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半日(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17:49:28
我上车时,正传来翁虹的叫床声,声嘶力竭,却毫不性感。
一张35元的长途汽车票、两个小时的行程,把我从济南送到曲阜。
长途汽车公司认定,悬挂在车厢内的那台电视机,将为烦闷的乘客们提供他们渴望的娱乐。绝大部分时刻,电视里播发的是香港电影,它们大多数制作于20世纪的80、90年代,情节是枪战、动作、搞笑、黑社会和男女之情的混合体。不知是令人赞叹还是汗颜,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600万人口的香港为10亿人的中国大陆,提供主要的情感和文化服务。这股香港流行文化的浪潮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已经减弱,却仍旧有力冲击着那些中型城市和新兴的小镇。今天,我看到这一部是任达华与翁虹所主演,有关夜总会与赛车场的俠骨柔情。
我靠在车窗边,一边时断时续地跟着电影情节,一边阅读顾立雅(H.G.Creel)的作品《孔子与中国之道》,偶尔抬头看看公路两旁的风景,偶尔看到丘陵上的一段城墙,不知那是否是春秋时齐国长城的遗迹。
前往曲阜是为了满足我廉价的好奇心。突然之间,谈论孔子变成了全国性的风潮。一位在电视上宣讲《论语》的中年女教授变成了新的文化英雄,她那本既无文采、又无思想的《论语心得》卖出了1000万册,以傲慢和僵化著称的《人民日报》在系列报道中称之为“于丹现象启示录”,愿意和她一起“为开掘中国传统文化这座富矿而尽绵薄之力”。这位叫于丹的教授只是这股孔子热潮的一部分。自从2004年11月在韩国首尔的第一家孔子学院开学,中国政府雄心勃勃的宣称2010年前在全球创办100所孔子学院,期待它能像英国的文化协会、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学院一样,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有力机构。作为孔子出生地的曲阜,举办了官方的孔子的祭祀大典,中央电视台面向全球直播……
这真是戏剧性的时刻。在过去一个世纪的绝大部分时刻,孔子和他创造的学说,被视作中国进步的阻碍。在新文化运动的作家笔下,那是“吃人的礼教”,是人性黑暗和社会压抑的源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它则更成为了通往共产主义新世界的最大障碍……20世纪的历史对于政权与孔子联姻的记忆并不愉快,一次是试图复辟的袁世凯重新将儒家立为国教,另一次则是蒋介石的国民党政府东施效颦式的恢复。1927年2月的国民党政府还下令废除官方的祭孔仪式,因为“孔子的学说是暴虐的。应用这些学说压迫百姓并奴化人们的思想已经两千余年了……当今中国是共和国社会。应当从公民的头脑中消除这些专制主义的残余。”但是一年后,当政权逐渐稳固后,蒋介石已督促他的军官们把闲暇时间花在研究四书上,当日本人的阴影在1930年代的中国上空日益浓郁时,这位中国领导人则相信如果更加努力的培养儒家的传统美德,那么中国将可能摆脱这种内忧外患……
几代中国人对于孔子的态度像是厌倦了漫长婚姻的一方,他们爱恨交加、却难舍难分。她在抱怨另一方面限制了自由时,却经常发现如果他真的不在,你又无可把握。我们正在面临的这一轮孔子热,像是傲慢的官方与迷惘的民众间另一次合作。三十年的经济增长,中国变得富裕和强大,也获得了新的自信与傲慢,她想向世界表明自身的独特性。除去“最大的市场”、“世界工厂”,我们还有别的标志。但是,除去姚明、刘翔、章子仪,我们还能找得出什么代表性的面孔?既然孔子在17世纪曾是整个欧洲知识界的楷模,他可能在21世纪再次代表中国人思想与智慧的这一面。况且,与任何政府一样,今天的中国政府渴望社会秩序的安定,而孔子学说不是一直被视作平抚社会情绪的稳定器吗——人们理应对权威表示尊敬。
对于中国公众来说,他们抱怨价值观的分崩离析,看到了周围人操守可疑、不值得信赖,他们觉得自己变得富裕了,内心却更加难以安宁,一切都在变化,不知道该抓住什么……孔子的时髦,国学的时髦,与给超级女生投票或是购买宝马汽车,没有太多的区别,它们都是消费的一部分,都带来即刻的满足。谈论孔子,或许更让人心安理得,毕竟这是文化、是传统。但是,只有你真的抵达曲阜时,你才会更清楚的体会到,不断被谈论的儒家传统与我们的现实生活已产生了多大的割裂。对《论语》进行的当代解读,还有官方的宣传,显得多么的不真诚。我们没有试图亲近传统,传统也没有变成我们新的情感与智力来源,而只是被我们借用和消费。
两个小时后,车到了曲阜——“东方耶路撒冷”。(待续)
许知远 @ 18:10:22 |Comment[21]你难道不应该分析一下,为什么世凯和介石都又尊孔吗?
这是第三次。
谁说过的,第一次喜剧,第二次闹剧,第三次悲剧。
许兄真应该花时间和精力在分析上了!
如果你还和5年前一样,那么10年以后你还是这样。我还是赞成于丹的,做一点总比一点不做好。宽容确实奢侈,可是我们或许该反思,这个国家里,不宽容的历史是否太长久了。
《论语》当然可以解读,即便用《读者》式的方法解读也并无不可。
李零先生书读得好,文章写得也好,可所有人都不关心书的内容,看一个封面题目就已经怒不可遏了。但我看来,不宽容于丹和不宽容李零并没有什么两样。
写书不是问题,是读书的人从里面读出什么,乃至读还是没读的问题。可是许啊,这文我怎么读,怎么读出来一股文化不宽容的味道,是不是真的有点跑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