

　　2006年，泛亚信托、中兴信托、焦作信托所属证券营业部被托管。随后，泛亚信托在进一步的调查中被列为“高危信托机构”。随着司法部门展开对范日旭个人以及公司的调查，泛亚系的陨落呈不可逆转的趋势。

　　经过公安机关两次补充侦查，检察院三次提请延期审理，被羁押了两年多的范日旭等十名被告于2009年11月18日在长春中院受审。到2010年8月最后一天，他们迎来了法院的一审判决。

　　一审宣判后，范日旭和孙健均表示不服，要求上诉。案卷堆积、人陷囹圄，昔日“东北首富”的故事只剩下黯然的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