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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09:45:19
地  底  奇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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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奇异的盲者和纸摺的猴子
    天气十分闷热,炎阳灼人。我坐在写字楼的办公桌前,向下面的行人望去,只见途
人匆匆,大城市就是这样,几乎每个人都没有空,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够用。
    但我在这几个月来,却是一个例外。
    从巴斯契亚回来之后,我一直想忘记那整件事情。
    但是我却做不到。我眼前老是浮起黎明玫的影子来。她伴著钻石花,长眠地下,结
束了传奇的一生。
    直到这个月,我才稍为振作点精神,每日上午,来写字楼坐坐。在我的出入口公司
中,我有一间私人的办公室,我只是来坐坐,因为对于出入口的业务,我一窍不通,一
切自有我的经理负责。
    这一天,正当我望著街中的时候,桌上的传话机,突然响起了女秘书蔡小姐的声音
,道:“卫先生,有客人要见你。”
    “客人?”我反问:“我没有约过任何人来见我啊?”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烛处一隅,所以我几乎摒绝了一切交际,当然更不会约人来公
司见我的。
    “卫先生,你是没有约任何人,但是那客人却说非见人不可。”
    “好吧。”我想了一想:“是甚么样的人?”
    “是一个  应该是两个  ”蔡小姐的声音非常犹豫。
    “蔡小姐,今天你收到几封情书?”我开玩笑地问她。蔡小姐是这幢大厦之中有名
的美女,全大厦中写字楼的职员,包括已婚的与未婚的,都以能邀请到她去吃饭而为荣

    她说得那样含糊,甚至连客人是一个人或两个人都分不清楚,大概今天又有了太多
的约会,令得她无所适从,我像是可以看到她脸红了起来一样,为了不使她太难堪。我
立即道:“请客人进来吧!”
    “全都进来?”她犹豫著。
    “究竟有几个人?”我也有点不耐烦了。
    “卫先生,要见你的,只是一个,但是我怕他们两人,一齐要进来。”蔡小姐如此
回答,她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在那一刹那,我陡地想起,她这样说,是不是来人正威迫著她呢?我的警觉性立时
提高,沉声道:“请他们一齐进来!”
    对这件事情作出决定后,我关掉了传话机,立即拉开抽屉,抽屉中放著那柄象牙柄
的手枪,同时,我按动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钮,原来铺在桌上的一块玻璃,竖了起来,挡
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块不碎玻璃,可以当得起点四五口径的手枪近距离的射击,它也曾救过我一
次命的。
    我在蔡小姐的语音中,听出了事情有些不寻常,因此我才立即作好准备,将那块避
弹安全玻璃,竖在我的面前的,这块玻璃,因为室内光线巧妙的布置,如果不是仔细看
,是很难发现的。如果来人心怀不轨,一进门,就拔枪向我射击的话,那么,他的枪弹
射不中我,而只是击在避弹玻璃上,我就可以从容还击了。上一次,避弹玻璃救了我的
性命,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所发生的事。我准备好了没有多久,门上便响起了“卜卜”
的声音,我沉住了气,道:“进来。”我看著门柄旋动,门被推了开来,一时之间,我
的心情,也不免十分紧张。可是片刻之间,我却感到面上一阵热辣辣的发烧!我的生活
,令得我的神经,太过似病态地紧张,进来的并不是我想像中的甚么“匪徒”,同时,
我也完全明白了蔡小姐的话。
    进来的是两个人,可是要见我的只是一个人,而两个人又必须一起进来。
    这一切,全都非常简单,因为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盲者,没有另一个人的带引,他
根本不可能在陌生的环境中走动!那盲者是一个老年人,大约已有六十岁以上年纪,穿
著一套纯白色的唐装,手中握著一根雕刻得极其精致,镶著象牙头的手仗。
    他的上衣袋中,露出一条金表练,还扣著一小块翡翠的炼坠,这一切,都表示他是
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一进门,便除下了黑眼镜,所以我立即可以看出他是瞎子。
    那引他进来的,是一个穿著校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这样的两个人,当然不会用暴力来对付我的,我立即令防弹玻璃又平铺在桌上,又
关上了抽屉。
    那时候,我却又不免奇怪起来:这个老者,他来找我做甚么?
    他进来之后,手杖向前点了一点,走前了一步,我欠身道:“请坐,请坐。”
    他坐了下来,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名片,交给了小女孩,小女孩又交给了我,我接
过一看,只见上面印著三个字:于廷文。
    这三个字,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我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我又仔细地向他打量了一下,一面客套著,一面在猜度他的来意。
    我刚才的紧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因为我从科西嘉回来之后,除了满怀怅
惘之外,甚么也没有得到,可是,另有一些人,却以为我已然得了宝藏,正要想向我分
肥!而那些想向我分一杯羹的人,又都是一些亡命匪徒,一旦相逢,便随时都有大战的
可能。
    客套了一阵之后,我单刀直入地问:“于先生,你来见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于廷文顺著我声音发出的方向,用他显然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望著我,徐徐地道
:“有一笔大买卖要找你谈一谈”我立即道:“于先生。你找错人了,你不应该找我,
而应该去找经理。”
    于廷文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宏亮,令得我已然松弛了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
。他笑了好一会,才道:“卫老弟,这笔大买卖,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才能够做成功!

    他对我的称呼,又令得我吃了一惊,我已然知道他绝不是寻常的人物,我的手轻轻
在写字台的另一个掣上,按了一按,一架性能极好的录音机,已然开始了工作。
    我会意地笑了笑,同时我也相信,于廷文一定不是他真的名字,我道:“于先生,
你既然来找我,当然应该知道,我有的时候固然不是太守法,但都只限于惩戒一些法律
所无法制裁的坏蛋,至于太过份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于廷文并不立即回答,他向身边的小女孩道:“给我一支烟。”
    那小女孩在茶几上的烟盒中,取出了一枝烟出来,他接了过来,点著了火,深深地
吸了一口,道:“卫老弟,完全不用犯法。”
    “噢,真的?”我的语调。十分懒洋洋。
    他突然向前欠了欠身,道:“那是一大批金条,各国的纸币,”他的声音急促起来
,道:“还有许多,那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些完全是无主之物,我们可以  ”
    我不等他讲完,便大声地叫了起来,道:“不!”他陡地一呆。我立即又道:“又
是甚么宝藏么?于先生,对不起得很,我要失陪了。”
    于廷文立即站了起来,又呆了一会,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找错人了?”
    我经过了寻找隆美尔宝藏这一连串的事以后,我相信今后,再有甚么人,向我提起
甚么宝藏的话,我都会同样地,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的!
    于廷文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那使他胶东口音更浓,他道:“老弟,你甚至于不
愿意听我说一说?”我道:“对不起,我不愿意。”他叹了一口气,道:“好!”他并
没有再耽搁下去,一转身就出了门。
    我在他走了之后,将录音带放了一遍,又放了一遍,突然之间,我闪过了一个念头
,因为我在于廷文的声音之中,不但发现了极度的失望,而且,还发现了相当程度的恐
惧!
    我连忙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对方听电话的,是一个一心希望做侦探的年轻人,他就
在我的公司中做事,有著极其灵活的头脑,他的名字叫郭则清。
    我一等电话接通,立即道:“小郭,是我,刚才从我办公室出去的那一老一少,你
注意到了没有?”
    “当然,那个年老的,可能是一个退休了的财阀,但是他的出身,不会太好,因为
他的手很粗,而且……”他滔滔不绝地说著。
    我不等他再详细地分析下去,便道:“好,你立即去跟踪他,不要让他发觉。”郭
则清兴奋地答应著。我收了线,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于廷文和那小女孩,已然到了对
面马路,他们在对面马路站了一会,像是无所适从一样。接著,我便看到郭则清也穿过
了马路。
    于廷文向前慢慢地走著,郭则清跟在后面,不一会,他们三人,已然没入在人的哄
流之中,看不到了,我打了一个呵欠,又在椅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我走出了办公室,向蔡小姐道:“小郭来找我,叫他打电话到我家中去
。”
    蔡小姐显然还记得刚才的话,红著脸点了点头,她的确十分美丽,而且很端庄,难
怪整座大厦中的男于,都为她著迷。
    没有多久,我便回到了家中,和约好了约三个朋友,玩著桥牌。我根本已经将于廷
文的事,完全忘记了。等到我三个朋友告辞,看了看钟,已然是将近下午五点了,可是
郭则清却还没有打电话来。我立即打电话回公司,公司中的人回答我,他还没有回来。
    我想了一想,觉得事情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于廷文是财迷心窍的疯子,他和我讲
的话,绝无意义。另一个是,他讲的话,实有其事。当我派小郭去跟踪他的时候,当然
我心中认定于廷文是第一类的那种人。
    可是如今看来,我的估计不对了,我使郭则清投入了一个极大的危险之中。
    我开始为小郭耽心起来。而这种耽心,越来越甚,一直到午夜,电话铃声才大震起
来,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了听筒,道:“小郭么?”“不是小郭,小郭出事了!”
那正是我经理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他出了甚么事?他如今在那里?”“在医院
中,他受了重伤,你快来!”
    “老天!”我不由自己叫了起来,向外看去,天正在下雨,我也来不及更换衣服,
就在睡衣外面,穿上了一件雨衣,驾著车,在午夜寂静的道路上飞驰著,二十分钟后,
我已然到了医院。
    两个警方的人员,已然在等著我,一个是李警官,我们很熟的。我立即问:“小郭
在那里,他出了甚么事?我可以见他么?”因为我当时委实是人紧张了,所以顾不得甚
么礼貌,就这样气急败坏地追问。
    他尚未回答,一个医生已然走了出来,道:“恐怕你不能够。”
    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他……他……”我甚至没有勇气将“死了”两个字说出
来。因为,如果郭则清死了的话,那么,这个有头脑,有前途的年经人,便等于是我派
他去送死的!医生想了一想,道:“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他的伤非常奇怪,像是被人
放在打桩机上,用力压过一样:内脏、骨节,都受到损害,有内出血的现象……”
    我不等医生讲完,便知道小郭是受了甚么伤的,他当然不是被人放在打桩机下压伤
的,而是被身怀高明的中国武术的人打伤的!
    小郭虽然也跟著我练过几天拳术,但是如果他遇到了身怀绝技的高手,他能够不立
即死亡,已然是十分侥幸的事了。我立即问道:“照你看来,他不妨事么?”
    医生迟疑地摇了摇头,道:“很难说,如果到明天早上,他情况还没有恶劣的变化
,那么便算是脱离了危险期了。”
    李警官立即道:“警方要向他问话,因为另外有一件命案,要听听他的意见。”“
另外有一件命案?”我感到越来越不寻常。医生道:“我看至少在一个月内,你这个目
的,不能达到,而且在一个月后,能不能达到目的,还成疑问。”
    我和李警官齐声问道:“为甚么?”
    医生道:“他伤得非常重,他能够活下来,几乎是一个奇迹。即使脱离了危险期,
他在一个月之间,绝不能开口,而在一个月之后,他是不是会因为脑都震荡过剧而失去
一切记忆,他没有办法预料,根据医例,像他这样重伤的人,被救活之后,成为白痴的
,占百分之四十,失忆的,占百分之五十六……”
    医生说到这里,摊了摊手,不再说下去。李警官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我们
出去再说吧!”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根据医生的说法,即使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小郭完
全复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四这么少!
    我和李警官一齐来到警车上,各自点著了支烟,静默了好一会,他才道:“郭则清
是你公司中的职员?”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又问道:“他平时为人怎么样?
”我道:“很好,聪明、有头脑、动力,有时不免有点童心,但不失为一个有前途的好
青年。”
    李警官苦笑了一下,道:“童心?当真一点不错,你看,这是我们发现他时,他抓
在手中的东西!”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公事皮包,递给了我一样东西。
    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了一呆,道:“这……这是甚么意思?”李警官耸了耸肩,
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谁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我又仔细地看那东西,那是一只用白卡纸摺成的猴子。十足是小学三四年级学生的
玩意儿,约莫有十公分长,四公分宽。郭则清虽然有童心,但是却还不至于到这地步,
我翻来覆去地看著都只纸摺的猴子,当然,我知道其中必有缘由,但是我却想不出来是
甚么道理。
    我不想将那纸摺的猴子立即交还,我只是问:“你们是在那里发现他的?”李警官
道:“在郊外,一条非常冷僻的小径旁,九时左右,附近的邻人,打电话投诉听到救命
的叫声,天下著雨,搜索很难进行,直到近十一时,我们才发现他,和另一个尸体。”
    “另一个尸体?”我一面用心地观察著那只白卡纸摺成的猴子,一面问道:“是谁
?”
    “我们没有法子辨别他的身份,他全身衣服,都被脱去了,他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我几乎叫了起来。“是的,约莫有六十上下年纪,没有任何可以证
明他身份的线索,但郭则清的衣袋中,却有著他的名片,使我们知道他是谁。”“那只
纸摺的猴子,是抓在他手中的?”
    “正是,他紧紧地抓著,我们要用力弄开他的手指,才能取下来  ”他见到我不
断地在翻来覆去地看著那纸摺的猴子,突然停止了讲话,道:“怎么,这猴子中有甚么
秘密么?”
    我将那纸摺的猴子还了给他,道:“抱歉得很,我发现不出甚么,或许将它拆开来
,可以有点线索。”我在将那纸摺的猴子还给他的时候,大拇指在一边上,用力地捺了
一下。
    这又是我“非法的举动”之一,因为实际上,我已然发现了一点线索,我的举动,
是消灭了这一点线索!因为我想凭我自己的力量,来惩戒伤害小郭的凶徒。
    我所发现的线索,是在那纸猴子上,有著指甲划过的痕迹。
    那些痕迹虽然很淡,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那上面是一个英文字,和两个阿刺伯数
字。当然,在我的大拇指用力一按之下。那些痕迹,便消失去了。那个英文字,是一个
人名“汤姆生”,而那两个阿刺伯字,则是一个“2”,一个“5”字,我记得,两个
字离得很远,那当然是郭则清还清醒的时候,所留下的。
    我不知道他在跟踪于廷文的过程之中,曾经遇到过一些甚么事。而这个经过,可能
至少在一个月后,方能知道,而更有可能,永远是一个谜。如今,我知道的,是于廷又
已然死了,而郭则猜留下了“汤姆生25”几个字,我就要在这一些线索中,去发现这
个可能永远是一个谜的真实都分!
    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困难工作,我捧著头,一直到天明,仍然不知道那两个字是甚么
意思,而对于整件事的经过,仍然是一团糟。
    我开了一瓶冻啤酒,作为早餐,打电话到医院中,谢天谢地,小郭的伤势,没有恶
劣的变化,也就是说,他已然渡过了危险期。困扰了我半夜的“汤姆生25”究竟是甚
么意思,我仍然未曾想出来。
    当然,我还有一个线索可循,也是警方所不知道的线索,那便是那个带领于廷文来
找我的小女孩子,我记得她是穿了校服来的,而且我更记得她绣在校服上的徽号是甚么
学校。
    我洗了一个冻水浴,静坐了二十分钟,一夜未睡的疲劳,立时驱散(这绝不是甚么
“神话”,二十分钟的静坐和调匀内息,也就是“内功”的修练,在内功有了基础的人
而言,是足可以抵得上八小时的睡眠。)
    然后,我再在书桌之前生了下来,计划今天要做的事。我想了没有多久,便已然出
门,首先我到医院中去看小郭。小郭仍然像正常人那样地躺著,全身也仍然扎著纱布,
甚么线索都不能提供。然后,我和警方通了一个电话,和一个便衣侦探,一起到了那家
学校,用了半小时的时间,我便找到了昨天来到我写字楼的那个小女孩子。
    我们作了如下的几句谈话:“昨天你带来我办公室的那个人,是你的甚么人?”“
甚么人?”她睁大了眼睛:“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噢!他是瞎子,在闹市中过马路是有危险的,我领他过马路,他又请我带他上来
,反正我考完了试,有的是时间,我就答应了他。”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话,只好离开了这家学校,又到发现小郭的地方,徘徊了将
近一个小时,仍然一点收获也没有。中午,我颓然地回到家中。
    我绝不是一个好侦探,一个仔的侦探。必须要受过系统的训练,而我所懂的,却只
不过是一些皮毛!我在回家的途中,考虑著要请那几个私家侦探朋友,来帮我忙查明这
件事。
    才回到家中不久,从我祖父时代起,就在我们家当工人的老蔡,拿了一封电报给我
,道:“十一点钟送来的。”
    我接过电报来一看,电报发自纽约。
    我不禁大是奇怪起来。我的朋友极多,甚至在阿拉斯加附近。爱斯基摩村中,也有
我的生死之交,但是我绝想不出,有甚么人在纽约,会有紧要到这样的事情。而必须拍
电报给我!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拆开了信封,电文很长,只看称呼,我已然一楞。那称呼是
这样的:“亲爱的斑鸠蛋”!我几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这是我最感心烦的一天,但是
却有人打了一封电报来给我,称我为“亲爱的斑鸠蛋”!我手一挥,想将那封电报,顺
手扔去,不再去看它。可是,就在电报将要脱手的一刹那,我陡地想起了“斑鸠蛋”三
个字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远到我自己也几乎想不起来了,但是却还有人记得。
那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的事情吧,那时,我们还住在平静的乡村之中,有一次,我在田
野中找斑鸠蛋,却被一条大蜈蚣在脸上爬过,肿著脸回到家中,涂上了黑色的乐膏,从
那个时候起,一直到我脱离了童年,人家只叫我“斑鸠蛋”而不叫名。我不再讨厌这个
称呼了,反而感到一阵亲切的感觉。我展开电文,看下去,那电报就像信一样,可见发
电人是如何地有钱而且不重视金钱。电文道:“你想不到我会打电报给你吧,我是谁,
你猜一猜。猜不到,请看最后的署名。”我立即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最
喜欢这一套!你猜我是谁啊?谁耐烦猜呢?我立即看电文最后的署名,那是再长也不能
长的一串:“不懂事的小花猫、八音钟的破坏者、‘珍珠鳞’的屠杀者和八哥儿的解剖
者。”我几乎立即叫了出来:“老蔡!”老蔡伛著背,走了进来,我扬了扬手中的电报
,笑道:“老蔡,你猜这是谁拍来的?”
    老蔡眨著眼睛。我道:“老蔡,你可还记得,将阿爷八音钟拆成一个个齿轮的是谁
?将阿爹的八哥儿的舌头拔掉的是甚么人?将那对名贵的珍珠鳞金鱼杀了的是谁?”
    “红红!”老蔡拍手叫道:“她打电报来干甚么?不是要来吧,我的老天!”
    红红是我的表妹,她比我小八岁,父母都是美国留学生,有他们的“新法教育”,
在那种教育之下,红红就成了直到如今,连老蔡提起都害怕的人物。她当然不是三头六
臂,青面獠牙。在我的记忆当中,她实是十分可爱。但是可怕的,是她的脑袋和双手。
你永远不能估得到在她脑细胞活动之后,会有甚么结果,你也永远不知道她的双手,在
将举世罕见的各种金鱼用水果刀割开之后。又会去做甚么。那年夏天 (就是我成为“斑
鸠蛋”的那年 ),她曾和我一起,在乡下渡过一个夏天,乡下的女孩子,都只敢远远地
站著望她,而男孩子呢,离得她更远!
    我笑道:“让我看看!”我再接下去看,道:“老蔡,你快准备吧,她今天下午四
时到,要我去接她,你告诉她,我没有空,你去吧!”老蔡捧著头,叫道:“老天,红
红要来了!老天!”
    老蔡一面叫,一要看著我的居室,像是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立时要闯进来一样,我
忍不住笑道:“老蔡,红红如今已长大,你还怕她作甚么?”
    “阿理!”老蔡苦笑著:“甚么人都会改,红红,到了八十岁也是一样。”
    我道:“没有法子,她来,我们不能不理,你到时候去接她吧,我要出去,可能会
晚一些回来。”
    老蔡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匆匆地吃了饭,又驾车来到了办公室。我再一次开动了录音机,于廷文和我的对
话,又在我耳际响了起来,我确实听出,于廷文在最后的一句话中,不但失望,而且,
还含著极大的恐惧。
    如今他已死了,他的死,无论如何,和我对他的建议一口拒绝,甚至连问也不问一
句有关的。我捧住了头,感到极度的后悔。
    但事已如此,后悔已然没有用的了。我在办公室中,坐了片刻,看了看时间,已然
到了昨天于廷文来找我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闪过一个念头:与其在此呆坐,何不设
想一下,昨天郭则清跟踪于廷文所经过的路途,自己也去走上一遍呢?郭则清是从这里
出发的,他受伤的地点我也知道。我去走一遍,或者会有甚么发现的!我一打定了主意
,立即便离开了办公室,弃车不用,一路步行而出,出了市区,才截了一辆街车(因为
在想像中,于廷文可能一直步行的)。在将到目的地之前,我又下了车。可是,一直到
了目的地,还是一无发现,那地方我已然来过一次的了,这一次,我更详细地检查著,
这里很荒凉,的确是行凶的好所在。有一大片野草 已然被践平,那当然是他们动武的
所在。可是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却发现比较深的脚印,只有一种,那是于廷文昨天所穿
的软底鞋。
    其余的脚印,都很浅,不像有武功的人所留下来的。我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奇怪,于
廷文死于内伤,是甚么打死他的?
    打死他的人,又怎么可能留下那种较浅的脚印来?我背负双手,不断地徘徊著,忽
然间,我陡地停在一棵树旁。
    在那棵只有一握粗细的树身上,以一枚枣核钉,钉著一件东西。那件东西,在茂密
的树叶中,不是仔细寻找,的确不易发现。我立即窜向前去,那东西乃是一只用白卡纸
摺成的猴子,长约十公分,和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而那枚枣核钉,正钉在纸摺猴子的头部,乌光闪闪,极之锋锐。我看了没有多久,
正想伸手将之取下来之际,突然间,我感到有甚么不对,那是一种突如其来,几乎是下
意识的感觉。
    这一种感觉,是很难说得出所以然来的。而受过系统的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对于这
一种感觉,也来得特别敏锐,就是武侠小说中所写的“耳听八方”。在刹那间,我感到
有一件物事,向我背后压来。可能那只是一片落叶,也有可能,那是一只大铁锤,总之
,是有东西,悄没声地向我背后,击了过来。
    我连忙转过身来,横掌当胸,准备反击。可是当我转过身来之后。我却呆住了。
    暮色笼罩,荒草凄凄,眼前竟甚么东西也没有!我绝不认为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感
觉,乃是幻觉,我呆了一呆,正想发话将刚才存心偷袭我的人引出来,突然间,我觉出
背后,掠起一股极其轻微的微风。那一丝微风,是来得如此突然和迅捷,以致我尚未转
过身来时,背上一阵剧痛,已被甚么东西,在我背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那一下,令得我衣服破裂,肌肉发烧,向前一个踉跄,我并不立即站稳身形,反而
就势向前扑倒,当然,我立即回头看去。暮色益浓,我眼前仍是没有任何敌人!这地方
,实在荒凉得可以,虽在盛暑,但是我却生出了寒意!刚才那一击之沉重,若不是我也
不是普通之辈的话,只怕早已昏了过去!可是,同我发出那一击的人,却影踪全无!我
明白小郭何以会身受重伤的了,因为刚才那一击,若是击在他的身上,已然是可以令得
他昏迷不醒,像如今一样!我仍然躺在地上,仰著头,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避免不被人
在背后偷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吸了一口气,运气镇痛,冷冷地道:“怪不得人人
说卧虎藏龙,阁下刚才这一下偷袭,也确是出类拔萃!”我一面说,一面用锐利的目光
,四面搜索著,可是却并无丝毫发现。
    我的话,也得不到丝毫的回音,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击,是来自甚么鬼怪的。
    我又接连说了几句话,想将对方激出来,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天色越来越黑,
我小心地站了起来,我刚一站起,在黑暗之中,只见一条如蛇他似的影子,由一株树上
掠出,一点声息他没有,又已然向我袭了过来!我连忙打横跨出一步。
    可是,那一条黑影的来势,实是快到了极点!我刚一跨出,黑影也在我腰际,重重
地砸了一下,我连忙伸手去抓时,那条黑影,已然向树上缩了回去,我正待向树上扑去
之际,背后,又掠起了一股微风,不待我转身,背心又重重地著了一下!
    那一下,打得我眼前金星乱迸,胸口发甜,身不由主,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我已然毫无疑问,可以肯定,四周围伏有本领高强的强敌,而且,还不只
一个!
    他们当然是隐伏在树上,而他们用来击我的东西,可能是极长的长鞭,从我连中三
鞭的力道来看,这些人,每一个人,武术上的造诣,都可以和我相等,我极可能步于廷
文和郭则猜的后尘!
    我一跌倒在地之后,心中迅速地转著念头,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来,这一次,
对方的攻击,来得更快!
    我才一站起,后颈上,又重重地捱了一下。那一下,几乎令我的头骨折断!我又再
次地仆跌在地,也在我倒地的刹那间,我已想出了应付的办法,我倒地之后,呻吟了几
声,便屏住了气息,一动不动。我装成昏了过去。实则上,我那时与真的昏迷,距离他
不很远了。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我把眼睛打开一条缝,留心地看著。至少过了半小时
,才听得三下,极其轻微的声音,从我三个不同方向,跃下了三个人。那三个人全都十
分矮小,在黑暗中看来,简直像是三个小孩子,他们一落地之后,便向我身旁滑来,其
中一个,手一伸,“刷”地一声响,一条长鞭,已然挥出,卷住了我的双腿,再一抖手
,将我的身子,整个倒提起来,向外面挥了出去!这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矛盾到了极
点!当然,我可以就著挥出之势,一跃而起。
    但如果这样的话,则不免要和他们,正面交手,我也一定不是敌手,因此,我决定
仍然一动不动,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知道这三个人的来历,和那纸摺的猴子中,究竟
包含著甚么秘密。
    我只是心中祈求著我在著地的时候。头都不要碰到石块。我被挥出了丈许,幸而只
是跌在草地上,我扎手扎脚地躺著。
    那三个人,又像鬼魂似地掠了过来,其中一个,又挥出了长鞭,再将我挥向半空!
    第二次落地,我的后脑,碰在一个树根上,脑中“嗡”地一声,几乎昏了过去。我
拚命支持著,保持我头脑的清醒。
    第三次,我又被挥起,这一下,我被挥得更远、更高,跌下来的时候,一根树枝,
在我腰际,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几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我额上的汗珠,点点而下,我希望他们不要发现我在出汗,因为他们一发现这一点
,便可以知道我并未曾真正地昏过去。
第二部:神秘莫测的女郎
    我在期待著第四下、第五下的被挥起,但是却没有继续,看来他们三人,每人出手
一次,便认为足够了。
    我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觉出他们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各自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们三人,在冷笑了一声之后,并未出声,便又掠了开去,我心中不禁大是著急,
因为他们如果一句话也不交谈的话,我等于是白白地捱了一顿打!但是,我又不能出声
,再将他们叫回来!
    我睁开眼来,只见他们已将没入黑暗之中,这才听得一人道:“就在十六晚上么?
”另一人道:“是,听说人已快到齐了。”又是一个人道:“白老大还在人世,倒是想
不到的。怎么样,我们除了听他的话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么?”
    其余两人一起道:“到时候再说吧,只怕没有一个,是好说话的!”他们一面说,
一面已然向外掠了开去,后面还有几句话,但是我却已听不真切。
    本来,在他们三人,离开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已经几乎要真的昏了过去,可是我
一听得“白老大居然还在人世”这一句话之后,心头怦怦乱跳。精神为之一振,在他们
三人走后。我一骨碌地跃了起来。跃起之后,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老大!这几
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白老大怎会还在人世?他如果没有死,那么这些年来,他在什么
地方?白老大是一个绝不肯安份守己的人物,他能够这么多年,不让人听到一点信息,
那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虽然白老大一直是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除了知道他姓白之外
,一直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因为在后期的青帮中,他是老大,所以不论是青帮还是其
他江湖上的人物,都叫他“白老大”。
    刚才将我痛击一顿的那三个人,当然也不是善类,他们要争执些什么,“十六晚上
”又是什么意思?于廷文为什么要死在他们的手中?
    问题实在是人多了,我感到骨节隐隐发痛,正当我想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得一
阵娇笑声,传了过来,稍过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三位伯伯,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另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怎么?”
    我一听那个男子的声音,便认出正是刚才袭击我约三人之一,他们竟已然去而复转

    我连忙重又躺在地上,才一躺下,已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那个女子声音
道:“这里昨天晚上,刚出过事情,今天又有人伤在此处,给警方知道了,难免生疑,
当然要将他移开去。”
    那三人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可谓虎父无犬女了!”
    那女子又笑了一下,道:“三位伯伯别逗我了,我算得什么?”我偷偷地睁开眼来
,只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十分修长的女子,一头长发,几达腰际,更显得她妩
媚到极。
    我无法看清她的脸面,因为那天十分阴暗,星月无光,我等到他们来到我的身边,
又闭上了眼睛;只觉出身子被两人抬了起来,走了一段路,我不断地睁开眼睛来偷看,
发现他们正抬著我,向公路走去。不一会,已经来到了路上,路旁早有一辆汽车停著,
那是一辆那一年最新的美国车,颜色是娇嫩的苹果绿,那女子抢前一步,打开了行李箱
的箱盖,抬著我的两个人,便将我放了进去,又将行李箱盖关上。
    在他们关上行李箱盖的时候,我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做了一下小手脚。我迅速地摸
到了一只钳子,放在箱盖下,所以盖子其实并没有合上,他们以为我早已伤重昏迷,并
未曾注意到这一点。
    接著,我便听到四个人上车声,车子开动了,驰出了并没有多远,车子又停了下来
。我听得那女子道:“三位伯伯,再见了!”
    那三人道:“再见,十六晚上。”那女子道:“是,纸猴为记。”那三个人各自笑
了一声,脚步声便远了开去,车子继续向前开动。
    我心中不禁大是高兴。将行李箱盖,托开了一些,只见那三人已然只剩下了一个小
黑点,驾车的,只是那个女子了……
    我攀住了车身,从行李箱中,爬了出来。那女子显然没有发觉她要弃去的人,已然
爬了出来,我不知道她要怎样炮制我,我在行李箱上,伏了一回,看出车子正向市区驰
去。
    我手足并用,没有多久,便已然攀住了车窗。然后,我握住了门把,突然将门打开
,等到那女子回过头来时,我已然坐在她的身边了!
    在那一瞬间,那女子显然大吃一惊,她回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整辆车子,突然
颠簸起来,车胎在路面,发出难听的“吱吱”摩擦声。
    “小姐,”我说:“小心驾驶!”
    不等我把话讲完,车子的行驶,已然恢复了正常,她打量著我,我也打量著她。
    她约莫二十三岁年纪,十分美丽,我只能这样说;因为她的确十分美丽,如果不是
她面上那种冷冰冰的神情,和眼睛中那种不应该有的太过坚定的神采的话,我一定可以
给予她更多的形容词。
    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她才道:“你是谁?”声音也是冷冰冰地。
    我继续地和她对视。她再一次问:“你是谁?”她一面望著我说话,一面熟练地驾
驶著车子。已然接近市区,车辆也多起来了。
    “我?”我给了她一个微笑,可是在我笑的时候,下颚却在隐隐作痛,“我就是给
你放在行李箱中的那个人,小姐,你准备将我怎么样?”
    她的面上,露出了一个一闪即逝的讶异神情,道:“我准备再过去些。将你放在路
上。用车子在你身上辗过去!”
    我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我竭力表示轻松,耸了耸肩,道:“一件意外的交通失事?”她简单地道:“看来
像是意外伤人,不顾而去。”我突然一转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小姐,咱们
不必再做戏了!”
    她并不挣扎,我的手,陷入在她腴白的手臂之中,她只是转过头来。冰冷地望著我
,使得我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就在我松开五指的一刹间,她的目光,在我手上所戴的紫晶戒指上,停了一停,突
然发出了几下冷笑,将车驶入了一条冷僻的街道,停了下来,道:“卫先生,请下车吧
!”
    我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那只紫晶戒指,是我最喜爱而又值得纪念的一件饰物,我
戴著它已有十多年了,差不多人,只要一见这戒指,便可以认出我的身份来。
    可是,眼前那个富家小姐一样的女子,居然也能在我的紫晶戒指中,而叫出我的名
字,使我对她的身份,更加莫名其妙。
    我当然不肯就此下车,只是一笑。道:“小姐,你已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却不知
道你的身份,这未免有点不公平吧!”
    她突然笑了一笑,我发现她笑的时候,更加美丽,令人如沐春风,我几乎忘了自己
,衣衫破烂,满脸泥污,而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冲动。
    当然,我并没有那样做。可是,她大约是在我热切注视著她的,有一点异样的眼光
之中,看出了我的心意,她半转过了头去,望向外面。
    我道:“你是什么人?”
    她“格格”一阵娇笑,道:“卫先生,这不公平,你并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自己猜到我的身份的,便也令我猜一猜她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上,实是毫无可资作为辨别身份的东西,非但如此,她身上,似乎还笼
罩著一层无形的神秘的浓雾,将她真正的身份,隐藏了起来,使得她变成一个神秘莫测
的女子。我耸了耸肩。道:“好,在这一点上,我承认失败了!”
    她向我一笑,道:“不必难过。”
    我眼睛在车厢中仔细的搜索著,看到了她身边的手袋,道:“我要吸一枝烟。”她
又是一笑,将手袋向我抛来道:“你自己拿吧!”
    我身上也有香烟,我之所以向她要烟。那是因为想要看一看她手袋的内容,想不到
她已然洞察了我的心意,这不免使我大惑窘迫。我只是讪讪一笑,道:“听说女人的手
袋,是一个秘密,我能打开?”她只是报我以一阵娇笑。
    我打开手袋,首先看到的,便是在手袋之中,有七八只白卡纸摺成的猴子!
    当时,我双手震动了一下,几乎将手袋掉了下来,我找到了香烟,又将手袋合上,
在这些动作中,我已然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偷了其中的一只纸摺猴子,贴在掌心之中。
    她像是并没有注意,道:“我也要一枝。”
    我点著了两枝烟,递给了她一枝,已然趁著取打火机的那一刻,将偷来的纸摺猴子
,放入了袋中。
    我们默默地抽著烟,她突然一笑,将烟凑到红唇上,她的一切动作,完全只像是要
深深地吸一口烟,可是,就在香烟将要凑到她的唇旁之际,她却一挥手,香烟被燃著的
那一小粒火,向我右眼,疾弹了过来!
    这一下变化,是来得那么意外,以致我全然不知道预防,眼前红影一闪,我连忙闭
上眼睛时,右眼的眼皮之上,已然觉得一阵剧痛,我哼了一声,虽然她是一个美丽的女
子,我也陡地向前,疾快地打出了一掌。
    那时候,我双目闭著,看不清什么,只觉得那一掌,像是打在她的胸前。
    只听得她怒叱了一声,我胸前突然又受了两下重击,身子向后一仰,后脑正好撞在
车门之上,整个人,已然向车外疾跌了出去。
    我一跌出车外,连忙睁开眼来。可是,我仍然什么都看不见!并不是因为黑暗,而
是因为光亮!她打著了车头灯,直射在我的身上,强烈的灯光,令得我的双目,加同对
准了太阳一样,同时,我听得马达的吼声。我知道她仍然在实行她原来的计划,要将我
辗死!我几乎是本能地,向外翻滚出去,“呜”地一声响,车子在我身旁擦过!
    我眼前一黑,从亮到暗,在刹那间,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立即一跃而起
,我刚跃了起来,闪电也似的车头灯,又向我直射了过来,那辆大型的、颜色娇艳的美
国车,此际看来,像是一头上古时代的怪兽一样,发著怒吼,又向我疾冲了过来,我想
不到她在片刻之间,已然掉转车头,脚步尚未站稳,又向旁滚去。但是她的驾驶术,实
在是十分高超,我才向一旁滚去,车胎和地面摩擦,发出极其难听的,惊心动魄的吱吱
声,又向我冲了过来。那条路,极其僻静,这时候,一个行人也没有,而那条路的一面
走出,另一面,却是斜斜向下的山坡。我知道,如果我滚下山坡去的话,她自然不能再
驾著车子来追我。但是我刚才滚出之际,急切之间,却是向著山岩那一面滚去的,跟著
车头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然再无退路,只得奋力跃起了几尺,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缝
中横生的小树,整个身子,向上一翻,挂在小树上。
    在那一刹间,我不免有点可惜,因为她驾车的来势,是如此急骤,只怕难免撞在山
石之上,车毁人亡!可是,事情的发展,证明我的耽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才一跃起,
车子已然在离山石半尺处,陡地转了弯,我只见她的手臂,从车窗中伸了出来。
    那时,我虽然迭受创伤,但这份警觉性却还在,我见她的手中,像是握有一团黑漆
漆的物事,连忙身子一移,藉著浓密的树叶,将身子隐藏了起来。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拍”、“拍”、“拍”三下,极其轻微声响过处,我身旁石
层四散,有的,还溅到了我的身上!
    那分明是她在以无声手枪,同我射击!
    我身上并没有枪,除了隐伏不动之外,别无他法可想,只见车子驶出了十来码,便
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她已然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间,又是“拍”、“拍”两
声,我感到左臂被一颗子弹擦过,一阵疼痛,身子也晃了一晃。
    那一株小树,本来就不是十分结实,给我压在上面,已然弯曲得十分厉害,这时候
。再一颤动,“格”地一声。树已然断跌了下来。
    我连忙反手抓住了石角。身子才得以不跌。
    但是,我的面前。却已经全然没有掩护的物事,我离地只不过五六尺,而离她只不
过丈许远近,她手中,套著灭声器的手枪,正对准著我,我也可以看到她美丽的面容。
我没有法子避得过去了。若是我向上攀,她一样可以击中我。而如果我向她扑去,其结
果也是完全一样,因此,我索性一动不动,只是背贴著岩石,手抓住了石角,存身在石
壁之上。她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只是枪管在作轻微的摆动,像是在选择,将子弹送
入我身子的什么部分,来得恰当些一样。
    我只是望著她,她冷冷地道:“卫先生,我的小手枪射击成绩,是九百三十五环。

    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至发抖,不至于像一个懦夫,道:“不错,这已是接
近世界第一流射击手的成绩了。”
    此际,我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有车子经过,令得她不敢肆无忌惮的行事。可是所
有的汽车,不知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又踏前了一步,道:“在这样的距离中,我可以
射中苍蝇!”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小姐,你像是一头残忍的猫,当我是什么,是你爪下的老
鼠么?”她突然扬起手枪“拍”地一下,子弹正在我耳际半寸处掠过,击在岩石之上。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一般的枪都是七发子弹,她已然发射了六枪,枪膛之中,至多
还有一颗子弹而已!
    如果我使她再发一枪,而这一枪却又打不中我的话,那么,她将是老鼠,而我则是
猫了!我立即道:“小姐,这一枪惩戒我,十分好,刚才,我那一掌,击中了你的什么
地方?”这句话,实在是十分轻薄的。
    因为我刚才那一掌,触手处软绵绵地,分明是击中了她的胸前,而我还特意以这样
的语调提出来,当然是轻薄得很。
    而且,这一句话,也说得十分危险。我的目的,是想激怒她,使她再给我以死前的
极端恐惧,一枪向我鬓边擦过之类,那么,她枪膛中的子弹,就射完了。
    但是,却也有可能,她因此而勃然大怒,将子弹直接地送入我的心脏之中!我是将
自己的生命,在作孤注一掷的赌博。
    如果她真的被激怒了,从而再存辱我之心,那么,我便能逃得一命,否则,恐怕只
有死路一条了。
    我刚讲完了那一句话,呼吸便不由得急促起来。
    徼天之幸,“拍”的一声。一颗子弹,在我右额旁边掠过,我右额上,还感到了一
阵灼痛。和闻到了头发被灼焦的气味,可知那一颗子弹,是在我右额如何近的地方掠过
的!我立即大笑起来,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小姐,你手中的,已然是空枪了!”
    我话才一讲完,手一松,已然飞身,向她扑了下去,她的身形,也是极其灵巧,连
忙向外,闪了开去,我一冲前,伸手便抓,虽然未曾将她抓中,但是“嗤”地一声,却
将她的衣裙,撕下了一大块来。她一个转身,便向汽车掠了过去。
    我连忙追向前去,她手挥处,手中的枪向我,抛了过来,我一伸手,便将枪抓住,
也就在那一个耽搁间,她已然上了车,我再赶前一步,车子已然向前,疾驰而出!
    我当然追不上汽车,定了定神,正想将抓住手中的枪,向外抛去之际,陡然之间,
我呆了一呆。就著橙绿色的路灯,我看得十分清楚,托在我手掌中的,是一柄点四五口
径,可以放八发子弹,性能极佳的手枪!我呆了好一会,才按动了枪柄上的机钮,“拍
”地一声,子弹壳弹出来,在子弹壳中,果然还有著一颗子弹!存在枪膛之内!凭这颗
子弹,她只消手指一钩便可以取我的性命,但是她却没有那么做!刚才,我还以为我总
算反败为胜。但如今,我才知道,我彻头彻尾地失败在她的手中了!我茫然地向前,走
了几步,在路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脑中一片混乱,像是
电视机没有校好的时候一样,脑中所泛起的画面杂乱地、迅速地移动著、变换著。
    在这些画面中,有著她柔长的黑发的盘旋,也有著在诱人的红唇的微笑,更有著她
明澈的眼睛的对我的嘲弄。我一定坐了很久,因为当一阵脚步声惊起我的时候,向下望
去,一幢一幢的大厦中所露出来的灯火,已经不是太多了。
    我看到三个人,同我走来。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然看清,那是三个阿飞,其中一
个年纪较长的,手一晃,弹开了弹簧刀。恶狠狠地指著我,道:“手表,快除下来!”
    我一肚子的怨气,正无处去出,那三个阿飞还来撩拨我,当真是自投罗网。
    我冷冷地望著他们,只见另外两个,只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站在那里,身子在不
断地摆动,口在嚼著香口胶,没有一点地方像人,甚至不像是一头畜牲,我霍地站了起
来,一伸手,已然握住了那大阿飞的手腕,大阿飞杀猪也似地怪叫起来。另外两个小阿
飞,拔腿想逃,但是我一腿扫出,“砰砰”两声,他们已然跌倒在地!
    我顺手一挥,将大阿飞挥出了三匹步,那大阿飞呻吟著,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
我拾起他手中的弹簧刀,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身子缩成一团,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我感到作呕,在他臀都,用力地踢了一脚
,踢得他向山坡下,直滚了下去,将那柄弹簧刀,“拍”地一声,折成了两截,抛在那
两个小阿飞的身旁。才大踏步地走了开去。
    不一会,我已然来到了另一条街上,等了没有多久,便有街车驶来,上了车,看了
看手表,已然是凌晨一点钟了。
    到了家门口,我付了车资,下了车,一抬头,不禁心中一奇。我家中上上下下,灯
火通明,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看到门口,坐著一个人,我更是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只
见那是老蔡。
    老蔡看到了我,也抬起头来,我更加奇怪,因为老蔡的头发,已然剃得清光,而他
的面上,也泛著极其愤懑的神色。
    我连忙道:“老蔡,半夜三更,你还坐在门口干什么?”老蔡哭丧著脸,道:“你
自己进去看一看吧,阿理,我要辞工了!”我更加诧异,老蔡简直已是我们家中的一份
子,“辞工”两字,出自他的口中,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而且,我此际衣衫破烂,面
上、手臂上,全是血迹,他也不问一问我。
    由此可知,家中一定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我连忙问道:“什么事?老蔡,发生了什么事?”
    老蔡激动得讲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红红!!我心情一松,道:“红红怎么
了?”
    他摊了摊手,道:“你自己去看吧。”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老蔡,你为什么突然剃起光头来了?”
    老蔡苦笑道:“红红说,我的面孔,像……像什么……尤……纳……”
    我笑道:“一定是尤伯连纳!”老蔡道:“对了,那该死的尤伯……连纳,红红说
,我很像那个尤伯连纳,所以我应该剃光头,是她动手的。”
    我也禁不住苦笑道:“红红也太胡闹了!”
    老蔡道:“胡闹的事还有哩,你进去一看就知道了,阿理,我辞工了,谁像什么尤
伯……我又不姓尤!”我扶著他,推他进了屋,道:“别胡说,我去教训红红,我要…
…”
    我才讲到此处,便陡地楞住了。这时,我已然来到了客听之中,一时之间,我实是
双眼发直,差一点晕了过去。
    我连忙用双手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老蔡在我耳旁道:“阿理,我老头子受
不住了!你看,这像什么样子?”
    老蔡说他受不住了,当然有理由的,因为,我也受不住了!
    客厅正中墙上所挂的四幅,陈半丁所作的花鸟条屏,已然不知去向,而旁边墙上,
我最喜爱的,可以说是无价可估的那幅日本最有名的画家,雪舟等扬所画的一幅山水小
斗方,也已不见了。
    原来挂著四幅条屏的地方,则挂著一幅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是印象派图画,
我知道,可是要命的却是,这幅印象派的图画,正是那四幅陈半丁的条屏,和一幅雪舟
等扬的斗方,剪碎了所拼成功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老蔡道:“阿理,你看那边!”我
循他所指看去,只见一对康熙五彩大花瓶,是我阿爷的唯一遗物,也已然成了碎块,而
被奇形怪状地叠成了一堆,我实在忍不住,几乎像人猿泰山一样地怒吼道:“红红!”
    楼上传来了她的声音,道:“理表哥,你回来了么?”蹬蹬蹬一阵响,从楼梯上跑
下一个人来,我一看之下,又是一呆。
    回头看老蔡时,他更是转过头去!我承认天气非常热,也以为在家中,衣著不妨随
便一些。可是红红,唉,她简直是没有穿什么衣服,那一套和比基尼泳衣多不了多少布
的怪衣服,根本遮不住她美满的曲线。她冲下了楼梯,我想要责骂她的话,却都缩了回
去。
    她站在我的面前,我本来,甚至准备提起她来,狠狠地打她一顿屁股的,可是。你
能够打一个十岁少女屁股,又怎能打一个成熟了的大姑娘的屁股呢?
    红红完全长大了,她绝不是我想像中的小姑娘,而是成熟的,美丽的少女。她的身
材,更是美满到了极点,我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你来了!”
    她却突然惊呼一声,道:“表哥,你怎么了,有血!!受伤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不错,我受伤了,你……”我指了指墙上和屋角,道
:“你还有什么破坏么?”她脸上现出一个极其委屈的神情,叫嚷道:“破坏?表哥,
那一幅画,和那一座雕塑,是现代美术的精品,我得意的杰作!”我无力地道:“你可
知道你用的原料是什么?”她摊了摊手,道:“那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一个艺术家的
灵感来了之后,是怎么样的,我一进这里,就回忆起了童年的种种,灵感来了,那一幅
画,我题名为童年的欢乐,那雕塑题名为……”她的面上,突然红了一下,续道:“叫
作‘和表哥在一起的夏天’。”
    我更是有气无力,道:“好!好!!不过我看名字还得改一改,“童年的欢乐”,
应该改成“魔鬼的欢乐”,那花瓶的碎片,不妨称之为‘表哥的眼泪’!”红红嘟起了
嘴,道:“原来你一点也不懂现代艺术!”我无力地站了起来,道:“是的,我不懂!
”她眼中几乎是孕满了跟泪,道:“理表哥,我……损坏了你心爱的东西了么?我以为
你会称赞我的杰作的。”我苦笑著,道:“你的杰作,只有这两件么?”
    红红道:“本来,我还想在你的书房中  ”我捧住了头,大声叫道:“红红  
”红红道:“但是老蔡死也不肯让我进你的书房。”我心中对老蔡感激得难以名状,道
:“老蔡,你救了我的一命!”老蔡无可奈何地笑著,我道:“好了,红红,以后,别
再弄他妈的现代艺术了。”红红睁大了眼睛,大感兴趣地问道:“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我因为一时气愤,冲口而出,怎么也料不到红红竟会查根究底,我只得叹了一口气
,岔了开去,道:“红红,我受了伤,你是看到的。你该去睡了!”
    红红道:“不,表哥,我帮帮你扎伤,表哥,我在美国的杂志上,读到了一段有关
黑手党之间的纠葛,你为什么受伤的,可是又有新的冒险行动?下次和我一起去!”我
吓了一大跳,红红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连忙道:“不!不!只不过是手枪走火。”她
摊了摊手,道:“手枪走火?那没有什么刺激可说的。”我向我的卧室走去,红红要跟
著进来,我不得不将她拒之于门外,道:“红红,我要洗澡,换衣服,你还是在外面等
我吧!”红红老大不愿意地扭著身子,走了开去,我望著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她
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是玛利莲梦露么?不然为什么要这样走路呢?从美国回来,学现代
艺术、再加上红红,我有被成千成万的火星人冲进了家中的感觉。
    我将门关上,先将臂上的伤裹扎好,子弹只不过是在手臂外擦过,伤势并不太重,
我又洗了一个澡,换上睡衣,然后,将那只纸摺猴子和那柄装有灭声器的枪,取在手中
,悄悄地开了门,向著书房走去,我准备再花一夜的时间,详详细细地思索一下整件事
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我才来到书房门口,红红一声尖叫,又将我吓了一大跳。我回过头去,只见
她向我做著鬼脸,道:“表哥,你叫我睡,为什么你自己不睡?”
    她已经披上了一件长睡衣,看来实是十分美丽,我道:“我有事情  ”不等她开
口,我就道:“你别来打扰我!”
    红红调皮地向我笑一笑,道:“好!”
    我进了书房,将门关上,开了灯,将那柄枪放在抽屉中,取出那只纸摺的猴子来,
立即,我便发现,那纸摺的猴子,也有著指甲划出的痕迹。我一看便认出,那也是“汤
姆生25”等字样!
    我不由得呆了半晌,又是“汤姆生25”!本来,我以为在郭则清手中那只纸摺猴
子上的那几个字,是小郭划上去的,现在,我才知道不是。“汤姆生25”,究竟是代
表著什么呢?是一个军火走私团的暗号。代表著二十五枝汤姆生枪么?有可能但是,纸
摺的猴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正在苦苦地思索著,突然,窗口传来了“嗨”地一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漆
也似黑的大头,正在我的窗外窥视!我看见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仰,就地一滚,已然
滚到了一张皮沙发的背后。可是也就在此际,忽然听得一阵娇笑声,那是红红,我连忙
站起身来,红红已然从窗中跨了进来,道:“表哥,你忘了阳台是可以通到你的书房的
么?”
    她手中拿著一只木刻面具,那便是我刚才看到的怪脸,我站了起来,道:“红红,
你再要胡来,我真要打你了!”红红却一笑置之,来到了书桌之旁,拿起了桌下的那只
纸摺的猴子,向我扬了一扬:“表哥,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没好气地道:“我也不  ”我才说出了三个字,突然听得“嗤”地一声响,紧
接著。便是“砰”地一声巨响,那是台灯灯泡破裂的声音,同时,晶光一闪,似有什么
东西,从窗外飞射了进来,我心知已然发生了巨变,连忙一跃向前!向红红扑了过去,
将她抱住,滚了几滚,立即又听得“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的桌下。我立
即向窗外看去,只见黑影一闪,尚未看清是什么样人,便已然不见,我连忙站了起来,
开著了另一盏灯,先向红红望去,只见她丝毫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倒充满了兴奋,道
:“表哥,你生活中时时充满这样的刺激么?”
    接著,她又低声道:“表哥,你刚才抱得我太紧了,你看,你弄疼我啦!”
    我向桌下一望,一柄长约七寸的匕首,插在桌面之下。我向那柄匕首苦笑了一下,
道:“红红,刚才如果不用力,那柄匕首,可能已插在你的头上了!”
    红红得意她笑了一笑,道:“表哥,那不是更刺激了么?”
    我只得点了点头,道:“是,更刺激了!”一面说,一面向桌上走去。
    匕首尖插入桌面,匕首上,还穿著一张小小的白卡纸,上面写著几个字,道:“卫
先生,聪明人是少管闲事。”就是那么一句简单的话。红红挨在我的身边,道:“表哥
,要管!”
    我回过头来,几乎和她的鼻尖撞了一下,我将她轻轻地推开了一些,道:“红红,
明天,你到我朋友郊外的别墅中去住!”
    红红几乎是毫不考虑地道:“我不去!我要参加你的冒险活动。”
第三部:一个通灵会
    我大声道:“红红,这可不比在乡下摸鱼捣鸟蛋,你随时可能有生命的危险的!”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怕。”我道:“你不怕,我怕,你要是有了什么差错,姨妈和
姨丈不将我骂死,我也受不了,一句话,明天,你离开这里。”
    红红倔强地道:“我不离开呢?”我道:“你不离开,我走,我到阿拉斯加去!”
红红呆了半晌,道:“表哥,原来你那样讨厌我,我,我还当你会欢迎我来的啦!”她
一面说著,一面眼圈当然红了起来。
    我连忙道:“红红,我怎么会讨厌你,我是为了你的安全著想,这几天,我正处在
一件极其令我困惑的事情之中!”红红忙道:“什么事?”我道:“什么事我也弄不清
楚,但至少已有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昏迷不醒,可能成为白痴,而我,今天晚上,也是
死里逃生!”
    红红默言不语,我知道她又在动脑筋,想玩什么新花样,却想不到她道:“表哥,
我不来打扰你,明天,我搬到你朋友郊外的别墅去住。”我忙道:“好,我朋友是运动
健将,跑车选手,现代艺术的爱好者。他一定可以令你过一个有意义的假期的!”红红
不再说什么,向门口走去。
    她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来。
    直到凌晨五时,我紊乱的脑中总算已经理出了一个头绪来。第一点,我肯定,事情
和白老大有关。当然,更和大量的财富,有著关连,而且,不只是白老大一人,三山五
岳的人物,只怕都在参与这件事。其二,“十六晚上”,那当然是日子。今天是阳历十
三日,阴历的二十四日。“十六晚上”,是指阴历还是阳历呢?大概是指阴历,因为像
白老大这种青帮头子,都带有浓重的中国气息,很少以阳历计算日子的。
    其三,我决定不顾一切恐吓,继续“管闲事”,而且,还希望再有人来恐吓我,至
少,可以再给我一点线索。
    我索性拟了两段稿,明天送到报上去登广告,稿是这样的“白先生,短函收到,恕
难照办。卫。”在旁人看来,这一点也代表不了什么,但白老大(我相信送匕首来的人
和他有关)可以知道,另一段则是:“汤姆生:25之约,毋忘。”那是我的“花招”
,希望人家以为我已然知道了那几个字的秘密。
    在做完了那些事后,我才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左右醒来,才一打开房门
,便见老蔡哭丧著脸,站在房门口。他显然已等我许久了,我忙问道:“又怎么了?”
老蔡道:“红红走了!”
    我不禁吃了一惊,道:“走了?什么意思?可是一个人出去玩玩?”老蔡道:“不
,她将行李什么都带走了,我问她上那里去,她说既然没有人关心她,她上那里去,都
没有必要说的。”我呆了一会,问道:“她旁的什么也没有说?”老蔡道:“什么也没
有说,但是我却记得她截住的那辆的士的车牌!”
    我松了一口气,说:“好,你到的士公司去走一次,向司机问一问,红红去了什么
地方,将她接回来。”老蔡欲言又止,终于点了点头,道:“好。”这一件事情,算是
解决了(当时我是如此以为的),在这几天中,我实在不能再添多什么麻烦,因为麻烦
已经够多了。
    我漱洗之后,匆匆吃了东西,又到医院去看小郭,小郭虽然未死,但是情形却毫无
好转,我在病床面前,呆了好一会,心中又感到无限的内疚。同时,我的脑海中,也迅
速地盘旋著“汤姆生25”这几个字的意义,因为这几个字的意思,弄不清楚,什么都
解决不了。
    至于那纸摺的猴子,神秘的外衣,至少已然揭开了一些,那是从少女的一句话中得
来的。那少女对那三个挥鞭击我的人说:“纸猴为记”,可知那纸摺的猴子,乃是一种
信物。
    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智力,只怕难以解决这一个问题,因此我决定去找我一个当
私家侦探的朋友。这位朋友在侦探学上的成就极高,可以称得上大名鼎鼎,他说在这里
,如果写出他真姓名的话,会有“做广告”的嫌疑,因此,我为他取了一个假名,称他
为黄彼得。
    我到了黄彼得的事务所,他却出去了,我等了他整个下午,也未见他回来,只得留
下了条子,告诉他我有一件他极感兴味的事,请他到我家中一次。天色傍晚,我回到家
中。
    老蔡仍是哭丧著脸,在门口等我。我不经意地道:“红红回来了么?”老蔡道:“
没有。”我又不禁冒起火来,道:“她不肯回来么?”老蔡摇头道:“不,我找到了的
士司机,他说他载了红红。到了一家酒店门口,红红下了车,可是那家酒店的侍者,却
看到红红在门口等了一会,又截了另一辆的士走了,不知她去了什么地方!”我叹了一
口气,麻烦,再加上麻烦,这几天不知交的是什么运?
    我一言不发,也没有心思吃饭,只是坐在阳台上,等黄彼得来,一直到了九点左右
,才听到门铃声,接著,便是黄彼得的声音,叫道:“斯理!斯理!”我连忙道:“你
快上来!”
    黄彼得向楼上而来,他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人,学识相当渊博,兴趣也极其广泛。
他的外形,十分普通,像是一个洋行的普通职员,绝看不出他是有名的私家侦探。他在
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握了握手,道:“我也恰有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我苦笑了一下
,道:“还是我先说我的事。对你来说,一定是有趣味的。对我来说。却头痛之至!”
他点头道:“好,你先说。”我便将从于廷文来找我起,一直到最近的所有的事,都讲
给他听。
    黄彼得听完之后,冷静地道:“有趣得很,我的事,和你的事竟有联带关系。”我
道:“什么联带关系?”黄彼得的声音,更变成了懒洋洋地,道:“就是汤姆生25这
几个字。”我立即道:“彼得,你别卖关子,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黄彼得一
笑,道:“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就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我呆了一呆,道:“
你何以如此肯定?”黄彼得望著天空,道:“我本来已经知道,事情定有蹊跷的了,如
今听得你那样说法,我更可以肯定,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
    我并不发问,虽然我心中的问题,多似天上的繁星。因为我知道他的脾气,你越是
发问,他便越会将事情扯得更远,令你越发心急。
    他点著了烟,吸了几口,又道:“你知道,我对灵魂学很有兴趣  ”
    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他从十万八千里之外谈起,不知要多少时间,方可谈
入正题!以解决我心中的疑问。
    我只得点了点头,黄彼得笑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有一件事来证明  ”我不禁
大声道:“什么事,莫非是闹鬼么?”
    黄彼得道:“是闹鬼。”我连忙道:“我没有兴趣。”
    黄彼得道:“你非得有兴趣不可,因为闹鬼的便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
    我实际上,在他第一次说出了“汤姆生25”的意义之际。已然相信他的判断的了
,因此我只得道:“好,你说下去。”
    黄彼得道:“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是一所已有七十年历史的巨宅。”我讥笑道:“
这才有闹鬼的条件哩!”
    黄彼得并不理会我的嘲笑,道:“如今,这所巨宅之中,只住著两个老人,他们的
名字,想必你也知道,就是田利东和他的太太。”
    我点了点头,道:“这是大富翁,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他们的独生儿子,不是在
几年之前汽车失事而死的么?怎么样?可是那宝贝花花公子回魂了?”
    那个大富翁有一个宝贝儿子,是谁都知道的事情,那个宝贝,前几年驾车坠崖而死
,已经到阴间去寻快活去了,莫非是他变了鬼?黄彼得苦笑道:“不是,是他们的外甥
女。”
    “外甥女?”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未曾听说田利东有什么外甥女。“是的,”黄彼
得道:“她叫做萝丝,是田太太妹妹的女儿,很早就成了孤女,一直由田家收养著,两
老夫妇十分疼爱她,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一样。萝丝是一个十分好静的女孩子,几乎
整天在家中不出去,在半年之前,突然死去的。”
    我感到了一点兴趣,道:“突然死去,你这是什么意思?”黄彼得道:“当时,我
也曾和警局一齐调查这件事,但是却没有结果。她死得很平静,面上没有一点痛苦的神
情,身上也没有一点伤痕,作了解剖之后,只发现她的心脏机能阻塞而死,这是严重心
脏病患者常有的现象,但是萝丝却一直没有心脏病,所以她究竟是如何死的,依然是一
个谜。”
    我伸了伸身子,道:“这倒不奇,据我知道,有几种不常见的毒药,就可以令一个
人死亡之后,使全世界的解剖医生,都找不出原因来。”
    黄彼得点了点头,道:“我也相信萝丝的死,被害的成份很大,可是,在那大宅之
中,谁会毫无动机,毫无目的地去害一个像萝丝那样可爱的少女呢?我足足调查了三个
月,才放弃了这件事,想不到萝丝居然冤魂不散,显起灵来!”
    我哈哈大笑起来,道:“彼得,你快要改行了,去作洋行职员吧,我用你!”
    黄彼得愕然道:“为什么?”
    我笑道:“每一个被害的人,都显灵说出凶手的名字,你们当侦探的,还有什么事
情做?”
    黄彼得有点薄怒,道:“你怎么了?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事情!”
    我略有歉意,因为我深明黄彼得的脾气,若不是真有其事,他是不会那么认真的,
我点头道:“对不起,你说下去。”
    黄彼得又点著了一枝烟,道:“从半个月前开始,每到午夜,田利东两夫妇,总听
到客听中那架钢琴,发出清脆的声音,所弹奏的,是萝丝平时最喜欢弹的乐曲,田利东
夫妇,有几晚上,甚至看到钢琴旁有人影子,一见他们出来就飘了开去!”
    我也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言不发,只是听黄彼得说下去。
    黄彼得道:“一个星期以前,田利东邀我在他的住宅,睡上一晚,我就睡在萝丝生
前所睡的那间房间,一交子夜,我就听到有钢琴声,和女子的叹息声,我悄悄地走出房
门,见到黑影一闪,便自没有了踪迹,那晚我很清醒!”
    我心中迅速地在转念,想著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黄彼得继续道:“这件事在一些富家太太间,传了开去,以致令得那所大宅,更少
人来往。直到昨天,才有一个人,来毛遂自荐,说他精于百灵之术,能使死去的萝丝,
和田太太通话,并且,还可以由人旁观,时间就在今晚。”“地点呢?”我说:“当然
是在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了?”黄彼得道:“正是。”我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
“降灵会这种事,我倒很感兴趣,但是我想不通汤姆生道二十五号闹鬼,和我所遭遇到
的事,会有什么关系?”黄彼得道:“很多事,在一开始的时候,好像是绝无关系的,
但是发展下去,很可能两件事根本就只是一件事情!”事情以后的发展,证明黄彼得的
话是对的,但当时,我却是将信将疑。
    黄彼得道:“那召灵专家,定在今日午夜,召降萝丝的灵魂,我们不妨早一点去,
可以对那里的环境,作进一步的观察。”
    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听得我的卧室之中,传来“拍”地一声,像是
什么东西跌落地的声音,阳台是既通卧室,又通书房的,这时候,我和黄彼得,正坐在
靠书房的那一端,并看不到卧室中的情形,我立即叫道:“老蔡,是你么?”
    可是,却没有人回答,我连忙又一步窜到卧室的门口,卧室中一片漆黑,我横掌当
胸,向前跨出一步,开著了灯。
    只见衣橱的门开著,一只衣架,跌在橱外,那分明是刚才“拍”地一声的来源,而
橱中的衣服,也有些凌乱。
    黄彼得也立即跟了来,他一著之下,便道:“曾有人躲在衣橱之中!”
    我两步跨到了衣橱之前,黄彼得也跟了上来,道:“躲在你衣橱中的,是一个女子
。”
    我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黄彼得伸手,在一件西装衣上,拈起了一条长长的头发,道:“这就是证明。这个
女子,身高约在一七○公分左右。”,在中国女子来说,那已然算很高的了,我立即想
起那个令我几乎死去的少女来。
    那少女,有著颀长的身材,本来我已然疑心,昨晚飞刀示警的就是她,如今看来,
躲在我衣橱之中的,定然是她了!我呆了半晌,苦笑了一下道:“去,今晚我和你一齐
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
    黄彼得笑了起来。道:“你知道躲在衣橱中的是谁了么?”我尴尬地笑了一笑,道
:“别胡说!”我们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十点钟出了门,十时三十分,便已然到了汤姆
生道二十五号。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是一所极其宏伟的巨宅,连仆人在内,只住了六个
人。加上建筑物已然上了年龄,连灯光都显得有点半明不暗,更增重了阴森的气氛。一
个仆人将我们引到了客听中,那客听大得出奇,放著七八组沙发,在一个角落中,有一
架大钢琴,水晶灯的光芒,显然不能顾及整个客厅,我发现客听中只有一个人,坐在一
个阴暗的角落上,在看著一本杂志,见到我们,只是略为抬了抬头。那人既坐在这样阴
暗的角落,却又带了一副黑眼镜,还戴著一顶插有羽毛的帽子。真不知他是怎么能看到
东西的,他身材很纤细,若不是上唇留著一撇小胡髭,几乎使人疑心。这是一个穿上了
男人衣服的女子,在一瞥之间。他立即以杂志遮住了面。
    刹那间的印象,只使我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但是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如今
是在田利东的家中,我当然不便冒昧地去问人家是什么人。我只是向他多望了几眼,便
和黄彼得在大厅上踱来踱去,又走到钢琴面前,仔细地看了几眼,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来。
    到了十一点多钟,又有几个人前来。两个是很有名的作家,一位金先生。一位董先
生,还有一个大胖子,一进客厅,便大声自我介绍,说是╳╳公司的董事长,一向不信
有鬼,接著,也没有什么人睬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坐在阴
暗角落,留著小胡子的那人身上。
    那人似乎也觉察到我在注意他,一直捧著杂志,不肯放下来,这更引起我的疑心。
    接著,警局中有两个高级警官也来了,黄彼得于是站起来和他们交谈著。
    到了十一时三十分,主人田利东夫妇,才陪著一个穿著黑色西装的中年人,一齐来
到了客厅。
    那中年人的一双眼,幽幽地像是在闪著绿光,大厅中便增加了一层神秘的气氛,各
人都静了下来,个个都脸带惊奇地望著那人。
    我仔细打量著那个“召灵专家”,发觉他眼神之中,确乎有著一种奇异的光彩,那
种光彩,使得他看来,本身就像是一个幽灵!
    那“召灵专家”确实的年龄,很难估计,大约总在五十岁上下,面肉十分瘦削,这
个人的面型,是属于一看便不容易忘的那种。主人夫妇和召灵专家一出现。神秘的气氛
,越来越浓了。
    主人点头,向众人招呼著,众人也都站了起来,作为回礼,只有在屋角的那个留著
小胡子的人,仍是大模大样地坐著,脸上的黑眼镜也不除下来。
    田利东面上现出了一个不满的神色,以他的社会地位而论,确是很少受到这种不礼
貌的对待的。但是他却并没有出声。这些情形,都仔细地看在眼中,使我对那人,更加
留意。
    田利东咳嗽了一声道:“各位,我向大家介绍杜仲先生。”那“召灵专家”欠起身
来,使我注意的是,他向人抱了抱拳。这是一种几乎已被人遗忘了的中国礼节,我再向
他望一眼,他面上仍是笼罩著神秘的气氛,可以说毫无表情。
    田利东按著又道:“杜先生是召灵家,嘿……召灵这件事,我也不十分相信,但杜
先生声言可以做到,在座各位,也不是外人  ”他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又向那留著
小胡子的人看了一眼。
    在他的行动中,我可以肯定,田利东一定是不认识那个人的。那个人,可能是知道
这里会有很多客人来,而藉词混进来的。
    我虽然已经勘破了那人的身份,可是在这里,我既不是主人,当然也不便出面干预
,只有多加注意。田利东接著道:“  这次事情,还希望各位,最好不要向外宣扬!

    田利东话才讲完,那位胖董事长,一连讲了七八声“一定照办”才罢。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五十分了。只见田利东坐下之后。杜仲  召
灵专家,他的名字,分明是杜撰的,那是一味中药的名称  站了起来,缓缓地从一个
皮包中,取出了两根指头粗细的香来,一直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将香点著。
    我推测那姓杜的,可能是一个高级催眠术的专家,而绝对不是什么召灵专家。
    此际,看了他突然点著了两根粗香,我又不禁怀疑起他不知是否另有目的来。
    但是,我仔细地嗅了嗅香味,却又不觉有异状。
    杜仲将香点著,平举著,慢慢地来到钢琴旁边,将香插在一只小花瓶中,缓缓地举
起手来,道:“关灯!”
    无论是一举一动,甚至声调神情,那位召灵专家都显得异常神秘。
    在一旁侍立的二人,向田利东望来,田利东道:“照杜先生的吩咐去做。”“拍”
地一声,水晶吊灯熄了。就算那盏水晶吊灯亮著,因为大客厅实在面积太大,光线也不
是十分强烈。如今,大吊灯一熄,客厅之中,更是一片黑暗。好一会,我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才看到那几点香火,刚好将那架大钢琴,笼罩在一层深红色
的光芒下。杜仲就站在那几点香火的旁边,幽红的香火。映著他的面庞,使他看来,像
是非洲腹地的巫师,神秘怪异到了极点。
    大厅中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向各人看去,当然看不清楚他们的脸面,但是却可以意
识地觉出,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仲的脸上。我深信杜仲的行动,一定有著目的
,但我却想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或许他只是设计一个骗局,来骗田利东夫人的钱
吧?可是,盘桓在我脑中的另一些事,却不容许我将问题设想得如此简单。
    我相信“汤姆生25”,就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也就是目前在举行著这个充满神
秘气氛的降灵大会的地点。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未能够在这两者之间。找出什么联系来
。杜仲的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头微微的昂著,嘴唇掀动,发著听不出声音的话

    突然间,“当”地一声响,冲破了静寂,接著,又是一连十一响。那是一座自鸣钟
在报时,已然是午夜了?钟声引起了一阵耳语,黄彼得也对我低声道:“当心,时间到
了!”
    黄彼得的话,才一讲完,钟声兀自悠悠未绝之际,杜仲突然以梦游人一样的声音叫
道:“听!”
    客厅中立即又静了下来。
    一阵清脆悦耳的钢琴声,陡地响起。
    那一阵琴声,分明是从钢琴中传出的,但这时,钢琴面前,却并没有人,而且,琴
盖也仍然紧紧盖著。
    黄彼得轻轻地磁了一碰我,道:“你怎么解释?”
    我低声道:“很容易,一座小巧的录音机,便可以达到如今的目的了。”
    我还听到田太太的啜泣声,突然间,杜仲踏前了一步,面上的神色,更加严肃了,
他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钢琴椅上,微鞠了一躬。道:“萝丝小姐,你回来了,让所有的客
人,仔细欣赏一下你的琴声。你为什么不将这个钢琴盖揭了开来呢?”
    在杜仲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我几乎笑了起来,因为他的言语以及态度,委实是太滑
稽可笑了,简直就像是个疯子一般。可是,在他那几句话一讲完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
发生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只听得像是有一个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听到了那样的一下幽幽的叹息之声,的确是很令人毛
骨悚然的。紧接著,钢琴的盖已然慢慢地自动地揭了开来。
    在钢琴旁边,只有杜仲一人。
    而杜仲的双手,正放在胸前,人人可见,揭开琴盖的,莫非当真是萝丝的灵魂?大
厅中增加了不少浓重的呼叫声,我正在设想。杜仲可能是一个魔术师,利用黑暗的光线
,用黑丝将钢琴盖提了起来。这样做法,对于一个能干的魔术师来说,绝非什么难事。
    可是,另一件费解的事 又突然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在琴盖被揭开后,琴键正在
跳动著,完全像有两只手在上面按动一样!
    叮冬的琴声,本来是十分悠扬动听的,可是此际,却笼上了一种鬼气,令得人呼吸
急促,使人遍体生寒,如临鬼域!
    琴键的自动跳动,这当真是难以解释的事,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琴键停止了跳动,
琴声也停了下来。
    杜仲又向著空无一人的凳子道:“萝丝小姐,你可愿和你的姨妈,说上几句吗?”
    田利东太太歇斯底里地叫道:“萝丝,有什么话,快对我说啊!”
    杜仲接著,便后退了一步,道:“田太太,她有话要和你说,希望你走近来。”
    田太太的身形,颤巍巍地来到了钢琴旁边,她双手微微发抖,向前摸索著。
    杜仲立即阻止她的行动,道:“田太太,灵魂是摸不到的。”
    就著幽红的香火,我可以看出田太太已经满面泪痕,道:“萝丝,你有什么话,快
说!”杜仲伸出一只手来,道:“田太太,萝丝的话,一定要通过我的掌心,才能使你
听得到,你将耳朵贴在我的手掌上来。”
    田太太点著头,依言而为,把耳朵贴在杜仲的掌心,一动不动地倾听著。
    她侧著头,面部恰好对著我,我可以看到她面上的神情变化,忽忧忽喜,最后,变
得十分严肃,道:“萝丝,一定要这样么?”
    在这些时间中,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是,看田太太的情形,她显然是听到了什么的,她发出了一句话之后,又点了点
头,道:“萝丝,既然你如此说法,我自然照你的话去做……好……好,我答应你,不
讲给任何人听。”
    她讲完了那几句话后,又失声叫道:“萝丝!萝丝!”杜仲将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道:“她的灵魂,已然远去了!”
    田太太重又流起泪来,叫道:“利东!利东!”
    田利东立即道:“开灯!”
    大吊灯又亮了起来,田太太走到田利东的面前,道:“利东,萝丝说  ”她才讲
了三个字,便突然住口不言。
    我自始至终,只是盯著那个召灵专家,黄彼得低声道:“你信了么?”
    我立即道:“不,我一点也不信,这其中一定有重大的阴谋!”
    我的话可能说得大声了些,每个人都向我望了过来,杜仲的面上死板板的,毫无神
情地瞪著我。田太太道:“不对,杜先生的确将灵魂召来了,我亲耳听到她对我说了话
!”我耸了耸肩,道:“彼得,我们走吧!”
    这时候,我也发现那个一直戴著太阳眼镜的人,也已经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黄彼
得和其他人几句寒暄,使那人比我们先出门。
    等到我们出去的时候,只见那人已然登上一辆街车,幸而我眼尖,还能看出那辆街
车的车牌。
    在归途上,黄彼得问我:“我也同意这其中一定有阴谋,但是杜仲所做到的一切,
不是太神秘些了么?”我答道:“乍看,像是十分神秘,其实有许多,都是容易解释的
。”黄彼得道:“不错,琴盖可以用黑线吊起,琴音可以用小型录音机达到目的,甚至
田太太听到的话,也可以由小型录音机,通过杜仲的手掌,以极微的音量,送入田太太
耳中,但是,琴键怎么会自己跳动呢?”
    我想了一想,道:“只怕那架钢琴中,另有我们所不知的古怪。彼得,我决定今晚
,再到田家的大厅中去查勘一番。”
    他转过头来望我,道:“你准备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行事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的。”黄彼得半晌不语,道:“可要我和你一起去?”我想
了一想,道:“不必了,你也有你的事,你首先要弄清楚,田太太在杜仲的掌心中,究
竟听到了一些什么话!”
    黄彼得道:“我尽量去设法。”说话之间,车子已经到了我家的门口,迎面驶来了
一辆街车,我一看那车牌,不由得震了一震,连忙打开车门,一跃而下,用手将那辆街
车拦住。
    因为那正是我适才看到那个留著小胡子的人登上的那辆,居然会在我家的附近出现
,我现在是不能不问上一问。
    我立即问司机,道:“刚才你的客人,可是一个留著小胡子的男人?”
    司机点点头道:“不错。”我立即道:“他是在那里下车的?”司机望了我一眼,
道:“你是什么人?”
    黄彼得走了过来,替我解了围,他道:“我是私家侦探!”司机顺手向前面一指,
道:“在那里下车的!”
    我循著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的士司机所指的,正是我家的
门口!我连忙又问了一句:“你没有弄错?”
    的士司机不耐烦地向我望了望,道:“当然不会弄错!”我回过身来。对黄彼得道
:“在田家的时候,你可曾经注意那个留著小胡子,戴著黑眼镜的人?”黄彼得道:“
我未曾注意,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多说的好,因为事情茫无头绪,要说也无从说起,我只是
道:“没有什么了,明天,我将今晚再到田家去的结果告诉你!”黄彼得叮嘱道:“小
心些,私自进入人家的住宅是犯法的!”我笑了一笑,道:“只要你不通风报讯就行了
!”我们两人分了手,我取出了钥匙,准备由前门进出,可是一转念间,我却转到了后
门,推了一推,后门锁著,仔细地看了看锁孔,又没有撬坏的痕迹”后门的钥匙。一向
是由老蔡保管的。当然,如果有百合钥匙的话,要将门弄开,也并非难事,可是,那个
家伙,他从田家出来之后,迳自到了我的家中,是为了什么事情呢?我在后门口徘徊了
半晌,总觉得事情非比寻常,我决定先偷入我自己的家中,看个究竟,我退后了几步,
抬头看时,二楼有一扇窗打开著,要从那扇窗爬进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到两分钟
,我已达到了目的,推开了门,在黑暗中仔细倾听。这时,已经是午夜了,照理,老蔡
早就应该睡了,可是,我却听到,他像是在对人讲话,由于他的声音不高,我又在楼上
,因此,我只听得断断续缤的几个字,那像是他向一个人在哀求著什么,道:“我……
实在……不能……再……不能…”
    我心中一凛,身形飘动间,已然下了楼,老蔡的声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又听到老蔡叹了一口气,我悄悄地向他的房间掩去,到了房门口。才道
:“老蔡,你在作什么?”我那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得老蔡的房中,传来“砰”地一声
响。
    我心知事情有异,连忙抓住了门把,可是门却下著锁,我连忙道:“老蔡,你没事
么?”老蔡的声音显得很不自然,道:“我已睡了。”我道:“那刚才和谁在说话?”
老蔡道:“没……没有啊,怕是我在讲梦话吧。”
    我道:“你快将门打开来!”过了一两分钟,老蔡才开了门,我一步踏了进去,四
面看了一看,只见一张椅子跌倒在地上,其他并没有什么异状,我望定了老蔡,开门见
山地道:“老蔡,你有什么事在瞒著我?”老蔡神色一娈,道:“没有,阿理,我怎会
有事瞒……著你。”他的态度,令我更是心中大为起疑,可是老蔡是看著我长大的,他
实在不应该有什么事情要瞒著我的!
    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著老蔡,他的态度,显得十分忸怩不安,道:“阿理,你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老蔡,有一个留著小胡
子的男人,进了我们的屋子,你没有见到他么?”老蔡的面色,变得更加白了,他的声
音甚至在微微发抖,道:“没……有。”
    他口中虽然在说“没有”,可是他的神情。分明已表明他见到了那个人,但是,他
 为什么又要代那个人隐瞒呢?如果说老蔡竟会和什么人串通来害我,那是不可想像的
 事。
    但是如今,这不可想像的事,已经摆在我的眼前。我“嗯”地一声。故意道:“那
也许是我弄错了,你快睡吧,我还有事要出去。”
    老蔡唯唯答应著,我装著疑心已然消解的神态,走出去了,在客厅中坐了一会,熄
了灯,放重了脚步上楼梯,可是一上楼梯之后,又立即走了下来,隐身在黑暗之中,望
著老蔡的房门。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蔡的房门,慢慢地打了开来,他的光头,探了出来。左右看
了一回,又缩了回去。我清晰地听得他在说:“快走!”紧接著,一个人鬼鬼祟崇地从
他的房中,走了出来,一看那人身形,我已经可以料定,那正是在田家惹我注意的那个
人!我心中暗暗冷笑,仍然不动声色。那人出了老蔡的房间之后。轻轻地向前走著,我
看他走出的方向,乃是向通向地窖的一扇门走去的,就悄没声地跟在后面。
    果然,来到了通向地窖的门旁,那人取出了钥匙,将门打了开来。
    我只感到一阵痛心,因为地窖的钥匙,也是由老蔡保管的,如今竟落在那个人的手
中,那么,那人的行事,当然是全部和老蔡串谋好了的!
    我心中不禁,暗暗感叹:连老蔡也不能相信了,我还能相信什么人?
    我一等那人,推开了地窖的门,立即一个箭步,窜了前去,在他刚要将门关好的时
候,赶到了门前,伸手将门推住,冷冷道:“朋友,不必再玩把戏了!”
    那人像是陡地吃了一惊,立即向下跃了下去,我只听得一阵“乒乓”之声。
    地窖中漆也似黑,我站在门口,无疑是暴露了身形,因此,我也立即一跃而下,屏
住了气息,厉声道:“这里并没有其他的出路,你还想能逃得出去么?”
    我听得一阵喘息声,在我丈许开外,传了过来,我绕了一个半圆,虽然看不见什么
,可是我根据声音的判断,已绕到了那人的身后,正当我要向那人扑去的时候,“拍”
地一声,地窖中的电灯立即完了。
    这一下变化,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首先向前,“呼”地击出一拳,立
即抬起头来看时,只见站在地窖门口的,正是老蔡。我后退一步,以背靠墙,准备迎接
老蔡和那个人对我的攻击,可是当我看到了那个留小胡子的人时,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虽然我眼前没有镜子,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是滑稽到了极点!那个留小胡子
的男人,唇上的胡子已经不见了,黑眼镜跌在一旁,帽子也滚在一边,一头长发,虽然
还穿著西装,但分明是一个女子。而且,这正是我的宝贝表妹红红,她正在用力地搓她
的小腿,想是刚才摔了下来,跌得著实不轻!
    我吸了一口气,正想大发脾气,可是我看到了两样东西,又将我的火气,消了下去

    我所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地窖中红红的行李,和一张帆布床。接著,我接触到了
红红充满幽怨、含著泪水的眼光。
    我叹了一口气,道:“红红,你这算是什么呢?”
    红红不回答,反倒“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望向老蔡,老蔡苦著脸,道:“
红红一定不让我告诉你,她说,我一讲出来,她就跳海去。”我摇了摇头,道:“那么
,她根本没有离开过这所屋子?”老蔡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红红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她穿的是我的西装,我立即又明白了,红红,
在我和黄彼得讲话的时候,躲在衣橱中的是你?”
    红红不望我,倔强地道:“是又怎么样?”
第四部:夜探巨宅见奇人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红红,今晚你已经有了冒险的经历了,以后还要
怎样?”
    她倏地转过头来,道:“你今晚还要到田宅去,我也要去!”
    我几乎跳了起来,今晚我再进田宅,是犯法的勾当,黄彼得都不要他去,红红要去
,这成甚么话?我沉著脸道:“不行。”
    红红挣脱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帆布床旁边,坐了下来。道:“不行就罢。”
    我当然知道她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她要自己去,那比和我一起去更糟糕,试想,她
如果出了甚么事,我能够不理会么?
    我只得强忍了气,道:“红红,你听我说。”红红一拧头,道:“我不要听,我甚
么都知道了!”我大声道:“既然你甚么都知道了,你难道不明白事情的凶险么,你为
甚么还要生事?”她也毫不示弱地大声反问我:“你为甚么要生事,你是警官么?”
    我反手一掌,打在一只啤酒箱上,将那只啤酒箱打得碎成片片,道:“你能么?”
她冷笑了一声,道:“我会用脑筋,比你一身蛮力有用得多!”
    我耸了耸肩,道:“好了,小姐,你的脑筋,用到印象派杰作上面去吧!”她瞪著
眼睛望走了我,面上还带著泪痕,可是那样子倒像她是胜利者。
    “你知道那纸猴子有甚么用处?你说!”她问道。
    我怔了一怔道:“那……”
    “那甚么?”她冷笑了一声:“告诉你,那是一种‘通行证’,是某一种人的身份
证明。”
    我呆了一会,觉得她的推测,倒也不是胡来的,但我总不能承认她已摸到了事情的
门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红红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从你对黄彼得所说的
那些话中,我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梗概,整件事情,根本一线相通!”好家伙,她倒反而
一本正经地教训起我来了!
    我索性也坐了下来,道:“好,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见。”红红呶了呶嘴唇,道:“
第一,瞎子于廷又,对你说的,全是真话。”我笑了起来,道:“第二?”
    红红道:“你不要笑,瞎子说有一大笔无主的财富,我说是真的,那是因为瞎子死
了,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这件事泄密的缘故。”我想了一想,道:“算是有理。”红红
道:“第二,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今晚的鬼把戏,拆穿了说,十分简单,只不过是有人想
田利东夫妻,不要再在那里住下去而已!”我真的有点吃惊了,这一点,我也曾想到过
,我当真未曾想到红红还有那么强的分析能力。因此我立即道:“目的是甚么呢?”
    红红更是神采飞逸,道:“目的当然是有人要利用这所大宅,那笔财富,就在这所
大宅中!大概那笔财富,有几个人要分享,他们议定了一齐发动,所以相互之间,才用
纸摺的猴子,表明身份。”
    我不住地点著头。红红又道:“至于那个剩下一颗子弹,而不将你击毙的少女,我
看,她是爱上了你。”
    “胡说!”我第一次对她的话。提出了抗议。红红叹了一口气,道:“我但愿我是
胡说,表哥,你说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站了起来,踱了半晌方步,道:“红红,这不是闹著玩的!”
    她摊开了双手,道:“我并不是在闹著玩啊!”我硬了硬心肠,道:“好,那你就
跟我一齐去吧!”她整个人跳了起来,扑向我的身上欢叫著,跰跳著,我却和老蔡两人
,相视苦笑!
    半小时后,我们已经来到了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门外。铁门紧闭,静到了极点。我
握著红红的手,道:“红红,现在你要退却,事情还不迟。”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正在
此际,我突然著到一条人影,自远而近,闪了过来!
    我一见那条黑影来势如此快疾,便知道绝非普通的夜行人,连忙一拉红红,两人紧
贴著墙壁而立,只见那人影,来到了田家的外面,停了下来,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啸声来
。紧接著,只听得田宅中,也响起了一下相同的声音,那人一耸身,已经跃过了丈许来
高的围墙,到了田家。我和红红,正隐身在墙下阴暗的角落中,那人行动,又像是十分
匆忙,他显然未曾发现我们。
    我低声道:“红红,你看到了没有,这些人,全都高来高去,连我也未必是他们的
敌手,你还是快回家去吧!”红红一笑,道:“我知道,这些人都身怀绝技。但是他们
能敌得过这个么?”她一面说,一面一扬手,我定睛一看,以见锁在抽屉中的那柄象牙
的小手枪,不知在甚么时候,已被她取到了手中!
    我知道那一定又是她逼著老蔡所干的好事,我叹了一口气,道:“红红,你当真想
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心中才高兴么?”
    她低声道:“你得原谅我,我在美国,有几个好朋友,大家都约定在暑假之中,要
做一件最惊险的事,回到了美国之后,再相互比较,其中大家公认经历最惊险的人,立
即可以成为英雄,我有几个好朋友,已经联袂到新几内亚吃人部落中去了,我这样做,
算得了甚么?”
    我呆了半晌,不禁无话可说。
    的确,红红目前,硬要和我在一起,不但阻碍我的行事,而且对她本身来说,也极
其危险。可是无论如何,总比逼得她到新几内亚吃人部落中去探险好得多!我低声道:
“那你一切行动,都得听我的指挥!”红红喜道:“好表哥,我自然不会乱来的!”
    她不会“乱来”!我只得苦笑了一下!我们在黑暗之中,又等了片刻,没有甚么动
静,便悄悄地来到了大门口,大门锁著,但是却容易攀上去,我双足一顿,已然跃进了
门内,红红则攀著铁枝,爬了上来,她行动倒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迟缓,不一会,我们
已经在院子中了。我们以最轻的脚步,向大厅的门口走去,门锁著,我绕到了窗前,取
出预先准备好的湿毛巾来,将湿毛巾铺在玻璃上,轻轻一拍,玻璃便碎了,虽然在静寂
之极的夜中,但用了这个方法,玻璃的碎裂,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我用毛巾裹起了
碎玻璃,抛向一旁,探手进去,拔开了窗栓,向红红一招手,便已从窗口,爬进了漆黑
的大厅中!
    几个小时以前,还在这里,亲眼看到过神秘的“灵魂出现”的现象,如今,四周围
一片漆黑,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惧然之感,红红也紧紧地靠著我,我等了一会,不见有甚
么动静,才从怀中摸出小电筒来。
    红红靠得我更紧,身子在微徵发颤,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兴奋。
    我向她附耳低声道:“如果你去吃人部落的同学。作了人家的大餐的话,那你的经
历,一定可以得冠军。”
    她低声道:“快用电筒照照看,大厅中是不是有人。”
    我一听得红红这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动。照理说,如果大厅中,有第三个人的话,
我应该首先能够觉察得出来,因为我是学中国武术的人,而中国武术注重“神”,就是
心意上的敏锐反应,要有过人的耳力、目力,才能够在武学上有较深的造诣。
    可是,我在那时候,却绝对没有大厅中有第三个人的感觉。
    本来,我已经立刻要打亮电筒了,可是一听红红的话,我立即放弃了这个打算。因
为万一有第三个人的话,我一亮电筒,岂不是等于暴露了目标,只得被人攻击?
    我呆了一呆,以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道:“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红红的声音,在微微发抖,道:“你……在我的右边,可是刚才,我……我好像觉
得有人紧靠著我,站在我的左面!”
    我自度胆子极大,可是一听得红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禁不住毛骨悚然,立即道:
“别乱说。”红红道:“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是我……我却并不是在……乱说!”
    我握住了她的右臂,向旁缓缓地移动著,同时,我右手不断向外摸索著。
    不一会,我便摸到了一张沙发的靠背,只费了几秒钟,我已经知道那是一张长沙发
,我凭著记亿,想起了那一张长沙发的地位,便低声道:“我们先蹲在这张沙发背后再
说。”
    红红点了点头,我们两人,一齐在沙发背后,蹲了下来,我这才在沙发背后,探出
半个头来,按亮了小电筒,向外照射。
    小电筒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缓缓移动著电筒,微弱的光柱,在一张又一张沙发上照射著,一个人也没有,当
我将面前的部份,全都照射完毕,正想下结论。说大厅之中,并没有人时,突然觉出红
红的身子,猛地一震。
    同时,她握住我手臂的五指,也变得那样地有力,竟使我感到了疼痛,她喉间,也
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是窒息了一样。
    我正想问她是为了甚么时,小电筒一扬,光柱一侧,射到了我们背后的一张单人沙
发上,霎时之间,我只感到全身一阵发热,呼吸也不由自主,紧促起来。
    我睁大双目,呆呆地紧盯著那张单人沙发,一动不动,嘴里更是说不出话来。
    那张单人沙发,离我和红红两人所藏身的长沙发背后,只不过几尺远近,刚才,我
照射著大厅,只是注意远处,却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后,如此之近的地方,会有
人在!一点也不错,那个小沙发上,坐著一个“人”。我之所以在如今,覆述这件事情
的时候,在人字,加上了一个引号,那是因为,在我藉著小电筒的光亮,看到这个人的
一刹那间,我起了一种那并不是人,而是一个鬼的感觉!
    当然,我当时并没有呆得多久,至多也不过三秒钟,我立即手臂一震,先将红红整
个人,挥过了沙发,然后我陡地站了起来。我发觉红红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人都
软了。这实在是很难怪她的,我一生经历如此之多,那时候心中也不禁怦怦乱跳。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是一个女子。她穿著一身雪白雪白的纱衣服,整个人,像是
笼罩在一重白色的烟雾之中。而她的面色,也是那样苍白,以致令得人在向她一望之际
,根本来不及去辨别她是老是幼,是美是丑,心中便生出了一阵寒意。而更令得人心悸
的,还是她的一对眼睛,在电筒的微光之下,她的眼珠,完全是停住不动的,死的一样
!我站了起来之后,左掌当胸,电筒的光柱,仍然停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微微地抬起头
来,面上仍是一点神情也没有,眼珠也仍是一动不动,发出极低声音来,道:“请坐啊
!”
    我身子紧靠著沙发,红红则已经爬了起来,跪在沙发上,道:“你……是人是鬼?
”那少女仍是用那种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道:“你说呢?”
    红红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沉声道:“小姐,你
当然是人,又何必扮鬼吓人?”这时候,我已经定下了神来,我以为我一言揭穿了对方
的面目,对方一定会难以再扮得下去。
    怎知那女子面上仍是死板板地,毫无表情,甚至那眼珠也不转动一下,道:“你们
到这里来,是想和我作伴么?”我凝神望著她,突然之间,小电筒向前,疾伸而出,同
她肩头上撞去。
    我撞的是她肩头上的“肩井穴”,如果撞中的话;会在双臂,产生一阵剧痛,即使
是一等一的硬汉,也不免呻吟出声的。
    可是,在我的小电筒,撞中了她的穴道之际,却只感到软绵绵地,像是撞在一团棉
花上面一样,她仍然坐在沙发之上不动,宛如完全没有事一般。
    红红低声道:“她是鬼,说不定就是萝丝!”那女子忽然道:“谁在叫我?”
    我只感到背脊上的凉意,在逐渐增加!
    红红道:“你真是萝丝么?”那女子道:“人家这样叫我!”
    我心中迅速地转著念头,眼前这个女子,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她是鬼魂,虽
然眼前的情形,十分相类,但是我却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另一个可能,她是一个在中国
武术上,有著极其深湛造诣的人,因此,才能够在连身子都不动一动之际,将我攻向她
的力道化去。
    我觉得第二个可能,更其接近事实。因为,自从瞎子于廷文,揭开了这一连串神秘
事件之事以来,我已经遇到了不少武术高强的人,再遇上一个,当然并不出奇。
    我冷笑一下,道:“小姐,你装得很像,但是你却实是弄错了,我们两人,非但不
怕鬼,而且,你如果是鬼的话,我们两人,还会感到极大的兴趣哩!”
    我这句话一说,那女子的身子,开始动了一动,我立即又道:“你失策了,你吓不
走我们!”
    那女子道:“好,那么,我便赶走你们。”
    我低声一笑,道:“小姐,这屋子是有主人的,你不怕惊动主人么?”那女子陡地
站起身来,手一挥,两只手指,发出轻微的“拍”地一望。眨眼之间,一阵轻轻的脚步
声,从四面传了过来,我立即转头看时,只见四个黑衣人,已经走了近来,每个人都蒙
著面。我感到了处境的危险,但是我却维持著镇定。红红的面色,异常激动,她已经举
起了手枪,可是,她刚一扬起手来,只听得“刷”地一声,一条又细又长的软鞭,斜刺
里飞了过来,鞭拍在枪身上一卷一抖,枪已脱手飞去!红红不由得大吃一惊,低呼道:
“表哥!”
    我向她瞪了一眼,索性坐了下来,道:“不错,小姐,我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究竟是甚么事情,你和我说清楚了,我马上就走。”那女子站了起来,我心中立即一
动。
    她坐在沙发中,我根本不可能认出她是谁来。可是她一站起来之后,颀长的身形,
长发披肩,分明就是我几乎死在她车下的那个少女!
    只见她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定睛一看
,心想:取下了那层极薄的面具,果然是她!
    只听得她道:“我们已经不只一次地警告过你,我也已经可以有过一次取你性命的
机会,你不应该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道:“是。”
    那少女又道:“你也不是初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何以不知道硬要管人家的事,是犯
了大忌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我的好朋友郭则清,只怕从今以后,
要成白痴了!”
    那少女耸肩一笑,道:“如果你想追究这件事的话,那么,你和你的表妹,都可能
成为白痴!”老实说,这时候我心中,实是十分怨恨红红。如果不是她在侧,我一定已
经和他们动起手来了,可是如今有红红,我如果与他们动手,那么,谁来照顾红红呢?
我又向红红瞪了一眼,红红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意,面上的神情,显得十分委屈,那少
女顿了一顿,又道:“好了,你是明白人,我们也不必多说了,我本身自然不足道,在
你身旁的四个人,他们的名字,你大概也曾听到过,崇明岛神鞭三矮子,你听到过么?

    我向旁一看,那三个矮子,就是曾在郭则清遇狙之处,向我进攻过的三人。
    崇明岛神鞭三矮,出鞭如电,那是长江下游,出了名的人物,也是青帮在长江下游
的头子,我抽了一口气,道:“幸会,幸会。”
    那少女又向另一人一指,道:“这位乃是地龙会的大阿哥  ”
    她只讲了一句,我不由得失声低呼,道:“就是在上海独战薄刀党,令得黄金荣刮
目相看,待为上宾的那位么?”
    那是一个方面大耳,神态十分威严的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他向我拱了拱手,那
少女道:“卫先生,你知道你是闯不出去的了?”我不愿认输,但是我却不得不面对事
实,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红红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是代表了甚么,她只是大感兴趣她听著,甚至忘了
惊恐。
    那少女又道:“卫先生,家父敬你是一条汉子,因此尽可能不愿与你,十分为难。

    我连忙道:“令尊是谁?”
    她淡然一笑,道:“家父姓白。姓名向无人知,人人称他为白老大。”
    我不得不呆了半晌,才道:“失敬,失敬。”
    白老大乃是青帮在中国大陆上,最后一任的总头目,多年来,生死未卜,我也是直
到几天前,才在神鞭三矮子的口中,知道白老大未曾死去。
    白老大可以说是奇人中的奇人,有关他的传说之多,是任何帮会组织的头子所没有
的。
    中国民间的秘密帮会,本来就是一种十分神秘,而近乎了不可思议的异样社会形态
,白老大便是在这种社会形态中的第一奇人。
    (我要请读者注意的是,我所提到的中国帮会组织,绝不同于现下的一些黑社会人
物。那样专门欺负擦鞋童、舞女、向弱小的人敲诈,他们只是一些人渣而已,和中国帮
会的组织精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白老大之奇,乃是奇在他一个人,像是两个人一
样。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白老大会“一气化三清”,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我是说白老
大一方面,是青帮最后一任的首领,而且是中国帮会之中第一人物。但是在另一方面,
他却又是好几个国家的留学生。据我所知,他不但有电力博士、物理博士、化学博土、
海洋博士等衔头,而且还曾经出过好几本诗集,和在美国学过交响乐,充任过一个大交
响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
    如今,我却面对著他的女儿,而且,老实说,听得她说白老大称我是一条汉子之际
,我感到十分高兴,因为这是一个不易得到的荣誉。
    白小姐道:“今天晚上,我可以作主,由得你们离开这里,但如果你再一次落入我
们手中之际,我们就不客气了。”我想了一想,道:“白小姐,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
像打死于瞎子,打伤小郭,这都不是白老大素昔的行径!”白小姐略顿了一顿,才道:
“不错,这些事,都是我哥哥主持的  这你不必多管了,刚才我所说的,你可能做得
到?”
    我向四周围看了一看,苦笑道:“我可以不答应?”
    白小姐向我嫣然一笑,她是十分美丽的少女,这一笑,更显得她动人之极。
    我本来已经拉著红红的手,向外走去,这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道:“白小姐,敢
问芳名?”
    她怔了一下,像是不提防我会发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的,向我望了片刻,才道:“
我叫白素。”我一笑,道:“差一点就是白蛇精了。”她又同我笑了一笑,我忽然觉得
,自己宁愿多在大厅中耽上一会,而不愿骤然离去,白素望著我的眼色,也有点异样。
    红红在一旁,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道:“今晚已经完了。”
    我向白素点了点头,道:“白小姐,再见了。”
    白素的声音,十分惆怅,道:“卫先生,我们最好不要再见了。”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绝对不再去管他们的事。在当时,我心中也的确已经
决定,不再去管他们了,你不能设想和白老大作对,会有甚么后果的。可是,在半个小
时之后,因为一件意外的事,却改变了我当时的决定,终于使我不得不卷入这个漩涡之
中。
    白素讲完了话之后,已经转过身去,神鞭三矮将手枪还给了红红,和地龙会的大阿
哥,也立即悄没声地,向后退了开去,我和红红,仍然由窗口中爬了出去,来到了大铁
门附近,我回过头去,见到白素站在窗口,她一身白纱衣服,映著星月微光,看来十分
显眼。
    我和红红,从铁门上攀了出去,红红落地之后,第一句话,便对我说道:“我的判
断没有错。”我向她望了一眼,道:“甚么没有错?”红红幽幽地道:“那个美丽而又
神秘的女孩子,她的确在爱著你。”我立即道:“不要乱说。”红红道:“你其实早已
同意我的话了,又何必反斥我?”
    我感到了无话可答,只是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别多说了。”红红道:“你难
道真的不再理会他们的事了么?”我点头道:“不错,你不知道白老大是何等样人,我
实在不想和他作对。”红红道:“原来你怕事。”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激我,
白老大也不是甚么坏人,他讲义气,行侠事,是中国帮会中的奇才,我相信他们如今在
做的事,必与社会无害。”红红冷笑了一声,道:“我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不
禁一怔,道:“为甚么?”红红道:“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极有可能,成为白痴,这难
道和社会无害么?扮鬼骗人还有那位无缘无故死亡的萝丝。甚至那位飞车而死的花花公
子。只怕都有关系!”
    我正待出声回答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接口道:“小姐,你的推理能力,令我十分
佩服!”那声音突如其来,我和红红两人,都吓了一跳,这时候,我们正在一条十分静
僻的街道上,在路灯之下,有著几张供人休息的长椅,就在一张长椅之上,一个人以十
分傲然的姿态坐著。
    他穿著一身白西服,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相貌十分英俊。
    他一面在说话,一面正在抛动著一顶白色的草帽,他的一身装束,使人会误会他是
一个富家公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他绝不是那类人,因为他的面上,带著一股英悍之气
,绝不是满面病容,无所事事。整日徵逐酒色的二世祖所能有的,我和红红,立即停了
下来。
    红红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仍然坐著,像是大感兴味地向红红上下打量了几眼,那种眼色,就像红红是他手
中的草帽似的。
    我不想多生事,拉了拉红红,道:“我们走吧!”那年轻人却懒洋洋地道:“卫先
生,你何必老远地赶回家去?就在这儿休息吧!”我一听他这句话,面色便自一沉,道
:“朋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年轻人突然扬声大笑了起来,手一抛,那顶草帽落到了他的头上,他一手插在裤
袋之中,骄不可言地站了起来,道:“我是说,你不妨就在这里休息  永远地休息。
”我一听得那年轻人如此说法,心中也不禁大是生气。我从来也末曾遇到过一个人,态
度如此之狂,讲出话来,挑衅的意味如此之浓的,即使是以前的对头,“死神”唐天翔
,也不见得这样骄狂!
    当下我乾笑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谁令我能达到永远休息的目的呢?”
    那年轻人“哈哈”一笑,双肩抖动,不但骄狂,而且显得他十分轻浮,我开始更不
喜欢他起来,只听得他道:“我……”
    我冷冷地道:“我们不必说话绕弯子了,你想将我打死,是不是?”
    那年经人伸手在衣袖上略拍了一拍,拍去了一些尘埃,若无其事地道:“正是。”
我回头向红红望丁一眼,只见她正瞪大了眼睛,望著我们两个人,我连忙示意,叫她向
后退开去,红红还老大不愿。
    等红红退开几步之后,我才道:“那么,你就该下手了!”
    他又耸了耸肩,道:“卫斯理,你若是死了,不知死在谁的手中,岂不是可惜?”
    我早已看出眼前这年经人,有著极度的自大狂,自以为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也正
因为如此,所以我一直不问他是何等样人。如今,他那一句话,分明是要我向他询问他
的身份,我因为心中对他的厌恶,越来越甚,所以连这一点满足,都不让他有,只是冷
笑道:“什么人都一样,还不快下手么?”
    那年轻人浓眉一扬,面上现出怒意,“哼”地一声,道:“你当真不知死活么?”
我也冷笑了一声,道:“你既然找到了我,就该知道卫某人是怎样的人,想我对你叩头
求饶么?别做你的大梦了!”
    那年轻人更是满面怒容,倏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我听得他才踏出一步之际,全身
骨节,发出了一阵极是轻微的“路格”之声。
    我心中不禁猛地一怔,暗暗惊叹道:“这家伙在武术上的造诣好深!”
    我立即后退了一步,身形徵矮,左掌当胸,掌心向下。这乃是寓守于攻之势,我知
道我们两人之间,恶斗难免,但是我却要等他先出手,以逸待劳。他跨出了一步之后。
身形一凝,陡然之际,我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他已经向我扑了过来!
    我立即身子向旁一闪,避了过去,但那年轻人出手。好不快疾!就在我闪身避开之
际,手臂上一阵疼痛,同时,“嗤”地一声,衣袖已被抓破,手臂上也现出了三道血痕

    那年轻人的动作,快到根本不容我去察看手臂上的伤势究竟如何,就在我向旁闪开
之际,他整个身子,强向外一扭,竟然硬生生地转了过来,又已向我扑到。我一上来便
已被他制了先机,知道如果再避下去,更是不妙。因此,就看他扑过来之势,身子微微
一侧一俯,左臂一伸,突然向他拦腰抱去!这一下怪招,果然令得他呆了一呆!
    我也知道,这一抱,绝无可能将他抱中,而且,就算将他抱中了,他只要一用力,
我的手臂。反而要被他打断!
    但是这一下,却有分散对方注意力的好处,无论对方如何精灵,也不免一呆。像这
样的招式,我共有三招,乃是我大师伯因为感谢我救了他恩人的儿子,“死神”唐天翔
,特地授我的。我大师伯武术造诣极高,那三招,乃是他经过了无数次恶斗之后所创出
来的,叫作“幻影三武”,这三式中,所有的怪动作,都只不过是眩人耳目,分散对方
的注意力而已。
    当下我见对方,略呆了一某,立即足下一滑,欺身向前,在他的身旁,疾擦而过,
反手一掌,已向他的背后,拍了下去!
    那年轻人的身手,实是十分矫捷,我一掌才拍下。他已经陡地转过身来,扬掌相迎
,我左手左脚,一齐向上踢出,攻向他的胸部,使出了“幻影三式”中的第二式。
    他身子向后一仰,我哈哈一笑,右掌“砰”地一声,已经击中了他的腰际!
    那一掌,我用的力道极大,击得他一个踉跄,向外跌了出去!
    我心中不禁暗赞大师伯这“幻影三式”之妙,而对方攻出一掌一脚,却全是虚招,
待对方的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之际,右掌却已经趁虚而入!中国武术,不是只凭蛮力,最
主要的,还是无上的机巧,在这“幻影三式”中,又得到了证明!
    当时,我一掌将那年轻人击出,心中十分高兴,只当对方,虽然趾高气扬,但是却
只是无能之辈,所以并没有立即追击。
    要知我这一自满,却是犯了错误,那年轻人一退出之后,面上的神色,变得狞厉之
极,咬牙切齿,双足一顿,身子立即弹了起来,我眼前人影一晃间,他已经向我,一连
攻出了三四掌!我连忙摇身以避,一连退开了四五步,方始将他那一轮急攻,避了开去
,他纵身一跃,追了上来,我身子陡地蹲了下来,左手支地,整个身子横了过来,双腿
一齐向他下盘、疾扫而出!
    这一招,类似“枯树盘根”,果然,使得他双足一蹬,向上跃起了两尺。可是,这
却是“幻影三武”中的第三式。双腿扫到一半,突然一曲,人已站起,不等他的双掌拍
下,我头顶已重重地撞中了他的小腹!
    我这一撞,不是我自夸,那年轻人口中发出了一下极是痛苦的怪声,整个身子,立
即向外跌翻了出去!但是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武学造诣极高,因为他经我如此重击,在
跌翻出去之后,竟然并未重重地跌倒在地,身子一挺,重又站在地上!
    我看出他面色铁青,眼中杀机隐射,心中实是怒到了极点!
    中国武术,讲究一个“气”字,双方动手之际,一不能气馁,二不能气散,三不能
气躁,而在狂怒之下,则容易气躁气散,所以我有心要将他激怒,一声长笑,道:“朋
友,我甚至没有躺下,更谈不上永远的休息了!”
    我只当我这句话一说,他更会立即大怒,狠狠地扑了上来。怎知我的估计,完全不
对,我并不知道他性格的阴鸷深沉的一面,他一听了我的话后,面上的怒容,反为敛去
,换上了一副极其阴森的面色。
    我的话,反倒提醒了他,我并不是像地想像中那样容易对付的人物!只听得他道:
“卫斯理,你的确名不虚传!”我略一抱拳,道:“不敢!”
    他“哼”地一声,道:“拳脚上已见过功夫了,不知你兵刃上如何?”我心中一凛
,本来,我以为他连吃了两次亏,应该知难而退了!而我也的确十分希望他知难而退,
因为那“幻影三式”,本是以转移对力的注意力取胜,一次使过之后,并不能反覆施为
,第二次就不灵了。
    而那年轻人,被我一头撞中了小腹之后,片刻间,便能神色自若,可知他一定是大
有来历之人,武术造诣,也是极高,再要拼斗下去,不知谁胜谁负,而我却不只一个人
,还有红红,需要我的保护!
    因此,我怔了一怔,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摆手向后,向红红示意,叫她取出手
枪来。
    红红十分聪明,立即取出那柄象牙柄的手枪,对住了那年轻人,道:“好了,别打
了!”
    那年轻人怔了一怔,一伸手,除下草帽来,向红红弯腰鞠躬,道:“遵命,小姐。

    可是,他一个“姐”字刚出口,手一挥间,那顶草帽,“嗤嗤”有声,向红红直飞
了过去!
    我连忙叫道:“快让开!”
    红红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而且,在她眼中看来,飞过来的,只不过是一顶草帽而已,草帽又焉能伤人?
    所以,她对我的警告,并不在意,我心中大急,一个侧身,待向她扑去时,眼前晶
光一闪,“霍”地一声,急切间也看不到对方使的是什么兵刃,已然向我攻到,同时,
我也听得红红的一声惊呼!
    我听得红红的一声惊呼,心中更是慌乱!不错,那年轻人所抛出的,只是一顶草帽
,但红红也有可能受伤的。
    红红受伤,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在草帽的帽沿上,可能镶有锐利的钢片;其二,如
果草帽恰好擦中她的要穴,她也不免受损。
    武侠小说中的所谓“飞花伤人、摘叶却敌”,那是经过了艺术夸张,小说家的想像
力之外的说法,当然不能想像一片树叶,向人抛去,便能制人于死命。但是!这并不等
于说,如果力道运用得巧了,极其轻巧的东西,便可以使钜大的力量消失。我们可以举
一个例,一个体重二百磅,浑身是肌肉的大汉,力道自然是十分强的,但是如果能令得
他身子一部或全部发痒的话,那么他全身的力道,也会完全消失了,比你狠狠地打他,
还要有用。当时,我并不知道红红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的伤害,但从她那一声惊呼来看,
她毫无疑问,是碰上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所以,当我心中一慌,连忙向后避开时,不免慢了一慢。而我在那一慢之际,我左
肩之上,已经感到了一阵热辣辣的疼痛!我当然知道已经受了伤,在当时的情形之下,
我实是自保无力,实在没有法子,再去照顾红红,我身形疾晃,向后疾退而出。
    在我退出之际,那百忙之中,向红红看去,只见她左手捧住了右手脉门,那柄手枪
,落在她的脚旁,面上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色。
    就在那一瞥间,我已经放下心来,因为我知道,红红并没有受什么伤,帽沿上,并
没有镶钢片,只不过是在草帽疾飞而出之际,帽沿恰好在她右手脉门上擦过,那一擦,
已足够令得她右臂发麻,弃枪于地上了口我心中一定神,精神为之一振,将手按在腰际
,身子再向后退了开去。
    才退到一半,手臂一振间,已经将我一直缠在腰际,备而不用的那条软鞭,挥了出
来,向前挥出了一个圆圈,将自己全身各个要害护住!
    这时候,我才看清,那年轻人所用的兵刃,乃是一柄西洋剑。但是剑身却是只不过
两尺长短。他那柄剑,分明是西洋剑中的上品,剑身柔软之极,在挥动之际,也可以弯
曲得如同一个圆圈一样,极之灵便。
    他见我挥出了软鞭,身形略凝,但立即又向我刺了三剑,剑剑凌厉无匹。
    那三剑,却被我挥鞭挡了开去,我们两人,各自小心翼翼,片刻之间,已然各攻出
了十来招。仍然是难分难解。
    我心中正在设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出奇制胜之际,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
来。
    我一听得脚步声,心中还在暗忖,如果来的是巡夜的警察的话,我和他的打斗,可
能就此不了了之,因为谁都不会和警方惹麻烦的。
    因此,我也希望有警察前来,将我们这一场打冲散,可是,脚步声迅即来到了近前
,我回头一看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疾奔而来的三人,身形十分矮小,简直就像是三个小孩子一样,不是别人,正是神
鞭三矮!那年轻人一见神鞭三矮赶到,出手更是狠辣,剑光霍霍,每一剑,都是攻我的
要害之处。神鞭三矮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呼呼呼”三声,三条长鞭,挥了起来,
向我头顶,直压下来!我本来就不知道那年轻人的来历,神鞭三矮赶到之际,我还只当
他们会顾及江湖规矩,不会出手对任何一方,加以帮手。
    可是如今,看他们毫不犹豫,使出鞭向我招呼的情形,分明是和年轻人一伙!我心
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就在神鞭三矮那三条神出鬼没的长鞭,挟著“呼呼”风声,将要鞭到我身上,而我
在眼前的情形之下,绝无可能再去对付他们之际,那年轻人突然喝道:“你们不要动手
,由我来收拾他!”神鞭三矮答应了一声,道:“是!”那三条软鞭。本来离我头顶,
已不过两尺,可是随著那一个“是”字却又倏地收了回去。
    他们三人,长鞭一收之后,立即身形一晃,已闪开丈许,将红红围住。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更加大急,连忙侧头去看红红时,只觉得颈际一凉,那年轻
人的剑尖,已经递到了我的咽喉!我连忙上身向后一仰,一鞭横挥而出,总算勉力避开
了这一剑,但是一条领带,却已被削去,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避开了这一剑之后,我身形疾退,只见神鞭三矮一围住红红,并没有什么动作,心
中才略为放心了些。但是眼前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显,神鞭三矮一旦出现,实是有败无
胜了!
第五部:七帮十八会的隐秘
    因为,即使我能够胜得过这个年轻人,神鞭三矮,也不肯轻轻放过我。
    从刚才,那年轻人一句话,神鞭三矮立即听从的情形来看,我对那年轻人的身份,
已经略为猜到了一些,他极可能就是白素的哥哥,白老大的儿子,将郭则清打晕的凶手

    我软鞭霍霍抖动,尽展生平所学,两人又斗在一起,片刻间,又是十七八招。
    只听得那年轻人厉声道:“去了他手中软鞭!”那年轻人一言甫毕,“刷刷”两声
,两条长鞭,已经向我的软鞭上,压了过来,当真是其快如风,其疾如电,来势凶猛之
极。
    这一下变化,实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尚不容我转念
去应付,手上一紧,我的软鞭,和另外两条疾挥而至的长鞭,已经缠成了一齐,一股大
力,将我软鞭,扯了开去。
    我的右臂,当然也跟著向外一扬,也就在此时,那年轻人手中西洋短剑向前一伸,
已经抵住了我的胸口!剑尖刺透了衣服,触到了皮肤飕飕地,使人感到了死的威胁!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实是已经没有再还手的余地,索性右手一松,弃了软鞭,双手
垂了下来。
    那年轻人一声冷笑,道:“姓卫的,怎么样?”红红在一旁,想赶了过来,但是她
只跨出一步,神鞭三矮中的另一个,一挥长鞭,她便已跌在地上,不等她去拾枪,另一
条长鞭,又已将枪卷出两三丈开外!
    红红大叫道:“表哥,这算什么?你常说你们动手,总是一个打一个,为什么他们
这许多人,打你一个?”我冷笑一声,道:“红红,我和你说的,是行侠仗义的人物。
”我并没有多说,只是这一句,已足够令得眼前这个占尽优势的年轻人难堪了!他居然
还会面上略为一红,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事。他向红红望了一眼,红红已经爬了
起来,向我走了过来,红红的帽子,早已跌了下来,露出了长发,她柳眉倒竖,满面怒
容,并无惧色,我早说过红红十分美丽,这时候看来,更有一股英气。
    那年轻人又不由自主地向红红看上几眼,红红昂然来到了我的身边,和我并肩而立
,向那年轻人道:“你好不要脸!”
    那年轻人面色一变,我连忙喝道:“红红!”
    红红“哼”地一声,道:“怕什么?我就不信他有这样的厚脸皮,敢将这一剑刺下
去!”
    我吸了一口气,剑尖已经刺破了我的皮肤,我又立即松气,剑尖又向前伸出了几分
,始终紧紧地抵住我的胸前。
    我沉声道:“红红,你根本不会武功,快离开这里吧!”红红一昂头,道:“我不
走!”那年轻人面色一沉,道:“你想走也走不了!”我此际,已有八成肯定,那人是
白老大的儿子,因此我立即道:“想不到白老大一世英名,竟然要毁在你的手中了!”
    那年轻人一听得我如此说法,面色又自一变,立即冷笑一声,道:“你倒聪明得很
,但却也更不能留你的活口了,你认命了吧!”
    红红一听得他如此说法,突然之间,尖叫起来,可是,她才一出声,神鞭三矮之一
,立即一跃向前,掩住了她的口,神鞭三矮在长江下游,声名如雷,红红怎能挣扎得脱
那矮子之手?
    那年轻人向红红的面望了一眼,道:“先别弄死她!”那矮子道:“是。”那年轻
人手腕一伸,眼看那一剑,立即可以刺入我的胸中!但也就在此时,突然听得一声娇呼
,道:“哥哥,住手!”
    那年轻人一听那一声叫唤,面色一变,立时缩手后退,紧接著,人影一闪,白素已
经赶到,她一到就问道:“卫先生,你没有事么?”
    我冷冷地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领教了令兄的手段而已。”
    白素立即转过身去,道:“哥哥,爹已经说过不要难为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她
一说,那矮子也立即将红红放了开来,红红奔到了我的身边站住。
    那年轻人道:“这人留著,总是后患。”
    白素道:“我不管,爹说不要害他,他也答应不再管我们的事,你就不该那样做!

    那年轻人尚未再开口,我已经抢先道:“白小姐,你错了!”
    白素愕然地转过身来,道:“卫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刚才,我的确已不准备多管闲事,因为我相信令尊白老大的为人,绝不会
做出什么坏事来,但是我领教了令兄的手段之后,我却已经改变了主意,这是要请你原
谅的!”
    老实说,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一声不出。
    但如果那样的话,卫斯理也不成其为卫斯理了!
    那年轻人立即道:“妹妹,你听到了没有?”
    白素道:“卫先生,我相信你不致于那么蠢!”
    我冷笑一声,道:“白小姐,有时候,人太聪明了是不行的!”白素深邃无比的双
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我,好一会,才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道:“哥哥,不管如何,
事情由爹决定。”
    那年轻人像是无可奈何,狠狠地向我瞪了一眼,道:“姓卫的,咱们走著瞧。”
    我立即道:“姓白的,以后你最好不要打出令尊的幌子来,没地使令尊丢尽了脸面
!”
    那年轻人西洋剑一挺,又要向我刺了过来,但是却被白素一晃身形拦住。
    他“哼”地一声,道:“你可得小心些。”
    我又岂甘示弱?因此也立即回哼一声,道:“你也不能高枕无忧!”
    他和我两人,又对望了好一会,若不是白素在一旁,我们两人,立时又可以拚斗起
来。他将手中的短剑一弯,围在腰上,向神鞭三矮一扬手,道:“走!”四个人立时没
入黑暗之中。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希望你能够重新考虑你的决定!”
    我转身向我软鞭落地处走去,将软鞭拾了起来,并不望她一眼,又将那柄手枪,拾
了起来,才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白素向我走近来,道:“如果你知道你的敌人,是如何众多,你一定会放弃你的主
意了。”
    我仍然不和她的目光接触,道:“恐怕也不能够吧!”白素呆了一会,才道:“好
,你能和江南江北,七帮十八会的人作对么?”我一听得白素,竟然讲出这样的一句话
来,心头不由得突然乱跳!
    要知道,沿著长江,江南四省,江北三省,有势力的帮会组织,人人都知道,那便
是七帮十八会。其中上海、南京两地,便占了三帮九会,尚余的四帮九会,散处在其余
各地。
    这七帮十八会的人物,倒并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样,不时争斗流血,而是和平相
处,兼且相互相助的,这本来是中国帮会组织的第一要旨。当年,国父孙中山先生,曾
在美洲,出任全美洲洪门的大龙头,鼓吹革命,这是孙中山先生看到了中国帮会的团结
、行侠、扶弱、锄强的本质之故。
    而今,白素竟说我若是和他的哥哥作对,敌人便是七帮十八会的人马,这人对天下
之大不韪的罪名,老实说,我绝对担当不起!当下,我不由得呆呆地站著,出不了声。
    白素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看你就打消了本来的意思了吧!”
    我还没有回答,红红已经“哼”地一声,道:“什么七帮十八会?便是七十帮,一
百八十会,又怎么样?想欺侮人,就不行!”
    红红的话,令得我心中一亮,同时,也使我下定了决心。
    我沉声道:“我当然不会和七帮十八会的人马作对,但是如果七帮十八会的人马。
被一个人操纵,而那人却又品行极坏的话,这件事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善甘罢休!”
    白素向我缓缓地走了过来,在我面前三尺许站住,仰起头来望著我。
    我可以看得出,在她美丽的眼睛中,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忧郁的神采。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心中,对另一个人,有著极度的关怀的话,他的眼中,是无论如
何,不会出现这种异样的光采的。
    她朱唇微动,像是要讲话,但是却并没有说出声来,她举起纤手,轻拉了一下我的
衣襟。又颓然地放下手来,长叹了一声,一言不发,轻过身去,身形晃动,白衣飘飘,
转瞬间,她那窈窕的身形,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惆怅,怔怔地站在那里发著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呆了多久,直到红红“喂”地一声,我才猛地惊起。红红呶
著嘴,道:“天快亮了,你还站著不走干什么?”
    我抬头看天,果然已经发出了鱼肚白色,拉了红红的手,向前走去,天色大亮之际
,我们已经回到了家中,我连凉也不冲,就倒头大睡。
    我实在想痛快地睡上一觉,而且我的确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但是,我却翻来覆去
地睡不著。这半夜功夫,重临田宅,我究竟有一点什么收获呢?我细细地想著,而且,
迅速地对事情归纳起来,得出了如下的结论:
    第一、事情的本身,究竟是为了什么,虽然还不知道,但是却已经可知,那是江南
江北,七省帮会人物,在白老大主持下的一次大集会。
    第二、白老大可能已经不甚问事,实际上在指挥行事的,是他的儿子,那个狂妄狂
性,阴险奸毒的年轻人。
    第三、集会的日期是“十六”,地点是汤姆生道二十五号,我猜想那“十六”,是
阴历的十六,极可能是八月中秋的后一天,而集会则是以纸猴为记的。
    第四、既然明白了是白老大主持其事的,那么,召灵专家杜仲的行径,可以说一点
神秘也没有了,白老大在这许多年来,当然是一直藏在田宅的地底下,而萝丝与那个花
花公子,大概都是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冤枉死去的。白老大的学识,如此丰富,他要
利用录音机,电晶体操纵的玩意儿,实是易如翻掌,不要说琴键跳动这样的小事,再惊
人一点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而且,我已料到,田太太所听到的,一定是白素学著萝丝的声音,要他们搬家!
    我也作出了决定,和以后行动的步骤。第一、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和白
老大的儿子作对?他究竟是怀著如何的野心。
    第二、这件事,已不是黄彼得的能力所能解决的了,我不准备再去找他。
    第三、有一个原来是七帮十八会中,黄龙会中的头子,在此地一直很潦倒;是我一
直在接济他,我要向他去问一下,我所料想的是不是对。
    第四、在这几天中,我的行动要极端的小心,因为白老大的儿子,绝不会放过我的

    想到了这里,我才蒙蒙矓矓地睡去,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时分,才睡醒了过来,而且
还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红红的尖叫声及敲门声所惊醒的!
    我翻身坐了起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卧室的门,已被撞了开来。
    门才被撞开,红红便跌了进来,她的后面,便是老蔡,两人都几乎跌了一交,方始
站稳,我向红红望了一眼,不由得面上变色!
    红红直趋我的床前,哭丧著脸,道:“我……我……”她话还没有讲完,便“哇”
地一声,哭了起来。红红岂轻易会哭的人?我一见她进来时,便已经吃了一惊,那是因
为她头上的头发,一根也不剩,已被剃得清光,比老蔡的光头更光!
    如今,她又放声大哭,我怎能不吃惊,因为她还可能受了别的损害!
    我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道:“红红,究竟怎么一回事?”红红哭道:“我一觉睡醒
,头发就一根也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忙道:“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么?”
    红红眨了眨眼睛,才明白我的意思,脸上略略一红,道:“没有。”我直到此际,
才松了一口气,老蔡在一旁道:“红红,没有了头发,哭什么?不是像那个尤什么纳了
么?”红红啼笑皆非,哭丧著脸。
    我道:“老蔡,别逗她了。红红,你平时可以戴假发,而且,你剃光了头,我们行
起事来,也可以方便许多!”
    红红一听我的话,喜得直跳了起来,眼泪还未乾,就笑了起来,道:“我们?你是
说,你允许我参加你的冒险?”
    我笑道:“你明知我不许你参加,也是没有用的,你不怕连头也在睡觉中被人割了
去,就只管和我在一起好了!”
    红红道:“我不怕。”我知道那件事,一定是白老大儿子的“杰作”,他知道我不
会如此渴睡,竟在红红的身上下手,这得人真可以说是卑鄙到了极点!这种卑劣的行动
,非但不会吓倒我 而且更令我愤恨!
    我们草草地吃完了饭,红红忙著打电话,找美容院送假发来,我则换上一条短裤,
穿著一件背心,拖著拖鞋,神不知鬼不觉,从后门走了出去。
    一路之上,我发现三次有人跟踪我,但是都被我摆脱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经来
到了一个木屋区中,天色已经黑了,要在这样的一个木屋区中找人,当真不是容易的事
情,而我又不能行藏太露,直到有一个小姑娘肯为我带路,我才到了一间比所有的木屋
更破败的木屋面前。
    我在门口叫道:“秦大哥,秦大哥可在家么?”
    叫了两声,才听得里面有人懒洋洋地道:“什么人,进来!”
    我伸手一堆门,几乎将那扇门推落了下来,木屋中并没有点灯,一股腐味和酒味,
中人欲呕,在一个不能称之为“床”的东西上,躺著一个人。
    那人正懒洋洋地转过身来,一见是我,才“啊呀”一声,跳了起来,道:“原来是
你,什么风吹来的?”
    我笑了笑,道:“秦大哥,最近没有出去?”
    那汉子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上那儿去?咱们不肯做偷鸡摸狗的事,在这里那
能活得下去?兄弟,你大哥喜欢说实话,这几年来,要没有你,大哥只怕,早已经就死
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酒气喷人,我知道他这一发起牢骚来,就没有完。
    实际上,也难怪他发牢骚的。他是一个十分耿直的人,黄龙会原是在日本鬼子打进
中国的时候才成立的,是一支以帮会形式组织的抗日游击队,活跃在浙江山区,实在立
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也不知杀了多少日本鬼子。胜利了,他不会吹牛拍马,不会欺善怕
恶,自然当不了官,只是在山区,守著那十几亩薄田,黄龙会的会众,也已星散。
    来到了这里,空有一身本领,但是人生地疏,又有什么用处,所以生活便一直潦倒
不堪。这人也真有骨气,一不偷,二不抢,不是到饿极了,也绝不来找我,当真是一条
响当当的汉子!我当下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秦大哥,是没有出去,也没有人来找你
?”他怔了一怔,道:“咦,兄弟,你怎么料事如神?前四天,真的有人来找过我。”
我心中大喜,忙道:“秦大哥,什么人,找你什么事?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快告诉
我!”秦正器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道:“兄弟,你大哥十年来,蒙你帮了不少忙
,本来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你并不是七帮十八会的人物  ”他讲到这里,便摇了摇头
。我立即道:“秦大哥,我就是敬你这份为人,但如果你知道了原委,一定会告诉我的
了!”接著,我便将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讲给了他听!他还没有听完,便又大骂
起来,将浙江土话中所有的骂人字眼,几乎全部说完,才一拍“桌子”,那张“桌子”
木来就不成其为桌子,经他一拍,立即散成了几片木片!我心中暗自庆幸他这一拍,不
是拍在他所住的“房子”上,要不然,木屋也要散成木片了!他骂了半晌,气仍未消,
道:“原来白老大生了这样的一个儿子,兄弟,你猜得不错,四天之前,有两个人,打
著白老大的旗号,为我送来了两只纸摺的猴子,说是八月十六,七帮十八曾尚存的首脑
人物,即使远在天边,也会赶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集会,除青帮、红帮、洪门会、天
地会、兄弟会之外,其他帮会,只准两个人去参加。”我连忙又道:“是为了什么事,
你可知道?”
    秦正器又骂道:“操他祖奶奶,还不是为了几个肮脏钱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秦正器的话,令得我心中猛地一动,于廷文的话,立即又在耳际,响了起来:“有
一笔财富,可以说是无主的财富……”我连忙问道:“什么钱,秦大哥,你说说!”秦
正器道:“什么钱,我也不清楚,黄龙会本来就是一个穷会,不像人家那么有钱,来的
人说要带上那块破铁片,我便知道是为了那笔钱了!”秦正器的话,更令得我如同丈二
金刚,摸不著头脑,道:“什么破铁片?”秦正器转过身去,床板掀了起来,在一大堆
破烂衣服中翻了半天,才取出了巴掌大小,半寸厚薄的一块钢板来,“当”地一声,抛
在地上,道:“就是这个!”我连忙拾了起来,道:“秦大哥,你且点著了蜡烛!”
    秦正器又找了半天,才找到火柴,点著了蜡烛头,我就烛火一看,只见那钢板的形
状,十分奇特,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形状来。而在钢板的两面,都有字铸著,字句无法连
贯,是些毫无意义的单字。我看了一会,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秦正器道:“好
多年了,时势变了,七帮十八会的人,有过一次集会,大家都说老家耽不下去了,要走
,还要将钱带走,又怕各自分散力量小,便将所有的钱,一齐集中起来带走,黄龙会本
来没有钱的,但总算承蒙其他的帮会看得起,也算有黄龙会的一份,准备时势平静了之
后,再将钱运回来大家分开。”
    我一面听,一面心中,暗自吃惊。中国的帮会组织之中,像黄龙会那样的穷会,乃
是绝无仅有的现象,大多数都是积存有巨量的金钱,每一帮都有司库管理著这笔财富的
,七帮十八会,这将是数目何等惊人的金钱,这样大数目的金钱,的确可以使人犯任何
的罪了!
    秦正器续道:“七帮十八会中,当然是青帮最有钱,大家当时便不记数目,将所有
的积存,都交到了青帮的司库手中。”
    我问道:“那和这块钢片,又有什么关系?”
    秦王器道:“兄弟,你听我说,你知道,各帮会的司库,在帮会中地位既高,而且
身份又极其神秘,那青帮的司库,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他,嘿,真是一条好汉子,他当众
宣布,藏钱的地点,他已经找妥了,他将埋钱的地点,铸在一大块钢板之上,当场将钢
板,击成了二十五块,分给七帮十八会的首脑,不是七帮十八会的首脑齐集。便不能找
到地点!”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我说那司库是好汉子,惊人的事情,还在后面哩
!”
    我已经被秦正器的叙述所吸引,听得出了神,忙道:“还有什么惊人的事情?”
    秦王器道:“当时,由青帮的司库去负责处理这件事情,大家等了二十多天,青帮
的司库才回来,他说,这笔钱,是千千万万帮会的兄弟的,因为数目太大,他怕会有人
起异心,所以,将带去的十个人,一齐杀了!”我听到此处,不由得低呼了一声,秦正
器道:“当时,大家也是哗然。因为他所带去的人,各帮各会都有。但是,青帮司库却
立即道,他自己回来,并非偷生,只不过是为了要将这件事,向大家报告而已!当时,
他便说连他自己,也不能例外,要自刎而死,大家都知道他杀那十人,原是为了七帮十
八会的帮众会众著想,那里肯由他自杀?但是他却执意要自杀,说不如此,不足以明志
。”
    我点头道:“不错,确是一条硬汉,后来结果怎么样?”
    秦正器道:“结果,大家不让他死,他便以尖刺,刺瞎了自己的双目!”
    我尖声道:“刺瞎了自己的双目?”
    秦王器道:“是啊,他自从瞎了眼睛之后,就算不死,就算二十五块钢板,一齐落
到了他的手中,也一定无法找到藏钱的所在了!”
    我听到了这里,已经明白于廷文是什么人了!
    他当然就是当年那个青帮的司库!我不禁感叹金钱的诱惑力之大!我相信于廷文当
年,的确丝毫也末曾有任何私心,要不然,他当然就可以带著那些钱,远走高飞,谁也
奈何不得。
    但这许多年来,他一定连做梦都想著这一笔钱,终于禁不起诱惑,而决定偷偷地将
之起走,他又知道大集会在即,所以了心急起来,找到了我。
    他之死,当然是因为他的秘密被泄露了的缘故,我对他的死,绝不同情,而且还对
他居然以这种事来找我合作而气愤。
    但是,我对于害死他的人,却更具愤恨,因为害死他的人,分明是想在于廷文的身
上,拷打出这个秘密来,所以于廷又才会死得如此之惨。
    而郭则清是不幸作了牺牲品,卷入了一场和他完全无关,只怕他连做梦也想不到的
漩涡之中!
    我在呆呆地想著,秦正器自顾自地说著,道:“从那次大集会之后,不到半年,便
什么都变了,走的走,逃的逃,谁知道谁在那里?白老大忽然想要分那笔钱,一定是他
那龟蛋儿子的主意,我想,人是找不齐了,像我那样,如果不是命硬些,有十个也死了
,谁还会知道我那块钢片的下落?”
    我走了定神,道:“那你去不去参加这一次的集会?”秦正器道:“自然去,不当
著白老大的面,骂骂那小王八蛋,我也不姓秦了!”
    我连忙道:“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秦正器道:“什么事?”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事情还不在于这笔钱能不能找得到,而在于白老大的儿子
,得到了这笔钱后会来作些什么坏事!这件事,我决定管上一管!”
    秦正器道:“当然要管。但是如何入手啊?”
    我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和你身材差不多,当年大集会,至今已有多年,样子变
些,谁也认不出来,来找你的那两人,当然是小角色,只见你一次,也不会将你的样子
记在心中,我化了装后,你将纸猴子和那钢片给我,我去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参加那次
集会!”
    秦正器听了,呆了半晌。
    我又道:“我都想过了,我有一个朋友,是一国的外交官,前一个月,调到这里来
了,你躲在他的领事馆中再安全也没有了!”
    秦正器又呆了半晌,才道:“外国人,可靠么?”
    我所说的那位朋友,就是“钻石花”那件事中的G领事,因此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当然可靠!”
    秦正器自袋中摸出了两只纸猴子来,连那片钢片,一齐放在我的手中,望了我半晌
,道:“兄弟,你可得小心啊!”我道:“我知道,如果分到了钱,我如数交给你。”
秦正器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黄龙会本来是穷会,也不会稀罕别人的钱,你再说一个
钱字,我将你从山上叉了下去!”
    我自然知道,当年为于廷文所藏起的那笔钱,即使分成了二十五份,也是惊人已极
的数字,但秦正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小心将钢片和纸猴子藏好,连夜和他去找G领事,G领事自然一口答应。我知道
将秦正器安排在那种地方,当然是万无一失,便回到了家中,红红早已在门口等著我,
她头上已戴上了假发,但是那假发却是金黄色的!
    她一见我便叫道:“可有什么进展?”我笑道:“金发美人,一点进展也没有。”
我不敢将我在这几个小时中获得的成绩,讲给她听,因为冒秦正器之名,去参加七帮十
八会的大集会,这岂是闹著玩的事情?
    我看出红红的面色似是不十分相信,但是她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很高兴地,一
蹦一跳,走了开去。
    第二天,我看了报纸,果然田利东夫妇,已经离开了那一所巨宅,到欧洲去游玩去
了。
    普通人看到这样的一则“时人行踪”,那里会想得到其中有这样惊人的内幕?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每天到医院去看小郭,小郭并无起色,到了第四天,阴历已经
是十四了,却突然出了事。
    中秋节在当地来说,是一个十分热闹的节日。
    这几天,红红似乎将整件事情忘了,从十三开始,她便和老蔡两个人。忙著在天台
之上,张灯结彩,到十四,她叫我上天台去看,我几乎笑断了腰。那是中西合璧,不知
像是什么东西的布置。
    当然我也很喜欢过中秋节,但是这样的过法,我却不敢赞同。
    红红叫我上天台去是七点钟。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来叫我的时候,我正在为闹钟
上炼。
    等到七点半钟,我听得老蔡在大声地叫著“红红”,我并没有在意。
    五分钟后,老蔡推开了我的书房门,张望了一下,我回头道:“红红没有来过。”
    老蔡咕叽著道:“奇怪,她上那里去了呢?”那时候,我仍然没有在意,还是自顾
自看我的书,实际上,我看书也看不进去,因为八月十六,就在眼前,这一次,只怕是
我曾经经历过的冒险生活之中,最惊险的一次,我只是在盘算著如何应付,才能顺利渡
过难关。
    八点,老蔡叫我下楼吃饭,只有我一个人,我问道:“红红呢?”
    老蔡双手一摊,道:“不知道她上那里去了。”我道:“你一直没有找到她?”
    老蔡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开始感到事情有一些不妙,立即放下筷子,奔上
天台。天台上,满地是彩纸,有一张红纸,只剪到一半,剪刀也就在纸旁,显然,红红
离开得十分匆忙。
    我细细地想了一想,七点钟我和红红见过,但我只是等了五分钟,便拉下嘟著嘴的
红红,跑了开去,接著,便听得老蔡叫红红的声音,到如今,红红不在这屋子中,已有
将近一个小时了。
    这几天,我曾经特别吩咐她,叫她千万不能乱走,连出大门口也要和我一起。红红
不是不知道这事情的凶险,她再淘气,也不会不听我的话。那么……我几乎没有勇气想
下去,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在天台上细细地勘踏了一会,除了一片凌乱之外,一点其他的线索都没有。我回
到红红的房中,也是了无迹象,老蔡一直跟在我的身边,道:“会不会你刚才笑了她一
场,她生气了,又走了?”
    我道:“总不会又躲在地窖中吧!”
    老蔡苦笑了一下,道:“那么,她……,呢?”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我们要想找她,也没有办法,只有再等等看。”
    回到了楼下,我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碗饭。便再也吃不下,饭后不久,电话铃响了起
来,我拿起来一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卫先生么?”我立即感到这个电话,来得十
分蹊跷,道:“是,你是谁?”
    电话中那女人的声音,“格格”她笑了起来,十分风骚而讨厌,道:“你等一等,
有人要和你说话。”我立即道:“喂,喂,你是谁?”
    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话筒中,传来了红红的声音叫道:“理表哥,理表哥!”
    我连忙叫道:“红红,你在哪里?”
    但是红红的声音。立即听不到了,又传来了那女人的讨厌声音,道:“怎么样!”
我又怒又急,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下流胚子!”
    我可以断定那女人一定不是什么绑票者,而红红的失踪,也不是寻常的绑票案,那
一定是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丑事,所以才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了起来。怎想我这里才
一骂,“得”地一声,那女人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筒,想了片刻,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一则,红红还活著,二则,他们
一定也知道,红红如果有什么不测,我一定更不会甘休,他们不敢在我身上下手,而只
是在红红身上打主意,可见得他们不但行径十分卑劣,而且对我也十分忌惮。
    而他们将红红掳了去,当然是有著要胁我的目的,我要反而令得他们著急一会!我
立即吩咐老蔡,道:“有电话来,你来听,不论是什么人,都说我出去了,请他留下电
话号码。”
    老蔡道:“红红,她究竟……怎么了?”
    我说道:“老蔡,你放心,她决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一点也不用害怕!”
    老蔡点头答应,我点上了一支烟,细想了一想,那女人一定会不断地来电话,直到
她将我找到为止,我如果及时和警方联络的话,当可以查到电话的来源,也可以找到匪
窟了。
    因此,我立即又和陈警官通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忙,陈警官听说事情和郭则清受伤
有关,便立即答应下来。我布置完毕,便任由老蔡坐在电话机旁。
    从八时半,第一次电话起,一直到中夜十二时,每隔二十分钟,那女人就打一次电
话来,每当老蔡要她留下电话号码,她立即挂上,十二时之后,我立即和陈警官联绍,
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那女人用的乃是公共电话。
    以后,仍是每隔二十分钟一次电话,到一点十分那一次,我自己拿起了话筒。对方
仍然是那女人,道:“卫斯理回来了没有?”
    我沉声道:“我就是!”那女人笑了几声,笑声十分勉强,道:“你好兴致啊,上
那里去了?”我故作轻松,道:“到夜总会去坐坐,没有什么事么?”那女人道:“你
想不想见你的表妹?”我哈哈笑道:“我正感到讨厌啦,有你们招待她几天,再好也没
有了!”我话一说完,立即放下电话。
    我在刚才的电话中,听出那女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在“冷战”中,我已占了
上风,所以我才可以再急一急他们。
    果然,不到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那女人急急地道:“别挂上,卫先生,别逼
我们撕票!”
    “撕票”!我几乎想笑了出来,她还在装腔作势!可是,紧接著,那女人的话,却
令得我暗暗吃惊,只听得她道:“你表妹家在美国,很有钱,我们调查过了,卫先生你
也是拿得出钱来的人,我们不要多,只要二十万美金就行了!”
    我不由自主地反问道:“要二十万美金?”我绝不是吃惊于这笔数目,而是我吃惊
是那女人真的是一个绑票勒索者!
    那女人的声音立即道:“不错,只不过二十万美金,要以美金支付。”
    我定了定神,道:“请你们的首领讲话。”那女人一笑,道:“我就是首领。”我
实是不能相信,她真的是绑票勒索,而不是受了白老大指使的人,因此我试探地道:“
原来是女首领,那么,在背后指使你的是谁呢?小白么?”
    那女人道:“小白,什么小白?”我不确定她是早有准备,故作如此,还是根本不
知道我所说的“小白”是什么人,只得道:“好,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付款?”那女人
道:“明天,你到清静山去,我们会有人和你联系,你要亲自去!”
    我一算,明天是中秋,去了清静山,十六晚上,我可能赶不回来。那女人不住地道
:“最好要小额美钞,你是有办法筹集的!”
第六部:高明插赃节外生枝
    我连忙道:“喂,钱不成问题,可是时间方面,我却有  ”
    但是,我一句话只讲到这里,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
    时间上的巧合,使我再度怀疑,那是有目的的行动,可能,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于钱
,而只是要将我诱开了去而已!
    我决定如果一直到明天下午,那女人再没有电话来的话,便只好走一遭了,因为这
是唯一的线索,除此而外,别无他法可想!我连忙以旧报纸扎成了方方的一包,看来像
是一包钱,因为我始终不信,普通的绑匪,竟敢在我头上讨苦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那女人还没有电话来。中午时分,我已经借到了一艘快艇,我
是有海上驾驶快艇的执照的,下午二时上了快艇,不到一个小时,已经上了岸,我不知
道那女人要如何和我联络,只得在码头上大摇大晃,引人注意。
    不久,便看到一个当地的乡下小姑娘,向我走了过来,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道:
“先生,这封信是你的?”我一看信封上,正写著我的名字,忙道:“是。是,这信是
谁给你的?”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就到拿信,那小姑娘却将手一缩,道:“先生,那大姑说,这
封信,要有利益才能给人的!”我心中暗自苦笑,除了大勒索者之外。想不到还有小勒
索者!
    我只得取出一张十元的纸币,换到了那封信,那乡下小姑娘欢天喜地的笑了,我拆
开信一看,只见肩上写得很简单:山顶相会,红花为记,不见不散。总共只有十二个字
。我看完了之后,心中实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中秋节,到这里来的人很多,若是说绑票者神通广大到竟能在众目睽暌之下,将红
红带到山顶去,那除非红红是一个白痴!
    对方的面目已经很清楚了,到了山顶上,可能会有佩红花的人前来和我纠缠,但是
结果,一定是不能将事情了结,因为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想令我多滞留些时而已!
    那女人的一切,都装得很像,但如果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我上当的话。那也未免将我
看得太低了:我怒气冲冲,正待回到快艇上去的时候,转念一想,不禁又呆了半晌。
    刚才,我以为对方十分低能,可是如今我略为冷静一些地想了一想,却觉得对方并
不低能。因为我即使立即识破,要我到山顶去是一个诡计,但是我还是不能不去,因为
事情到现在,对方是不是和白老大的儿子有关,我还是不确定。
    如果万一没有关系的话,我的失约,便可能危及红红的性命!一个女子,要在山上
“自行失足落山”那是太容易了!
    对方并不低能,便是他们善于捕捉我的心理。到了这一地步,知道我不敢将红红的
性命,去赌上一赌!
    我想了一会,觉得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只要我能在十六的傍晚,赶回家中,还可
以来得及化装成秦正器,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口
    因此,我改变了初衷,决定上山顶去!我不循普通游客上山的那条山路,而从旁抄
了上去,攀崖附壁,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到了山顶上,山顶上有著不少寺院,游人也不
少,我刚一在山顶出现,便见到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少女,襟上佩了一朵红花,向我走了
过来。我立即迎了上去。
    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见到我,向我上下打量了几眼,却以十分老练的声音
道:“卫先生么?请跟我来!”
    我只得跟著她走去,她走的却是下山的路,离开了山顶没有多久,曲曲折折。转入
了一候小道,不一会,便来到了一片四面都为树木遮住,只有丈许方圆的一块平地之上

    平地上,有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浓装艳抹,一见我,就转过身来,道:“钱带来
了么?”
    我一听那声音,便听出那正是电话中和我通话的那个女人。
    那少女已经离了开去,这片人所不到的空地上,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而天色已经渐
渐地黑下来了。我拍了拍纸袋,道:“带来了!人呢?”那妇人一笑,道:“人自然不
在这里,你一将钱留下,明天,她就可以到家了。”我冷冷地道:“如果我不依?”
    那妇人道:“那么,你的表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心中一凛,她说红红“再也见不到我”,而不说我再也见不到红红,这是什么意
思?我连忙道:“你是说  ”她不等我说完,便道:“不错,你可以见到她,但她却
见不到你,她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你以为我们当真那么蠢,随便杀人么?”我不禁倒抽
了一口冷气,道:“小姐,你听我说,今天,我没有带钱来!”她的面色一转,转身就
走,我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厉声道:“你小心些,今天山顶上的
人很多,我高声一叫,便有人来了,吃亏的可是你!”我立即道:“小姐,你该相信,
我绝不是不舍得那笔赎金,只不过因为我疑心你的目的,不是真正地要钱,所以才没有
将钱带来。”她面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道:“不要钱要什么,笑话。”我道:“只要
你们是要钱,问题就好解决,你立即通知你们的人,将我表妹,放回家去,凭我卫斯理
三字,大约还不至于赖了你们二十万美金!”她考虑了一阵,道:“卫先生,你的大名
,我也知道,你能这样说,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我见她肯答应,心中十分高兴,这时候,我已经信她是真的为了钱而绑架红红的,
但是半个小时后,我才知道这个妇人,实是天才演员!当时,我的确为她的“演技”所
惑,相信红红之被人家看中,完全是因为凑巧,而且不是受了白老大儿子指使的结果。
那女人的话一讲完,便转身走了开去。
    我连忙扬子叫道:“喂,那钱,我怎样交给你们才好?”  后来,我想起自己这
一句话,实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因为我竟那样地容易受骗!那女人站定了脚、想了一想
,道:“我回去和党人商量一下,再和卫先生联络吧!”
    我点头道:“好,最要紧的,是你们先将我表妹,放了出来!”那妇人作了一个令
人作呕的微笑,道:“那自然,你放心,我们不会不守信用的!”她一面说。一面向外
走去,明月早已升起,我在这块空地上徘徊了一会,心想在这里过上一夜,倒也不错,
何必去冒夜航之险,反正时间有的是,一定可以赶得上十六晚的集会的。
    我踱了十来分钟的方步,便离开了这块空地,到了山顶上。在山顶上赏目的人不少
,一望而知,那些人全是从城市来的。有的还带著收音机,开得十分大声,唯恐人不知
他有那么一个“宝贝”,真不懂得这些人要听收音机,为什么跑到山上来。
    我向一个寺院走去,准备在寺院借宿一宵。
    可是,我还没有来到那寺院的门口,便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我连忙转过身去,跟踪我的人,也立即止步,我细细一看,竟有六七人之多!在那
六七个人之中,有几个的腰间,显然藏有手枪!
    我心中不禁吃了一惊,什么人会有那么大胆,公然怀械来跟踪人?我停下来,点著
了一支烟,一个跟踪者,竟然直向我走了过来!
    我更感到了事情大是不妙。
    六七个跟踪者,并不十分掩饰他们自己的行藏,已经是可疑的事情,而其中一个,
更公然地向我走了过来,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些人,正是警方的便衣人员了!
    来到我面前的,是一个颇为英悍的中年人。我放好了打火机,直视著他。
    他也望了我一眼,从袋中取出了证件来,道:“我是程警官,请你到警署去一次。

    我抬头望去,约有六个便衣人员,已经将我团团围住,我实在毫无抵抗的余地。而
且,我也根本用不著抵抗,因为我根本未曾犯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道:“可以,但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我这时候,还以为是红红的事情,警方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要和我谈一谈,但程警
官却立即面色一沉,冷笑一声,道:“老友,事情发作了!”
    这一句话,不禁令得我莫名其妙,道:“什么事情发作了?”
    程警官不再和我多说什么,一挥手,道:“先将他押到警署去再搜身!”
    另外一个中年人却道:“不好,天黑路远,若是给他在半路上做了手脚,我们便没
有了证据!”
    他们两人的对话,更是令得我莫名其妙。
    如今,我身上的东西,难以解释的,只有那一叠旧报纸,但是身上有一叠旧报纸,
便算犯法么?我不由得理直气壮的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你们那么多人看著我,我
还做什么手脚?难道你们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搜身么?”
    程警官和那个中年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中年人踏前一步,道:“你不愿在这里搜
身,就带上手铐,否则,我们不能放心!”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连忙道:“我是卫斯理,我相信各位对我,有什么误会了!”
    程警官冷冷地道:“我们早知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在警局中有很多熟人,但是法
律却是不能徇私的,你不愿带上手铐也不行!”我道:“我当然知道法律不能徇私,但
是我希望知道犯了什么法?”那中年人耸了耸肩,道:“到警局再说吧,在这里是说不
明白。”
    我觉得无可奈何,道:“上警署不成问题,但是在我未正式受拘捕之前,我绝对拒
绝带上手铐!”程警官和中年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点点头,道:“好!”片刻之
间,我简直成了“大人物”,前呼后拥,将我挟在当中,向警署而去。到了警署,原班
人马,又将我押进一间光线十分明亮的房间中。程警官和那中年人坐了下来,道:“仔
细搜身!”我张开双臂,任由两个便衣人员,仔细为我检查。可是经过了半个小时之久
,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程警官霍地站起来,道:“将你的衣服脱下来!”我本来
想抗议,但是为了本身的清白起见,我还是照他们的话做了。
    我首先将西装上装,脱了下来,交给了程警官,他立即交给了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嗤”地一声,撕破了我上
装的夹里。
    夹里一被撕破,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在夹里之中,跌出了十来包一寸见方,扁平细小纸包来,而程警官立即解开
了一句,纸包中是白色的粉末!
    他将这一句白色的粉末,送到了我的鼻子面前,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被捕了
吧?”
    那中年人道:“通知线人,线报正确,可以领奖。想不到一直缉而不获的毒贩,原
来是你!”
    这时候,我实是百口莫辩!
    我当然已经知道了那些白粉的来源,一定是那个妇人,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划破了
我的上装夹里,放了进去的。
    而我却相信她,并不是受了白老大的儿子所指使的!今晚的这个筋斗,实在栽得不
能再大了!室中的灯光,在片刻间,便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光线强得使人眼睛生疼

    而在我头昏脑胀,不知不觉间,我已被推停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程警官的声音
,显得十分严厉,喝道:“来家是谁,小拆家又是谁,快说!”
    我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道:“我被人诬害了,请允许我和
律师联络。”
    程警官的声音,仍是那么严厉,道:“你迟早要说的,如今人赃并获了,你还有什
么话要说?”我仍是保持平静,道:“那么,至少让我和陈警官通一个电话,你们应该
相信,我绝不会是毒贩。”
    程警官的声音硬得像铁,道:“我们相信证据!”
    我固然竭力镇定心神,可是我感到全身已在出汗,白老大的儿子所使的手段,不但
卑鄙,而且毒辣!我如今这样的情形,如果被解上法庭的话,一定要判入狱好几年,不
要说八月十六晚上,赶到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去了!我又道:“你们必须听我说,先别向
我,发出问题。”
    程警官道:“好,你说吧。”
    我道:“先给我一支烟。”程警官将烟递了给我,我连吸了几口,道:“在警方,
即使在国际警方,我也有极其良好的纪录。”
    程警官道:“我们知道,在今晚上,我们接到线报之际,已经详细地研究过你的一
切了,我们甚至还和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威尔逊先生联络过。”
    我急急地道:“他怎么说?”程警官道:“威尔逊先生说,你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
,但是和警方,却常常持不合作态度,你可以为警方立下大功,也可以做出极大的罪行
来!”我的心冷了一半,道:“那并不等于说,我竟是白粉的大拆家!”程警官道:“
可是在你身上搜出来的那些证据,你又怎么解释呢?”我心中迅速地在转念,我当然可
以解释,但是一解释的话,却不免要将全部事实的经过,都说了出来,这是我最不愿意
的。而且,事情说出来之后,能不能获得对方的相信,也是根本不能预知的事,所以我
决定不说,但是不说的话,又如何能洗脱我的罪名呢?
    我想了片刻,才道:“你们难道就在这里审讯。”
    程警官道:“我们知道你神通广大,上峰指示,一切在录到了口供之后再说!”
    我听了之后,不禁更是暗暗叫苦。
    本来,我想如果他们将我解往城市去,那么我或许在茫茫大海之中,还有脱身的机
会  我知道,我如果要及时参加那次集会,除了以非法的手段,先逃了出去,等事情
澄清之后,再作解释之外,实是没有第二个办法可想!但是,身在警局之中,我又有什
么法子,可以逃得出去呢?
    程警官的问话,一点也不放松,道:“卫斯理,你是一条汉子,既然已经事败,也
就应该痛痛快快地将事情讲出来了!”
    我一声不出,程警官忽然问起我毫不相干的问题来,我一一回答了,他问了十几句
,突然又转到了贩毒的事上来,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是给人陷害的!”
    审讯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刺眼的灯光,一直照映在我的身上。
    我是练过中国武术的人,自然不会感到怎样辛苦,但是,我精神上的损害,却是极
大,我一定要报这个被人陷害之仇,但是,我是一点也想不出办法来,我甚至不能洗脱
自己的罪名!一直到天亮了,灯光才熄灭掉。
    这时候,我才发现,坐在我面前的,有四五个人之多,有两个人,一望而知,是警
方高级人员。程警官站了起来,道:“你令得我们,非常失望,你虽然不肯供出口供,
但是法官根据人证物证,一定会判你重罪的。”我吸了一口气并不出声。
    我自然知道,程警官对我,绝不是虚言恫吓,即使是最好的律师,也不能令得我无
罪。而我如果因为贩毒罪而琅铛入狱的话……唉,这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重又被加上了手铐,蒙上了头,被两个人带了出去,走下了石级,又走了段路,
才被人扶著上了一个码头。我知道警方要将我解到城里去了。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六了
,如果不能脱身的话,连日来的计划,不但完全打乱,以后,我又将如何?白老大竟然
会有这样一个心思很毒的儿子,这确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我这时候,虽然已经是斗败了,但是我心中却还有一点颇堪自慰的地方。那就是,
白老大的儿子虽然用尽心机,但就算其余七帮十八旧的首脑人物,尽皆集齐的话,只怕
以于延文当年设计之精巧,缺了秦正器的那一块铁片,他也是找不到那笔钱的。
    不一会,我已经觉出,我身在快艇之下,当然,我的身边,仍然有著警方的人员。
    我苦笑了一声,道:“将我头上的黑布除去好不好,还怕我逃走么?”
    在我的对面 传来了程警官的声音,道:“不能,你只有暂时委屈一下!”当然,
这时候我要硬来,也未始不可。但是,我一有异动,警方人员,岂会不采取措施。
    我考虑再三,决定不妄动,等到了再说。一个多小时后,我上了岸。我虽然看不见
眼前的情形,但可以觉得出,几乎一上岸,便被带进了一辆汽车中,车子飞快地向前驰
去,约莫二十分钟光景,我又被人,从车中扶了下来。
    下了车之后,走了几分钟,我便被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同时,我头上的黑布,也被揭了开来。
    我那时候的心情,颇有些像古时候的新娘,被新郎揭去面幕的时候,看一看决定自
己一生的命运的人是怎样地一样,看一看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因为这地方,也可以决定
我的一生。
    那是一间很宽大的房间,窗子外面,装著窗帘,而且窗子的开启,也要在外面动手
。显然,这是专门“招待”要犯的地方!两个警方人员,将我留在室中,便退了出去。
    我连一刻都不耽搁,立即行动,掠到了窗前,手掌贴在玻璃上,用力一按,一下极
其轻微的声音过处,玻璃已经裂了开来。
    我手掌缓缓地提了起来,玻璃碎片,贴在我的手掌之上。我将玻璃碎片脱掉,伸手
向外,轻轻地拨开了窗帘,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好几个武装警员,正在来回巡逡,我简直一点机会也没有!
    我颓然地在椅上,坐了下来,苦苦地思索著对策,一直到了近中午时分,程警官才
走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我见了他第一句话便道:“我要和律师联络!”
    程警官却笑了笑,道:“不必了!”
    我不禁怔了一怔,程警官又道:“警方究竟不是能被人永远地戏弄的!”
    我一听之后,心中大喜,忙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了?”
    程警官在室中来回踱了几步,道:“现在还不能肯定你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你却可
以离开这里回家去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幸而未曾冒险行事!
    程警官继续道:“但是,我们什么时候要见你,你却必须和警方合作!”
    我点了点头,道:“当然,而且,我相信陷害我的人,一定就是警方久缉不获的毒
贩头子,我要解恨,我一定会将他捉住,交给警方!”
    程警官伸手,在我肩头上拍了拍,解开我的手铐,道:“卫先生,希望昨晚的事情
,你不必介意!”老实说,昨天我对警方的皂白不分,确是大有怨言,但是如今,我心
情之畅快,得所未有,立即道:“当然,那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程警官望了我半晌,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请问你的。”我道:“什么事?”程
警官道:“最近,我们发现有几个远在南洋,甚至有在美国的原来中国帮会的首要人物
。来到了这里,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我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程警
官不再说什么,便将我送了出去。我回到家门口,已经是下午二时左右了。
    从昨天起,直到如今为止,我简直就一直在被人拨弄著,像是盆中的蟋蟀一样,这
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事。
    我打开了门,只见老蔡坐在客厅中,愁眉不展,见了我,连忙站了起来,道:“阿
理,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急得我差点去报警!”我心中暗自苦笑,道:“别多说了,红
红回来了没有?”
    老蔡道:“红红昨天晚上就回来了,但是听说你在为她奔走,她又出去了,说是去
救你,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见到她!”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老蔡,而是红
红的话,我当真可能老实不客气地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白老大的儿子,行为虽是卑鄙
之极,但是如果不是他要胁了红红的话,我怎么会弄到几乎身败名裂?
    这当然不是红红的错,怪不了她,可是,她才一脱离了险境,却居然想救我脱险,
这不但可笑,而且,荒唐到了极点!
    我的脸色,当时一定十分难看,老蔡望了我一眼,便默默地退了开去。我应该怎么
办呢?去找红红么?鬼知道她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她?我上了楼,并未休
息,便开始化装。
    虽然我知道,集会的举行,一定是在午夜,但是我却也不敢在化装上有任何大意。
我足足化了两个多小时,才将自己样貌,完全改了过来,变得即使在白天,不是特别留
心的话,看来也像是秦正器,而不是卫斯理。浙江山地的士语我是会说的,我又用了半
个小时,来自言自语,以求熟练。等到我做好这些,天色已经渐近黄昏了。
    我吩咐老蔡开饭上来,然后,等著天黑,也存著微小的希望,等著红红的回来。
    天是自然而然地黑了下来,但是红红却没有回来。我心中对红红的怒意,已经消灭
了,相反地更为她担心起来。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我不是不想救她,而是没有法子找到
她的踪迹!
    我躺在椅子上,睡了两三个钟头。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钟了。
    我唯恐白老大的儿子,会派人来监视我的行动,因此,在熄了所有电灯后,我才下
楼,低声吩咐老蔡,不必等我,从后门掩了出去,迅速地掠出了横巷,贴著墙根,向前
走出,来到了大路上,我才将脚慢了下来。
    我决定步行前往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因为秦正器住在木屋,穷困不堪,白老大的儿
子是知道这一点的,我不能让他有任何启疑之处。
    在将要到达汤姆生道二十五号之际,就在那条前几天我和白老大的儿子,相遇之处
,只见两面的长凳上,各坐著四个人。
    那四个人一见我走了过来,一齐咳嗽了一声,其中一个,忽然拉长了喉咙道:“来
者可人,连连通名!”他就像在念戏词一样。
    如果是普通的过路人,当然至多望上他一眼,便自算数,不会去理睬他的,但是我
却立即停了下来,道:“黄龙会秦正器!”
    那八个人立时一起站了起来,向我行了一礼,作出了一个请我继缤向前行走的姿势
,我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出了几步,只听得其中一人,低声在说道:“白少爷,黄龙会秦
正器,就快到了!”我心中“怦怦”乱跳,心想难道白老大的儿子,也在这里?我连忙
回头看去,原来他是以无线电通话器,在向坐镇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白少爷”报告!
    我看了一眼之后,立即继缤向前走去,那条路确是静僻,我将要来到那所巨宅面前
了,仍是一个人还未曾遇到,直到了我到了大宅门口,才又有两人,迎了上来,道:“
黄龙会的秦兄弟么?”
    我沉声答道:“是。”
    我一面说,一面取出了那只纸猴子来,但是那两个人却摇了摇手,道:“不用,等
一会才要”他说了这句话后,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立即又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
来。
    那两个人,立即隐没在黑暗之中,那个人向我略为打量了一下,便道:“跟我来!

    我道:“白老大可好么?”他像是爱理不理一样,道:“等一会你便可以见到他了
,何必多问?”
    如果是我自己,我当然不会与他这种人多计较,但是我如今所化装的是秦正器,不
但要外表像他,而且,性格也要像他!因此,我立即大声骂了起来,道:“混帐!你是
什么东西?我好意问问白老大,要你来向我摆什么臭架子?”那人愕然然回过头来望著
我,我的声音更大了,叫道:“请白老大出来,有什么不是,我秦正器向他叩头赔罪!
”那人堆下了笑容,道:“秦大哥,别嚷!”我大声道:“怕什么,咱们做贼么?黄龙
会一不偷,二不抢,只知道杀日本鬼子,为什么讲话也得小心?”我正在越讲越起劲,
只见三条人影,从大宅之中,疾掠了出来!
    我一看到那三个人的身形,如此矮小,便知道来的正是神鞭三矮子!我心中也不禁
十分紧张,因为我和神鞭三矮,相见不只一次,而且,还曾经动过手,和他们相会,可
以说是我的第一关!
    只见他们三个人一到,便叱退了那个带路的人,齐声问我道:“秦兄弟,多年不见
了,还是这等火爆脾气?可还认得咱们么?”
    我假装看了他们一眼,仍然气鼓鼓地道:“原来是你们三个矮鬼,烧了灰也记得!

    神鞭三矮笑了起来,一个道:“秦大哥别生气,白老大很好,老惦记著七帮十八会
的弟兄,所以才有今日之会,秦大哥请跟我们进来!”
    我点了点头,道:“嗯!”接著又嘀咕道:“这几年,人穷了,连狗都向老子乱吠
了!”
    神鞭三矮不说什么,来到了大门前,他们推开了铁门,让我进去,又将门关上,我
跟著他们,走进了大厅,只见巨宅上下,尽皆是乌黑,不知究里,根本不知道今晚在宅
中,会有这样的大事!
    到了大厅中,我们向那架钢琴的面前走去,我心中正不知他们弄些什么玄虚间,奇
事突然出现了!
    当时,只听得盖上琴盖的钢琴,突然发出了一阵“叮冬”之声。我立即道:“矮子
,有鬼!”
    神鞭三矮笑道:“秦大哥说笑话了!”他们一面说,一面使将钢琴,向外推了开去
,钢琴滑开之后,地上,便出现了三尺见方的一个洞,隐隐有灯光传了上来。
    神鞭三矮向那洞下一指,道:“秦大哥,请你下去,我们还有事,下面自有人招呼
的!”
    我答应了一声,便向下走了下去。走不几级石级,上面的钢琴,便移回了原
    我抬头向上一看,几乎笑了出来!那一个大钢琴,根本只是一个琴壳子!在每一个
琴键下面,有丝线系著。“召灵专家”的秘密,到此完全揭穿了。
    本来,我还以为那召灵专家,是利用了半导体的设置以无线电波来控制琴键的跳动
的。如今,才知道根本只是一个人蹲在下面,拉动丝线而已!我相信田利东夫妇,是做
梦也想不到这一点的!
    我向下走了七八十级石级,仍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这时候,我心中不禁暗暗奇怪
起来。
    照我的预测,白老大召集会议的地点,应该就在汤姆生道二十五号的地窖之中。
    但是如今,已经下了七八十级之多,什么地窖有那么深的。莫非他们已经看穿了我
是伪冒的秦正器,因而特意令我走错路!我停了下来,大声道:“怎么没有人?”
    我的声音,激起了阵阵回音,只听得有人的声音,空空洞洞地传了过来,道:“请
再向下走!”
    我只得再向下走去,一面走,一面仔细观察我所经的地方。我猜测这里,一定不是
白老大所建造的,
    这当然是在日伪时期,这所巨宅,曾为日方高级人员所住,这地道可能是通向一个
设备极其完善的防空洞的。
    我又走下了二十来级,来到了一扇门前,门的两旁,都装有电眼,我走了上去,经
过电眼之际,听到了门内,响起了一阵铃声。
    接著,门打开了一个小洞,伸出了一只手来。道:“秦兄弟,你那只纸猴呢?”
    我立即将秦正器交给我的纸猴子,递到了那只手中,那只手缩了回去,门上的小洞
,也随即关上。
    我在门外等著,过了大约三分钟,门才打了开来。门一打开,我首先见到的,便是
白老大的子女!
第七部:冒名顶替深入虎穴
    我竭力遏制著心头的怒火,因为愤怒,我甚至忘了伪装可能被揭穿的恐惧,向他们
两人,望了一眼,白素先开口,道:“秦大叔,这位是家兄,白奇伟,我叫做白素。”
我“噢”地一声,向他们指了指,道:“你们莫非是白老大的儿女么?”白奇伟不屑地
望了我一眼,老大不愿意地道:“是。”我道:“白老大可好么?”
    白奇伟冷冷地道:“好!”正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近来,我认得他,就是召灵专家
仕仲!只听得白奇伟问道:“检查好了没有?”杜仲向我,望了一眼,走到了白奇伟的
身边,低声讲了几句话,白奇伟的面色,微微一娈,道:“有这样的事?”他一面说一
面便向我望了过来!
    我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怦怦乱跳,杜仲的手中,正拿著一只纸摺的猴子,我自
然知道,白奇伟的那一声“检查好了没有”,是问杜仲,是不是已经检查了我的那只纸
猴子!而杜仲的低声谈话,我未曾听到,但却也可想而知,是那只纸猴子,出了甚么毛
病!
    这时候,如果我伪冒的身份,一被查出,实是毫无生路,不由得我不惊!
    但是我却立即镇定了下来,因为我的纸猴子,确是取自秦正器,实在没有出毛病的
理由,我几乎和白素同时出声,道:“甚么事?”
    杜仲道:“白小姐,经过了红外光的试验,纸猴子确是我们发出去的,但是  ”
    我厉声道:“他妈的,那有这么多事?但是甚么?”杜仲冷冷地道:“但是纸猴子
上面,却有著第二个人的指纹!”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真料不到,白奇伟
的办事居然如此精细!
    那纸猴子上,当然做下了我所不知的记号,要经过红外线的检查,才能够显露出来
,而且,他们还检查了纸猴子上的指纹!
    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硬著头皮,怒道:“甚么指纹不指纹的?要不要姓秦的参加
?不要的话,秦某人转身就走,谁稀罕来到这里?”白奇伟冷冷地道:“秦兄弟  ”
    我立即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身旁的一张桌子上,“砰”地一声响,那张桌子
,几没有被我拍碎,厉声道:“你叫我甚么?”
    我知道当年在上海,那一次七帮十八会的大集会,与会的各帮各会首脑,都曾经结
为兄弟,所以我实是可以理直气壮地申斥白奇伟。
    白奇伟面色一变,道:“你要我叫你甚么?”我冷笑一声,道:“我叫你爹一声大
哥,你说你该叫我甚么?我就不信,白老大的儿子,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白奇伟被
我说得面色铁青,白素道:“秦大叔,别发怒!”我“哼”地一声,道:“年纪轻轻,
连老头子的兄弟,都不服气了么?”
    白奇伟道:“我问你,你纸猴子上,为甚么有别人的指纹!”
    我更其大声,道:“有又怎么样?你这臭小子管得著秦大爷么?”
    这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围在我们的周围。
    那地方,不出我的所料,正是一个大的防空洞,但是如今却只有在门旁,放了一张
桌子,其余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那七八个人全都沉著面色望著我,看来只要白奇伟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对我不利!
    照白奇伟的脸色来看,如果不是白素在旁,他也可能真的发出了对我不利的命令了
?当下白素忙道:“哥哥,多了一个人的指纹,有甚么关系?或则秦大叔没有放好,给
别人拿过了!爹正等著和老朋友见面哩,别再多耽搁时间了?”
    白奇伟一声冷笑,道:“旁人的指纹,当然没有关系,但是这个指纹,却是卫斯理
的!试问我怎能将此事轻轻放过?”
    我一听得白奇伟如此说法,手心中不由得冒出了汗来。我千小心,万小心,就是为
了避免露出破绽来。可是,你无论怎么小心,又怎能料得到白奇伟竟会检查纸猴子上的
指纹,而且,他们还存有各人指纹的档案,连我的指纹在内,而立即知道,纸猴子曾经
为我摸过!
    只听得白素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娇呼,失声道:“卫斯理的?”
    我听得出她的话虽然简单,但是语音之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感情在内!
    我也连忙道:“是卫斯理的,又怎么样!”
    白奇伟“嘿嘿”奸笑了两声,道:“那就关系大了,他是七帮十八会的大敌,咱们
这次集会,他就会设法来捣乱的!”
    他一面说,一面直视著我,他的眼光,极其厉害,我相信。如果不是由于我面上的
化装的话,面色一定会变得很难看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硬到底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大声道:“放屁
,黄龙会算不算七帮十八会中的一会?我秦正器,就与他是好朋友!”白奇伟道:“他
来找过你了?”我道:“当然,这许多年来,我住在木屋中,你这位好侄子来看过我一
次么?”
    白奇伟又道:“你还给他看了这只纸猴子了?”我从袋中取出另一只来,道:!两
只他都看过了,怎么样?”
    我早会料到,白奇伟会问我另外一只纸猴子的下落,所以我先取了出来。白奇伟连
忙接了过去,交给了杜仲,杜仲由一扇门中。走了进去,我道:“怎么样?”白素道:
“秦大叔,请你原谅,怕有人会混冒进来,坏了大事,不得不如此。”
    我道:“好侄女,你还有几分像你父亲,是我们之中的人物!”我讲到此处,冷笑
了一声,望了白奇伟一眼,白奇伟面色,难看之极!
    不一会,杜仲又已走了出来,道:“白少爷,上面也有卫斯理的指纹!”
    我这时候。心中所真正害怕的,就是他们如果要我按下指纹来检查的话,我就无所
遁形了!杜仲讲完之后,又顿了一顿,道:“指纹像是才留上去的,至多不会超过一个
小时!”我听了杜仲的这句话,心中更是骇然!
    杜仲说得如此肯定,那当然是因为他有著最新的,未为世人所知的检查仪器方法之
故,如果他进一步地指出,卫斯理的指纹,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内印上去的,我更糟糕了

    我连忙道:“不错,我来到这里附近的时候,还碰到了卫斯理,他要我将两只纸猴
,再给他看一看,我为甚么不给?”
    白素一听,又是“啊”地一声,道:“他……他就在这里附近?”
    我道:“不错。”白素花容变色,白奇伟忙回头吩咐道:“快去找他!”那七八个
人,答应一声,立即向外走去!白素却叱道:“给我站住!”
    那七八个人,又站住不动,白奇伟厉声道:“妹妹,你这是甚么意思?”白素道:
“你不能派人去害卫斯理!”我也立即大声道:“谁想害卫斯理?谁敢?白老大就不会
做这种事!”
    白奇伟狠狠地望了我一眼,转头对白素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卫斯理想和我们
捣蛋,我只不过派人,去搜索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在附近!”白素想了片刻,忽然幽幽
地叹了一口气,道:“好,那就我去!”
    白奇伟愣了一愣,随即奸笑道:“好,你去吧!可是见了卫斯理,可不要因私忘公
!”白素面色立即一变,道:“哥哥,你这是甚么话?我和卫斯理有甚么私?我不依,
咱们见爹,评评理去!”白奇伟对他的妹妹,像是十分忌惮,忙道:“算了算了,讲笑
话都不该么?”
    白素的俏脸,仍然怒气不息。
    我深信白奇伟也知道,白素之所以发怒,一定是白奇伟的话,恰恰道中了她的心事
的缘故!一时之间,我心头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没有再想下去,并非是我不愿意想,而是白素已然展动身形,离了开去!而白奇
伟已经转过身来,面对著我!没有白素在旁,他的态度,顿时凶狠了许多,一手插腰,
一手按在桌上,道:“姓秦的你若是不识趣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如果你识趣,这个
  他讲到这里,从上衣袋中,拿出了一张纸来,交了给我一读道:“这就是你的!”
我将那张纸,接了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面额二十万元的支票!我一看清到手的是甚么
时,有一个冲动。便是想破口大骂,将之撕成粉碎!但是我随即一想,如果我要破坏他
的行动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和他正面为敌,因此,我又想将支票收了下来。只不过我立
即又想到,如今,我是秦正器,秦正器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是绝不会接受这张支票的,
我不能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而坏了秦正器的名誉!
    我虽然接连转变了三个念头,但那却是一瞬间的事,我立即一声冷笑,“嗤”地一
声,将那张支票,撕成了两半,又是“嗤”地一声,将之撕成了四片,道:“白老大在
甚么地方?如果见不到他,我要走了!”
    白奇伟怒极而笑,我相信,如果不是白老大已经知道我今晚要来的话,早已被他一
枪打死,他笑了几声,道:“好,看你强横到几时!”我到目前为止,至少已经知道了
一个事实,那就是为甚么神鞭三矮人,会听凭他的驱策。那当然是他以金钱收买的结果

    而他,也可以以同样的手法,去收买别人,据我所知,七帮十八会,在失去了根本
活动地区之后,都像是鲸鱼到了浅水的地方一样,除了是有钱出名的之外,多年来,首
脑人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金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引诱,连当年青帮的司库
,也为之丧生,受他收买的人物,一定已经不少!
    那也就是说,我要和白奇伟作对的话,实是一场力量悬殊,绝不公平的斗争!当下
我也冷笑道:“我也要看你强横到几时!”
    白奇伟疾转过身去,一挥手,便有两个人,向我走了过来,道:“秦兄,请跟我们
来!”
    从白素刚才的话,我听出白老大正在等著和当年七帮十八会的首脑重逢。也就是说
,在未见到白老大之前,白奇伟就算再恨我,我也不会有甚么危险的。因此,我坦然跟
著两人,向前走去。我们在一扇门处走出之后,又经过一条极长的隧道,出了隧道,我
发觉竟已到了一个海滩边上!那海滩边上,岩石嶙峋,碎浪拍岸,极其荒凉!
    我心中不禁大吃一惊,道:“两位,这是甚么意思?”那两人道:“秦兄弟,你放
心,由这儿坐船,就到了集会的所在了!”
    我向那两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只见那两人生得十分英武,我搭讪道:“两位是
那一帮的弟兄,恕眼拙得很!”
    那两人道:“我们是小人物,不足一提。”他们两人其中一个,取出了一只强力的
电筒,一明一暗地亮著,另一个望著我,忽然道:“秦兄弟,刚才,你实在是危险得很
哪!”
    我心中一动,假装不明白,道:“危险?甚么危险?”他向身后望了一眼,见没有
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这几年来,白老大将事情都交给了儿子,唉,我也不用多说
,你也可以明白情形是怎么样的了!”另一个打亮电筒的人回过头来,道:“别多说了
,给别人听到了,又是祸事!唉,秦兄弟,不满你说,连几年来,吹牛拍马的人,都飞
黄腾达了,咱们这干人成了废物,倒是贩毒头子  ”
    那人讲到此处,像是自觉失言,立即住口。
    我听得“贩毒头子”四字,心中“怦”地一跳,想要立即追问下去之际,只听得一
阵马达声,一艘小快艇,已经驶了过来。那两人不再说甚么,和我一齐上了小艇,小艇
向海中驶去,我根据天上的星星,辨了辨方位,小艇乃是向南驶出的,约莫过了大半个
小时,快艇才在一个小荒岛的旁边,停了下来。
    我和那两个人一齐上了岸,只见四个人迎了上来,道:“黄龙会的秦兄弟来了么?
只等你一个人了,白老大正等著你哩,快来!”
    在黑暗中,我迅速地向那个小荒岛看了几眼,心中不禁奇怪。
    本来,我以为白老大这次召集众人的集会地点,就在汤姆生二十五号。
    怎知汤姆生道二十五号,却只是一个站口,实际上,会议是在这个岛上举行!
    我这时自然已可料到,在这个小荒岛上,白老大一定有著极现代化的建筑,因为在
这里,平时是绝不会有人来到的。
    当下我答应了一声,跟著向前走去,没有多久,我们三人便进了一个洞口荒草迷封
的山洞。
    可是,在进了山洞之后,只见灯光明亮,出现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架升降机!
    我们几个人,进了升降机,升降机一直向下面沉下去,约莫沉下了十多分,才停了
下来。
    我心中对白老大的行径,更是佩服之极。
    虽然这里是一个荒岛,但是要设置升降机,这工程也是十分钜大的,我仍然怀疑,
这里是日军留下来的设置,果然,我很容易地就发现,那架升降机,是日本一家很著名
的株式会社的出品。
    但是那电梯,显然曾经白老大改装过,因为它有著最新的电眼设备。
    电梯一停之后,门打了开来,我向前一看,更是呆了半晌!
    只见眼前,乃是一个宽敞到极点的大厅,只怕有五十尺见方,大厅之中,地上铺著
厚厚的地毡,顶上的光线,也十分柔和,放著好几张沙发,已经坐著不少人,我一走出
电梯,便有几个人哈哈大笑著,迎了上来,叫道:“秦兄弟!”
    我实在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可想而知,他们都是七帮十八会中的人物,便也照样打
著“哈哈”,道:“又见到了,你们还没有死哇!”
    大厅之中,响起了一阵哄笑声中,在哄笑声中,只听得一个十分绵实深沉的声音道
:“秦兄弟,你怎么那么迟才到?”
    那声音才一传入我的耳中,大厅中的哄笑声,立即静了下来。我心中一凛,循声看
去,只见在一张单人沙发之上,坐著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方面大耳,双眼神光炯炯,
一身浅灰色长袍,手中执著一个烟斗,气势非凡,神态慑人!
    我虽然从来也未曾见过白老大,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不问可知,那人一定是白老
大了!我连忙抢前几步,到了他的身边,道:“白老大,多年不见了!”
    白老大笑道:“是啊,一眨眼,便许多年过去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双眼望著我
,可是忽然之间,面上的笑容,突然敛去!他笑容一敛,更是显得威严无匹!
    我心中不禁怦怦乱跳,白老大冷电也似的眼光,在我身上,扫了几扫,道:“秦兄
弟,这几年来,你变得好厉害啊!”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头更是怦怦乱跳!
    关于白老大超人也似的记忆力,我早有所闻,我假扮秦正器,可以瞒得过其他人的
眼睛,但是能否瞒得过白老大。我却绝无把握!
    当时,我只得硬著头皮,道:“白老大,别提了,这几年来,当真是山穷水尽,如
果早知道你仍有这样的局面,我早就来了!”
    白老大“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他身材异常高大,坐在沙发上,并未欠身,一
伸手,已经将我约右手,紧紧抓住了!
    我心中更是大惊,白老大在武学上的造诣,当然远远在我之上!
    如果我这时候,让他看出了破绽的话,可能连辩白的机会也没有。便自横死此处!
    其时,大厅中其余的人,也已经看出了白老大对我的态度有异,一齐静了下来,向
我们这面望来。
    我强自镇定,道:“白老大,各帮的兄弟,都到齐了么?”白老大道:“到齐了!
”一面说,一面倏地捋起了我的右袖!
    我一见白老大,捋起了我的右袖,心中不禁对白老大,佩服到了极点,同时,我也
放下心来!
    在我假冒秦正器的时候,自然力求相似,秦正器的右臂之上,有著一条五爪金龙的
刺花,我也以蓝青描在手臂之上,如果不是认真检查,看上去,的确是和真的刺花一样
的。
    我对白老大佩服,是因为传说中这位奇人的记忆力并没有夸大。
    秦正器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事隔多年,他不但一见我,便觉得和秦正器
有所不同,而且,他竟还记得,秦正器的右臂之上刺有一条龙!
    我手臂上的龙,既然可以乱真,自然地放下心来,不怕被他识穿。
    白老大一眼著到我手臂上的蓝龙,定了一定,松了手,“哈哈”一笑道:“老弟,
你样子变得太厉害了,但手上的龙,却还仍是那样,张牙舞爪!”
    我也打了一个“哈哈”,道:“白老大当真记性好得惊人!”
    我渡过了这一个难关,身上实已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汗水,向下直流,像是有几
条四脚蛇,正在缓缓地爬行一样!
    白老大一挥手,道:“请随便坐!”
    我道:“人到齐了,还等甚么?”
    白老大向电梯处望去,电梯门恰在此时,打了开来,白素和白奇伟两人,一齐走了
出来,来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叫了一声。
    白老大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所有的人,也一齐站起,大厅之中,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白老大向右一指,道:“各位兄弟,请到那面。”众人你推我让,进了一扇大门,
里面又是一个大厅,但是有六七公尺见方,大厅之中,放著一张老大的圆桌,桌旁放著
二十五张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红木的,对住门的那幅墙上,挂著一幅老大的结义图
,图旁一联,上联是“日月齐心”,下联是“天地一德”。
    在图前,点著几支老粗的香,烟篆曲折,更令得气氛肃穆。众人一进了来,就有人
“啊”地一声,道:“白老大,这就是当年的那套桌椅!”
    白老大道:“不错,我知道总有一天,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弟兄,又会用到了它的。
我们仍照当年的坐位坐下,不必客气了!”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上前就坐!
    这一下,却难倒了我,因为我根本没有参加过七帮十八会当年的集会,黄龙会的位
置,在什么地方,我怎知道?
    但是,我又不能站著不动,只得跟著众人,转来转去,又踱到了画旁,抬起头来,
看了一会,只听得白老大道:“秦兄弟,该就坐了?”
    我这才回过头来,二十五个座位,只有一个空著,不问可知,那座位一定是秦正器
的了,我连忙绕过了几个人,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便见白奇伟和白素两人,站到了白老大的身后。
    白老大缓缓向众人望了一眼,众人也都挺胸而坐,静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叹了一口
气,道:“青帮不幸,差点出了丑!”他这句话一说,众人的面色,尽皆为之一变。
    白老大立即道:“当年,人人皆敬他是一条好汉的于司库,竟然临老变节,想要独
吞咱们七帮十八会的宝藏,但我们发觉得早,他已死了!”
    座间响起了一阵嗟叹之声。当然,这些人全都记得于廷文当年,何等慷慨激昂,但
如今,却在各帮各会之中,落得个臭名!
    白老大顿了一顿,道:“事隔多年,这一大笔钱,长埋地下,也不是办法。是以我
才作了半年多的准备,总算二十五人,尽皆齐集,我们不妨将这笔钱,取了出来,照原
来所议,将之分开,不知各位兄弟,可有异议?”白老大的话说完之后,静了好一会,
才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沉声道:“敢问白老大,当年咱们存储这一笔钱的目的何在?”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不错,如今将这笔钱分了,确是有违当年的目的,当年
,我们原是想待局面可能,用这一笔钱,发扬帮会的仁侠之义的,但现在。世人对于帮
会组织的观念,已经改变,就算局面有变,只怕以前的目的,也不容易达到了!”
    我立即大声道:“我们自己人之中,出了败类,实也难怪世人!”白老大面现惊讶
之色,连:“秦兄弟此言,可是实有所指?”
    我向白奇伟望了一眼,心想如今,也未曾提到他的什么证据,若是公开指责,我也
说不出所以然来,所以只得道:“我只是有感而发,黄龙会本就一个钱也没有,我也实
无资格说话。”
    白老大面色陡地一沉,道:“秦兄弟,这是什么话?当年各帮各会兄弟,既然称你
们黄龙会,曾为国出力,你如此说法,岂非自绝于众弟兄?”
    白老大这几句话,说来声色俱厉,我自知失言,连忙站了起来,道:“白老大,这
几年来,人穷了,自然难免有牢骚,尚祈白老大见谅。”
    白老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秦兄弟,你是一条好汉,直肠直肚,但如果再这样
说法,未免有负其他兄弟一番盛情!”
    我立堤道:“是!”
    白老大道:“你坐下吧!”
    我坐下来之后,对于白老大的为人,更是佩服,心想就算他没有其他多方面人所难
有的各种卓绝的才能,便足以成为一个极好的领袖了。他之能在中国的帮会组织之中,
得享如此盛誉,确非幸致之事!
    我坐了下来之后,又道:“既然如此,我确以为,如今大家分赃,实是不合昔年宗
旨!”
    我一面说,一面望著白奇伟,只见他的面色,十分难看,同时。也看到他对几个人
,在使著眼色,那几个人立即嚷道:“我说好!再等下去,也是一样,反正是埋在地下
,为什么不分?”
    他们一面叫,一面各自从袋中,取出钢板来,“砰砰”地放在桌上,向桌中央推来

    片刻之间,桌子中央,已经有了十三块钢板之多!
    白老大咳嗽了一声,一抖手,缓缓地将手中的一块钢板,推向桌中央。白老大一出
手之后,静了片刻,又有七个人,将钢板推了出来。桌子中央,已经有二十一块钢板了

    我向其他三个,未曾有所动作的人。各望了一眼。一个便是最先开口的那个瘦长中
年人,另外两个,一个是胖子,生得十分威武,颇像是传说中的飞虎帮大阿哥宋坚,另
一个则是四十上下的人,貌相生得十分平凡,但是仔细看去,却有一股刚毅之气。本来
,我怕的是,二十四个人同意,只有我一人,实是难以坚持。
    如今,我一看竟有三个同道,心中为之宽了一宽,只听得那胖子道:“各位弟兄,
宋某人有一事相询。”白老大道:“请说。”
    那胖子自称“宋某人”,我更可以肯定他是飞虎帮的宋坚了。
    飞虎帮也不是大帮,帮众大多是皖北一带的炭工,和淮河流域的穷兄弟,在飞虎帮
势盛的时候,相濡以沫,确曾救过不少人命。那时,淮河流域一有灾,便是最看得出飞
虎帮力量的时候,人们对宋坚的为人,也是十分佩服,因为他家中本来财富盈万,皖北
萧县境内的山头,有一小半是他家的,但是他的家产,历年来,都用在飞虎帮帮众身上
了。
    当下,只见他略欠了一欠身,道:“如今齐集在此约二十五位弟兄,固然不少出身
豪富之家。即如兄弟,家财也十分可观。但如果咱们将这笔钱,分作二十五份,兄弟敢
言,每一份的数目,仍超过任何人的家财之上!”
    他讲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试问我们这几个人,凭什么能接受那么大的钱财
?”
    宋坚的话刚一住口,我便立即道:“宋大哥说得好,要分,这笔钱,便仍要用在各
帮各会,千千万万的兄弟身上!”那瘦子道:“我的意思,也是和宋兄弟、秦兄弟的一
样。”
    白老大望了望桌子中央,那二十一块钢板,又望了望我们四人。
    我注意到,在刹那之间,他的脸上,现出了极其疲倦的一种神态。
    那种神态,虽然一闪即逝,但是却逃不过我的眼睛。刹时之间,我心中明白了不少
问题。
    本来,像这样的事,七帮十八会中的人,能够赞成的,绝不会有二十一人之多。
    我相信,除了受白奇伟收买的那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看到白老大做了,他
们便也照做如仪。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件事的发起,根本不是白老大的心意,而是
白奇伟的意思。白老大对白奇伟的宠爱和信任,是可想而知的,他一生最大的缺点,只
怕也在这里。当然,白奇伟是用著种种的巧妙的方法,在欺骗著白老大的。但白老大在
自己的儿子身上,竟会栽了筋斗,这无论如何,是他的污点。
    静了半晌,白老大才道:“三位说得,也有道理,也有道理。”
    他讲到这里,竟停了下来,没有了下又。众人心中,尽皆惊愕不已。只听得白奇伟
道:“爹,可容我说几句话么?”白老大挥了挥手,道:“你说吧。”
    白奇伟向前跨出了一步。道:“各位大叔,如今,只有四人不同意,而有二十一人
同意,这件事,实在用不著多加讨论了!”白奇伟那几句话,听来虽是不著边际,但实
际上,却极是厉害!
    他分明是在提醒众人,根本不必理会我们四人,而要众人来强逼我们,取出钢板来
!我看到其余三人,怔了一怔,像是不知怎样应付才好,我立即一掌,击在桌上,道:
“放屁!”
    白奇伟面色一变,道:“莫非二十位大叔,连家父在内,全在放屁?”
    白奇伟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向我,望了过来,有几个,已是满面怒容,我立即霍地
站起,道:“白老大,如果你说,根本不必听我们四人之言的,我立即就将钢板,取了
出来!”
    宋坚也道:“秦兄弟说得是。白老大,青帮弟兄,散处海外的还很多,尚且可以分
得开来,但像飞虎会那样,除了七八人之外,已再无他人,莫非得了巨金,便是由七八
个人分享了么?”
    我沉声道:“白老大,你得好好想一想,莫为一时错念,误了一世英明!”
    我不顾一切地讲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举座尽皆愕然!因为可以说,从来也未曾有人
,对白老大讲过这样的话,本来七嘴八舌的争论,立时又静了下来。只见白老大托著头
,并不望众人,呆了好半晌。
    我心中也在暗庆得计,因为只要说服白老大,白奇伟的阴谋,便难以得逞。好一会
,在鸦雀无声中,白老大才抬起头来。
    每一个人都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决定。但白老大却忽然“哈哈”一笑,道:“我刚
才只当老眼昏花,原来并不是!”
    他此言一出,人人尽皆愕然,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他话一讲
完之后,立即面色一沉,道:“你刚才话说得极有理,但在下倒有一言相询。”
    我看出事情,已然十分不妙,但是却不得不硬著头皮,道:“白老大请说。”
    白老大一字一顿,道:“敢问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我一听得白老大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一时之间,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一样,头
皮发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而座间也变出了一阵喧哗之声,白奇伟道:“大家静一静,听家父说下去!”
    我也在这时间,略为定过神来,道:“白老大,你怎么啦?秦正器你都不认得了么
?”
    白老大道:“是,你很像秦正器,连手臂上的刺龙也有,你学得很不错,但是你却
太能干了,秦正器要像你那么能干的话,黄龙会又何致于局处浙西山区,毫无发展?”
他讲到此处,陡地提高了声音,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来假冒秦正器?”
    白老大此言才一出口,立即便有四个人,离座而起,闪到了我的身后。
    我回头一看,四人已将我包围住。
    我自顶至踵,生出了一股凉意,忙叫道:“宋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话?”宋坚也站
了起来,道:“一经白老大提醒,阁下该是表现得太能干了!”
    我知道,即使在处理那笔财富上,我和宋坚的意见,完全一样的话,但如果我的身
份被揭穿,宋坚也决不会和我站在一边的!
    我手心已然出汗,道:“白老大,那么你说,我是何人?”
    白老大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道:“不论你是什么人,你绝不是秦正器。兄弟,
你扮秦正器,扮得十分像,几乎连我也瞒过了,但是你却忘了一点,秦正器只是一个粗
汉子,我看你却是极其能干的人!”
    在白老大讲那几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离座而起,将我围在中心。
    白奇伟更趋众而前,待向我扑了过来,白老大立即喝道:“住手!”白奇伟停了下
来,离我不过五六尺远近,道:“爹,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白老大沉声道:“他是什么人?”白奇伟面上,现出得意无比的神色。道:“他一
定是卫斯理!”
    白奇伟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白素道:“哥哥,你别乱说!”白奇伟冷笑一声,
道:“妹妹,你放心,我还不致于连这一点都料不到,你何必到处帮著这个与我们七帮
十八会作对的人?”
    白素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凭什么要帮著卫斯理?”白奇伟得理不让人,道:“
妹妹,当著那么多叔伯,说出来就不好听了!”白素又气又急,几乎哭了出来,白老大
喝道:“住口!”
    他“住口”两字,出口之后,整个大厅之中,都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白
老大道:“兄弟,你既然有胆,冒充别人,混进我们中来,难道连承认自己是谁的勇气
都没有么?”
    我在这时候,心中的焦虑,实是难以形容!
    在那片刻之间,心念急转,不知曾想到了多少脱身的方法。但是,不要说这时候,
围在我身旁的人,足有三十个之多,又是个个身怀绝技。就算我只是面对著白老大一人
,只怕也是难以脱身!
    我竭力镇定心神,道:“白老大,你也未免将我看得大小了,我就是卫斯理!”
    我话才一讲完,白素以手掩口,“啊”地一声惊呼,众人也是一阵哗然,白奇伟一
个箭步,掠到我的面前,五指如钧,伸手向我当胸抓到。我身形一侧一矮,反勾他的手
腕,以三只手指之力,向外轻轻一带!白奇伟绝想不到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竟然敢予
还手,因此我一出手,便自得手,白奇伟身形一个踉跄,向外跌出了七八步去。白奇伟
一向外跌出,围著我的圈子,立即小了许多,白老大摆了摆手,众人又停下了来。白奇
伟在地上,一个翻身,跳了起来,狠狠地瞪著我。白老大望著我,道:“卫兄弟,这几
年来,我虽然没有在外走动,但是外面的事情,我却也知道不少,你为人行事,我也大
有所闻,颇敬你是一条汉子!”
    我立即道:“多谢白老大这一句话。”
    白老大的面色,突然一沉,道:“卫兄弟,可是你今日此举,却是犯了咱们七帮十
八会的大忌,你有什么话,快些交代吧!”他一面说,一面已经缓缓地扬起手来!
    白老大一扬起了手,衣袖褪下露出手腕之上火也似红一只玛瑙手镯来。我一听得白
老大的这几句话,已经知道白老大今晚,绝不肯放过我,一时之间,几乎已经绝望了。
    可是我一看到那只火红的镯子,立即想起红红来,忙道:“不错,我的确有话要说
。”
    白老大道:“你不妨直说,就算有一些什么事,你必须要做的,我也一定可以代你
做到!”
第八部:绝处逢生情义深重
    白老大分明是要我交代遗言了!
    我竭力令得自己镇定,道:“我有一个表妹,在美国读书,渡假回来,却为令郎派
人绑去,尚祈令郎,将之放出!”
    我此言一出,白老大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两道严厉无匹的目光,立时向白奇伟扫
去,白奇伟想是心中发慌,道:“早已放了她了!”
    我也知道红红早被他们,放了出来。而我之所以要对白老大提出这个要求,便是要
由奇伟在仓惶之间,讲出这句话来!
    我一听得他如此说法,心中暗暗高兴。道:“白老大,我表妹一点也不会武功,只
是一个学生,尚希望令郎不曾难为了她!”
    这时候,白老大的面色。铁也似青,众人之中,也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议之声。我知
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众人的同情,是在我这一边。好一会,只听得白老大道:“奇伟
,这位小姐,若是有什么差池,我要你的命!”白奇伟的态度,狼狈之极!
    他此际,心中一定对于刚才的失言,感到后悔之极!因为,如果他一口否认的话,
我也绝无证据,可以说那是他们的事。
    而我之所以说他还没有放人,而不指责他绑人,也是这个缘故,因为我如果指责他
绑人的话,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否认。如今,我指责他没有放人,他下意识的反应,
仍是否认,但是他否认了没有放人,便等于是承认了曾经绑过人!
    当下,白奇伟低著头,说了一个“是”字。
    白老大回过头来,道:“卫兄弟,这件事,确是小犬之错,我一定会重重处罚他的
。但是,你却仍然不能生离此处!”
    我一声长笑,道:“白老大,我既然闯了进来,自然是冒著奇险,死而无冤,但是
,我却要将话讲完才行!”白老大点头道:“你说。”
    我道:“事情之起,乃是于司库曾经来找过我,而我没有答应他!”白老大道:“
这个我们知道。”我又道:“于司库之死,自然是罪有应得,但是他死得极惨,死前,
只怕受过极重的拷打!”白老大一怔,道:“没有这种事,他是中毒而死的。”我一笑
,道:“中毒?警方有于司库死情的详细纪录,这并不是我能够凭空捏造的事,而我相
信,一定有人,以极其残酷的方法,想在他口中,将藏这宗财富的地点,讲了出来!”
    白老大默不作声,有人叫道:“白老大,还听他胡诌作什么?”我立即又道:“还
有,我的一个朋友,是全然不会武的,也被打成了重伤!”
    白老大转头,向白奇伟望了一眼,仍然不说话,我又将所有的事,约略地讲了一遍
,只是隐起了我和秦正器的关系不说。白老大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卫兄弟,我知道
了,你的确是好汉行径。”
    我一听此言,心中不禁大喜。
    但是白老大立即又道:“但是,七帮十八会的这个秘密,却绝对不能外泄,念在你
是一条汉子  ”他讲到此处,一抖手,晶光一闪,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七寸来长,寒光
耀目的匕首。
    我心中猛地一震,白老大已将匕首柄向我,递了过来,道:“接住了!”我茫然地
伸手,接了过来。
    白老大道:“我手下不杀好汉,你以这柄匕首,自尽了吧,这是上海小刀会大阿哥
的遗物,用来自杀,也不辱没了你!”
    我握住了匕首,手不禁微微地发抖来。
    在我的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出死人生的事情,但是在每一次生死关头,都
是决定于俄顷之间,事后想想,不免一身冷汗,在当时,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全无感
觉。
    像如今这样,要以一柄匕首来自尽,而且还是出于为人所逼,却还是头一遭!
    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卫兄弟,你不必犹豫了,就算我肯放过你,其他弟兄,
也必然不答应,你可以问一问,只要有一位弟兄,说你可以走,我立即恭送你离开这里
!”
    我抬起头来,向众人望去,每一个人,都像是石头雕出的那样,都一动也不动的站
著。
    有几个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有几个人,面上漠然毫无表情,有几个人,面色
像是对我,十分同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一动,也没有一个人出声!
    我强笑了一下,道:“白老大,不论如何,我对你为人,仍然是十分佩服,令郎行
事如此不堪,尚祈你莫徇私情,令我死后,也难以瞑目!”
    白老大道:“这件事,你尽可放心!”
    我低下头来,望著那柄锋利已极的匕首。我看了并没有多久,一横心,手腕一翻,
一匕首便向自己的心窝剌出!那时候,我实是自知必死,因为我绝无法逃生的可能!可
是,就在我手腕翻起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变故虽是突如其来,可是我几乎连发怔都未曾,便向侧疾跃而开!
    而在我疾跃而开之际,我觉出身旁,有一股强风掠过,那当然是白老大的一掌!
    我跃开之后,立即站定不动。因为在漆也似黑的境地中,白老大也不可能知道我在
那里,我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逃出去,我甚至不知道可供我利用的机会是多少,是几秒钟
,还是几分钟!
    黑暗之中,只听得白老大的声音道:“谁也不要走动!”我刚想身形一矮,藏入桌
子底下,但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我却不敢再动。
    因为这时候,人人都听了白老大的吩咐,不敢动弹,我只要一动的话,虽然在黑暗
之中,白老大一样看不到我,但是,以白老大在中国武术上的造诣而论,我就算再小心
,他也必然听到一点声息,而他必然可以向我袭击的!
    在那几秒钟寂静无比的时间之中,我经历了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焦急,
我身上已经汗出如浆,只听得白老大又道:“卫兄弟,想不到你在我们这里,竟然还有
内应!”白老大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更加庄严之极,我屏住了气息,不敢出声。
    白老大说我在这里有内应,他却是料错了!
    这里的电灯,如何会突然熄灭,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
    白老大的话,才一出口,突然在黑暗之中,离我足有两丈开外的地方,响起了“我
的”声音!
    那的的确确是我的声音,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那声音和我口中所发的,有什么不
同,我当时心中的奇怪,实是难以言喻!因为我分明站在这里,如何,我的声音会在两
丈之外响起呢?只听得“我的”声音道:“白老大,你猜错了,我并无内应  ”
    “我的”声音才讲到此处,突然听得白老大“哼”地一声,紧接著,“轰”地一声
,和“乒乓”之声,不绝于耳!
    在那刹那间,我明白了!
    那一定是有一个极善模仿他人声音的人,模仿了我的声音,在另一隅发声,他的目
的,是在转移白老大和众人的注意力,好给我以逃走的机会!在黑暗之中,我没有法子
知道那是什么人,我怀著对这个不知名的恩人,极度感激的心情,根据记忆力,身形一
闪,闪到了门旁,我一到门旁,室中因为白老大发掌循声击出,已经十分混乱,我的移
动,也没有人发觉,我立即打开了门,闪身而出。
    我刚一出门,便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走了!”我倚住了门,喘了一口气,四面
一看,身形一伏,已经来到了一张沙发的背后,伏了一伏。
    也就在此际,我又听得室中,“我的”声音叫道:“姓卫的在此!”我连忙又闪身
而起,到了电梯旁边,电梯门恰好开著,我一闪而入,按动了电钮,电梯门自动关上。
在电梯门将关未关之际,只听得白老大一声怒吼,叱道:“好畜牲!”
    我不知道白老大的这一声怒叱,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我也根本不可能去追究白老
大的怒叱,是什么意思,因为电梯的门一关上,便已经向上,升了上去。
    没有多久,电梯一停,门打了开来,我立即闪身而出,只见两个中年人守在电梯之
旁,道:“咦,秦兄弟,会散了么?”
    我道:“还没有,但是我有事,先走一步。”
    那两个中年人道:“可有白老大的命令?”
    我向前踏出了一步,道:“有!”那两个中年人一伸手,道:“拿来!”我又向前
走出了一步,双臂一振,倏地出手,那两个中年人立即后退时,我已经拿住了他们的脉
门!
    那两个中年人面色一变,道:“秦兄弟,这……是什么意思?”我向前看去,只见
窗户外面,可以看到黑沉沉的海,我立即道:“对不起,暂时要委屈你们一下!”那两
个中年人厉声道:“你绝逃不开这个岛的!”
    我双手向怀中一带,将那两个中年人,一齐向我怀中,扯出了一步,他们两人,手
腕被我拿住,实是没有挣扎的余地。
    被我扯出一步之后,他们两人一跌,“砰”地一声,头和头相撞,立时昏了过去!
    我不再耽搁,双手一松,向外掠去,迅即掠出了窗口就地一滚,滚出了两三丈。向
海滩边上,一直奔了出去,来到了海边上,我不禁呆住了!
    海边上,海水茫茫,映著星月微光,并没有船只,我若是不离开这个荒岛,可以说
是必死无疑,既没有船只,我只有试一试游水了!
    我呆了片刻,身形一耸,已从一块岩石之上,向海中跃了下去。
    “扑通”一声,我没入了海水之中,又立即浮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候,我看到海边
的一个岩洞中,突然有手电筒的光芒,闪了一闪,同时。听得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叫道
:“是卫先生么?快过来,向外面游去,你是逃不出去的!”
    我浮在水中,向上看去,只见岸上已有人影闪动。
    如今,我必须面临抉择,是听那个中年妇女的话,向她游过去呢,还是向前游出?
    向前游出,前面是茫茫大海,就算是能逃脱白老大等人的追踪,是否能够游到陆地
,也还有疑问,那中年妇人的声音,可能是诱惑我前去的,但也有可能,是真正来救我
出险的。
    我只是考虑了极短的时间,我想到了会场的电灯,突然熄灭,又有人模仿了我的声
音,转移了白老大的注意力,使我能逃到了海边,可知在这里,一定有著同情我的人在
!因此,我立即向电筒闪耀之处游去。
    等我游近了那个岩洞,已经听得有几个人,跳落水中的声音!我爬上了岩洞,只听
得黑暗之中,那中年妇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快进来!快!”我向前走去,道
:“你是什么人?”那中年妇女道:“禁声!”
    她手中的电筒,不住地一闪一闪,引著我向前面走去,我竭力想辨清她的模样,但
是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见她穿著一套黑色的衫裤,身形佝偻,看来年纪,比我想像
中还要大。约莫向前,走出了十来公尺,那中年妇女停了下来,道:“你在这里,千万
不要出声,更不要出去,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低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且容我谢你救命之恩!”那中年妇女道:“救你的
不是我,你何必谢我?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她话一讲完,便立即向外面走了出
去。
    我略为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时间一久,我已经可以在黑暗中略略辨清自己所在
,是一个小小的山洞。
    山洞的一角,有一张床,却只有床板,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发现床旁边,还有许多
洋娃娃之类的儿童玩具,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实在莫名其妙。
    我等了一个来钟头,不见有什么动静,便脱下了身上的湿衣服拧乾了,重又穿上,
当然那令得我极其不舒服,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只要能平安离开,已经算是幸事了

    我以臂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
    我发现那张床很短,只能给儿童睡的,任何成人,都不会够长的。我忽然想起神鞭
三矮子来,只有他们,才会要这样的小床。难道竟是他们救了我?我立即推翻了自己的
想法。
    因为神鞭三矮,只不过是生得矮小,像是儿童而已,他们却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
绝不会再有玩弄洋娃娃的童心的。
    这个地方,看来曾像是作为一个孩子的秘密地方,我自己,在童年时候,也有一个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地方,那是一间祠堂的后屋,从来也没有人到之处,我每逢什
么人也不想见的时候,便一个人在这个秘密地方,呆了半天。
    那么,如今,救了我的,竟是一个孩子么?
    这似乎更其不可思议了!我心中不断地思索著,虽然我已经十分疲倦,但是却没有
睡意。
    因为我虽然暂时逃脱了白老大等人的追踪,但究竟还身在荒岛之上,他们是不是永
远不曾发现我的踪迹,而我又能不能安然离开此处呢?
    我想了许久,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凌晨四时光景了,也正在这个时候,我听得一阵
脚步声,传了进来,我整个人紧张起来。几乎成了仅在那张床上一样,一动也不动。不
一会那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近前。
    我正想发问时,那人已经开口,道:“他们没有找到这里来么?”
    我一听,正是那中年妇人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道:“没有人来过。”
    那中年妇女道:“你跟我来吧,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一艘快艇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究竟是奉什么人之命,来救我的?”
    那中年妇人见问,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必……说了!”我听出她的语
音之中充满了悲伤,心中不禁更是大奇,趁她不觉,我一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电筒,
将之打亮。
    电筒的光芒。直冲上洞顶,我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约莫六十上下年纪,满面泪痕,
正在哭泣。
    我立即道:“大娘,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中年妇女默默地摇了摇头,道:“别说了!”她一伸手,按熄了电筒,道:“跟
我来吧!”她一面说,一面便向外走去。我只得跟在她的后面,来到了那岩洞口子上,
向下望去,只见已有一艘快艇,泊在洞边。我向那快艇,望了一眼,又转过头来,道:
“大娘,你一定要告诉我,救我的是谁,我要谢他!”
    那中年妇女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你已经不能向她道谢了!”
    我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那中年妇女,又流下泪来,道:“她问我……你是不是已经脱了险,唉,她自己已
到了这等地步,但是却还念著你!”
    我急得握住了她的手,道:“谁,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那中年妇女抬起头来,望了我半晌,道:“如果你竟想不到救你的是什么人,那么
,真的枉她救你一场了!”我呆了半晌,心念电转,陡地失声道:“难道……难道是她
?”
    那中年妇女们望著我,不出声,我补充了一句,道:“是白素,白小姐?”
    我刚才在想那救我的是什么人之际,陡地想起,我的藏身之所,既然是一个孩子的
秘密地方,在这个荒岛上长大的孩子,除了白奇伟和白素两人之外,还会有什么人?
    而救我的,当然不是白奇伟,那就不问可知,一定是白素了!
    只见那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忙道:“那么,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中年妇女道:“你……别问了,快走吧!”
    我发急道:“不行,你一定得讲给我听!她如今怎样了?”
    那中年妇女哭得更其哀切,道:“可怜的孩子,我从小看著她长大,如今……只怕
她反倒要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了!”我一听得她讲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
,呆若木鸡!
    中年妇女抹了抹眼泪,道:“你快走吧,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我想了一想,道:“我不能走,她为了救我,竟有生命之危,我如果离去,还算是
什么人?你带我去看她!”
    中年妇女忙道:“卫先生,你在胡说些什么?”
    在我知道了,将我在这样的险境之中救出来的,竟是白素的时候,我心情的激动,
实在是难以言喻!我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趁此机会离去的话,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离开
这个荒岛了!但是,白素生命垂危,我又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她?
    我并不是易于冲动的人,但却是极重感情的人,我的决定,实已不可改变!当下我
道:“你放心,白小姐并没有救错人,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她,一定要去!”
    那中年妇女呆住了不出声,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小姐如果见到了你,她会永
远恨我的。”我道:“我可以向她说明,不关你的事!”
    我一面说,一面已经一个转身,又向岛上掠去!
    我只听得那中年妇女,发出了隐隐她一声长叹,已经看到前面,三条矮小的人影,
疾闪而至,喝道:“什么人?”我立即站定身形,道:“卫斯理!”来的三人,自然是
神鞭三矮,他们一听我报出了姓名,也不禁一呆!
    我见神鞭三矮在犹豫,立即又道:“快带我去见白老大!”
    神鞭三矮齐声道:“你在弄些什么花样?”我冷笑一声,道:“我本来已可从容离
去,如今又来自投罗网,还有什么花样可弄,快带我去!”
    神鞭三矮道:“请你走在前面。”
    那时候,我心中除了想要见到白素之外,实是没有其他的愿望,而且我也根本没有
心神去想到“害怕”两个字。
    我一听得神鞭三矮叫我圭在前面,便立即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只走出了两三丈,前面迎面而来的人,已越来越多,个个见了我,面上皆露出了讶
异的神色,我连看都不向他们看一眼,只是向前走去,不一会,已进了山洞,来到了电
梯之前,等电梯升了上来,神鞭三矮和我,一齐走了进去。
    一进电梯,神鞭三矮,各自站在电梯的一角,用心戒备,我向他们望了一眼,道:
“你们放心,我绝不会与你们动手的!”
    三人互望了一眼,道:“我们只当你已经逃走了,却不料你又自己走了回来。”
    我心中一动,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已逃走的?”神鞭三矮道:“白小姐说的,她
说她已作了安排,你早已离开这里了!”
    我心头一阵难过,道:“如今,她……怎么样了?”神鞭三矮,面上闪过了一片黯
然的神色,接著,又各自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声道:“你还好意思问起她么?”我
知道白素平时,极得人心,这些人见了我,心中一定恨极!
    我也不再出声,不一会,电梯的门打开,神鞭三矮拥著我走出电梯。
    一出电梯,便是那个大厅,只见七帮十八会的头子,除了白老大之外,个个都在,
但人人皆是一声不出,面色沉重,默然而坐,一见我进来,人人向我望了过来,有几个
,霍地站起,神鞭三矮走前一步。道:“他要见白老大,待白老大来了再说!”
    我傲然地向前走出,在一张沙发之上,坐了下来,只听得有人道:“这小子,不将
他喂鲨鱼,也难泄咱们心头之恨!”
    那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语意,却是坚决之极。我这时,根本已将生死置之度
外,听了也根本不觉得什么害怕。
    神鞭三矮离了开去,不一会,便听得一阵十分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立即转过头来,只见白老大背负双手,面色铁青,一步一步,正向我走了过来,
我等他来到了近前,便站了起来。
    这时候,大厅之中,实是静到了极点。
    白老大来到了我的面前两三步处,方始停了下来。
    我和他分手,只不过一夜,如今,他面色铁青,威严无匹,但是我却也看到了他双
眼浮肿,在这一夜之问,老态又呈!他望著我,我也望著他,好一会。他坐了下来,道
:“你也坐下!”
    我依言坐下,有人叫道:“白老大,还等什么?”白老大却挥了挥手。
    我顿了一顿,道:“白老大  ”但是我只叫了一声,白老大却一声咳嗽,打断了
我的话头,道:“奇伟可能和毒贩有勾结,我已将他扣起来了。你明知逃不脱,又回到
此处,可知你不失为一条汉子,那二十一块钢板,你交出来吧!”
    我一听得白老大如此说法,不由得陡地一呆。
    但是我却不立即辩白,只是一声长笑,道:“白老大,你以为我是逃不脱才回来的
,这可料错了,我如果不回来,你们绝找不到我!”
    白老大沉声道:“那你回来作甚?”
    我叹了一口气,道:“白老大,我在立即可以逃离荒岛之际,得知救了我的,竟是
令媛,我……要见她一面,所以才回来的!”
    白老大抬头向上,半晌不语,我看到他眼中,似是十分润湿,好一会,他并不低下
头来,道:“你要见她作什么?”
    我强笑一下,道:“听说她因我受了伤,实是难以就此离去,弃她不顾,所以非回
来见她不可!”
    我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因为心情激动,讲得极其慷慨激昂。
    本来,大厅中所有望著我的人,面上都大有怒容,但是我这几句话一出口之后,大
多数人,面上已经耸然动容,换上了敬佩的神色。
    老实说,我实在可以逃走的时候,不离开险地,反倒自投罗网之际,绝未曾想到自
己的行为,会使得众人对我的印象改观。
    我只是要见一见白素,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令得我不顾一切!白老大又呆了
片刻,才低下头来,道:“我想,你不必去见她了,她一心以为你已经逃了出去,所以
虽然身受重伤,心中仍是十分快乐。但如果她知道你未曾离开此处的时候,心中反而难
过了。”
    我呆了一呆,道:“她……伤得很重么?”
    白老大“嗯”地一聱,道:“当她发声之时,我循声进击四掌,她一腿一臂,骨头
断折,还断了两条肋骨、内脏也受了伤!”我急道:“她受伤这么重,还不送她到医院
去?”
    白老大道:“那倒不用,我这里有最好的内外科医生,我对于接骨,更是在行。”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她伤势无碍,心中也宽慰些,她见了我或则会伤心,
但是只让我见她一见可行么?”
    白老大想了片刻,道:“可以,宋兄弟,你带卫朋友去。”飞虎帮的宋坚,答应一
声,便站了起来,带著我,从一扇门走了出去。
    我刚一走出门,便听得大厅之中,人声嘈杂。想是众人在商议如何对付我。
    我们经过了一条走廊,来到了一扇门旁,只见那个叫我进山洞,又叫我逃走的中年
妇女,恰好从门中,走了出来。她望了我一眼,宋坚道:“大娘,老大吩咐,让这位兄
弟看一看小姐。”中年妇女叹了一口气,将门推开了寸许。
    我从门缝中向里面望去,只见那是一间非常整洁的房间,正中一张床上。正躺著白
素。
    白素的右手、右足,都扎满了绑带,胸前也隆起老高,大约已上了石膏,在床旁,
坐著两个老者,看样子似是医生。
    白素星眸紧闭,面上了无血色,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样。我越看心中越是难过,
不由自主,将门掩了开来,一步跟了进去!
    但是,宋坚立即跟了进来,一伸手,便将我拉开了一步,将门关上,道:“卫兄弟
,你如果真是感激她的情义,此时实是不应见她!”
    我叹了一口气,只听室内传来微弱的声音,道:“外面……谁在说话,是宋大叔么
?”宋坚忙道:“正是我。”白素又道:“宋大叔,什么事?”
    宋坚连忙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心中会意,向旁退开,宋坚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故意将门开著,道:“各帮弟兄,托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我悄悄地从门缝中望进去
,只见白素的眼睛,微微地张了开来,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道:“我……觉得好多了
,他……可是已逃出去了?”宋坚呆了片刻,点头道:“是。”
    我见白素在这样的关头,仍是念念不忘我的安危,心中一阵发酸,不禁落下泪来。
    我真想立即冲了进去,俯伏在她的床前,但是我知道我一进去,白素见她费尽心血
,我仍然未能逃脱,一定会急昏过去,令得她伤势加剧,可能因此,铸成难以弥补的大
恨!只听白素道:“宋大叔,你别骗我!”
    宋坚转过身来,面正向著我,我看到他的面色,十分痛苦。当然,他是一条响当当
的好汉,绝不会说半句谎话的,但是这时候他却不得不说谎了,只听得他说道:“你放
心,他已经安全了!”
    白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宋大叔,爹准备将他怎么样?”
    宋坚默然不语,白素又道:“宋大叔,你最疼我,你可能答应我一件事?”宋坚道
:“你说,什么事?”白素喘了几口气,她身旁的两个老者,皱了皱眉头,道:“不要
再说话了!”
    白素道:“不,让我把这句话……讲完,宋大叔,你可能设法通知他,叫他立即远
走高飞!”宋坚呆了好一会,才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白素吁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一个医生立即为她按脉,另一个挥手令宋坚出去
,宋坚悄悄地退了出来,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的后面,在我们将进大厅之际,他突然停住,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
,沉声道:“卫兄弟,可惜我们相见太迟,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相识。”我道:“宋
大哥,你的为人,我心仪已久了。”
    宋坚道:“卫兄弟,你只要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连同秦正器的那一块,交了出来,
我以性命担保你不会再与七帮十八会作对,保你平安离开此处!”我心中对宋坚,实是
感激之极!试想,我和宋坚,相识不过半日,他只不过根据了我自动回来这件事,看出
了我的一点长处,便自与我肝胆相照,肯以性命担保我不再生事,这是如何难能可贵的
友谊!但同时,我心中却也不禁吃惊!
    我忙道:“宋大哥,桌上那二十一块钢板,不见了么?”宋坚面色一沉,道:“卫
兄弟,你这样问法,未免太瞧不起老哥了!”
    我道:“宋大哥,你既然敢以性命担保我不再与七帮十八会作对,自然应该相信我
并未曾将那二十一块钢板取去!”
    宋坚的面上,微露不信之色。
    但是他不信的神色,却一闪即逝,立即又变得十分刚毅,道:“好!”
第九部:谁是内奸?
    我一时之间,也弄不懂他那一个“好”字,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相信了我的
话。
    同时,我心中对于那二十一块钢板失踪的事,也感到十分迷惑。
    当时,室内灯一黑,情形混乱之极,我逃走尚且不及,怎会再顾及桌面上那二十一
块钢板?但就算有人要觊觎那二十一块钢板,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就算情形混乱,
二十一块钢板一齐取起,也不免“叮当”有声,室中全是奇材异能之士,也不可能不发
觉。
    如今的事实是,那二十一块钢板,已经不见,当然是落入一个人的手中,虽说当年
于司库的设计,极其精密,少一块钢板,也难以发现出藏埋钱财的所在,但有了二十一
块钢板在手,总已经掌握了极大的线索。也就是说,这一笔属于七帮十八会,千千万万
弟兄的财富,可能落在一个奸人的手上!
    我正在想著,宋坚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我和他一齐走了进去。
    白老大手托著头,也不抬起头来,道:“你见过她了!”我一挺胸。道:“见过了
。”
    白老大道:“你走之后,我们已经商议过,连我在内,共有七个人,愿意保你不生
事,可以令你平安离开此处。”
    宋坚大声道:“白老大,连我一共是八个人!”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好,但是卫朋友,你将那二十一块钢板,交出来吧!”
    我应声道:“白老大,我并没有取那二十一块钢板!”只听得一人叫道:“白老大
,我说他是逃不出去,才装模作样的,我们对他仁至义尽,他却如此狡猾,如何能放过
他?”
    我向那人一看,道:“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哼”地一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铁梁会大当家,刘阿根!”
    那“铁梁会”乃是江南两省,铁匠兄弟的会社组织,势力颇是雄厚,而且打铁的工
人,大都膂力惊人,所以铁梁会的人,每每向人寻是惹非,但是却还没有什么越轨的行
动。他必欲将我置之死地,自然是受了白奇伟的收买了。我立即道:“原来是刘大哥,
照刘大哥的说法,那二十一块钢板,一定是我取走的了?”刘阿根大声道:“当然!”
    我一声冷笑,道:“我与白小姐,事先绝无约定,电灯一熄,白小姐仿我的声音,
在屋角发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除非是刘大哥那样的人物,才能有心思再去取钢板,
像我那样,已经只顾逃命了!”刘阿根一声冷笑,道:“扯蛋,说到我头上来作什么?
不是你取去的,这里尽是七帮十八会的弟兄,还有谁会取?”
    刘阿根的话一出口,立即有七八人附和,道:“不错,不是你是谁?”
    我又道:“若是我志在财物,何不当时也将钢板取出,分了这一份,也足够我用了
,为什么我还要不赞成分开这笔财富而致露了破绽?”
    我这几句话一讲,那些人个个瞠目不知所对。
    但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嘿嘿嘿”三声冷笑,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向那人一看,不禁一惊,只见那人,獐头鼠目,一脸奸猾之相。穿著一件晨衫,
却扣了老粗的一条黑表炼,道:“卫斯理,你是想独吞!”
    我真难想像,七帮十八会中,还会有这样的人,充任首脑,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道:“不敢,金鸡帮的大龙头,石看天。”
    我“哼”地一声,道:“胡说,谁不知金鸡帮的大龙头,乃是镇江蒋松泰,那里跑
出你来?”石看天冷笑道:“难道我也是冒充的?蒋大龙头三年前身故,将大龙头之位
,传了给在下!”
    我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石看天道:“卫朋友,白老大对你,实是仁至义尽,只要你将二十一块钢板交出,
便可离去,生死两路,由你自己选择,如果你定要选择死路,那么,是你自己决定,谁
也不便再来勉强你了!”
    石看天的话,讲得极其阴湿,轻轻巧巧,几句话之间,已经一口咬定,那二十一块
钢板,是我取走了的!我瞪著他,冷冷地道:“那张二十万元的支票,你兑现了没有?
嗯?”
    石看天的面色,陡地一变。
    尚有几人,面色也微微一变。
    我立即道:“白老大,当令郎还当我是秦正器之际,曾给我一张二十万元面额的支
票,嘱我听他的话,我相信这种支票,在场的人身上,定有不少,白老大不信,可以搜
一搜!”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各人的神色,只见约有十一二人,面色为之大变。
    白老大面色,也难看之极,但是他却立即叱道:“这是七帮十八会之事,不要你多
管!”
    我一笑,道:“我自然不会多管,但我相信,在‘死神’唐天翔死后,令郎必有意
代他而起,成为贩毒、走私集团之首脑,雄心确是不小!”
    白老大冷笑道:“小犬虽然不才,但是却还不至于像阁下所说,那样不堪。”
    我知道,要一个英雄盖世的父亲,相信他的儿子,是一个非常卑鄙的人,那是一件
十分困难,近乎不可能的事,我只是道:“我未曾取过这二十一块钢板,秦正器的那块
,在我这里,白老大,我代秦兄弟交给你了!”我摸出那块钢板来,放在白老大的身旁

    白老大道:“卫兄弟,那二十一块钢板,若不是你取去的,那又是谁?”我立即道
:“可能是令郎!”白老大“哼”地一声,道:“他已被我立即扣起,身上藏有二十一
块钢板,我焉有不知之理?这里许多人,个个都已为了表明心迹,而相互搜检过了,除
你一人而外,还有谁?你若是一定不肯交出,那实在是太可惜了!”大厅之中,显得十
分寂静。我站在众人的当中,心中在拼命思索。
    过了四五分钟,我才道:“白老大,既然是这样,那么照此看来,这二十一块钢板
,只怕还在会议室中!”白老大冷笑一声,道:“你找吧!”我一个箭步,向会议室的
门口走去,众人都跟在我的后面。
    我虽然已经揭发了白奇伟的许多丑行,但是,即使是同意放我离开这里的人,也都
以为那二十一块钢板,是被我取去的。
    我若要脱身,非找到这二十一块钢板不可。我心中毫无疑问地肯定,钢板是白奇伟
所做的手脚。但当时,我一进电梯,便听得有人追出来之声,可见会议室中的混乱,恢
复得极快。
    而白奇伟多半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运到远处去,我更
可以料定,在他的同党之中,绝没有敢于将二十一块钢板,藏在身边的人,那么,钢板
实在可能还在会议室中。
    我一马当先,走进了会议室,一个箭步,来到了那张圆桌旁边。
    众人将我团团围住,我俯身细心去察看桌面,又俯下身来,仰头去看桌面的反面。
    我记起有一套魔术,是可以将放在桌面上的东西变得不见的,那是桌面上有著机关
的缘故。
    白奇伟可能料到,众人会将钢板,摆向桌子中心,可以在桌面中心,做下机关,我
相信如果不是白素为了救我,而突然熄了电灯的话,当二十五块钢板,一齐集中在桌面
中心之际,电灯也可能神秘熄灭一分钟或半分钟,而当电灯复明之际,钢板也会不翼而
飞。
    但是,我细细检查桌面的结果,却是毫无发现。
    众人都冷冷地望著我。石看天道:“卫朋友,咱们别做戏了!”
    我立即道:“臼老大,你若是不让我找下去的话,我就停手!”白老大道:“你继
缤找吧!”
    我退开了两步,细细地打量那张桌子,约有五分钟的时间,才逐张椅子,仔细找了
一遍,也没有什么异状。我心中暗暗发急。又呆了一会,突然想起,那二十一块钢板,
失踪之际,谁也没有听到声响。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时间,和室内的混乱情形,又是在漆黑的境地之中,绝不可能使取钢板的人,
小心地一块一块拾起来,而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算是用一条极厚的毛毯,将那二十一块钢板,裹了起来,也不可能不发出声音。
    我想了片刻,百思不得其解,便道:“白老大,你可曾想到,那二十一块钢板,突
然失踪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这一点?”
    白老大道:“想到过了,我正想问你,你所取的是什么法子!”
    我苦笑一下,道:“当我们找到那二十一块钢板之际,就可以知道了!”白老大道
:“你不妨慢慢地找,我们一定奉陪。”
    我在会议室中,上上下下,足足找了半个来小时,却是一无结果,我额上不禁冒出
了汗,站走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钢板的失踪,不是白奇伟亲自下手,便是他的党羽下
手的,但就算是他的党羽下手,也一定要得到白奇伟的号令。
    白奇伟是怎样发出号令的呢?
    我假设,白奇伟原来,便有一个计划,是准备攫取二十五块钢板的,那么,最适宜
于发施号令的地方,当然是他所站立之处。
    白奇伟是站在白老大的背后左方的。
    我一想到此处,立即一跃而前,向白老大的座位跃去。白老大冷冷地道:“这是我
的座位啊!”白老大的座椅,与其他二十四张,略有不同,那是其余的人特别尊敬他的
缘故。
    刚才,我逐张椅子检查的时候,也因为那是白老大的座椅,而没有十分注意。
    我道:“知道,我有一个假想,需要在这张椅子上证实。”白老大道:“请便。”
    我蹲了下来,来检查椅子的左边,那是一张圆靠手的红木椅子,靠背处,镶著一幅
大理石的山水画,手工十分精细,所有的木枝,都不过寸许直径粗细。
    我极其仔细地检查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心中暗忖,一不做,二不休。双子举起了那张椅子,向
地上重重地一摔!在其余人尚未阻止我这一行动之际,那张椅子,已被我摔得七零八落
!白老大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已发出了一声欢呼!
    因为我发现,在一段寸许来长的红木上,有著金属的亮光,我连忙将这一段东西,
拾了起来,只是那一段东西,外面的颜色,和这张红木椅子。一模一样,绝对分别不出
来。
    但是,那段东西,却是空心的,里面有几粒半导体,还有几个线圈,和几片铜片。
我将那东西递给了白老大,道:“白老大,我对无线电方面的知识不够,敢问这东西,
有什么用处?”
    白老大面上,也现出了疑惑之色,将那东西,接了过去,看了一眼,道:“这是最
简单的半导体装置,如果以金属的物品,在上面一碰,在某个地方,如果有著接收装置
的话,便会有所反应。”
    石看天道:“白老大,问他二十一块钢板,在什么地方!”
    我冷笑道:“你心急什么?白老大,你是不是有办法,测出那个接收装置的所在?

    白老大点头道:“有。”
    我心中更是高兴。道:“那就请你试一试,接收装置,是装在什么地方?”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宋兄弟,你去请杜兄弟来,叫他带著无线电波近距离测问
器来见我!”宋坚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和一个高高瘦瘦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正是“召灵专家”杜仲。他手中捧著一只方形的盒子。
    盒子的上面,有一个扇形的表,表上有一枝指针,那样子就像一般电工必备的“万
能电表”差不多,表上还有著刻度,表明著数字,在扇形的表下面,还有一个圆形的表
。有著一指针,像是指南针一样。
    杜仲一进来,便走向白老大的身边,道:“白老大。有什么  ”他才讲到此处,
已一眼看到了白老大手中的那段东西!他面上陡地为之变色,竟连下面的一个“事”字
,都讲不出来!
    白老大乃是何等人物,立即觉出杜仲的神态有异,立即道:“你怎么了?”
    杜仲道:“没有……什么,侧向器已带来了!”
    白老大道:“灵敏度怎么样?”杜仲道:“很……很好!”他虽然力充镇定,但语
音竟在微微发颤!
    白老大道:“好,你去吧!”杜仲如获大赦,立即一个转身,向外走去,但他走不
几步,白老大又道:“回来!”
    杜仲站住,转过身来,面色已自惨白!
    白老大缓缓地道:“你别走,在这间室中,竟有人装置了半导体的发讯机,你知不
知情?”
    杜仲忙道:“我……我不知道!”
    白老大道:“那你也别走,和我们一起看看。收信号的地点,是在什么地方!”
    杜仲宛若待决的死囚一样。只是唯唯以应,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白老大以我刚才交给他的那一片钢片,在那只圆筒形的半导体装置上,碰了几碰,
只是侧向器上两只表的指针,全都颤动不已。白老大将钢片贴定在那半导体的装置上,
测向器表上的指针,都定了下来。
    众人一起看时,只见那新月形的表上,指针指著“十八”这个数字,而那圆形的表
上,指针指著东北方,正是门的方向。
    白老大的面色,立即一沉,“哼”地一声,道:“好,竟然离此,只有十八公尺远
!”他放开了钢板,指针回到了原处,又将钢板放了上去,指针仍是和刚才一样。他抬
起头来,道:“接受讯号之处,在东北方向,离这里只有十八公尺。”我点了点头。道
:“我们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所在?”白老大道:“自然,宋兄弟,你跟我们一齐来
,其余人,在此相候。”杜仲道:“白毛大,我……怎么样啊?”白老大厉声道:“你
也跟我们一起来!”
    杜仲面如土包,点了点头,我们四人,齐向门口走去,由宋坚捧著测向器,白老大
则一直将钢片贴在那半导体的装置之上。
    我们来到了门口,方向的指针,仍然指著东北。但是数字的指针,却已成了“十六
”,那表示我们,已经接近了两公尺。
    我们出了门,来到了大厅,指针的方向不变,数字又少了。
    白老大陡地向杜仲瞪了一眼,迳自向一扇门走了过去,等他来到了那扇门之际,测
向器上,指针的数字更少!
    白老大一伸手,将门推开,宋坚、杜仲和我,一齐走了进去。
    只见那间房间中,摆俩了各种我所不懂的仪器,有一个十分庞大的装置,看来竟像
是一具电脑一样,一到了这间房间中。指针终于在一张钢台面前指向“零”字,而测向
器旁的一盏红灯也亮了起来,测向器发出了“吱  吱  吱”的声音。白老大凌厉无
比的眼光,在桌面上扫了一扫,立即看到,一只如墨水瓶大小的东西上,有一盏小红灯
,也正在闪著光亮!白老大转过身来,道:“杜兄弟,你收到了这讯号,有什么作用?
”杜仲道:“这……这……”“这”了半天,仍难以为继!
    白老大将语音放得柔和了些,道:“杜兄弟,你爽快认了吧,事情与你无关,你也
只不过是听人指使罢了,纵使受罚,也不致太甚!”杜仲道:“那是……白少爷装的。

    白老大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一个答案,因此听了之后,神色不动,道:“
装了这样的玩意,有什么用处?”杜仲道:“白少爷怕有什么事要呼唤我,一发讯号,
我便立即可到!”
    白老大一声冷笑,道:“只怕未必!”
    我见事情,已快要水落石出,心中不禁高兴。忙道:“白老大,这间屋子,是什么
所在?”
    白老大道:“这是我的实验室,由杜仲看管。”
    我又道:“白老大,我看杜仲仍然未说实话。你看看,实验室中,可有其他新的装
置,我怀疑杜仲一接到讯号之后,一定另有动作,来夺取那些钢板的!”
    我一面说,一面留意杜仲的面色,只见我越往下说,杜仲的面色,越是难看,我说
完之后,他汗如雨下,不复人形!
    白老大“嗯”地一声,四面一看,向前跨出了两步,来到了三架电视机旁边,道:
“杜兄弟,本来只是一架电视,为何多了两架?”
    杜仲向前错出了一步,整个人软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白老大
叹了一口气,道:“我只不过两个月来,未曾踏进这间实验室,原来你们已在暗中,做
下了这许多手脚!”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第一具电现机,一会,萤光屏上。便出现了
许多凌乱的线条,白老大略一调整,萤光屏上,便出现了一处海滩的情形来。我认得出
,那海滩正是这个荒岛上的一岛,也就是我来的时候,快艇靠岸之处。
    白老大关掉了这具电视机,又打开了第二具。
    第二具,萤光屏上所现出的乃是一间极其宽大的书室,陈设得十分雅致,一望便知
书斋主人,不是等闲人物。白老大一看之下,怒吼一声,道:“杜仲,这是谁的主意?
竟在我的书室之中,装了电视摄取设备?”
    杜仲道:“少……爷的主意。”
    白老大一回头,道:“宋兄弟,你将这畜牲带到这里来见我!”
    宋坚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白老大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显见他心中,已经怒到
了极点!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倒觉得十分抱歉,因为若不是我,白老大断不能发现,他
的儿子,竟然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白老大接著又开了第三具电视,萤光屏上出现的,
竟是整个会议室!刘阿根正在指手划脚,说些什么。
    白老大忙又扭动了一个掣,只听得刘阿根的声音,传了出来,道:“白老大怎么了
?姓卫的是什么东西,何以听他指使?”
    其余众人,议论纷纷,身在此处,和置身于会议室中一样!
    白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道:“杜仲,你该说了!”他那四个字,沉
声而发,当真具有雷霆万钧之势,杜仲忙道:“我……我说了!”
    白老大闭上了眼睛,道:“不准有一字虚言!”杜仲道:“是……这一切,皆是少
爷的主意。”白老大道:“别说这些,说你收到讯号之后,作些什么?”
    杜仲膝盖相碰,“得得”有声,道:“全是少爷的吩咐,他亲手在会议桌上,装了
一块电磁板,我一接到讯号,便按动按钮,电灯熄灭,电磁板落下,我再通电,发出磁
力,将桌中心的钢板,一齐吸住,电磁板便隐没在天花板上了!”
    白老大睁开眼来,道:“卫兄弟,原来是电磁板压到了钢片之上,再发出磁力,将
之吸住,所以才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出白老大虽然竭力地装出若无其事,但是他心中却是痛心之极!我点了点头,
道:“白老大,令郎年轻,难免一时误入歧途,你……不要太难过!”
    白老大长叹一声,道:“杜仲,当晚的情形如何,你说一说。”
    杜仲道:“当晚,我根本未动,忽然看到电灯熄灭,我接到了讯号,便立即依命施
为。”
    白老大道:“如此说来,那二十一块钢板,是在小畜牲手中了?”
    杜仲道:“少爷被老大扣起,他没有机会去取,我也未敢取出,钢板仍吸在电磁板
上。”
    白老大道:“好,那你且按一下掣,将电磁板露了出来,给我看看。”杜仲手指,
簌簌发抖,伸手按在书桌之上一排按钮中的一个之上,只听得会议室中,突然响起了一
阵惊呼之声,我和白老大,向电视的萤光屏上看去,已见会议室的对准圆桌中心的天花
板上,约有三尺见方的一块,向上缩了进去。而会议室中众人,也已发现了这一件事,
人人抬头上望,面上神色,尽皆惊讶不已。
    露出了方洞之后,一块三尺见方的薄板,连著如同油压器也似的四条钢条,立即落
下,刚好压在桌面之上,压了一压,又向上升起,也就在此际,白老大厉声喝道:“钢
片呢?”
    只听得“咕冬”一声,杜仲连人带椅,跌倒在地,道:“钢片么?应……应该在电
磁板上的……白老大,我没有拿过!我要是拿了,天打雷劈,绝子绝孙,不得好死!男
盗女娼。乌龟王八蛋……”
    他一口气发了六七个毒誓,几乎已经语无伦次!
    白老大和我,再向电磁萤光屏上望去,只见天花板上,已经了无痕迹。
    看杜仲的情形,他的确未曾取得那二十一片钢片,而白奇伟又立即被扣了起来,那
么,这二十一片,本来应该在电磁板上的钢片,到什么地方去呢?
    杜仲道:“没有了,一切都是少爷和……我动手的,绝无第三人知!”
    我还想再问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宋坚闯了进来,而且提著一个人的后颈,将
那人先推进了室来,跌在地上,然后才跨进来。
    我们一齐向那人仔细一看时,却不禁尽皆一怔!心里暗暗称奇。
    原来那人,并不是白奇伟,而只是一个中年人。
    我和白老大两人,都不禁一呆。宋坚是奉命去带白奇伟的,如何带了一个中年人来
?我们两人尚未发问,宋坚已经道:“白老大,我到的时候,奇伟已经不在了,这人正
在想走,被我捉住,一切情形,问一问他,当可以明白的了!”
    我听了宋坚的话,心中不禁猛地吃了一惊。
    要知道,白奇伟在近两年来,借著白老大的名义,在外面招摇,羽翼已经是丰满,
他这一走,只怕更索性公然作恶,难以收拾!
    白老大的面色,也显得极其难看,他并不出声,只是冷冷地望著那中年人。那中年
人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过了好一会,白老大才叹了一口气,道:“程兄弟,怎么你也跟他们胡闹起来了?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那中年人的面色,并不恐惧,只是显得无可奈何
,而白老大似乎也没有严厉责备他的意思,看来他们的关系很好。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之后,道:“老大,我有什么办法?伟哥兄我是看著他长大的,
他求我放地出去,我……实是难以拒绝。”
    白老大道:“他走的时候,你可曾看到他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没有,他说老大你近几年来隐没地底,胸无大志,他很
不以为然……”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道:“程兄弟,你也很不以为然,是不是?”
    那中年人低头不语,显然他心中已经承认。
    白老大又道:“他上那里去了,你可知道?”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确是不知。”
    白老大一挥手,道:“好,你去吧!”那中年人躬身向白老大行了一礼,便退了出
去。白老大以手支颔,呆了半晌,道:“奇怪,那二十一片钢片,究竟是谁拿去了呢?
”我也正在思索著这个问题。
    那二十一片钢片,被吸在电磁板上一事,只有白奇伟和杜仲两人知道。我敢相信,
杜仲到了事情完全败露之后,即使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隐瞒事实了。而白奇伟虽
然知道那二十一片钢片的所在,他却没有机会取到。
    当然,钢板是不会自动损失的。那一定是另有第三个人,得知杜仲和白奇伟的秘密
,趁两人未能取到钢板之际,将钢板盗走。对白奇伟和杜仲而言,正可谓“强盗碰到贼
伯伯”,但对我而言,想要找到那二十一片钢片,却倍增困难了!
    白老大自言自语了几句,才道:“卫兄弟,你走吧。”我忙道:“白老大,能不能
容我在这里,我们设法将那二十一片钢板找到?”白老大尚未回答,宋坚已道:“卫兄
弟,你还是离开此地吧,别再生事了!”我道:“宋大哥,我绝不是对这笔财富有兴趣
,而是不想这笔财富落在任何一个人的手中!”白老大道:“好,那我们一起到会议室
去吧,杜仲,你在这里听令!”他一面说,一面“叭”地一掌,击在第三具电视机上,
将那具电视机,击得向侧一撞,两具电视机火花四冒,浓烟骤喷,已经被他一掌之力毁
去。
    杜仲面色发青,答应了一声。白老大、我和宋坚,一齐走了出去,回到了会议室中
。一到会议室,便有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向白老大讲述刚才天花板上发生的奇事。
    白老大挥了挥手,道:“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说。”接著,他便将杜仲和白奇伟两
人的计到,说了一遍。讲完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他们两人的计划,因为素儿的行
动,而被迫提前,因此,被吸在电磁板上的,也只有二十一块钢板。”人丛中立即有人
道:“可是我们未见有钢板啊!”
    白老大沉声道:“是,他们两人,并未曾取到钢板,钢板已到了第三个人的手中!

第十部:再生意想不到的波折
    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白老大又道:“我相信,取到钢板的,一定是我们之中的一人!”
    他此言一出,会议室中,更是静到了极点。
    我也相信白老大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二十五人之中,谁是取了钢板的人呢?除
了自己之外,只怕没有人知道了。
    白老大道:“这件事,必须查清,各位且在此间,暂住几日,我已请卫兄弟、宋兄
弟两人,与我一齐侦查,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方肯罢休,各位兄弟,尚请勿怪!”刘
阿根道:“白老大,卫斯理并不是我们七帮十八会中的人啊?”
    白老大道:“不错,但如果不是他,这一次二十一块钢板,都落人一人之手,后果
如何,刘兄弟可曾考虑过么?”
    刘阿根无话可说,面上的神色,却是大大地不以为然,白老大手一扬,将我给他的
那块钢板,放在桌上,道:“宋兄弟,将你的钢板取出来!”
    宋坚答应一声,将钢板取了出来,白老大又目视另外两个,当晚不同意取出钢板之
人,那两人一声不出,便将钢板交出。白老大将四块钢板,抓在手中,叮叮地响了几下
,道:“如今,我们二十四人,只有四块钢板。另一人,却有二十一块,我们必须在这
四块钢板之中,找到于司库当年藏宝的线索,这件事,由我一人来办,各位兄弟请自去
安息,但千万不要离开!”
    众人也觉得事情十分严重,答应一声。
    白老大背负双手,缓步踏了出去,我连忙跟在他的后面,叫道:“白老大”
    白老大并不回过头来,只是将脚步放慢了一些,道:“什么事?”
    我道:“如今,我的事情已了,令媛的伤势,一定也已好转,我……我想去看看她
。”
    老实说,我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则,是为了想知道那二十一块钢板,是谁取去的,
二则,也是为了不想离开白素!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好。”
    我跟在他的后面,出了会议室。
    白素的寝室,已由宋坚带我,去过一次,我还记得路途,一出了门,便急步向前走
去,来到了白素的门口,我心头不禁怦怦乱跳。
    我在门口,呆呆地站著,心中在思索,我要如何出现,才能令得白素看到我,心中
不吃惊,我正在想著,突然听得身后,似是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我在听到那阵脚步声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在意,还以为恰好有什么人走过而已。可
是,那阵脚步声,却突然静止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心中不由得猛地一怔。
    因为那脚步声极轻,而且,静止之际,已经离我非常之近!也就是说,有一个人,
已经悄悄地来到了我的身后!我立即转过身去,但是,却已经迟了一步,在我身子刚转
了一半,还未曾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是什么人之际,头上一股风生,我后脑上,已经被什
么重物,重重地敲了一下。
    那一下的力量,极其猛烈,而且,又正击在我的后脑之上,我立时感到满天星斗,
身子摇晃,向旁一倒,便自跌倒在地。
    但是,我还勉力抬起头来,想看一看,在背后袭击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只不过我的眼前,金星乱迸之中,看到了一条颇为高大的身形,又狠狠地向我扑了
过来,在我并未辨明他是什么人之际,胸前又重重地挨了一脚!
    我闷哼一声,也不多去辨清他是什么人,猛地一弯身,右手疾抓而出,只听得“嗤
”地一声,那一抓,正抓在对方的小腿上,将裤脚撕了下来。
    而那人的身手,极其了得,我才一抓中,他左足又已飞起,这一脚,却踢在我的下
颔,我头不由自主,向后一仰,后脑又砰地一声,撞在地上,这一撞,我再想支持不昏
过去,却已难以做到,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便已人事不知了。
    在我将昏未昏之际,我似乎听得有人的吆喝之声,和一阵急促离去的脚步声。等我
再醒过来时,我已一个人躺在床上,那是一间陈设非常简单的屋子,灯光柔和,呻吟了
一声,见床旁坐著两个人,一个是白老大,一个是宋坚。
    我摇了摇头,翻身坐了起来,白老大立即道:“卫兄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么?”
    宋坚道:“我听到的时候,只见到你跌倒在地,昏了过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想了一想,扬起右手来一看,我指甲上,还有著血迹,可知
我昏了过去之前的遭遇是实在的,并不是做梦。那人虽然出其不意,一连三下,将我击
昏,但是他的小腿。却也被我抓了一下,一定已经受了伤,因为我的指甲上,还有血迹

    我道:“白老大,有人暗中袭击我,我想,若不是你们赶到,只怕他要将我置于死
地。”
    白老大面色沉重,道:“那人是谁,你看清楚了没有?”我摇了摇头,道:“没有
,可是他小腿上被我抓了一下,一定留有伤痕的。
    白老大点了点头,道:“我去查一查,你休息一会,素儿正在沉睡,你明天再去看
她吧!”
    我点了点头,又躺了下去,白老大和宋坚两人,也退了出去。
    连日来,我心力交瘁,此际躺在软柔的床上,神经一松,没有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正在我睡得香甜之际,突然听得门上,“得”地一声,接著,像是有人,走了进来。
我心中虽然略有所知,但是还以为,那是我在睡中做梦而已。
    我翻了一个身,又自睡去。但在动了一动之后,神智清醒了一些,略为睁开眼来一
看,忽然看到,有一条影子,盖在我的身上!也就是说,在我背后,站著一个人!
    我心中骤然一惊,片刻之间,睡意全消!
    我一动也不动,并且还作出匀称的微鼾声,注视著那条人影,只见那影子慢慢地举
起手来,手中似乎还握著一件什么东西。
    我看清楚了些,才看出那是注射器,连著针头的注射器!针尖已渐渐接近了我的手
臂,我出其不意。猛地一个翻身,翻下床来!
    翻下床来之后,我一跃而起,可是刚一跃起,劲风扑面,整张床,已向我压了过来

    我右臂一挥,“砰”地一声,将床挥了开去,床单却罩在我的头上,我一把扯开了
床单,室中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连忙追出房门,只见门外,乃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呆了片刻,又回到了室中,将床放好,在床沿坐了下来。
    这已是第二次有人要制我死命了!
    从那条影子看来,那人身形,甚是高大,而且,来得又如此快疾,当然仍是第一次
袭击我的人,那人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
    我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那人是白奇伟,白奇伟的身形,也十分
高大,他将我恨之入骨,自然有将我置之死地的理由。第二个可能,便是要害我的那人
,便是盗取了二十一块钢板的那人,我怕我帮助白老大侦察,会使得他无所遁形,所以
才要将我害死!
    我在明,他在暗,实是十分危险!我立即走出了房间,沿著走廊,来到了尽头,迎
面撞到了宋坚,“咦”地一声,道:“你怎么起身了?”
    我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宋大哥,快去见白老大,我险些难以和你们相见
了!”
    宋坚的面上神色,也不禁为了一变,道:“这是什么话?”我将刚才在熟睡中所发
生的事,向他匆匆地讲了一遍,宋坚道:“有这等事?我们快去见白老大!”他带著我
,转了几个弯。在那荒岛的地底,白老大辟出了近百间房间,另具天地。转了两个弯后
,在一扇门前站定。
    我们两人刚一站定,已听得白老大道:“什么事?”宋坚道:“有紧要事,卫兄弟
又出事了!”
    宋坚的话才一讲完,门便自动地打了开来。
    那是一间书斋,正是我曾在电视中看到的一间,白老大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前。我们
一走了进去,门又自动关上,我回头一看,不禁愕然。那扇门,在外面看来,作乳白色
,但从里面看,却是透明的!
    我只知道有一种镜子,一面是透明的,一面是镜子,白老大一定根据了这种镜子的
原理,作了改良,设计了这样的一扇门,所以找和宋坚两人,才一站在门口,他便已发
问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只见书桌之上,正放著那四片钢板,白老大正在埋头细察。
    我问道:“白老大,可有什么结果?”白老大不抬起头来,道:“卫兄弟,你只睡
了一个小时,为什么不睡了么?”
    我尚未出声,宋坚便将我的遭遇,讲了一遍。白老大望了我半晌,道:“卫兄弟,
会不会你是太疲倦了?”
    我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白老大搓了搓手,连:“一个人如果太疲倦
了,是会产生具有十分真实感的幻觉的。在心理学上,这种幻觉,叫作如实的幻觉。”
白老大一面说,一面望定了我。
    我涨红了脸,道:“白老大,如此说来,你是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了?”
    白老大站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如此说过,我只是说,你所感到的一
切,事实上只不过是幻觉而已。”我伸出手来,道:“白老大,我第一次被人袭击,还
在那人的腿上抓了一下,我指甲上还有鲜血,难道你认为这也是幻觉的么?”
    我说话的语气,已经显得十分激动。
    白老大在我肩头上拍了拍,道:“卫兄弟,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几乎在嚷叫
,道:“岂有此理!”白老大道:“既然你不信,我不妨把证据讲给你听,本来,我早
已想说了,但是我想你休息一下之后,便会好的,不知你却越来越严重了,需知这种情
形,如果发展下去。会成为心理上的自惧症,甚至对住镜子,也会以为镜中的是敌人。

    我为著对白老大的尊重,耐著性子,将话听完,愤然地坐了下来,道:“你仍然未
曾说出我指甲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的。”
    白老大将声音放得十分柔和,道:“卫兄弟,你撩起你自己的右裤脚看看。”我心
中充满了疑惑,将右裤脚卷了起来,一看之下,连我自己也不禁呆了。在我小腿骨上,
赫然有著四条抓痕,一看便知那是指甲抓出来的!
    我坐在那里发呆,白老大道:“卫兄弟,我和宋兄弟,在扶起你来时,已经发现了
这一点,但是却没有和你说知,怕你再受刺激……”
    白老大后面的话,我几乎未曾听得清楚,因为我脑中响起了“嗡嗡”之声,混乱到
了极点!
    我两次受人偷袭,都几乎送了性命,难道这一切,全是幻觉?不可能!那是绝不可
能的事:但是,我自己小腿上的抓痕,又是从何而来的呢?难道事情真如白老大所说,
我是因为发生了幻觉,因而自己在自己小腿上抓了一下,而以为抓伤了敌人?
    但是,当时的情形,却太真实了,真实到令人绝难相信那是幻觉!我脑中乱了好半
晌,才抬起头来,道:“白老大,你甚至于没有查一查其他人?”白老大道:“卫兄弟
,你将我看成何等样人了?我人人都已查过,但是却没有一人腿上是有伤痕的!”宋坚
道:“是我和白老大一起进行的,我们两人的小腿。也可给你一看。”
    他一面说,一面就去卷高裤脚,我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因为我无论怀疑
什么人,都怀疑不到宋坚和白老大两人身上。白老大又道:“卫兄弟,你两次都未曾看
清向你袭击的是什么人,可见那是幻觉,你需要休息!”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觉得我身子虽然疲倦,却头脑却十分清醒。白老大固然言之凿
凿,还用了三国的文字,说了一连串意思使我难以明白的心理学上的名词,但是我只是
不信。我的遭遇会是幻觉。我仔细想了一想道:“好了,白老大。这件事暂且不必说它
,那四块钢板上,你可能有什么收获?”白老大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能够在那四
块钢板上有所收获的话,我的计划也行不通了。”我忙道:“白老大,你有什么计划?

    白老大道:“卫兄弟,你不该再用脑,而要去休息了!”我固执地道:“不,我并
不倦。”白老大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卫兄弟,我说一句话,不怕得罪你,如果,有
你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
    我听得出白老大话中伤感的意味,只得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白老大转过头去,过了片刻,才回过头来,道:“我之所以要将这四块钢板,收了
起来,乃是考虑到了得那二十一块钢板的人,一定也是难以明白于司库宝藏的地点的,
因为于司库的设计,我相信一定是十分奥秘,如果差上一块,或则可以明白梗概,但是
差了四块之多,却也没有用处,所以,这四块钢板  ”
    他讲到此处,宋坚便接口道:“这四块钢板,便是一种钓饵,等待鱼儿上钩!”我
想了一想。道:“这事怕行不通,人人皆知钢板在你手中,谁敢来捋虎须?”
    白老大道:“利之所在,只怕那人,拼命也会来博上一博,那四块钢板,我就放在
桌面之上,我人则可以假寝片刻,诱人上钩!”我仍然觉得白老大这个办法,难以成功
。而且,我还觉得,这位奇人中的奇人,在经过了许多年的地底隐居之后,和当年的白
老大,和传说中的白老大相比,已经是不复当年了!
    当时,我和宋坚一齐向桌上的四块钢板,看了一看,钢板上的文字。看来了无意思
义,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和宝藏与七帮十八会,也像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先告辞,退了出来,循著走廊,不知不觉间,我竟来到了白素的门口。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又细细地将遇击的经过,想了一遍。在我昏过去之前,几乎每
一个细节,我都可以回忆出来。
    我再次地肯定,自己的遭遇绝非幻觉。
    我伸手在门口,轻轻地剥啄了几下,只听得白素道:“进来。”我缓缓地推开门,
走了进去,我才跨进房中,白素陡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面上现出了惊骇莫名的神色!她
身上,仍然裹著绑带,但是面色却已经不如刚才那么苍白了。
    我连忙跨前两步,道:“白小姐,你不要吃惊。”
    白素颓然地又卧倒下去,道:“你……你原来没有脱险,宋大叔骗我!”
    我忙道:“宋大叔没有骗你。如今,我真的脱险了,令尊和七帮十八会兄弟,已和
我尽弃前嫌了,白小姐,你听我说经过!”
    白素似信非信的望著我,我大著胆子。在她的床沿,坐了下来,她面上并无忤色,
我便将她冒险熄灯之后的一切经过,和她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你说我最后的遭
遇,是不是幻觉?”
    白素越听我向下说,面上神色,便越是高兴,等我讲完,她又挣扎著坐了起来,面
上现出了两团红晕,衬著她略带憔悴的面容。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美感!
    我不由自主,不及等她的答覆,便一欠身,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白素面色
,更其娇红了,她望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半晌不语,无限娇羞。
    好一会,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哥哥走了,只怕以后,爹还要生气哩!

    我道:“白小姐,你何必多耽心?”白素抬起头来,道:“爹近来喜欢看佛经,我
也觉得他对一些事情的判断力,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并没有说白老大对事情判断不对,但是白素绝顶聪明,却说出了我的心中想说的
话。
    我忙道:“白小姐,那么你说,我所遇到的,是真有人要向我袭击了?”白素秀眉
微蹙。思索了好一会儿。……道:“白小姐,我不多来打扰你了!”白素忙道:“你慢
慢走,我有东西要给你,你在墙上,按那绿色的钮。”我不知白素给我什么东西,依言
走到墙上,将那绿色的钮,按了一按,只见一幅墙,向外移去,露出了一个橱来。
    她又道:“你在第三个抽屉中,将一只黄色的盒子取来。”我又依言而为,来到了
床边。白素道:“你开门看看,外面可有人。”我打开门来,走廊上静悄悄地,一个人
也没有。白素这才打开盒子,只见盒子中所放的,乃是一个一寸见方,极其精巧的不锈
钢盒子。约有半寸厚薄,还连著一条橡皮带。
    她叫我伸过头去,将橡皮带箍在我的头上,而那只方盒子,则安置在喉核之处,道
:“这是根据自动表的原理而设计的自动活动摄影机,我相信是世界上最小的活动摄影
机了。”
    我道:“白小姐,你是说,会有人再来害我?”白素点头道:“是,这摄影机,一
受到较剧烈的震撼,便会自动拍摄,别看它小,它可以纪录七分钟内所发生的一切,通
过放映机,一切便无所遁形了,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可以拍摄,因为机内有最精巧的红
外光拍摄设备。”
    我抚摸著这具精巧无比的摄影机,道:“这也是令尊的发明么?”
    白素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种摄影机的发明权,已经卖给了某一个国家的政府
,这里的一切费用,全是我爹的血汗换来的。”我又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依依
不舍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中。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当然没有睡著,因为我
要等待敌人。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便听得一阵“嘶嘶”的声音,从门下的那条缝中,传了过来,
我立即悄悄翻起身,循声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突突乱跳。这时候,我并没有开著灯,室中漆黑一团,但是
走廊上却有灯光,从门下的缝中,照了进来。就凭著那一点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一条“
嘶嘶”作声,颈部已经膨胀得宽如锅铲的眼镜蛇,正迅速地向我床上游来。
    我连忙一跃而起,在一跃而起之际,只听得颈际的那具自动摄影机,发出了极轻微
的声音,我知道它已开始了工作。
    我才一踪起,那条眼镜蛇突然如脱弦之箭,向我射来!我早有准备,一见眼镜蛇射
到,手一挥,已将被子,整幅挥了起来,迎了上去,将蛇罩住,又一跃向旁,被子落在
地上,蛇在挣扎著,我看得真切,用力踏了上去,踏了七八下。蛇才不动了。
    我身子一闪,来到了门边。那条蛇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要不然,何以我才有一点动
作,它便向我暴窜了过来?放蛇的人,当然是想来害我,他这时,可能就站在门外,而
当他听到室内,没有了声息之后,是不是会打开门来看上一看呢?
    我希望他如此。因为这一次,我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不但可以将之擒住,而且,
至少可以将他容貌,摄了下来!
    我屏气静息地等著,约莫过了三四分钟,果然听得门上,“格”地一声,紧接著,
便是房门,被打开了半尺,一个人,探头进来。
    房门打开,走廊上的光线,也映了进来。但是那人的脸面,却是背光的,因此我仍
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颇是高大。
    我立即身形一闪,如同一头猛兽一样,向那道门缝,冲了过去,才一冲刺,“呼”
地一拳,已经当头打下,那人的动作,实是快得惊人,立即一缩,“砰”地将门关上,
我缩手不及,“蓬”地一声响处,那一拳,重重地击在门上!
    我在那一拳上,运了极大的力道,本来是想一举而将屡次害我的那人,一拳击昏过
去的。却不料那人,如此见机,一见我拳到,立即将门关上,令得我那一拳,在门上击
出了一个大窟窿!
    我连忙缩回手来,也未及去开门,就在被我击出的大窟窿中,向外望去。
    可是那一个耽搁之间,却已人踪杳然,走廊上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中并不懊丧,因为那人虽然走脱了,可是刚才,我在一拳击出之际,和他有一
刹间相对机会,那一刹那的时间虽短,但只要我颈上的摄影机操作如常的话,便足可以
将他的容貌摄下来了。
    我将这部摄影机取了下来,悄悄打开了房门,来到了白素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几
下,白素立即道:“是卫先生么?”
    我一听到她的孽音,心头便感到十分宁贴,立即道:“是我,我可以进来么?”
    白素道:“快进来!”
    我一推门,白素欠身坐了起来。我一扬手中的摄影机,道:“我已将害我的人,摄
入机中了!”白素面色,顿形严肃,道:“他是谁?”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只要将软片冲洗,就可有分哓了!”
    白素向一扇门一指,道:“那面就是黑房,你快去冲洗。”我有一个时期,十分醉
心摄影,黑房的技术,本来不成问题。但是,红外光摄影的冲洗法,我却并不在行。
    而且,那一卷软片,要是冲坏了的话,再要寻找敌人,便难如登天了!白素看出了
我面上的犹豫之色,笑了一下,道:“你扶我起来。”
    我忙道:“你伤未曾好,怎么又可以起床?”白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又不是做什么吃力的事?”
    我连忙伸手,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她整个身子,都靠在我的身上,一将她扶下了
床,我就将她扶了起来,向那房门,走了过去。
    我将白素紧扶在怀中,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极其异样的感觉,白素也是双颊绯红,显
然她心中的感觉,也和我一样。我来到了门口,矮了一矮身,将那扇门,打了开来。我
将白素放在椅子上,开了红灯,她动作十分缓慢,而且,面上时时现出十分痛苦的神色
。我知道她伤势极重,任何轻微的动作,都可以给她带来十分痛苦。
    我竭力地帮她,两人忙了大半个小时。软片冲出来了。
    那软片,卷成一卷,只有滤嘴烟的滤嘴四分之一那么大小,想从底片中,直接看到
里面的形像,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捏住了软片,道:“素,我要去见你父亲,将这卷软片,放出来给他看。”
    白素将纤手放在我的手背之上,道:“我们先来看看不迟。”我点了点头,白素指
著一具放映机,告诉我上软片的法子,我依言而为,将软片装好,一按钮掣,放映机发
出了沙沙的声音。
    在墙上,也立即出现了三尺宽,两尺高的画面来,首先,是我房间的房门,紧接著
,那条眼镜蛇便出现了。当时,我只不过看到一条蛇影而已,但此时,画面上的眼镜蛇
,却连蛇鳞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样子丑恶到了极点,眼镜蛇向我窜来之时,更是惊心
动魄。
    接下来,画面凌乱震动不已,那是我挥被扑蛇,踏蛇之故。
    而再向下,却是极端的静止,画面上所现出的,乃是我的房门。这正是我在等待敌
人现身之前的情形,然后,门被慢慢地推了开来,画面突然震荡起来,一个人赫然出现
在画面之上!
    白素一见有人出现,一伸手,“拍”地一声,便将放映机的转盘,停了下来。
    软片停止了转动,那人的面容,也就停在墙上不动,我和白素两人,一齐定睛看去
,只见那人,方头大耳,面貌十分威武,但是却有著一种极其狰狞的神情,我一时之间
,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住了瞪著墙上的人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素则轻轻地叫了一下,道:“是他!”
    我被白素一叫,才喃喃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事实。”
    白素柔声道:“别傻了,我们快想想对付的办法吧,首先,要让我爹知道这件事情
!”
    我心中仍是一片迷惘,因为我实在不能相信,几次害我的,竟会是他。但如今,红
外线摄影,已清清楚楚地将他的面容,摄了下来,人人一看,便可认出,墙上的那人,
正是飞虎帮的大阿哥宋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