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韵》--新乐府派(第十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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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集 新乐府派

唐宪宗元和年间,即公元九世纪最初二十年,安史之乱已过去半个世纪,唐王朝终于又从衰乱中想有所作为了。于是整顿赋税,以增加收入,平定几个闹独立的藩镇,使全国终于又形式上统一了。诗坛上于是也逐步摆脱八世纪下半叶那种内容单薄、形式精巧的诗风,不仅出现了以韩愈为首的奇崛险怪的诗派,以白居易为首的新乐府派,而且还有柳宗元、刘禹锡等独树一帜的名家。

所谓乐府诗,是指东汉末年至唐代,即从二世纪后半叶至七世纪初,可以用作歌词来歌唱的那些诗,如李白的《行路难》、《蜀道难》等等;而所谓新乐府,则指模仿乐府诗而又不再用乐府旧标题,而依据内容另取一个新标题的那些诗,如杜甫的《兵车行》以及”三吏”、“三别”等等。

新乐府运动是一次颇有声势的诗歌运动。其代表人物是元稹和白居易,虽然文学史上一贯称元白,但白居易是这一派的理论奠基人,诗歌成就也就更高,是真正的代表(洛阳白居易墓)。

新乐府运动有两个最突出的特点,一是主张诗歌要为政治服务,即诗要“为君为臣为民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新乐府序》),在这种理论指导下,白居易在唐宪宗元和初年,即九世纪最初十年,创作了大量揭露弊政和各种不合理现象的讽喻诗,最著名的是《秦中吟》十首和《新乐府》五十首。这些诗观点鲜明,提法尖锐,使执掌军政大权的达官显贵咬牙切齿。不过他这种政治热情保持的时间较短,写讽喻诗的时间更短。到四十四岁时,他遭到了报复,被贬为江州司马。经过这一次打击,他就礼佛参禅,走上了独善其身,埋头写闲适诗的道路。

为了充分起到宣传作用,这一派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主张用浅切平易、通俗易懂的语言来写诗。据说白居易写诗一改再改,一直改到不识字的老妇人都能听懂为止。这自然不免夸张,不过他的诗读起来轻松,比韩孟诗派好懂,这也是事实。

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一丛深色花”,就相当于十户中等收入的人家所交纳的赋税。十户人家交纳的赋税才够贵族买一束花,那么,农民该怎样把骨头磨成钱,才能满足贵族的其他享受呢?

他《新乐府》中的《新丰折臂翁》,更是叫人心酸得无法读下去。“新丰老翁八十八,头鬓眉须皆似雪。玄孙扶向店前行,左臂凭肩右臂垢。”老翁为什么会成为独臂的残废人呢?因为天宝年间宰相杨国忠为了建立边功,提高威信,两次发动对云南南诏的战争,共动员兵力二十多万,都全军覆没。“是时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为了逃脱必死无疑的出征,于是“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捶折臂”,“此臂折来六十年,一肢虽废一身全。至今风雨阴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痛不眠,终不悔,且喜老身今独在,不然当时泸水头,身死魂飞骨不收。应作云南望乡鬼,万人冢上哭呦呦。”从诗的角度来说,这首诗到这里,应当说恰到好处。其余一切,该由读者自己去想象,由读者根据诗人安排的逻辑去做结论。但是,正如白居易在诗题下加上“戎边功也”所提示的,其目的不在于写一首感天动地的好诗,而在于通过这首感人的诗使人受到教育。因此他接着写道:“老人言,君听取。君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边功未立人生怨,请问新丰折臂翁。”从这首诗的动机来看,加这一段自然也合情合理。

他的另一首《卖炭翁》则注明“苦宫市也”,意思是苦于宫市的祸害。宫市是唐德宗贞元年间,即八世纪末至九世纪最初几年一种扰民的弊政,即由太监直接到街市上采购皇宫中所需要的一切。太监以皇帝的名义出来采购,还有不作威作福的!诗中的卖炭翁就遇上了这种比抢劫还要卑鄙的掠夺。“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老人在终南山辛辛苦苦烧炭,为的是把木炭拉到京城卖了以维持衣食。一场大雪后,老人赶着牛车卖木炭来了。尽管衣裳单薄,冻得发抖,他还是“心忧炭愿天寒”,因为越冷越冻,兴许越能卖个好价钱。结果偏偏就遇上两个太监,指令他把牛赶到成北的皇宫去:“两骑翩翩来者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若悬河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值!”这千多斤的一车木炭,是老人多少个日日夜夜烧出来的!可换回两个布头和一个万丈深渊一样的失望。也许卖炭翁当年就抱着两块既不能食、又不能用的纱绫死去了,可又有谁知道呢?!

白居易常用他的乐府诗帮着不幸的人讨回公道,除了卖炭翁还有那个《上阳白发人》。十六岁时,她“脸似芙蓉胸似玉”,因此被选入皇宫。可是,“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在皇宫里,没有值得回忆的,也没有值得遗忘的。“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一望四十多年,望成了白发人。这种现象原是封建社会无法更改的弊政。青春被迫凋谢在皇宫里的这个宫女,总算在白居易的诗中吐出了这一口泪血熬成的苦水。

不过也应当看到,白居易的思想在当时是比较保守的。在《新丰折臂翁》中,他把进攻南诏的战争罪责,完全推到了杨国忠头上,似乎与唐玄宗没什么关系。在《上阳白发人》中,也认国这个上阳人的悲惨遭遇,都是杨贵妃的嫉妒造成的。更有甚者,在《井底引银瓶》中,一少女为爱情而与男子私奔,最后受到封建礼教的迫害,他认为这是罪有应得,特意写这首诗来“止淫奔”,也就是告诫人要主动服从封建礼教。诗中写少女私奔后,“到君家舍六七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因为不是明媒正娶,终于被赶出来。诗人得出的结论却是“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可以说,白居易这种思想在唐代并不符合时代潮流。有意思的是,元代著名剧作家白朴写的《墙头马上》,虽然是在这首诗的提示下写的,最后却让这私奔女子变成名正言顺的状元娘子,当初迫害她的人还不得不向她赔礼道歉。

白居易是个神童,据说生下来才七八个月能认识“之”字和“无”字。后世称识字不多为略识之无,就是从这里来的。他十几岁时写的《草》这首诗,最足以说明他的天才: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关于这首诗还有个小故事:白居易年轻时,拿着诗集去拜访诗人顾况,想求他在公众场合帮着扬扬名。“居易”这个名字,根据词义可以解释为住下很方便。也许他对白居易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吧,就开玩笑说:京城里粮价高得很,住下很不方便吧。等读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一联时,不禁大为惊奇,忙说: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全国哪儿住下都方便得很!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白居易一生,以四十四岁时贬为江州司马为分界线,明显地分为前后两期。后期他日益消沉,用佛家的色空思想来看待一切荣辱得失,用道家的“知足不辱”来达到明哲保身,又用儒家的“独善其身”来求得内心平衡。

任江州司马时,他曾来庐山花径这里游览。这“花径”两个字,据传就是他写的。他在《大林寺桃花》里写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居易的绝句都有过分直露的毛病,这一首算是较好的。山下桃花已谢,而山上桃花正开,就像人生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因写新乐府而被贬谪,而苦闷,转到独善其身的道路上以后终于又得到解脱,这首诗正符合他这种心境。

不过,足以使白居易诗名不朽的,学是他三十五岁时写的《长恨歌》和四十五岁时写的《琵琶行》。唐宣宗在《吊白居易》诗中说:“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可见这两首诗流传之广。直到今天,一般人知道白居易,多半还是由于这两首诗。

《长恨歌》写唐玄宗李隆基(陕西蒲城秦陵)和杨贵妃(陕西兴平杨贵妃墓)生死相恋的故事,是个爱情悲剧。只是由于李隆基是皇帝,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牵涉到国家的安危。他疯疯傻傻地爱着杨贵妃,以致“从此群王不早朝”,荒废政务,弄的“渔阳鼙鼓动地来”,发生了安史之乱。对李隆基这种举措失当的行为,捎带批评几句。这原是主题展开中必然要涉及的。更何况,白居易这时正全力以赴在写讽喻诗,因而说到李隆基时语带讥刺,也是极其自然的。可问题是,前三十句除了“汉皇重色思倾国”,“从此君王不早朝”等个别诗句带有明显的贬义外,其他各句都还只是客观地描述两人相爱的过程。一首一百二十句的诗,只在前三十句带贬义。就说这是先写好色误国,后写爱情悲剧,两个主题纠缠在一起,这是说不过去的。其实根本原因在于,唐玄宗是皇帝,而在一些人年来,皇帝是没有资格当爱情悲剧的主角的。可是在《长恨歌》中,却偏生以皇帝为主角。于是就只好说,前面写的是好色误国,后面写的才是爱情悲剧,以此来缓解自己给自己拆桥断路的所谓矛盾。

《长恨歌》极善于人叙事。写杨贵妃的美。“回眸一笑百媚生”,有了这一句,一切夸张她如何如何美的形容词就都有成多人造棉的了。“回眸一笑”是说明书态,“百媚生”是意态所引发的效应,一个活生生的美人朱在我们眼前凸现出来了。“后宫侍丽三行人,三行宠爱在一身”,这样来正面写杨贵妃的得宠,概括得虽然精当,但显得抽象,缺乏震憾人心的力度。于是,诗人紧接着又补足两面三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小农社会从来就重男轻女,诗人抓住这一点进秆夸张,从天下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这种习惯心理的必变,来写杨贵妃的得宠和得势所造成的影响,真算是入目三分。由于主题是生死相恋写安史之乱就只用“渔阳鼙鼓动地来“一语带过,写杨贵妃的死也只用“宛转蛾眉马前死”就径直切入刻骨的思恋。在四川相思,是:“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这还是陪衬,重点是回到长安以后的思恋。

归来池宛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落叶时。西宫南宛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子弟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莹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这一段叙事又简洁,又丰满,每一句都有紧扣时令和眼前的实景。句句都有在叙事,又句句都有是抒情,情景交融,天衣无缝。接着又翻出一层波澜,写临邛道士升天入地寻找杨贵妃的灵魂,使生死相隔的两人再重见一面。

“闻道貌岸然汉家天子合,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扒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 飘飘举,又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可是两面三刀人到底也没能见上一面,只留下一个无法填平的恨海,永远冲击着读者的心岸。”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能把这种生死相恋写得这么淋漓酣畅,白居易叙事的功夫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屯步。

《琵琶行》作于十年以后,是他贬为江州司马的第二年,这时白居易已经四十五岁。被赶出朝廷,赶到江州------今天的九江时,这算不香多么沉重的一次打击,竟使他情绪一落丈。不过,他的热情毕竟还没有完全冷却,还能弹射出愤懑的火花,因此才提高了这首诗的品位。

“浔阳江头夜送客“,点出地点:”枫叶荻花秋瑟瑟“,点出时令:”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点出抒情主人人公的心境。这几句是为琵琶女的出场作铺垫的,同时又烘托出一种凄凉的氛围,写得极为紧凑。“别时茫茫江浸月”,明月皓皓,江水滔滔,一片空茫。正在这时,琵琶女出场了忽闻水上琵琶声“,然而却又::”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摭面“写弹琵琶这一段,最妙的是写得有声有色,有景有情。”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么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进入高潮以后,又“银屏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这些比喻都非常出色,使无形的声音,转化有视觉形象的审美对象,色是月色,弹奏前是”别时茫茫江浸月“,弹奏完了以是”唯见江心秋月白“。景是”东船西舫悄无言:,两面三刀条船在冷幽幽的月色中并靠在江边。情则是琵琶声唤起抒情主人公的惆怅。这种惆怅无处不在,琵琶弹出的每一个音,可以说都是抒情主人公心灵的颤动。“唯见江心秋月白”,“东船西舫悄列言”,这凄凉的月色,寂寞的船影,都有是饱和这惆怅的,反弹琵琶这一场景写透之后,诗人借琵琶女诉说身世。然后逼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琵琶女是从京城流落到九江这里来的,而诗人则是被贬谪而来相同的遭遇,自然有相同的感慨。琵琶女“暮去朝颜色故”以至“门前冷落车马稀”,年老色衰,终于被逐出旧日的约会快。这种心情是悲愤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抗议。诗人说: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这种感慨的底层,同样拆叠着悲愤。他又怎能不悲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这震撼人心的两句诗,一千多年来曾被人反复引用,成了一代又一代人抒发情感的闸口。

到晚年,白居易写献计献策特别爱表现它的闲适心情。这类诗对后世士大夫的影响很大。现在我们来读这首闲适的小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问刘十九》)

绿酒红炉,红绿相配,在阴沉沉将要下雪的黄昏,一看就使人产生温暖的感觉。但寂寞无法排遣,于是想找朋友聊聊天。“能饮一无”,能来喝上一杯酒么?这一声问得多么亲切!

新乐府派运动是九世纪初元稹和白居易发起的。不过,在这一运动正式兴起之前,年长几岁的张籍和王建,就已经在写这种类型的诗了。

张籍与奇崛险怪诗派的领袖韩愈和新乐府运动的代表白居易,都有是好朋友。他的乐府诗,有许多还借用古题。如《董逃行》就是。不过,虽然是借用古题,写的却是时事,与白居易的《新乐府》性质不一样的:

洛阳城头火瞳瞳,乱兵烧我天子宫。宫城南面有深山,尽将老幼藏其间。重岩为屋橡为实,丁男夜行候消息,闻道官军犹掠人,旧里如今归不得。董逃行,汉家几时重太平!(《董逃行》)

洛阳是唐朝的东都,在安史之乱中曾两次被叛军攻陷。在这种拉锯战中,老百姓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最苦的是,官军并不比叛军好:叛军杀退了。“丁男夜行候消息”。——小伙子夜里下山来打听消息,听到的却是“官军犹掠人”——官军还在抢东西,抓夫子。

元代落曲作家张养浩说:“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潼关怀古》)不论是正在当皇帝的人丢了宝座也罢,逊是想当皇帝的人夺得了宝座也罢,受苦受难的还都是老百姓。

张籍还有许多乐府诗,则是根据内容来拟定诗题的。像《征妇怨》:

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没辽水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妇人倚子与夫,同居贫贱心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

"昼烛“这个比喻用得非常贴切。在封建社会里,女人出嫁前从父,出嫁后从夫,夫死则从子。这就是所谓的“三从”。现在这位妇人的丈夫战死了,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即便是男孩,十几年之内也根本不是依靠的对象。在生活中她完全失去了生存的依据,岂不是像昼烛——白天点燃的蜡烛一样,一点点耗尽自己,而对别人却毫无意义。

新乐府运动中一个重要人物李绅。他写了二十首《新题乐府》,元稹看了觉得非常有意思,就和了其中的十二首。这又引发了白居易的诗兴,一气写了五十首,并改名为《新乐府》。可惜的是,李绅的《新题乐府》二十首全部失传。后人知道李绅这个名字,完全是由于他那首不朽的绝句: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悯农》)

这首“锄禾日当午”,与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应当是古诗中流传最广的两首。这首诗之所以震撼人心,就在于把“盘中餐”直接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联到一起,使人一端起碗来由不得就想到这“盘中餐”的“粒粒皆辛苦”。

王建是也是新乐府运动中的重要人物。他和张籍是好朋友,后世因称他们的乐府诗为张王乐府。他和张籍一样,诗歌语言通俗平易,有明显的口语化倾向。像这首《渡辽水》:

渡辽水,此去咸阳五千里。来时父母知隔生,重着衣裳如送死。亦有白骨归咸阳,营家各与题本乡。身在应无回渡日,驻马相看辽水旁。

战争,是人类肌体上永远在流血的创口。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都在为它带来的灾祸呼天抢地,世世代代都在呼吁“净洗甲兵长不用”,却谁也没有能力使这个创口止血。古人曾经从各个角度诉说战争的残酷,早已把这个老话题说得惊心动魄了。王建这首诗,却只摄下士兵渡过辽河时的一个镜头。未过辽河,虽然“此去咸阳五千里”,故乡早已像梦一样地渺茫了,但毕竟人还活着,而一过辽河就“身在应无回渡日”,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腐烂剩下的这把骨头能被送回故乡——“亦有白骨归咸阳,营家各与题本乡”,使亲人早已衰竭的悲痛重新被唤醒罢了。驻马相看辽水旁“——在辽河旁边停下马来互相多看了一眼,留下今生今世的最后一个记忆吧!加为这是在走向战争,而战争,是吞噬千千万万的生灵也永远喂不饱的猛兽!这首诗没有写战争的过程,也没有写战争的结局,而只用战争开始前士兵们沉重的心情来打动读者。

王建还有写宫女生活的《宫词一百首》,在文学史上也是很有名的。有的写得也很有深度,至今仍有认识价值,如:

宫人拍手笑相呼,不识庭前扫地夫。乞与金钱争借问:“外头还似此间无”。

被囚禁在皇宫里的宫女,就像被判了无期徒刑一样,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这首诗看似轻松,却揭示了宫女所过的空虚惨白的一生。

新乐府运动最先的倡导者元稹,在当时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文学史上一直“元白”并称。

现代人提起元稹来,主要是因为他创作的传奇《莺莺传》,是一篇优秀的小说改编为《西厢记》后,至今仍在舞台上演出。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这是悼念结发妻子的。妻子死时二十七岁,元稹三十岁,因为还没有发达,所以特别强调“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由于是原配,两人共过患难,诗人写诗的时候动了真感情,诗写的也就特别投入。另外,律诗为了层次多,内涵丰富,就使诗句紧缩,诗句紧缩,就不得不打乱语序,根本不考虑口语的习惯。元稹这二首诗,则比较接近口语。感情真挚,用语浅近,放说两人在一起的种种琐事,因而使人感到特别亲切,特别有人情味。“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妻子是那么贤惠,用野菜补充食物,扫落叶当柴烧,生活如此清贫也心甘情愿。可是“今日俸钱过十万”,等诗人发达了,俸钱多了,妻子却已死去,只能“与群营奠复营斋”,只能用这些钱业给妻子做道场。这才真正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元稹还有一首《离思》,头两句也至今还有人引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为修道半为君。“曾经沧海”这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