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部屋》想像的「共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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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  人間副刊  2007/09/13
《和風部屋》想像的「共胴體」
簡白
「形而上」的藝妓也罷,「形而下」的AV女優也罷,都是必須經由某種儀式或禁忌,才能夠進入的非日常世界,距離「形而中」的凡夫俗子的普通生活,相當遙遠陌生。
錢鍾書在小說「貓」裡頭,提到「吃中國菜,住西洋房子,娶日本老婆,人生無遺憾矣!」這四句所謂的「傳家格言」,改寫自二十世紀前期歐美流行的笑話。原版大意是這樣子的,最愜意的生活:賺美國錢,住英國屋,嚐中國菜,娶日本妻;最悲慘的生活:掙中國錢,擠日本屋(指城市兔籠般的公寓),吃英國菜,討美國妻。
時過境遷,笑話的部份指涉已經失真,趣味漸趨淡薄。但唯有「娶日本妻」這碼子事,至今仍被全世界男人津津樂道,垂涎嚮往,堪稱為風靡百年不衰的「想像的『共胴體』」。
新渡戶稻造的名著「武士道」書中,特闢「婦人之教育及其地位」專章,有關男性武士的規範,也準用於女性。「克己知恥,自我犧牲」的日本女子的印記,透過小說、戲劇,向全世界傳播,從早期的「菊子夫人」、「藝妓」(輕歌劇Geisha,席尼瓊斯,1896)、「蝴蝶夫人」,直到最近的「藝伎回憶錄」──更別提汗牛充棟的遊記和五花八門的攝影、繪畫了,無不強化灌輸「日本女人最懂得討好、侍奉男人」的刻板印象。
末代沙皇的兩極經驗
帝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八九一年時為皇太子,訪問日本滯留長崎約一星期,就曾經邀召藝妓尋歡。原來,訪日前他早閱讀過畢爾羅逖的自傳小說「菊子夫人」,對於小說舞台長崎的風流韻事,深深被感染吸引,不辭舟車勞頓,千里迢迢親臨溫柔鄉,當然要好好「考察」花街遊廓。沒想到樂極生悲,尼古拉離開長崎前往琵琶湖觀光,回程京都途經滋賀縣大津,橫遭日本扈警刺殺未遂,幸運保住「龍體」。更驚奇的是,事件過不久,竟有個二十六歲的日本平民女性,特地跑到京都府官廳,拿剃刀割喉自刎,遺書鄭重表明以死向帝俄皇太子謝罪。可想而知,經歷過「柔弱、剛強」兩極化體驗之後,尼古拉對於日本女子的性幻想,恐怕涼消痿去大半了。
在台灣以「冰島漁夫」著稱的法國作家畢爾羅逖,應推為早期運用文字塑造「日本情調」的偉勳功臣。除「菊子夫人」(後經梅薩熱改編為歌劇)外,他還寫了本「梅子夫人的第三個春天」,同樣以長崎做為小說舞台,可說是前作的續集。儘管作品內容充滿偏見輕蔑,但考量到時代情境氛圍的局限,畢竟不能夠完完全全「今是昨非」。所以長崎市二次戰後歡迎法國捐贈羅逖的立碑塑像,紀念他與長崎的因緣,並表彰其文學成就。
不過,話講回來,這幅「想像的『共胴體』」,多半源自文學戲曲中刻畫的「藝妓」形象,百年後的今天,果真適合投射披掛於普遍的東瀛女子身上嗎?日本男性出遊國外,常被消遣提問「日本女人滋味怎樣?」或者誇讚「你們有日本老婆可討真幸福」之類的,總讓他們苦在心裡口難開,哭笑不得。情況雷同,日本女性出遊國外,常受騷擾求愛。例如,前往中東旅行的日本年輕女性,有時遭當地男子纏黏搭訕「跟我結婚吧」,害她們尷尬不已,只好假戴結婚戒指,偽裝「死會」。
遠觀是文化,近狎變人性
想的美,想的比較美。明明沒的事,偏偏講不清。
東歐的羅馬尼亞,有一種透過瑞典植物學家改良的耐寒木槿,雌蕊柱頭帶長烏黑片狀花絲,形似扶桑古典髮髻,因此羅馬尼亞人叫它作「日本女薔薇」。解釋日本真的沒有這樣品種的木槿,羅馬尼亞人還難以置信,怪你不懂得賞識「日本藝妓風情」哩。
啼笑皆非。外國人盲信旅遊刊物漫天胡謅,以為日本「geisha」到處踩街趴趴走。其實藝妓稀而彌珍,且遠在天邊,絕大多數日本人至死都沒親眼瞧見過呢。慢說茶屋婉拒接待生客,即使應允,「香料」(花費)鐵定會讓你傾家蕩產,終身潦倒。
如果說,藝妓是高檔的「形而上」,那麼AV女優就是低階的「形而下」。但色情影視產業,歐美國家先進開放太多太多了,哪像日本,法令規定這不准露、那不准現的,扭扭捏捏。正因為限制嚴格,日本 AV業者才會在劇本上絞盡腦汁,努力維繫新鮮感,花招樣式日新月異,反倒拍出口碑,闖出名號,打出天下。
新銳小說家川上未映子說的好,「真正踏實的東西,不是形而上,不是形而下,我只想寫『形而中』的作品。」
「形而上」的藝妓也罷,「形而下」的AV女優也罷,都是必須經由某種儀式或禁忌,才能夠進入的非日常世界,距離「形而中」的凡夫俗子的普通生活,相當遙遠陌生。三番兩次,耳聞留學日本歸來的友人抱怨,留日數年期間,聽都沒聽同學室友談過甚麼情色話題,奇怪回台灣卻老看到報章雜誌老愛聊日本情色,直嘆莫名其妙。
遠觀才能目睹斑爛文化,近狎僅能看見赤裸人性。試舉笑話為證─ ─
一名紐約客遊歷京都後返美,向朋友炫耀豔遇。「那間zashiki(座敷,宴客間)格調超妙,素綠茶色的tatami上頭,鋪設鮮麗的蠶絲 fudon(蒲團,被褥),jamisen樂音悠揚,kohboku(香木)靈氣浮動。紐約怎可能享受到這種氣氛!」「接下來呢?」「一位臉頸粉白的kimono美女,模樣神秘到家,他為我傾倒sake。紐約怎可能享受到這種氣氛喲!喝了幾杯後,我倆鑽進被窩裡去了──」「接下來呢?還有甚麼跟紐約不一樣的?」炫耀的紐約客,突然一臉茫然,說道,「接下來……接下來跟我們和紐約女人做的,沒甚麼兩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