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天书:山海经与古代华夏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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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天书:山海经与古代华夏世界观[书摘] 发布日期:2006-11-19  作者:刘宗迪 【打印文章】

因此,关于《海经》中的地理想象产生于什么年代,是一个无法回答和证实的问题,因此,在学术上也就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相应地,甚至连《海经》究竟成书于什么年代这一问题,虽然在文献学上是有意义的,但对于我们研究《海经》中的地理学观念而言,也意义不大,对于我们,有意义的倒是:那种原始的想象地理观念一旦借《海经》古图而被赋形成书,著于竹帛,并藉此而广为传播、长久流传之后,它作为一种想象的地理学模式,对古人的地理学观念和世界观、天下观发生了什么深远的影响? 实际上,《海经》的神话地理学,确实对华夏民族的世界观和天下观发生了深刻和长远的影响,它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都是人们想象未知世界的意象依据,是人们建构天下观的基本模式,是华夏古代世界观的重要环节。《海经》原本是一个“错误”,是基于地理学想象而对月令古图的误解,然而,这个纯粹基于想象的“错误”的地理学文本却成为后来的人们为“真实”世界命名的“真实”依据,这真是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观。 先秦时代,华夏知识分子据以理解其寄身于其中的世界并建构其世界地理图式的重要文本有两个,一是《禹贡》,另一个就是《山海经》。两个文本相辅相成,恰好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地理图式。 《禹贡》开篇云:“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声称是禹治水时记录下来的九州地理,自然也跟说《山海经》是禹、益所记一样,都是假托。《禹贡》的文字,乍看起来颇有条例,而且平实典雅,不像《山海经》那样“满纸荒唐言”,但其平实的外表下,实际上也充满了神话和想象的色彩,《禹贡》于中央地区的地理记载的较为全面也较为准确,而周边渺远之域,不仅疏略,且诸如流沙、弱水、黑水、三危、昆仑、织皮等等,原本都只是神话和传说中的地名,其中大多就出自《山海经》,这意味着,《禹贡》或正是取当时关于中原地区的地理知识拼合于《海经》的神话地理图式中而成的。《禹贡》用以畴画天下的气魄宏大的“九州”体系,也并非一个实际施行过的行政区划和现实存在的自然分野,而只是古人拟构出来的用以经纬天下的一个空间框架,其中的一些地名虽为实有,但其方位也有很多并不符合实情,作为全篇主体的“导水”部分,所述诸水发源、流向和分合很多都只是道听途说,“导山”部分更是语焉不详,疏略难稽。总之,《禹贡》一文言地理,虽不像《海经》地理全出想象和依附,但也是虚实参半,并非对天下地理的实证描述,而只是一个用有限的地理知识支撑起来的虚实相生、真假参半的华夏地理图式。 但《禹贡》因被载入儒家五经之首的《尚书》,因此被奉为圣典,尊为典据,历来被视为华夏地理之学的正宗,这一点是《海经》无法望其项背的。《禹贡》的内容主要是分别九州,“任土作贡”,即叙述四方封国的地理资源和物产及其向王国上赋纳贡的路线,最后一段又专述王者建国的“五服”制度,末云“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禹锡玄圭,告厥成功。”完全是一派“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的帝王气派,据此可以断定此书确实出自王官,虽然疏阔,但作为舆地正典,它是当之无愧的。正因为《禹贡》被奉为经典,谱为官学,随着后世华夏疆域的拓展、地理考察的进步,王官地理学家不断地将日渐丰富的地理知识补充进《禹贡》的系统中,从而使之从一个宏大空洞的地理图式发展成为一个日益实证化、理性化和科学化的地理学体系,后世正史中的《地理志》和《郡县志》与之一脉相承。总之,《禹贡》为悠久的华夏王官地理学传统奠定了基本的模式,这种模式,对于华夏疆域之外的未知之域,则避而不谈,正体现了“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的圣人之旨。 与《禹贡》地理图式详于近而略于远形成鲜明对照,《海经》则专言“六合之外”的世界——海外和大荒,对内部世界则不置一辞,不管是《海外经》还是《大荒经》,其地理叙述图式呈现的都是一个“回”字形空心结构,其书都是由东、西、南、北四篇构成,分别描述了四海四荒、渺远国度的山川地理、风土人物,而这四海四荒所包围的中央地带,则一片空白,不着一字。之所以出现这种格局,是因为《大荒经》和《海外经》原本是述图之文,其所述之四时月令图就是一幅四边实而中央虚的“回”字形构图:古图在画幅的四方次第描绘了四时的岁时月令事象,而画幅的中央却不对应于任何时节,因此也就没有岁时月令事象的画面。此种体例可从出土的《子弹库帛书》中也可窥见一斑,帛书四面绘制十二个月的月神之像,而中央则没有画面,就写了两大段与历法和灾异有关的文字。《大荒经》和《海外经》所据古图的格局大致相同,《大荒经》中央也无画面,也和《子弹库帛书》一样,写了一大段文字,这段文字就是今本《大荒经》后《海内经》最后那一段关于造物诸神的记载,而《海外经》的中央则描绘了一座宏伟的人工建筑物的形象,这座建筑物被《海外经》的作者误解为昆仑,今本《海内西经》中关于“海内昆仑”的一大段文字就是其对这座“昆仑”的描述,至于《海内西经》中的其他内容和《海内东经》、《海内南经》、《海内北经》的内容则与古图无关,全是后人依附之文,关于《海内经》诸篇与《海外经》和《大荒经》的关系,且待《下篇》详解,这里我们只要认识到,正是由于《大荒经》和《海外经》出自古月令图,因而形成了其“地理图式”的空心结构。 或许,人们会说,不是还有《山经》吗?将《山经》和《海内》、《海外》、《大荒》拼接为一体,不是正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图式吗?这个世界的中央被《山经》充实,并非什么“空心结构”。这就涉及到《五藏山经》与《海经》诸篇的关系问题了,自古以来,虽有学者认识到《山经》和《海经》、《荒经》并非一人一时之作,但却一直相信,《五藏山经》和《海经》诸篇是构成同一个地理图式的不同部分,《山经》在内,《海内经》次之,《海外经》再次之,《大荒经》最外,诸篇从内到外、由近及远、由王化之地到荒服之野,严丝合缝、层层推进地再现了古人心目中的天下地理观。 这种说法实为想当然之辞,其唯一的依据就是《山经》和《海经》同处一帙,而且其编排顺序是先《山经》,后《海经》,又有“海内”、“海外”等名目暗示了其内外远近的关系。但是,从《山经》和《海经》的文本中,我们却找不出任何显示它们是内外相接的同一个世界的不同区域的线索,相反,反证倒是不少。首先,我们在《导言》中已经指出,《山经》是与《海经》性质全然不同的两篇文献,《海经》是述图之作,而且其对古图的叙述全基于误解,而《山经》则大半是实录之作;其次,两者在体例、风格、内容、详略、结构诸方面的区别都是显而易见的;第三,《海经》叙述完全是按照图画的四方结构,构成了一个四四方方、整齐规范的世界图式,而《山经》则沿着山系的自然走向,叙述顺序或正或邪,蜿蜒曲折,旁逸邪出,参差不齐,一循天然的脉络而非人为的安排;第四,在内容上,《山经》和《海经》唯一显著的联系就是《西次三经》中神异性的记载大多出自《海经》,如昆仑山、西王母、黄帝等等,但这点与其说证明《山经》和《海经》是一个整体,不如说恰好证明了两者格格不入,因为,如果《山经》和《海经》是同一个地理图式内外相接的两个区域,在《海经》中出现的内容就不应见于《山经》,我们在《下篇》论述昆仑原型时,将会说明,《西次三经》中的“昆仑”、“西王母”、“黄帝”等神异性内容实即从《海经》中用“移山大法”搬运来的。总之,《山经》与《海经》原本互不相干,分而观之则头绪自显,合而论之则缠夹难明。 请继续浏览:  1  2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