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八个特点

    系于本人经历养成的习惯，我每到一地游览、生活，便习惯于在脑子中从规划、法治、经济、文化、民生诸方面作经验评价。数年前到广州生活，比之我长期生活、工作的上海，我的经验评价较好。上海在2000年后，已经越来越不是个普通百姓生活的地方，正以不可抑制的虚假繁荣冲动走向崩溃，不得不依赖日益庞大的金融数字输血才可以维持其患巨人症的躯体。胡、温掌权后以国进民退为基本特征的发展，以及香港回归后广州战略地位降低，在这背景下，广州的发展进入滞缓阶段，但广州依然保存着保证长远发展的社会、经济要素。我梳理这样八个特点：

    一，广州是中国思想最开放的地区，但民风对政治不感兴趣，缺乏政治的冲动和热情，人民注重自己的日常生活，态度平和，是中国最具有市民社会因素的地区。广州思想的开放，典型表现在媒体舆论的相对开放。上海是个非常小市民的城市，但思想、舆论保守，更倾向于市侩主义，实际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中共略一组织就喜欢跟着大喊口号，上海话叫“哄大乱”。

    二，广州民风外柔内刚，充满“蛮”性，还保持有唐、宋遗风。广州人总体上对官方政治信仰没有兴趣，但是大陆最具有信仰的人群，除基督教等宗教外，人们自觉的佛教、道教信仰十分普遍，最流行的是祖先崇拜和祭祀文化。在上海，子女咒骂或不满父母是十分常见的现象，但广州日常的人际交往中，则极少这种现象，孝顺父母、容忍父母是人们非常重视和强调的普遍自觉道德和品格。表面看，广州人比较柔弱，但实际是很刚烈，如果政府权威伤害其草根生活，就很容易团结起来进行顽强抵抗，从而大大减弱了政府滥权的危害。2000年之后，中国没有一个地方比广州出现过更多的民众抵抗运动，比如为国际关注的著名的番禺太石村事件等。在城市扩张过程中，由于民众的抵抗，全国没有一个中心城市的农民能够争取到比广州农民更多的经济利益，比如上海郊区农民，在被征地、拆迁和市民化过程中，很少能获取到象广州农民一样的分红权利。事实上，中国大陆还能够窥见唐、宋遗风文化因素的地区，主要是广东，中心城市则以广州为代表。唐、宋遗风的代表是日本、韩国，次是台湾、香港有较多因素，可证其对于社会复兴之积极意义。以元、明、清遗风为特点的社会，所更倾向于的是奢糜和衰败。

    三，广州人的包容是公认的。在广州人面前批评广州人和广州，即使十分无礼——比如歧视态度的一口一声“南蛮”——，也很少会受到抗议，这种包容态度在中国大陆任何其它地区，是很难见到的。广州人对自身文化充满自信，突出表现在坚守本地粤语的现象上。中国当代文学的衰落，以后在可以预计的几代人中，也难有复兴的前景，与政府强行推广缺乏底蕴的普通话有密切关系。中国号称文化悠久，但其实由于强行推广普通话和简体字，已经属于非常幼稚。语言是文学也是文化最基础的要素，中国任何一种地方语言以及过去的“官话”，都比普通话更有着音韵感和生动感，更具有历史和文化的传承性。广州人的这种坚守，构成了一些人形成认为广州人排外的原因。实际上恰恰相反，生硬的普通话是在依赖专制体制“侵略”传统语言文化，广州人只是不屈服于这种“侵略”，进行无声的抵抗而已。在实际的人口交流和人们的日常交往中，广州人并不排外，广州人很少会象上海人特别是中、老年上海人那样把“乡下人”、“外地人”挂在嘴上。正因为广州人的包容态度，任何地区的人都可以到广州象广州本地人一样舒心地工作、生活，至于治安管理中对外地人的特别歧视及其它行政歧视，这不是广州人的问题，而是中国政府在建立严格户口制度后就已经有了的个性和恶习，整个中国大陆都是一样。

    四，广州人十分实在，不虚荣。在广州街道上，穿着时髦、花哨的人很少是广州本地人，广州人更注重吃。上海人有句话，叫“从咀巴上省下来”，为了买一件漂亮的衣服，可以喝酱油汤，广州人不会这样追求虚荣。上海女性戴金器是基本装饰，但广州女性则不注重佩带金器。去香港购物，广州人通常是购买奶粉、食物、药品和日常用品，内地的人去香港第一件注意的对象则多是金店。这些年来，特别是今年召开亚运会，广州本地人普遍不满，不满情绪更升了一个台阶，如果允许媒体采访、发表，几乎可以用“怨声载道”进行形容，其中不满的焦点之一即是对外地人官员群体的愤懑。广州乃至广东地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毛泽东打击以方方为首的当地官僚群体，从北方大批调干部南下进行掌权以来，最近几年上级党政机构和组织部门更是猖獗，内地出生干部权力已经基本垄断到了广州区一级政权，从而导致广州地区党政越来越严重呈现出追求虚荣和好大喜功的政绩工程倾向和热情，被广州本地出生的干部和民众所普遍腹议和不满。内地出生干部不了解和不尊重广州本地文化和社会状况、民情，不实在，追求虚荣，推出一轮轮破坏文化和民生的政绩工程，大量耗费民脂民膏，盘剥企业和民众。但是，由于广州本地人的虚于委蛇和抵抗，政绩工程对社会、经济的破坏程度，终究较之中国大陆其它地区，会小很多。我的房东是某街道文化部门管理网吧的干部，他喜欢跟我聊天，几乎每次聊天都会抱怨“外地领导干部”，非常同情艰难生存的网吧经营者，虽然他哀叹“没有办法”，但他的同情和不满终究会使他在实际工作中，尽量照顾经营者的利益，或多或少减弱“外地领导干部”对网吧产业的破坏程度。从我的观察，好大喜功的“外地领导干部”，已经是广州社会、经济发展的主要癌症，如果不自知，自以为有中央和省的支持，贪污腐化，追求升官，继续滥用权力，终将在与本地干部和民众的冲突爆发中，被广州人民驱逐。民国时期，外来军阀在广州曾经十分猖獗和强势，鱼肉人民，连孙中山都无奈，但最终得到支持的还是本地官僚，广州人民接受更熟悉本地文化和更采取实实在在发展政策的本土和本土化官僚的统治。

    五，广州有中国最能忍耐、最勤劳的女性群体。就外表而言，广州女人漂亮的不多，但内在的女人味则恐怕是大陆任何其它地区的女人都不具备的。总体上说，广州女人仍然比较多地保留着传统的女德，不张扬，尊重男性的社会第一性，承认自己的社会第二性，比较多承担家庭事务。虽然广州女性越来越“现代化”，但对男性还是十分包容，更能够忍耐男性的一些不良习气和言行。在广州女性中，既作为职业妇女，又几乎包揽全部家务，实在是很平常的现象。广东包括广州，二奶现象比较多，原因是各方面的，其中很重要的原因，跟女性比较重情感和能够忍耐有关系。人们一般认为——包括媒体舆论——，二奶是为了钱，通常有比较好的物质生活，其实并不很适合广东包括广州本地做了二奶的女性，很多做了别人二奶或丈夫去包了二奶的女性，物质生活是比较清苦的，甚至是很贫穷的，一般来说，在广东或广州做二奶的外地女性，则普遍是物质生活条件比较好的。有了这样的女性，男人就更便于出外闯荡和冒险，但副作用是不良男性也方便了做鸡鸣狗盗的事情。如果说男人更具有现在的意义，女人更具有将来的意义，那么，有着这样女性群体的广州，就会有更好的将来。

    六，广州人更有捍卫物权的观念和意志。广州的市政规划存在很大问题，比如，我来广州居住后，比较注意观察了广州的高架道路设计和建设，实在不敢恭维，无论是整体规划还是细部设计，都存在大量具体毛病，构成了交通堵塞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广州街道的门牌号码，交通指示牌设计和安置，实在是很成问题。比如，广州地铁的很多出入口设计和建设，指示牌设计和安置，似乎不是要人去乘地铁，不熟悉的人不容易判断和寻找。等等。就整个城市的外貌来说，按照大陆多数人的审美观，根本无法跟上海、北京媲比。比较陈旧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建造的房子非常多，我曾不至一次爬过没有电梯的九层楼旧房。城中村星罗密布，就象以前上海见缝插针的工厂一样，在城区随处可见。但我从这种“陈旧”的外观中，看到了广州的最伟大处：捍卫物权。因为广州人民有着也许是大陆地区最强烈的捍卫物权观念，所以，城市的规划者就不能任意“指点江山”，不能说拆就拆，不能闭着眼睛在图纸上随意划线。去年番禺垃圾厂计划的搁浅，正是这种物权捍卫力量的成果。天河珠江新城原先的规划是一个中央商务区（CBD），结果在实际的开发、建设中，住宅成为了主体，导致舆论的广泛批评。这似乎阻碍了城市的发展，其实恰恰是在中国非常难得见到的良性建设。批评者没有深想：既然珠江新城的实际开发脱离了规划设想，则恰恰证明了规划者的单相思和脱离实际，证明了规划的错误。土地一当购买，房屋一当购买，在广州，资本和物权所有人比较政府并不绝对处于弱势，他们有相当强的自主欲望、要求和意志。正因为政府面对比较强烈的物权捍卫观念，所以，就不能随意拆迁，从而，资金得到平铺，城市就更不得不向外围和周边小城市发展，使广州成为中国“城乡差别”最小的地区之一。从奢华的北京城区走向近乎荒凉的河北，实际上看到的是一个中国最大的悲剧。大量旧房子和城中村的存在，大大降低了广州人民的生活成本，容纳了大量中低收入人口和劳动力。比较北京和上海，广州可说是低收入者的天堂。现在中国的一些如北京、上海这样的中心城市，一谈到外来人口落户，就没有廉耻地把一国公民分为高素质和低素质，声言只欢迎和吸收所谓的高素质人口。其实，这更是一种愚蠢。没有贫民的城市，是没有将来的，并且，对贫民的歧视必然意味着社会道德的败坏和人性的失去。基督教最初是在低层人民中流行，罗马贵族排挤和歧视信仰者，于是，基督徒们大批迁徙外地抗议，结果，只有贵族的罗马城无法生存了，贵族们无法活了，只能谈判，承认基督教的合法性，把贫民重新召回罗马。没有所谓的低素质人口，还会有豪华的北京、上海吗？大量的旧房子和城中村，所伤害的是官员的面子，但却是广州能够持久地平和发展的保证，是广州的将来。遗憾的是，今天广州的官员，似乎正在企图自戕，不过，广州人民对物权的捍卫也会一定程度挽救他们，使他们自杀而不死。

    七，小企业、小商业群体保证了广州的创新精神不衰，更蕴涵着强烈的自由精神。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地区，在工商时代，特别是在智能化了的时代，其持续发展最重要的保证是创新，而创新更有赖于小企业、小商业的发达。创新即创业机会的较多，是创业门槛的较低。小企业、小商业不仅是社会就业的主体，更是社会的生机所在。在这方面，广州比之北京、上海，有着良好的基础和优势。今天的北京、上海，普通工薪阶层人士试图要开一间小商店，已经是极其艰难，甚至几乎没有可能，而在广州则比较容易得多。在广州，大的商业是中国最集中、最有规模的批发市场，而这其实还是小商业，大规模批发市场不过是由一间间小的档口组合起来的。在北京、上海，很多豪华的大商场，相应的是小商店的衰败，而在广州，几乎难以找到成功经营的大商场，所谓的旺的“大商场”，实际不过是集中的小商店汇合楼而已。珠江新城中央商务区（CBD）实施的失败，重要的原因乃是想出这点子的政府官员不懂广州商业规则，好大喜功，没有向构成广州商业主体的小商人们虚心请教。至于那些为珠江新城中央商务区（CBD）实施失败哀痛的记者、编辑和评论家们，更是不懂商业实际的书生而已。问题在于，小商人们不掌握行政权力，目前的广州，正在走上越来越不利于小商业的悲剧邪路。但是，以小商业为基础的广州，更是蕴积着民众追求自由的精神，这种精神终究会使假大空“工程”遭到破产命运。

    八，有山有水是为宝地。二十年前我去深圳，看到有很多山，赞叹是个风水宝地，但今天去深圳，我看到的是被破坏了的风水，山大多被炸掉了，离开海岸，深圳大部分地区已经是无山无水，这样下去就是失去光辉的将来。北京城区和近郊既无山，也无水，注定沦落。上海有水无山，尚能苟全，但一定越来越不美丽。唯有广州，虽然已经炸了不少山，但尚属于有山有水，还是风水宝地，但比较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对广州的规划设想，风水已经遭很大破坏。愿现在和将来的广州官员，多去香港看看山景，千万不要胡乱炸山。三山三水四分地，是大陆上风水最好、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