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与楚骚意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06:49:36

屈原与楚骚意象

屈原与楚骚意象

   身遭放逐的屈原在荒凉的湘楚之地渡过他一生最失望的时光后,终然“从彭咸之所居”而“不毕辞而卦渊兮”,自沉于汨水。“孔子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太史公谓发愤而有所作为乃中国前贤的心理背景。与其说是造就这位伟大的现实的浪漫主义诗人是屈原天才的展显,不如说是那个时代的昏庸黑暗的政治,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自强不息的刚健精神造就了这样一位天才的追求理想与光明的爱国主义诗人。想屈原当年乃一介逐臣,苦求世主之重用,虽显赫一时却终归于寂寞与凄惨,不期今后竟获巨大哀荣。
  “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李白《古风五十九首》之一)。在风雅寝声、礼崩乐坏的战国末时,以屈原楚骚郁起南国,消解儒家“致中和”的审美理想,发愤以抒情的审美意象,此乃逸响伟辞,卓绝一世。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屈原是一个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和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对于短暂即逝的人生持有谨慎敬畏的态度,战国末时,方术求仙之事孳起,儒家强调始与生之一端之强然关注尘世之人事,“未知生,焉知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终日乾之,夕惕若厉”,儒家试图在此岸世界中“立德、立功、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来实现人之终极关怀。屈子位居左徒,“入则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按遇宾客,应对诸侯”的关系,对中原文化,应该相当熟悉。史传屈原曾两度出使齐国,齐国稷下学宫为全中国学术中心,屈原对于中原的儒家文化应多承熏染。屈原对于现实,持儒家圣人的治世目标,执着追求全国统一的政治理想,总不忘点明自己在道德上讲求忠信,仁义的高贵品质。“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论语?卫灵公》)正是这种刚健精粹的中庸思想,使得屈原在执著追求人生的永恒、人生的价值、人生理想的不免时刻感到迫感、危机、畏惧感,也正是因为这种畏惧感使得屈原永远存着一种刚健精粹的奋斗精神,“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屈原有着强烈的主体意识,自己禀有圣人才具有的垂范于后世完善人格,“芬与泽其杂揉兮,羌芳华自中出。”(《九章?思美人》)。屈原的降世也是得乎阳阴之中,是太阳神与月亮神的精神后裔,这种美好的出身使屈原一生永远值得自豪,“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孝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吾庚寅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赐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屈原的降世也就意味着一个重整乾坤的机遇的再现,诗人并时刻流露出这种自豪感。儒家的创始人孔子一生执著于现世时空,“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论语?述而》),其弟子宰予当昼而寐 ,孔子痛心疾首,而斥责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  也”(《论语?公冶长》)。屈原深感自己肩负着重整乾坤的责任,恐惧乎身之不修,“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退将复修吾初服”,时光如正逝水,孔子站在河边发出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屈原亦哀叹时间的流失,珍惜现实时光,希望在 此岸   世界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以求“不朽”,“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明忽其不掩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老冉冉其将至今,恐修名之不立。”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屈原是一个愤世疾俗的理想主义,他不肯与黑暗现实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那些小人“?规矩而改错,与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他永远愿流亡也不肯与群畜同列而“背绳墨以追曲”,身在黑暗现实中,有谁会理解这位执著追求人格完善与达成高远理想的诗人,然世俗的群畜结党营私,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群畜并不以国家与民族为念,嫉贤妒能,不以修身为任,苟且逸乐,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屈原亦深知“人之不己知,而不愠”的儒家信仰,然现世中的群畜并不以此为信仰,“羌内恕已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世俗的群畜鱼肉百姓,不以民生之艰辛为重,不察民心,残害忠贤,积毁销骨,漫布谣言,“谣逐谓余以善淫”,屈原心痛于楚王不辨忠良,听信奸臣之谗言,见异思迁,世俗之群畜之言“变白以为黑兮,侧上以为下。”屈原总忧叹世无明君与忠臣,在屈原那一个时代,是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的。
  直博謇而好修反而亡身。屈原亦并未去国易主,而是眷恋故土,生死以为之,与为逋客,宁作累臣,终究自沉汨渊,仇恨、厌恶地离开了那一群迫害他与驱逐他的庸主奸臣贼子。 自强不息的刚健精神、与黑暗现实以及对个人人格完善与达成崇高理想之执著追求,造成屈原这这个伟大的楚国诗人,也造成与儒家礼乐文化“致中和”相映生辉的“发愤抒情”审美精神。
               
                      惜诵以致愍分,发愤以抒情
     屈原在《九章?惜诵》中写道:“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发愤抒情”,是为屈赋创作之原则。“离骚者,离忧也。”(《史记?屈原列传》)“离骚”本是楚地方言,盖指牢骚愤懑,抑郁懊丧的情态,屈赋之作多是在宣泄这一久郁于心而无处诉说的大感慨,大烦闷、大牢骚。所谓“发愤抒情”就是“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近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此创作方式,源于诗人心理之内驱力,在此一动力支配下,诗人不执著于外物,而转向内心的想象运动,在想象的幻境开展过程中,诗人一边反观内视,一边从容体验,内心郁结的愤懑逐步宣泄,精神获得自由伸展,心理归属于平衡而获得满足。楚骚之意象盖自此生,一股忧愤,仇恨,突破礼义规范的铁闸奔涌而去,化为狂放不羁的想象而入于幻渺的神游之境,抒发的是一己的人生感慨,获得的是个体的精神自由。它本身就是意味着跟现存社会秩序与理性规范的冲突,本身就是反“中和”。
      楚骚意象强调主体内在美质的外扬而不借假于外物。“芳与泽其杂揉兮,羌芳华自中出。纷郁之其远承兮,满内而外扬。”此体现出诗人强然的主体意识,诗人本身就是垂范于后享有完美人格的天才,“份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屈原从不感到什么人格缺失,他有一种莫大的优越感与自豪感,然而时世混浊,“人心不可治”,“国人莫我知”,把他推寂寞无援的孤独处境,罪责在环境而非自我,“骚人”秉性傲岸,内心充满着不被理解的悲壮之气:“举世皆浊我独醒,众人皆醉我独醒”,“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圆之能固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宁可以一死明志,也不肯俯首贴耳卑躬屈膝与世俗同流。屈子辞赋,字里行间流露着的正是这种遗世独立的人格的焕发的感人力量,与一味追求个体与社会群体和谐的诗乐相比,反差何其鲜明!屈原毕竞就是屈原。
    屈原的神游只是为求取瞬间安慰而重新积聚改造现实的精神力量,刚健不息的屈原明知此一逍遥神游理想不可久恃,故既向往“逍遥”又以逍遥为可悲,屈赋之中,几乎篇篇都奏响着逍遥――幻灭,幻灭――逍遥两极情或相互交迭的不和谐音。
           “心犹弦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离骚》
           “愁惝   常悲分,翩冥   不可娱。”《九章?悲回风》
            舒忧娱哀兮,限之尤大故。《九章?怀河》
    每当屈子写到欲升逍遥之境时,总不忘这只是权宜之计;“聊逍遥以相羊”,“聊假日以愉乐”,“聊浮游以求女”(《离骚》)“登大  以远望今,聊以舒吾忧心。”(《九章?哀郢》)。此“聊”,即姑且意之,实表示屈原执着于现实时空,执着于俗世事功的人生态度。屈子强烈眷恋人生,“恐年岁之不吾与”,“恐修名之不立”“望崦嵫而勿迫”,“恐鹈  之先鸣”,一种现实时间的紧迫感,竟成为一大恐惧,时刻煎熬屈子心灵。正是因为此,逍遥神游,并不是屈原理想之归宿,想象的自由,是为对现实不自由的抗议,对现实不自由的短暂补偿。
   现实中的屈原持着儒家圣人治世的理想,执著追求国家的繁荣昌盛,统一全国政治理想,屈原有着忠信、仁义的高贵品质,然不见容于现实,追求受挫,屈子历难的逍遥之神游之幻境,两种理想相缠结,相迭相递,展现出登天不成下地无望的绝大孤独,绝大痛苦。由此屈赋的文辞也在奇心荒诞中,呈现反复、缠绵,冲突不已的情绪色彩。而这,恰恰骚体之所以为骚体之独特处,恰之骚体之所以为后世文人倾心处。因此每当社会历史转折关头,敏感的土人总不忘返顾楚骚传统,并借以否定旧的理性结构而呼唤新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