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楠：市委书记为何“冲入”网络江湖？(南方周末 2007-8-23)

市委书记为何“冲入”网络江湖？
2007-08-23 16:39:17  来源: 南方周末  作者: 徐楠

图：官员被批评的原因是“看贴不回贴”，这多少能反映执政者的立场

图：“连线政府”的版主可不是好当的
编者按：发生在洛阳的“网事”，其影响已波及洛阳之外。应如何看待网络，如何应对来自网络的各种信息，尤其是那些对地方官员带来“负面影响”的信息，如何处理不同的意见，洛阳的做法有其特点。我们很难对地方官员这种尝试进行简单的判断，但他们“冲进”网络江湖后的种种做法应值得肯定。尤其，他们公开声明，“对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的网民进行调查、威胁的做法是十分错误的，也是党纪国法所不能容许的”，这是一次具有标志意义的声明。
半年来，LYIC是洛阳网络世界里的明星ID。
他绝不灌水，一直保持严肃；他很少跟帖，满嘴长句，他帖子标题的常见句式是——“关于XX的初步答复”，答复一般先列举网民提出的问题，然后告诉反映问题的网民处理结果。
8月21日，打开洛阳的头号公众时政网络论坛“洛阳城事”，会发现10条置顶帖中的5条，出自LYIC。注册半年来，他在“洛阳城事”论坛中发帖84条。
“LYIC”逐渐演变成一个称呼：“强烈要求LYIC介入南昌路事件调查并公布结果”、“问LYIC洛阳玻璃厂何时搬离市区”、“LYIC快来看：孩子在校发生事故的事件应向谁反映？”、“［小民议政］与LYIC及市领导们探讨创卫问题”、“［讨论］LYIC：路上到处都是屎，咋办”……
如此直接招呼LYIC关注的帖子，已经有138条。
LYIC还发表过一个声明，“对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的网民进行调查、威胁的做法是十分错误的，也是党纪国法所不能容许的！”“网民如遇到被恶意调查或威胁，请立即举报，我们一定严查，决不姑息。”
4月10日，有网友曾抛出问题——“LYIC是什么人？”
通报只因不回帖
LYIC的背后是洛阳市委书记连维良。
2007年2月，这个ID问世。同一个月内，洛阳市两个市直单位和三个县政府受到通报批评，媒体将其原因戏称为“看帖不回帖”。
那是“连线政府”栏目开通半年之后。2006年6月，洛阳市政府网站新增这个板块，下设78个版面，与全市所有“条条块块”(政府部门)相对应。
此前的5月26日，市政府办公室发出通知，要求“各级各部门要指定专人每天登陆市政府网站“连线政府”栏目，及时办理和回复群众的有关投诉、意见和建议。
换句话说：政府部门不但必须当网民，还必须当版主。
然而，如一位公务员所说：“那时候谁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这样的网站好多地方都在弄。”于是有人推诿扯皮、胡乱应付，自不待言。
半年后，市政府动了真格的——通报批评。这一切都还伴随着一个时间节点：“连市长”成为“连书记”。
2006年2月，连维良出任洛阳市委副书记、代市长，3月出任市长。同年9月任河南省委常委、洛阳市委书记。
洛阳市第九次党代表大会上，他引用了网民的话：“我们的一位网民在看到世行公布的城市竞争力排序后，在网上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亲身经历了一些还算‘正常’的政府办事程序，不管怎么说，我感觉就洛阳目前的状况而言，排在全国靠后的位置总比排在前面令人欣慰！让我们感受一下这令人心痛的失望吧！让我们自问一下对我们市民的这种失望应该负什么责任！是哪个部门损害了整个党政机关乃至整个洛阳的形象？”
能够体现连维良这种判断的一项工作很快被布置下来。2007年8月17日的连线政府栏目工作会议上，一张“市直委局回复情况统计表”，摆在所有人面前。“咨询问题”、“办理答复数”、“未回复数”、“回复率”——所有部门的这些情况一个不落地列入其中。教育局以全年办结600件、回复率100％的数量，拔得头筹。
市政府信息中心主任陈洪彬说：这项工作已经列入了政府部门绩效考核办法，如果被记差错，是要跟全部门人员的津贴挂钩的。
会后第二天，一个排位并不落后的委局打来电话：“其实有些帖子我们是回复过的，只是没有以本局的名义来回。”
“冲进”网络江湖
委局们逐渐感觉到压力迫近，而“民间”的坛子依旧故我。
看看这些ID，就知道洛阳在网友心目中的位置——“洛浦布衣”、“洛龙耕夫”、“爱我洛阳”、“洛阳狮舞”、“爱洛阳不怕风波”……
他们讨论党代会的动向，讨论“市民思想与洛阳发展的矛盾”。当然他们也吵架，但最大的争论是对不同主政官风格与得失的评价，尽管他们吵得很凶，但当CCTV举办“倾国倾城”电视活动、评选最值得向世界推荐的中国名城时，洛阳一举拿下了网络投票第一名。
千年古城，享受着网民对她的深厚情感。而对城市最有感情的人，可能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市民。
“丽京上空的云”，是这片网络江湖里的名人。他穿着满是尘土的拖鞋，用着老式吊扇，与同龄人相比倍显沧桑。2004年，他从工作了十几年的大型国企下岗。开过摩的，打过零工，做过推销、保险、直销，给工厂看过大门，至今吃着低保。
他被罚过，因为自己的利益多次上访过。这样一个市民，却没有一天不看报纸——他的卧室的墙角，堆着几大摞报纸，经常能保持12个小时在线上网。当生计压力袭来，他便关上电脑，出门挣钱。
《洛阳市交警支队等“长”应该立即引咎辞职！》、《洛阳国企腐败是社会不稳定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这些尖锐的政论，他声名鹊起。作为“贵宾”级网友，他发起的调查有：对网民参选各级人大代表的可行性调研、对政法系统的满意度调查等等。
LYIC露面不久曾发出消息，希望与“丽京上空的云”见面。当时这位平民网友说：到底是不是诚心诚意，还要进一步观察。
很快，市政府高层人员向几位核心网友发出约见。有人回避了，但“丽京上空的云”自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坦然赴约。他知道：对方是“连书记身边的人”。
对他来说，这次见面无异于洛阳网坛中的“汪辜会谈”，对方表示：领导经常关注论坛，挺喜欢看网友一些尖锐的意见——只要属实，但是不能侮辱和谩骂，尤其不能侮辱人格。“丽京上空的云”也觉得：发牢骚、人身攻击的谩骂，不利于问题的解决。如果论坛气氛和谐，政府也会更加尊重网民。
临别时对方说：“没想到我们达成这么多共识。”
“丽京上空的云”说：只要政府主动伸出友谊的手，很多问题会迎刃而解。“像过去那样——你不理我，我不高兴就拍砖，很大程度上都是沟通不够造成的。”
尤其让他吃惊的是：“论坛里那些名人名帖”，对方全知道。他们谈到一个颇富怪才的ID近日来不再活跃，对方说：“他是我们单位的，看来得去跟他谈谈，年纪轻轻就这么大压力，对以后的发展可不好。”
特别的“声明”
一个插曲引人注目。7月30日，“丽京上空的云”发帖称：“最近一段时间，我已接到几位网友的的问话。反映他们遭到有关部门的调查。被投诉的单位或有关部门，甚至威胁网友，使网友的生活、工作和心理健康都受到了直接影响。”
这个并未具体指称的帖子，通过专报形式送到了市委书记连维良那里。“书记做出了态度鲜明的批示。”陈洪彬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大意是：此举愚蠢至极，是法律不能允许的，希望对这方面引起重视。据此，信息中心草拟了LYIC所发表的那份声明，意在“保证渠道的畅通”。
这是一次“特别的声明”，《声明》说，“网民通过网络反映问题，是正当的、合法的。对我市有关部门察民情、体民意，改进工作作风，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声明》还称，“办理人民群众的来信、来电、来访、来函、来贴，确保人民群众投有门、诉有声、回有音是各级政府部门的一项重要工作。”“切实依法、依据办理好群众的每一件诉求，及时发现问题、化解矛盾是构建和谐洛阳的重要途径。”
值得一提的是，《声明》的立场非常鲜明，“对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的网民进行调查、威胁的做法是十分错误的，也是党纪国法所不能容许的！”
LYIC在《声明》中承诺，“网民如遇到被恶意调查或威胁，请立即举报，我们一定严查，决不姑息。”
一般来说，一个地方出现一些问题，可能会对地方官员形象不利，而陈鸿斌认为，掩盖不利于解决问题，只会增加解决问题的难度。
陈还透露，信息中心至今没有接到正式举报。“但可能有这个苗头，它会对论坛发展的负面作用很大。”发此声明意在“表明政府的态度，不允许调查网民、威胁网民。”
“丽京上空的云”依旧趿着破旧的拖鞋，他说：“网络在我面前轰地打开了一扇窗子。现在我感到：它真的能影响现实，我觉得自己这几年真的有实现价值的感觉。”
与此同时，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各自注册上网，纷纷“入水”。人们心照不宣。文风正统的“主旋律”话题也常常热络，人们照旧直抒胸臆，其间偶有回贴：“市、政、府的马甲。鉴定完毕。”
进入行政管理视野
在洛阳市政府信息中心，LYIC露出真容——它是由三个工作人员组成，他们组成了信息中心的综合科。科长方脸阔眉，戴着一副黑框眼镜。“LYIC”，是洛阳市政府信息中心的英文名称字头。这个ID的出现，是洛阳网络江湖2007年的头号风浪。
在洛阳，一个帖子的办理流程大致是这样的：由“LYIC”们收集、汇总，发至相关局委调查办理，涉及面广、影响较大的事件，以及网友对处理情况不满意的，编入“网民反映问题办理情况周报”，送达市委书记连维良。
至今，周报和不定期的专报已编发几十份，先后涉及八九十件投诉，连维良在其中的六十余件后面作了批示。每到周末，他要用一个专门的箱子把一大摞周报带回家。
有一次半夜2点，连维良打电话通知有关部门次日上午召开联席会议。他说：“看周报，我夜不能寐。”
最初，信息中心的呈报交由市政府秘书科督办。后来转到威名凛凛的市政府“八科”，因其主管信访，无人敢于小觑。
5月中旬，市信访局建立了“电子信访科”，科长郭百平说：“编制一直卡得很紧，但市里很重视这一块。”另一个明确的信号是：市政府信息中心的编制，将从25人增至33人。
有网友反映：国家于2001年叫停计生押金的收取，可一直讨不回以前交的钱。这份题为《无耻的金谷园办事处计生办》的帖子，后来成为市政府领导批件W056号《网民反映问题报送签》，金谷园所在区不敢马虎，立刻拿出方案。
有网友反映：洛阳公交车上过多的“不孕不育”医疗广告，对坐车的孩子不负责任，对城市形象的影响更是恶劣。公共事业局给公交公司发函解决，现在只要发现一辆车上还有此类广告，就会有人被扣钱。
同时，也有一些背景复杂的积年遗留问题，如业主反映强烈的中原人家小区事宜，至今还是“仍在处理之中”。
网民反映的问题涉及洛阳的方方面面，有的和自己利益有关，有的和自己的利益无关。
“不看广告，看疗效”
“LYIC”说：“有的答复，我们看着都不满意……”
问题得到解决的网友说：“连老大就是务实！”而一位公务员网友说：“我也在上面发帖反映过自己的问题，能怎么样？还不是调解？”
有人说“对LYIC现象表示欢迎”，也有人说“他也是个跑腿传话的角色”，也有人质问：“LYIC到底代表谁？”也有人在跟帖时说：“为了能让LYIC看到，顶起来。”“LYIC，不回信，至少要告诉我们一声，消息捎到连书记那没啊！”
8月11日，连维良提出新的要求：“要考虑建立群众反映有理事项的原始责任调查和职能部门未尽职(失职渎职)责任调查制度……”
可以预见的是：同为网民的平民和书记，将按照约定共聚一堂。本报截稿前获知，23日，连维良将走进网络直播，在线征集建言。
而“网络风”对各局委本身的影响，似乎更加微妙。“一句话：不看广告，看疗效！”有的部门诉苦：“办公室一共三名人员，都有其他本职工作，投诉多时实在顾不过来。”
陈洪彬说：“常年形成的作风，只有大力度才能扭转，所以书记在开始时批示那么多，现在机制正在逐步建立，机制形成之后，就步入正轨了。
另一个可供参考的数字是：两年前洛阳市信访数量在全省排名一、二，今年降到了第九位，得到国家信访局的肯定。
市委市政府门前“小堵天天有，大堵三六九”的局面得到改善。而“洛阳城事”始终热闹，它一直沿用着这样的题头：“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资料
●LYIC关于网民反映问题办理的说明
为广纳民意、集中民智，构建畅达的群众诉求渠道，市政府门户网站开通了政府与公众交流平台“政府连线”栏目，由政府各相关部门对公众提出的问题进行答复。
对网民通过各个论坛反映的部分问题，交由相关部门处理，同时以《网民反映问题办理情况周报》形式进行督办。希望各位网民反映问题要客观、准确、系统、完整，以便问题及时解决。同时，也希望各位网民，对我市的发展积极建言献策，为构建和谐洛阳、建设美好家园，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本专题是对网民反映问题办理情况的通报专栏，有问题请到政府门户网站连线政府、信息港洛阳城事等栏目反映。
●LYIC的典型答复
关于《不要让流血事件在明天发生》的答复
网民反映：7月13日晚，中原置业现法人李某带人闯到维权业主门外辱骂踢砸长达两个小时！110出警后，李某才离去，其余不明身份之人继续威胁维权业主。
现答复如下：一、关于7月13日南昌路派出所出警情况：
2007年7月13日23时26分，南昌路派出所接市局110指令，在南昌路中原人家4－3－1201室有人报警称有人敲门。值班民警迅速赶到中原人家小区，但未见到报警人，经与报警人电话联系后，报警人称：敲门人系中原置业总经理李某，已离开，现在已不需要民警处理了。7月21日民警对案件进行了进一步调查，了解到事件的大致情况是：7月13日23时许，中原置业总经理李某找到中原人家业主代表XX家，要求协调房产证办理和撤掉楼外悬挂条幅等问题，但因业主与李不甚相熟，且认为时间太晚有陌生人敲门，并通过自家窗户见楼下有七八名陌生人，便报了警。经派出所调查，业主反映李某在敲门时有踢门、辱骂行为，后来李某见无人开门，便离开了。业主反映楼下有七八名陌生人向楼上观望，经民警证实系相邻的鸿洁洗浴中心保安，和李某没有关系。7月19日，李某向业主打电话道歉，请求业主原谅13日晚敲门影响休息一事，业主接受了道歉并对李表示原谅。
●关于《紧急吁请政府制止电业局、开发商的流氓行径》的初步答复
网民反映：高新区合欢路卧龙西区刚建好三年多，水电设施齐备，一户一表，大家也按时交纳水电费。可开发商突然贴出告示，要进行用电改造，平均到每户是1300元，还声称是最低费用。见大家置之不理，费用降为1100元，大家仍不为所动，又贴出告示，说接电业局通知将切断小区供电。
现答复如下：卧龙西区建设后于卧龙东区，整个卧龙小区居民多数为石化公司职工，东区石化职工比例大，西区比例小。卧龙西区建设时，石化公司口头承诺负责整个小区的供电设施的管理，因此，西区就没有配备专用的供电设备。西区建成以来，一直由卧龙东区供电，设备由石化公司统一管理。2007年6月，卧龙东区完成了电网的户表改造，卧龙小区石化公司职工的用电问题已基本解决，卧龙西区石化职工比例低，石化公司认为没有必要再专门管理供电设施，并于2007年8月6日通知，将于8月10日停止对卧龙西区的供电，但至今没有停电。卧龙西区业委会也准备进行户表改造，但由于业主意见不一致及有关部门没有明确改造价格，至今没有落实此项工作。
据我们了解，网民反映的改造价格属实，但卧龙西区不是专业部门要求的一户一表，增设变压器资金无法解决且遗留问题较多，换用IC卡充值电表也不是政府提倡的方向。
此事件后续事项仍在处理之中。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southnews/zmzg/200708170535.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