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 重走丝绸之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8 22:33:03
中午时分,风沙慢慢大了起来,空中飞舞的细密黄沙让前方道路变得模糊不清。不时有开着大灯的卡车突然出现,拉着货物缓缓驶过。
这是穿越中国西北部1,700英里旅程的第三天。我开着一辆小车,窗外是呼啸的沙暴,似乎要把蜿蜒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狭窄沥青道路整个淹没。
自20世纪50年代美国州际高速公路崛起后,开车旅行就成为美国人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数以百万计握着汽车方向盘的美国人或多或少地改变了美国的生活方式──汽车旅馆、快餐店应运而生;人们生活的范围扩大至了城市以外更远的地区;还有就是随之而来的空气污染。
现在,中国也在开始自己的转变。2006年,中国市场的轿车销量超过420万辆,大量新司机驾车在开阔的道路上享受自由驰骋的乐趣、探索中国广袤的大地。
汽车俱乐部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驾车者在热门博客上记载他们的旅行见闻,旅行指南增加了路况和加油站的信息,中国本土和国际汽车旅馆连锁店迅速扩张。麦当劳公司(McDonald‘s Corp.)称,其在中国新近建造的快餐店一半以上有“得来速”窗口。
在旅途中,我驾驶的是一辆中国新近生产的紧凑型轿车:奇瑞A1。美国汽车制造巨头克莱斯勒公司(Chrysler)计划明年内在全球开始销售这款汽车。我的计划是:驾驶中国最新的一款出口型汽车,驰骋在中国最古老的出口路线上。
几千年来,“丝绸之路”是联系东西方世界的大动脉。骆驼载满丝绸、麝香和其它商品,行走在从中国经中亚到中东和欧洲长达5,000英里的道路上,其中最危险的一段就在这里──中国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整个商队都可能葬身于凶猛的沙暴之中。在当地语言中,塔克拉玛干的大致意思是:“进去了就出不来”。
在现代版的丝绸之路──315国道上,拖拉机将中国产的摩托车和其它消费品运往巴基斯坦等邻近国家,以换回中国蓬勃发展的东部城市所急需的石油。
我很幸运旅途中遭遇的那场沙暴及时消散,让我看到了一个长满金黄色向日葵的绿洲。为期一周的旅途中,我和三位同伴曾在惊心动魄的山崖小道上行驶,也曾被堵在一群骆驼商队的后头动弹不得,还在路边吃晚饭时与一群妓女和工人聊过天。在一个绿洲小镇,我们差点撞到几只离群后在路上乱走的绵羊。
虽然身边有详细的地图,但找路有时仍具挑战性。在上海、北京和大多数东部城市,路标上既有中文也有英文;而在偏远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大部分居民是维吾尔族人,说一种与汉语没什么关系的突厥语系语言。在这里,街上的路标以中文和维吾尔语标出,没有英文。
我们从北京以西约2300英里的新疆首府乌鲁木齐启程。新疆与蒙古、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接壤,面积是美国加州的四倍。这里多样化的地貌引人入胜,既有沙漠禁地,也有高耸入云的山脉,还有令人惊奇的天蓝色淡水湖。
在我们花了《华尔街日报》相当于7,000美元的人民币买下那辆轿车后,奇瑞专卖店帮我们在省交警中队办理了临时车牌照。然后,我们开车向西南方向驶去,一路经过天山山脉,奔向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北部边缘。
我们等夜幕降临才驶入沙漠腹地,以避开夏日的炎炎烈日,白天的路面温度可达165度,会造成轮胎爆裂。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心发现石油后,政府修建了一条300英里长的高速公路,把油井和外部世界联系起来。我原以为这条路平坦笔直,但随着夜色渐渐浓重,道路开始大角度拐弯,忽高忽低,起伏不定。这条双车道高速公路没有路灯,而且会车时司机没有把大灯换成小灯的习惯。
在沙漠里开了约200英里后,沙丘边缘映出粉红的光线。爬上一个高坡,我们看见一小片休息区,有餐馆、色情小旅店、卡拉OK歌厅、电子游戏赌博房和一个加油站,它们都是在油田建成后应运而生的。卡车司机与身穿红色工作服和黑色靴子的油田工人在红灯映照的商店门口和妓女们一起喝酒。
“如果没有油田,我们也不会来这儿。石油工人很有钱,但在沙漠没地方消费。”雷明建(Lei Mingjian)说道。他从中国西南部的四川来到这里,开了一家小餐馆,我们在他店里品尝了热辣的四川菜肴。
很多妓女说她们也来自四川。“我一开始不喜欢这里,”一个身穿吊带上衣黑色短裙和高跟鞋的女子说,她几个月前来到了塔中油田附近的这片沙漠。“但慢慢就习惯了。”
我们黎明前来到沙漠的南部边缘,在一家小旅店睡了几个小时。旅店里没有电梯,但在浴室的浴巾上大大方方地摆着一盒避孕套。经过短暂休息,我们继续向西。
和阗古城曾经是一个独立的佛教王国,在公元1000年左右转为信奉伊斯兰教。在维吾尔语中,和阗叫做Hotan,以美丽的毛毯和玉石著称。我们驶过一些栽有白杨树和葡萄树的村庄和绿洲小镇,这里的农民种植棉花、小麦、玉米和向日葵。土砖砌成的房子建在有树荫的院子里,木门雕有精巧的纹饰。
一路上有不少清真寺和小集市,我们经常得减慢速度,在卖瓜的摊位之间穿梭,躲避拉着砖块、西红柿和干草的驴车。
中国的中央政府严格限制新疆人的宗教活动,害怕伊斯兰教信仰和分裂主义之间存在联系。人权组织称,政府公务员和学生禁止去清真寺礼拜,伊斯兰教的阿訇被迫参加政府组织的再教育活动,他们的布道也经常受到监控。
然而,不少中国人被穆斯林维吾尔人的精神世界和传统生活方式所吸引。“在这里,你能看到伊斯兰教无处不在的影响力。”33岁的雕刻家和教授余默(Yu Mo,音译)说,“很多中国东部的年轻人,比如我的学生,他们没有任何信仰──除了全球化。”
余默担心,即使在新疆这个中国最落后的省份之一,传统的生活方式也将难以持续下去。“我想在它消失之前感受一下。”余默说道。他一个人开着一辆日产皮卡,从上海南边的家乡长途跋涉2500多英里来到这里。
有些游客则是来冒险的。39岁的刘文峰(Liu Wenfeng,音译)在中国南部城市广州有家信息技术服务公司。2007年8月,他租了一辆越野车,与妻子和9岁的女儿在新疆开始了自驾旅游。
刘文峰十几年前随一个国营旅行社安排的旅游团来过新疆。现在,他说“路面状况好多了,甚至连地图也有改进。”长期以来,中国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一直限制精细地图的绘制。“总有一天中国会像西方一样,人们开着车四处旅游,” 刘文峰说道。
杰克?克鲁亚克(Jack Kerouac)的名著《在路上》(On the Road)问世五十年后,中国也开始形成自己的旅途文化。2007年1月,一本描述五年来驾车环游中国各地的书《即将远行》(Go the Distance Now)出版发行。作者刘一霖写道:“自己开车,就仿佛鸟儿用自己的翅膀飞翔。”汽车能让人过上一种“健康、自由、快乐”的生活。
目前,自驾游还是少数人的特权,至少那种开车一个月的新疆之旅是这样。汽油并不便宜,新疆的油价每加仑在2.18美元到2.26美元之间;而且大多数人没有那么长的假期来做长途自驾游。
过去五年来,中国普通道路和高速公路的总长度翻了一番多。国有石油公司到处兴建新的加油站,但其它沿路设施,如清洁的厕所等,依然寥寥无几。在一个中石油(PetroChina)的加油站,厕所只有三个蹲位,苍蝇到处乱飞。
涌入中国新修道路的驾车者还造成道路交通事故死亡人数的激增。在新疆,交通死亡人数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三倍多,交警们说,这部分是因为有不少无证驾驶者。沙漠高速公路的路边竖着一块牌子:“切勿烦躁,小心开车。”
我们把车开出和田市,来到白玉江(Yurungkash River)的悬崖边,这里是中国最著名的和田玉的原产地。开过几个高低起伏的鹅卵石和沙石山丘后,我们来到一个杂乱的露天玉石矿。
轮胎直径超过六英尺的黄色大型挖掘机在一个个泥泞的大坑边缘挖掘泥土,让深处的砂砾层暴露出来,然后成群拿着锄头的维吾尔矿工在翻出的土壤中细心寻找玉石。
矿工们住在土坑附近的帐篷里,很多都是年仅十几岁希望一夜暴富的年轻人。如果他们幸运地找到玉石,就能从矿主那里得到一笔钱,然后矿主再把玉石卖给和田的玉石市场。
从这里出发,我们驶离主路,最终彻底地迷了路。在一个小镇缓缓前行时,我们突然被汹涌的人群淹没,那是男人和年轻男孩刚刚结束在清真寺的晚间礼拜。
三十分钟后,我们重获自由,但随后几小时不幸消磨在迷途之中,在往来交错的灌溉渠、摇摇欲坠的小桥和泥泞的乡间小道上逡巡,最终来到一个古老墓地的遗址。这里是当地人的圣地,有七座年代不明的墓堆,四周点缀着祈祷用的旗帜和羊皮。
在旅途的第六天,我们来到中国最西部的城市喀什。在这里,维吾尔文化和现代中国文化做到了和谐相处。在城市中心广场的一侧,是该市主要的清真寺,建于1442年;而在另一侧,则是一个购物商城。
购物商城的外观是伊斯兰式的,开发商推倒清真寺对面的大量民宅和小商店,建起了这个购物商城。我们来的当天,广场上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正在播放关于一家中国纺织厂的纪录片,随后是根据中国佛教题材故事改编的电视剧“西游记”。
在清真寺后面的狭窄街道上,有政府张贴的宣传口号,警告人们不要支持伊斯兰解放党(Islamic Liberation Party),该组织倡导建立一个横跨整个中亚的伊斯兰国家。这些宣传在喀什郊外的农村地区更为常见。“打击伊斯兰解放党,给村庄带来平安。”一条宣传口号这样写道。
中国试图用经济发展来赢得人心,一定程度上说,这种做法卓有成效。
“作为中国公民,我们很高兴,因为中国的经济有很大发展。”住在喀什郊外一个村庄的67岁农民吉里里?阿布里米特(Gilili Abulimit)说道。政府为他新建的房子支付了一半的费用,还花钱铺了一条村庄通往外界的公路,使他更容易把庄稼运往集市卖掉。他家里甚至还有自来水。
其他人则更矛盾一些。有个20多岁的农民几乎不会说汉语,他说想让儿子学汉语,这样能有个更好的未来。不过,这个农民家中的钟设置的是当地时间而非标准的北京时间(中国只有一个时区);卧室里挂着的唯一装饰物是一幅巴基斯坦建筑物的照片。在中国,汉族占主体的东部沿海地区和边远的西部地区在经济发展上存在不平衡,这使这位农民颇有怨言:“东部城市的生活水平要好得多,这里不太好。”
当我们正准备离开喀什踏上归途,一辆配着不合尺寸轮胎的越野车歪歪扭扭地驶进我们旅店的停车场,那家旅店原来是英国领事馆。驾车者戴金浩(Dai Jinhao,音译)是一个来自中国东部山东省的游客,他说自己刚从西藏开车过来,一路上轮胎跑得千疮百孔,用光了备胎,最后只好向别的司机借了个轮胎。
47岁的戴金浩是个计算机系统管理员,他一路跋山涉水,驶过新疆酷热的沙漠和西藏颠簸的山路。“我们中途一度想放弃,” 戴金浩说,但他和朋友最终完成了为期一个月的环游中国西部省份之旅。
“对很多四五十岁的人来说,生活就是早上出去上班,晚上回家睡觉,无法逃脱日复一日的枯燥循环。” 戴金浩说,“我喜欢出来旅行的自由感觉。”他表示,明年还要骑摩托车从阿根廷一路去委内瑞拉旅行。(作者 Gordon Fairclou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