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家园——让我们感动、流泪的经典之作(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11:20:45

     来生,还比你快   周海亮     

   和千百个老套的爱情故事一样,这个故事里也有灰姑娘,也有白马王子,也有试图将他们拆散的力量,当然也有坚守和温暖。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中国,那时候,他和她,年轻得就像树上刚刚结出的两粒果实。青涩,饱满,生机勃勃。
   不过那时完全不同的两颗果实:他有国家干部身份的父母,有令人羡慕的城市户口,有高贵儒雅的风度,有魁梧的身材和俊朗的面孔;她呢?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父母亲几乎从没有走出过山村。她不漂亮,不苗条,说生涩的普通话。
   他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那时学校里办着一份文学刊物,她在上面发表过几首小诗,他喜欢那些诗,甚至喜欢上那位写下这些诗的却从没有见过面的女孩。后来在食堂里,有人指着坐在角落的一位女孩,对他说,看,那就是你的偶像。他看过去,人就愣了。
   可是他喜欢她的宁静,。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吃饭;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走路;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图书馆里看书。她安静恬淡,与世无争。那是一种令人心动的宁静,他无法抗拒。
   那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向她表白。他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她抬头,冲他笑。他说,你好。他看到她的脸红了。爱情就这样悄悄的降临了。
   没有人认为他们会有美好的结局,可是他并不这么看。他认为有爱情就足够了。他认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包括社会的偏见以及父母的干涉。那时候的他,对她,对他们的爱情充满了信心。
   可是他们毕业了。他痛苦的发现,他和她即将走进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个是繁华的大都市,一个是闭塞的小县城;一个是如锦的前程,一个是槐沧拥钠降踔疗接埂S惺彼胨捣她放弃去那个县城当教师,可是,他终未说出口。为什么自己不能放弃大都市呢?如果自己不能,那么,他就没有权利,干涉她的选择?br/>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他认为,这些阻挠尽管存在,但总会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他的父亲竟以断绝父子关系的方式来干涉他的选择。那时候他恨他的父亲,虽然他知道父亲爱他。
   下定和他分手的决心,是在一个午后。是她先提出来的。她说她考虑了很久,她认为现在分手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是在山脚下的一个茶馆里说出这番话的。他们坐在茶馆里喝茶,外面风雨交加,他们整整喝掉三壶茶,雨终于停下来,他们一起走出去,看满世界的狼藉。他默默地走在前面,她默默地跟在后面,完全是初恋时的样子。可是他们都知道,过了前面的路口,他们就将奔向不同的方向,他向左,她向右。
   突然她冲到他的前面。那是一种惊人的快……
   一年以后,他和她去了北方的一座小城。他们的婚礼没有司仪,没有亲属,没有伴娘和伴郎,没有同学和朋友,他学着司仪的样子对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从此以后,不管疾病、贫穷、战争、困苦,你都会与我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吗?她被他逗得咯咯的笑。她说,我愿意。他就蹲下来,郑重地为她戴一玫戒指。很小的钻戒,他戴的专心致志。
   父亲来看过他们几次。他知道,他和父亲之间的坚冰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父亲并没有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父亲似乎更爱他了。其实,当一个人义无反顾地去爱另一个人,谁也阻挡不了。什么也阻挡不了。最终,所有人都会被深深地感动。
   是的。爱情真的可以战胜一切,包括社会的偏见以及父母的干涉。
   在这座小城里,他慢慢地显示出自己非凡的经商才华。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开起了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几年后,他成了小城的成功人士。这样的男人对女人,当然是有吸引力的。
   的确,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诱惑,但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与她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总是说,我的妻子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这世上,我只爱她。
   可是没有人认识他的妻子。当别人问到,他总会笑一笑。他说,等过些日子,我会带你们去看她。
   终于,有一天,他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了。那天他请了很多朋友。他让朋友们在客厅里等候,一个人走进卧室。几分钟后,他和她一同出现在朋友们的视野里。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
   那是怎样一个女人啊!她坐在轮椅上,身体僵硬。他歪着头,对所有人微笑。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那是重度烧伤的标志。虽然她的头发整洁有型,可是却没有光泽,很显然,他戴了假发。还有她的手,她只剩下一只手。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很小很精致的钻戒。
   他对所有人说,这就是我的妻子,我相依为命的妻子,今天,正好是我们结婚整整二十年的日子,随后,他给朋友们讲述了发生在多年前的故事:  
   ……他默默地走在前面,她默默地跟在后面,完全是初恋时的样子。可是他们都知道,走过前面那个路口,他们就将奔向不同的方向。他向左,她向右。他们看着雨后的街道,世界一片狼藉。突然她大叫一声,当心!那一瞬间,他看到,他前面的一棵裸露的电线,正在向他飞速地爬行。
   是的,爬行。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爬行的电线。它像一条蛇般蜿蜒向他靠近。它的速度像一只射出来的利箭。那是一根高压线。肆虐的狂风刮断了一根高压线,那根高压线被他吸了过来。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那一瞬间,她从他的身后冲了上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根高压线。他看到,她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那根高压线……
   他对朋友们说,我爱她。所有人都看到,他和她的眼睛里,同时流出了眼泪。
   也常常谈论到死亡,他们并不回避。像千百个老套的故事一样,他握着她的手说,今生你给了我无尽的幸福,如果有来生,还做我的妻子,好吗?
   她使劲的点头。然后,她认真地说,如果有来生,如果还有那样的一场灾难,我希望我的动作,还比你快。
   他轻轻地笑,推她到阳台。他们一起看城市里夜的灯火。他们知道,每一盏灯火里面,都藏着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那些故事或许和他们的并不相同,可是,所有故事的结局,都让两个人走到一个屋檐下,在夜里,共同点起一盏灯。
   灯火里或许有疾病,有贫穷,有战争,有苦难。可是,只要还有爱情,真的足够了。


 如果蚕豆会说话  丁立海 

   二十一岁,如花绽放的年纪,她被遣送到遥远的乡下去改造。不过是一瞬间,她就从一个幸福的女孩儿,变成了人所不齿的“资产阶级小姐”。那个年代有那个年代的荒唐,而这样的荒唐,几乎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父亲被批斗至死。母亲伤心之余,选择跳楼,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个世上,再没有疼爱的手,可以抚过她遍布伤痕的天空。她蜗居在乡下一间漏雨的小屋里,出工,收工,如同木偶一般。
  最怕的是工间休息的时候,集体的大喇叭里放着革命歌曲,“革命群众”围坐一堆,开始对她进行批判。
  她低着头,站着。衣服不敢再穿整洁的,她和他们一样,穿带补丁的。忍痛割爱剪了头发,甚至有意在毒日头下晒着,因为要晒黑白皙的皮肤,努力把自己打造成贫下中农中的一员,一个女孩子的花季,不再明艳。
  那一天,午间休息,脸上长着两颗肉痣的队长突然心血来潮,把大家召集起来,说革命出现了新动向。所谓的新动向,不过是她的短发上,别了一只红色的发卡。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队长派人从她的发上硬取下发卡。她第一次反抗,泪流满面地争夺。那一刻,她像一只孤单的雁。
  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身影,脸涨得通红,从队长手里抢过发卡,交到她手里。一边用手臂护着她,一边对周围的人愤怒地“哇哇”叫着。
  所有的喧闹,一下子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之后,又都宽容地笑了,没有人与他计较,一个可怜的哑巴,从小被人遗弃在村口,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长到三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谁都把他当作可怜的人。
  队长也不跟他计较,挥挥手,让人群散了。他望望她,打着手势,意思是叫她安心,不要怕,以后有他保护她。她看不懂,但眼底的泪,却一滴一滴滚下来,砸在脚下的黄土里。
  他看着泪流不止的她,手足无措。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蚕豆来,塞到她手里。这是他为她炒的,不过几小把,他一直揣在口袋里,想送她,却望而却步,她是他心中的神,如何敢轻易接近?
  这次,他终于可以亲手把蚕豆交给她了,他满足地搓着手嘿嘿笑了。
  她第一次抬眼打量他。他是一个有些丑的男人,甚至有些粗糙,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一扇温暖的窗打开了。
  从此,他像守护神似的跟着她,再没人找她的麻烦,因为他会为她去拼命。她的世界,变得宁静起来,重的活,有他帮着做,漏雨的屋,亦有他帮着补,有了他,她不再惧怕夜的黑。
  他对她的好,所有人都明白,邻居阿婶想做好事,某一日,突然拉住收工回家的她,说,不如就做了他的媳妇吧,以后也有个疼你的人。
  他知道后,拼命摇头,不肯娶她。她却决意嫁他。不知是不是想着委屈,她在嫁他的那一天,哭得稀里哗啦。
  他们的日子,开始在无声里铺排开来,柴米油盐,一屋子的烟火熏着。她在烟火的日子里,却渐渐白胖起来,因为有他照顾着。他不让她干一点点重活,甚至换下的脏衣裳,都是他抢了洗,村民们感叹,这个哑巴,真会疼人。她听到,心念一转,有泪,点点滴滴,洇湿心头。这辈子,别无他求了。
  这是幸福吧?
  有时她想。眼睛眺望着遥远的南方,那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如果生活里没有变故,那么她现在,一定坐在钢琴旁,弹着乐曲唱着歌。或者,在某个公园里,悠闲地散着步。她摊开双手,望见修长的手指上,结着一个一个的茧。不再有指望,那么,就过日子吧。
  生活是波平浪静的一幅画,如果后来她的姨妈不出现,这幅画会永远悬在他们的日子里。她的姨妈,那个从小去了法国,而后留在了法国的女人,结过婚,离了,如今孤身一人。老来想有个依靠,于是想到她,辗转打听到她,希望她能过去,承欢膝下。
  这个时候,她还不算老,四十岁不到呢。她还可以继续她年轻时的梦想,比如弹琴,或绘画。她在这两方面都有相当的天赋。
  姨妈却不愿意接受他,一个一贫如洗的哑巴,她跟了他十来年,也算对得起他了。他亦是不肯离开故土。
  她只身去了法国。在法国,她常伴着咖啡度夕阳,生活优雅安静。这些,是她梦里盼过多少次的生活啊,现在,都来了,却空落。那一片天空下,少了一个人的呼吸,终究有些荒凉。一个月,两个月……她好不容易挨过一季,她对姨妈说,她该走了。
  再多的华丽,也留不住她。
  她回家的时候,他并不知晓,却早早等在村口。她一进村,就看到他瘦瘦的身影,没在黄昏里。或许是感应吧,她想。
  其实,哪里是感应?从她走的那一天,每天的黄昏,他都到路口来等她。
  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缠绵的牵手,他们只是互相看了看,眼睛里,有溪水流过。他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让她空着手跟在后面走。到家,他把她按到椅子上,望着她笑,忽然就去搬出一个铁罐来,那是她平常用来放些零碎小物件的。他在她面前,陡地扳倒铁罐,哗啦啦,一地的蚕豆,蹦跳开来。
  他一颗一颗数给她看,每数一颗,就抬头对她笑一下。他数了很久很久,一共是九十二颗蚕豆,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九十二,正好是她离家的天数。
  没有人懂。唯有她懂,那一颗一颗的蚕豆,是他想她的心。九十二颗蚕豆,九十二种想念。如果蚕豆会说话,它一定会对她说,我爱你。那是他用一生凝聚起来的语言。
  九十二颗蚕豆,从此,成了她最最宝贵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