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会群:沈阳“鬼楼”:一个谣言的流传史(南方周末 200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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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鬼楼”:一个谣言的流传史
2007-8-2   09:33:14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 柴会群

图:沈阳“鬼楼”的传闻,这些年来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前来探险

图:7月23日,几名晚饭后散步的当地居民在谈论“鬼楼”。

图:路官派出所的光学社区警务室就在“鬼楼”下面,这里的片警和社防队员几乎每个星期要劝走一些试图进入鬼楼探险的人。
沈阳市铁西区一座因为经济纠纷而长期空置的烂尾楼,因几个偶然事件而成就了一个“鬼楼”谣言……
■新闻背景
传说中的沈阳鬼楼
在搜索引擎GOOGLE上,输入“沈阳鬼楼”一词,查询结果达146,000项。
综合整理,关于沈阳鬼楼的传闻如下:
据说1990年代建成初期曾有人入住,只当那是普通的楼房。可是后来居民逐渐发现这座楼时常发生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在深夜里楼内常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还有人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隐约能听到有女人的哭泣声。
平时看起来都一切正常,但到了晚上,原本住户睡在自家的床上,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有的人便被抬了出去,他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抬出去的,醒来发觉竟莫名其妙地躺在地上或走廊里。这种情况不止一次发生。再后来第二天发现竟然睡在别人的家里。有的是头一天还是跟自己老婆睡呢,到了第二天发现身边的人不是楼下的邻居就是对门的媳妇。
更吓人的是,沈阳冬天一般下午4点多就黑天了,下班回家做饭的时候基本上都是5点了,天黑黑的,家里都点灯做饭,可你刚刚切完的菜放在菜板上,等你往锅里放完油的时候再回头,菜没了。
据说有人经常能听到自己家的门铃响,出去开门的时候却一个人也没有。本以为是谁家小孩在恶作剧。有一次,他便守在门口等人再来按,当门铃再响时,他便不动声色地向外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是看到红彤彤的一片。后来才知道,当他向外看的时候那个鬼正在往里看,她的眼睛就是红的!
据说以前那里是高丽坟场,盖楼的时候,从地下挖出一具女尸,一身白,连头发都是白的,现在的事就跟她有关!
据说地方政府曾派遣一定规模的警力进入鬼楼侦察,结果武警来了也是晚上睡在床上第二天却跑去阳台了,二十多大小伙子全部吓得跑回来。
住在这里的居民实在无法忍受种种恐怖的现象,开始陆续迁走。之后也有新的住户迁入,但都由于同样的原因,入住没多久便迁走了。于是经历了几次新人来旧人走后,终于无人再愿意接近它,这楼也真正成为了一座“鬼楼”。
灵异事件
究竟是谁、什么时候、在哪里——睡觉时从床上跑到了走廊里,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
“鬼楼”通常是指近年来出现在城市中的“问题楼”,因一些怪异传闻而得名,并在民间广为散播。记者在网上查询发现,青岛、北京、天津等城市均有“鬼楼”。然而很少有哪个地方的鬼楼像沈阳鬼楼这样知名。打车到该地带时,只要说是“鬼楼”,出租车司机们便能心领神会,径直开过去。
位于沈辽中路31号、33号的那两栋9层连体楼,就外观而言极为普通。31号楼一层有一家旅馆、一个浴池、一家门窗店,还有一间挂着“铁西区市容管理办公室”的牌子,从二层向上则是住宅,大概有三十多户人家。33号楼通过二层的一通道与31号楼相连。一层也是商用门面房,二层是旅馆。与31号楼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三层以及以上的房子全都空着无人,阳台上的窗户甚至也已经被全部拆除。
一个长达十几年的谣言伴它至今,这里,便是沈阳著名的“鬼楼”。
与各地所谓鬼楼相比,沈阳“鬼楼”的经典之处,在于有一种所谓的“灵异”现象。据说这座楼上的住户曾碰到这样的怪事:晚上明明睡在床上,第二天早晨却发现到了床底下。其他诸如半夜能听到女人的哭声、窗户会自动打开等,多是所有“鬼楼”的共性,无甚特别之处。
沈阳鬼楼的传闻至少要追溯到十几年以前。那时恰是“鬼故事”刚刚走红之际,敏锐发现这一动向的当地电台曾在午夜就此辟出“张震讲故事”栏目,结果一炮打响,擅讲鬼故事的主持人很快“红遍长江以北”。十几年后,当南方周末记者来到沈阳调查鬼楼传闻时,一本名为《鬼吹灯》的书正在全国窜红,被各家书店摆在显著位置。还有一本名为《西藏禁书》的也在网上流传,以各地的“灵异事件”为主要内容,其中有一章专门讲述沈阳鬼楼。
然而,对于沈阳鬼楼传说中的所谓“灵异”事件,南方周末记者调查发现,没有人能给出哪怕一点的确切根据。
蒋凡林在31号楼已经住了10年,他刚来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睡觉移位”的异事,可仔细打听,究竟是谁、什么时候、在哪里——睡觉时从床上跑到了走廊里,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
鬼楼所处的永善里小区居民老孙听到得更早一些。据他回忆,原永善里商店的经理最先给他讲了“睡觉移位”的异事,并得出33号楼闹鬼的结论。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老孙并不相信。“我说你别胡扯了,世界上哪有鬼啊。”
老蒋、老孙,此地的几乎每一个居民,都曾接待四面八方的来访者,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解释鬼楼的真相。然而谁都没有料到,鬼楼的说法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流传,并被演绎成更为离奇的版本。
“鬼楼”身世
“鬼楼里住的不是‘鬼’,而是‘黑户’。”
南方周末记者调查得知,31号楼和33号楼的开发单位是一家——原沈阳集体经济房屋开发公司。这两座楼是该公司开发的永善里小区二期工程,当时分别命名为1号楼和2号楼。居民们说,因为资金问题,盖楼时前后换了多个承建商,从1984一直盖到1992年。中间几度停顿,甚至有鸟类在楼上筑巢。
33号楼旅馆的邓先生说,两座楼盖好不久,因为欠资问题,债主们就将开发商告上了法庭,法院随即将33号楼三层及以上房子查封。此时整座楼的水电煤气等尚未开通。因此,这其实是一座“烂尾楼”。楼上并非因为“闹鬼”导致住户搬走,而是根本就没有人住过。
33号楼一、二层则被原永善里商店所占用,这也是整栋楼仅有的已使用楼层。邓先生曾是原永善里商店的员工,据他称,当初集体经济公司盖这座数时,原永善里商店动迁,开发商承诺大楼盖好之后将一二层返给商店。然而后来却又暗中将其转卖给别人,后来通过打官司,商店才讨回产权。另有当地居民称,在打官司中间,已经在外飘了8年的永善里商店实在等不及,大概是在1993年,于一天晚上将楼门砸开,强行入住,并自行安装水电煤气等开始使用。
永善里商店隶属于原铁西区副食品公司,该公司于1998年改制,永善里商店不复存在,更名为“贞观商场”,后再度更名为“瑞祥商店”,大概因为不景气之故,商店只占用一楼部分房间,其他房间则用来出租,去年又在一楼辟出一部分开了家旅馆,二楼部分由台球厅改造为客房。有传言称,此处曾经开过一个民办幼儿园,一个孩子曾不幸死去。经南方周末记者调查,纯属子虚乌有。
7月14日,本报记者征得旅馆同意,从其二楼一道门一路爬上,终于探得“鬼楼”的真面目。该楼基本设施已经安装完闭,但显然未经使用。地上已经积了一指厚的尘土。有几套房的房门上贴着沈阳市中级法院的封条,时间为1993年。
邓先生称,打了多年官司,33号楼最后被判给了几家单位。结果谁都没法用,便一直空着。
前文提过的蒋凡林称,大概五六年前——正是鬼楼传闻闹得最凶的时候——曾有一位自称银行工作人员的年轻人过来设点卖楼,但呆了一个月,竟然一套也没卖出。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来理会那些空置的楼房。
当地居民对空置15年的“鬼楼”深感惋惜,“这楼其实质量不错,要是归个人的话,谁会让它白白空着?”
31号楼的命运则出现转机。由于最后的承建商接盘,卖了好几年,使该楼所有的42套房均成功售出。但与33号楼一样,当时也没有水电煤气等基础设施。住户们经数年上访,于1999年通了电。但由于承建商老范跑了,大部分房子至今也没有拿到房产证。“鬼楼里住的不是‘鬼’,而是‘黑户’。”蒋凡林说。
传言追溯
晚上偶有灯火,便被议论为“鬼火”,窗户被人打碎后发出怪声,便被议论为“鬼哭”。
多位永善里小区的居民认为,33号楼闹鬼的说法,是由于当年永善里商店与开发商的纠纷,商店个别人放出的谣言,目的是阻止开发商卖楼。如果这种说法属实,那事情的发展着实出人意料,因为随着永善里商店入住,他们自己也成为鬼楼传闻的受害者。
巧合的是,在此期间,相邻的31号楼确也出过几件事:楼刚盖好的时候,曾因围墙倒塌压死了一个人;住户买楼装修时,工人因为偷懒,将拆下的墙皮从窗户中扔下,不慎将一捡拾者砸死;后来,一名精神病人在楼道中过夜,结果被冻死。
这几件其实并无联系的事件,成为“鬼楼”传言的催化剂,死者被传为一位老板的女秘书、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鬼楼里传出的“哭声”,当然也应该是来自她们。
鬼楼“闹鬼”的原因也渐渐被归结为两种:一说是这里原来曾有一座庙,盖楼时把庙拆了--事实上当地确有一座庙被拆除,但离鬼楼至少有二百米远;一说这里曾是一片坟地,盖楼时将坟地平了--事实上当年铁西区到处都是坟地,绝非这两座楼所处地带所独有。
由于物业公司未曾接手,导致31号楼的楼道一直脏乱不堪,甚至一度没人出面在楼道里装个灯泡,此外加上楼层结构有些特别,楼道内显得颇为阴森可怕。
鬼楼名声既已传出,于是有“探险者”不断造访,居民们被骚扰得不耐烦,渐渐对来访者颇没好气。一楼商场的王老板干脆将33号的楼门紧锁,且上了三把锁,上书“仓库重地”字样,以阻止外人进入。从31号楼通往33号楼的一个窗户也被砖块堵死,且通道内立起一道两米高的铁丝网。这一切使得33号楼越发神秘。
在媒体公开报道之前,过往的出租车们成为鬼楼说法最好的传播工具。司机汪勇十年前对“鬼楼”就有耳闻。“那时候年轻,”他说,“我专门上去‘练胆儿‘。”汪勇承认,那次他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灵异”现象,但还是感觉“不对劲”,他上楼的时候很慢,下来时倒是飞快,“一只脚落地,我听到两下声音,你说怪不怪?”
去年,为了防止33号楼上的玻璃掉下砸伤路人,城管人员便架梯上去,将楼上的窗户全部拆除,然而如此一来阳台裸露,不明就里的人更加确信楼里无人居住,鬼楼传闻因此又找到根据。
“没鬼?没鬼好好的楼怎么会空着?”汪勇指着车窗外的33号楼说。
至于31号楼与33号楼究竟哪个是“正宗”的鬼楼,一直没有定论。按所谓“灵异”现象发生地而言,应该是31号楼,因为只有这座楼有人居住;然而真正空着没人住的却是33号楼。最后经过一番过滤,大概是空置无人住这一因素起了作用,33号楼成为真正的“鬼楼”。不过这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一旦定性为“鬼楼”,一些牵强附会的根据总会出笼,而且很快能找到市场。
一位居民称,33号楼上由于久无人居住,一度成为孩子们玩耍和乞丐定居的地方,晚上偶有灯火,便被议论为“鬼火”,窗户被人打碎后发出怪声,便被议论为“鬼哭”。
“鬼楼”遭恨?
能在此处买得起楼的,大都是当时的“暴发户”。而此楼周边那时却还是棚户区。传闻一出,“鬼楼”便很快成为穷人对楼内富人表达不满的载体。
“鬼楼”传闻的扩大与沈阳市著名的“苏老板”也有关系。苏老板原名苏英奇,据说是磨豆腐出身,曾干过警察。后来下海经商,发家后买下了鬼楼对面的一座7层楼。在33号楼出名之前,这座楼是当地的另一座标志性建筑。
据当地居民说,苏老板的楼集典当、餐饮、洗浴、娱乐于一体,整个楼装饰得富丽堂皇,像一个宫殿。据说为了辟邪,楼上还塑了比真人还要大的四大金刚石膏像。金刚们每天圆睁着眼睛,目睹着纷至沓来的各路权贵。
然而四大金刚最终未能保佑苏老板。苏老板被认为国内最早从事非法集资的代表人物,他以三分利息为饵,吸储了高达数十亿元。但在一些老干部的举报下终于案发,苏潜逃到国外。
将钱借给苏老板的苦主们投诉无门,便把那座楼当成讨债对象。每当周末,便往往有不少白发老人打着标语、横幅到楼前聚集抗议,多年持续不衰,成为当地一景。一直到前年拆除方休。在此期间,它也曾一度被传为“鬼楼”。
严格说来,31号楼其实与苏老板的楼并无联系,然而曾经发生的几起死亡事故却成为两者的纽带。在传言中,事故中死去的人变成了苏老板的女秘书--债主们找不到苏,便找到其一位女秘书,最后逼其从“鬼楼”上跳下,从此鬼楼不时传出女人哭声。
然而经南方周末记者调查,此事同样子虚乌有,苏老板根本没有一位跳楼的女秘书。
在现实中,或许惟一能将鬼楼和苏老板楼联系起来的是路官派出所。该所原驻地是在对面苏老板楼旁拐角处,31号楼刚刚建成的时候,苏老板将对面的那整座七层楼买下,派出所迁到了31号楼一层。
派出所的存在显然为鬼楼的传言大餐提供了更多的佐料,当年派出所那次普通搬迁被解读为给鬼楼“镇邪”。去年,在此办公十多年的派出所迁走,又有人反过来说:没镇住邪。上面所提的“灵异事件”,睡觉移位的当事人也一度变成派出所的民警们。
一位片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纯属胡说八道。
派出所搬走之后,原在31号楼的办公用房分配给铁西区市容办公室,此后,人们便可以经常看到执法人员将一车车的查抄物品拉到此地。“这下我们这楼就更遭人恨了。”“鬼楼”的一位居民感叹道。
这位居民说,鬼楼名声传出,“遭人恨”是原因之一。
15年前沈阳尚未形成商品楼市场,能在此处买得起楼的,大都是当时的“暴发户”。而此楼周边那时却还是棚户区。传闻一出,“鬼楼”便很快成为穷人对楼内富人表达不满的载体。
而那时也正是下岗工人数量渐增的时候。铁西区出名,除了出过一位女歌星艾敬,另外也是因为这一带有着大量的国有企业。
辟谣行动
“打那以后,连续好些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来参观。我们这鬼楼的帽子算是戴牢了。”
鬼楼传闻渐渐引起了媒体的注意。事实上,早在六七年前,沈阳当地几家都市类媒体均曾派出记者“暗访”鬼楼,并最后作出鬼楼无鬼结论。然而在辟谣的同时,此前仅通过口耳相传的鬼楼,也因此愈加声名远扬。
影响最大的一次报道是在2002年11月,由沈阳当地影响力颇大的辽沈晚报发起。为戳穿谣言,该报派出由其一位“明星记者”领衔的四名记者到鬼楼特别体验了三天两夜,最后以《“鬼楼”无鬼》的标题作了整整一版的报道。
五年过去,31号楼一楼的谭阿姨对这篇报道仍然记忆犹新。“打那以后,连续好些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来参观。我们这鬼楼的帽子算是戴牢了。”
在“鬼楼”住户的眼里,他们原本曾寄以希望的记者们,渐渐变成不受欢迎的人。
2006年11月21日,“鬼楼”又迎来一批“辟谣者”。发起这次活动的是辽一网的项目经理阿阳。去年10月,他在网上偶然发了一篇关于鬼楼的帖子,结果一下走红,不仅网民反映强烈,连央视“走进科学”栏目的记者也打来电话询问。阿阳再接再励,又在网上发帖号召到鬼楼探险,以配合央视原本打算要做的这期节目。
此时,“鬼故事”正在网络上盛行,但大都难找到真正依据,像沈阳鬼楼这样有着确切地址和实物依据的,堪称是“鬼故事”中的“精品”。
报名探险者共三十多人。其中还有几位是政府机构的干部,在供电所上班的一位网友将单位用的梯子贡献出来。事后有细心的网友发现,探险那天恰恰是农历传统的“鬼节”。然而此次规模空前的鬼楼探险活动却中途失败。因为爬楼惊动了楼下的商店服务员,他们果断地报了警--多年来他们早已被各路探险者搅得心烦意乱。结果,这次志在辟谣的探险活动演变成一出闹剧。两天后,与辽一网存在竞争关系的当地一家媒体以《夜爬“鬼楼”名曰探险20多小青年作妖遇险》为题报道了此事,并以专家口吻称此举属“荒诞行为”,“不值得提倡”。此外,当地的交通台也报道了网友们的探险,鬼楼遂再次声名远扬。
“鬼楼”难拆?
“谁要受谣言影响拆这座楼,谁就是败家子。”
困扰居民们多年的鬼楼传言,本有望于去年被彻底打破--有关部门曾打算将这座楼拆掉重建。
去年3月份,原路官派出所的办公室住进了几个人,门口贴出了“拆迁办”字样,开始对楼上户主进行登记摸底。
楼上还贴出一份“紧急通告”,通告中称31号楼和33号楼“经查是严重影响城市规划的违法建筑物,现决定依法进行处理”,落款是铁西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
当地媒体也对此作了报道,“全沈阳都知道鬼楼要拆了”,31号楼居民老黄说。然而调查摸底之后,此事却又归于沉寂。至今没有消息。
5楼住户蒋凡林去年曾接待过前来摸底的工作人员。据他回忆,当时曾问工作人员,好好的楼为什么要拆?对方回答是因为与对面新建的楼“不协调”,“我说胡扯,我是学美术的,这楼怎么个不协调法?”最后蒋老汉在意见表上写道:谁要受谣言影响拆这座楼,谁就是败家子。
未经证实的消息说,鬼楼拆迁搁浅的原因,主要是两座楼皆属高层,占地面积太小,开发利用价值不大,加上住户又较多,补偿费用偏高,难有开发商愿意接手。此外,由于房地产业向来讲究“风水”,将来新盖的房子会不会因为“鬼楼”传闻卖不出去,也是一个未知数。
实际上,早在5年前的媒体报道中,亦曾提出要“抢救31号楼”。报道中称,铁西区委、区政府及区房产局表示将“力争尽快解决该楼遗留的问题。”然而5年前即“力争”解决的问题,如今仍旧搁置。
搁置的结果则是谣言的再次盛行。好事者再次以既定的“鬼楼”逻辑加以解释:你看确实有鬼吧?要不政府能不敢拆?
问楼记
沈辽中路33号自1992年建成以来,至今无人居住,空置多年的楼房也成为鬼楼谣言的最好载体。尽管屡经媒体报道,但这座楼到底归谁仍然成谜。南方周末记者专门为此走访了有关部门,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记者在询问时尽量避开“鬼楼”称呼,但仍能分明感到受访者对此楼的敏感,避之唯恐不及。
据31号楼多名住户介绍,去年3月份,铁西区曾组织有关部门研究31号楼和33号的动迁事谊,有自称区房产局、区土地储备中心和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三家单位的工作人员曾长期在此摸底调查。
7月17日,记者来到沈阳市铁西区城建局咨询此事,一楼办公室一位王姓工作人员称对此并不知情,建议记者到区房产局咨询。记者遂来到铁西区房产局。该局办公室一位李姓工作人员称,沈辽中路31号和33号楼并不属区房产局管理范围。房产局也没有对此楼进行调查摸底。对于“鬼楼传闻”,李先生本人也听说过,但房产局没有辟谣的功能和义务。
本报记者调查发现,去年3月1日,沈阳市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铁西分局曾贴出一份《紧急通告》,通告称沈辽中路31号和33号商住楼经查是“严重影响城市规划的违法建筑物”,“决定依法进行处理”,并要求对两座建筑物有处置权的公民或单位办理登记。联系人为“张福”。
7月20日,本报记者手持这份通告找到城管局铁西分局,该局党委办公室一位赵姓负责人承认通告是以该局名义所发,但对动迁一事却并不知情,张福也并非该局工作人员。建议记者到区拆迁办公室问。铁西区拆迁办公室孙主任则说,他确实在区有关会议上听到“鬼楼”动迁消息,但此事后因故暂停。拆迁办是拆迁实施单位,决定是否动迁在区城建局,遂推荐记者找负责主抓动迁事务的区城建局李副局长。
城建局李副局长面对不期而来的本报记者,表示对鬼楼动迁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城建局并没有介入,据她了解,此事具体是由区房产局负责,建议记者到房产局了解。
7月23日,记者再次来到铁西区房产局,得知“张福”正是该局工作人员。他对本报记者称,去年区里确实一度打算对那两座楼进行动迁,但调查摸底时发现,两座楼都有产权单位,31号楼还都住了人,动迁也就没能启动。至于33号楼的产权,张福称归三家单位,分别是兴业银行沈阳分行,沈阳市木材公司和一家供暖公司。
张福的说法与前文记者所采访31号楼旅馆老板老黄的说法吻合。
记者遂按张福说法找到兴业银行,结果该行办公室一位于姓工作人员对此深感诧异,称自己就住在“鬼楼”附近,从未听说过这楼跟该行有任何关系。“兴业银行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不良资产。”对于铁西区房产局有人认为此楼归该银行的说法,她表出明显的愤怒。“必要的话将采取法律措施”。
记者又通过114电话查询到沈阳市木材总公司,结果电话打过去,对方称这里已经不是木材公司。变成了“沈阳市物资租赁公司”。记者到该公司咨询,被告知木材公司至少三年前就搬走了,现在是否存在还不知道。
问了一圈下来,33号楼到底是“无人认领”。
一位“鬼楼”居民的非正常生活
15年前,老黄从老范手中买下31号楼一层的那间店面房时,根本没有料到以后会生出那么多事来,用老伴谭姨的话说,“一进来就倒霉,一直倒霉到现在。”
老黄原在沈阳市政管理部门上班,1990年代初开始做服装生意,赚了些钱,成为当时所谓的“暴发户”之一,那时都是单位分房,买商品房还是桩新鲜事,31号楼的买主们,大都是老黄这样的有钱人。
根据老黄后来的查证,“老范”原是沈阳市法库县农村的一个包工头,后来发了财,便挂靠到沈阳建筑设计装修工程公司,成为该公司的“第一工程处”。眼见31号和33号两座楼久久盖不起来,老范最后同意接手,但不曾想因此踏进一个漩涡。
1992年,两座楼完工之后,由于集体经济公司没钱支付工程款,便将31号楼委托老范卖,用卖楼的部分资金来抵。
农民出身的老范显然也是一个天才的销售商,31号楼所有42套房子全部成功卖出,平均售价仅1000元左右。
老黄分两次交齐近30万元的购房款。然而住进来才发现,房子竟然还没通水通电,煤气、暖气更不用说,此外,房子还办不下房产证。
老黄不只一次地找到老范,“没问题,等大家钱交齐了一块去办”。老范每次都会拍胸脯。老黄不知道,当时老范把大伙买楼的钱拿去做生意了。而且,还做赔了。
等到老黄着了急,老范已经不见踪影。老黄和几位业主还专门去了趟老范的农村老家,结果也见不着人。
于是大伙只能自己想办法,经过努力,31号楼于1999年才开始正常用电。此事作为当地政府为百姓办的一件实事受到媒体赞扬。此前,由于楼上各家都是私拉乱接,每逢雷雨天气,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每每会爆出火球。
然而鬼楼的传闻也越来越凶。老黄开始没当回事,但明显感到生意不好做。在开旅馆之前,老黄先后在这里开过餐馆和浴室。开餐馆时,因为是开在了“鬼楼”,没人敢来,赔了;开浴室时,由于水费太贵,加上没有小姐,也赔了。老黄说,这些年来,一楼的五六家商铺,除了一个开游戏厅的,没有一家能挣着钱。
为房产证的事,老黄和业主们没少作努力,从区政府一直上访到省政府。其中还凑钱请记者作过报道。结果均未见效。
老黄再次见到老范是在2000年左右,当时老黄正在门口照顾生意,突然看到老范在老伴陪伴下出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五年前那个衣着光鲜、头戴礼帽的老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络腮胡子、拄着拐棍的老头。
老范失势后得了脑血栓,自知来日无多。这次特意来看一眼自己亲手盖起的这两座楼。
至此,老黄也就彻底绝望。他开始感叹自己命运不济,和其他一些生意人一样,在店里供起了财神和菩萨。
去年动迁的消息传出,老黄心情颇为复杂。他从动迁办公室贴出的通告上惊讶地发现,自己花了近30万元、住了13年的的房子,竟然是一座“违法建筑”,需要“依法处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座“违法建筑”还能卖,而且有几户人家还拿到了房产证。
不过工作人员后来告诉老黄,即使是“违法建筑”,政府也会“以人为本”,给其作出一定补偿。老黄遂又对动迁有所期待。
不过,此事最后还是没有了音信。鬼楼仍像以前那样,陷入层出不穷的流言当中,并不断迎来一批又一批的探险者。
老黄特意嘱咐记者不要写出他的名字,尤其是他的旅馆的名字。“你们是外地的报纸,要是外地人也知道我这儿是‘鬼楼‘,生意就没法做了。”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southnews/zmzg/200707300180.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