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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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动喽,运动喽”,王秃头一边扯着嗓子吼,一边“咣咣”地敲着破铜锣,后面紧跟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地主赵福田,周围簇拥着前来开会的村民们,人群中夹带的那三个吓得面如土色的孩子是赵福田膝下的。

 在大队那间破败不堪的会议室里,村民们围成一圈,圈子的中间孤零零地站着赵福田。“说!”王秃头恶狠狠地叫,“快老老实实交代你的问题,以前你是怎样欺压贫苦农民的?”赵福田不语。“啪啪啪!”王秃头连给了赵福田几个耳光子,“我们要牢记血泪仇,不忘阶级苦。”王秃头振臂高呼。

 群情激昂的村民们也跟着挥臂高喊:“牢记血泪仇,不忘阶级苦。”人群中赵福田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一脸的惊恐,心底一阵阵的颤栗,他俩也机械的不时举起胳膊跟着喊口号。只有一脸稚嫩的小儿子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便突突地跑到王秃头跟前,狠狠地咬了一口王秃头的胳膊。

 王秃头不禁怒火中烧,一把抓住这小家伙破破烂烂的衣襟,“你个小地主胚子!”他怒吼到,顺手把小家伙摁倒在地,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在小家伙的脊背上,继续叫到,“我们一定要牢牢地把阶级敌人踩在脚下,不给他们任何向社会主义阵营进攻的机会。”

 “小狗子啊,小狗子啊,你没事吧?”赵福田悲哀地叫小儿子,他又转向王秃头,可怜巴巴地用几近乞求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到,“队长,看在他还小不懂事的份儿上,就绕了他这一次吧!”王秃头没多说话,把小狗子猛猛地踢到了一边。

 满屋子弥漫着刺鼻难闻的烟草味儿,男人们兴致勃勃地抽着旱烟。在那个精神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人们除了能看看鼓舞士气的样板戏和为数不多的符合社会主义路线的电影外,就只有聚在一起开批斗会能娱乐娱乐了。

 王秃头让人从外面捡回来许多小石头,让赵福田跪到上面,并和踩小狗子一样也把他踩在脚底下,吼道:“快点把你的历史问题一股脑儿全交代出来,你是如何剥削广大的劳苦大众的?”赵福田委屈地哀求:“该说的我全说了,别让我再交代了行吗?”“放屁!”王秃头的唾沫乱溅。

 赵福田重重地低下头,沉默无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静默回应这个让他看似万分恐惧的残酷世界。

 石头把赵福田的膝盖摩擦的一片血红,王秃头还不允许他乱动,等熬到批斗会快要结束的时候,赵福田已让折磨的心力交瘁。王秃头最后喊道:“我们一定要把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敬祝我们的伟大领袖、伟大统帅毛主席万岁!”说完他用余光瞥了下小狗子,“哼!”

 第二天,王秃头起的比鸟儿还早,天刚蒙蒙亮就在村口做河东狮吼:“上工啦!”人们极不情愿地睁着惺忪的眼睛一群一伙的奔赴不同的革命战场去履行各自神圣的岗位职责。

 人们到了大豆地里,不是迫不及待地收割,而是抢着拨开一个个鲜嫩泛黄的豆荚直往嘴里塞豆子。赵福田的三个儿子不敢那么做,虽然他们的肚子也是饿极了。他们只是乖乖地使劲挥舞着镰刀,耳边却是仔细听着人们有滋有味地嚼着豆子发出馋人的声音。他们的心里痒痒的能死过去。

 到下工的时候,人们也吃饱了,人们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往回走。饥肠辘辘的小狗子使劲擦了下汗,正打算转身走时,王秃头叫住了他。

 “唉唉唉,小狗子,你站住!”王秃头叫到,“我看看你的口袋里有没有私藏粮食?”王秃头话音刚落,便不由分说的搜起小狗子的身体来。他翻完上衣口袋又翻裤子口袋,搜完衣服外面又搜里面,可怜小狗子让翻了个遍也没找出来颗粮食来,王秃头感到十分的懊丧。

 王秃头还不甘心,他围着小狗子转啊转,转了几圈后他猛然兴奋地叫了一声:“啊哈哈,终于找到啦,在这儿啊!”只见王秃头从小狗子那一头狂乱如草的脏发中小心翼翼地捡出来一颗残缺不全的豆子,生怕它从自己的两指间溜掉,“好你个小地主,吃了豹子胆啦,敢偷社会主义的粮食。”

 王秃头在地上蹦了几下,大声叫嚷道:“大家看啊,大家看啊,地主阶级窃取劳动人民的胜利果实啦,今天晚上继续开批斗会,一定要斗倒地主阶级,斗臭地主阶级!”

 暮蔼开始四合,很快墨黑色的夜幕像大山一样压住沉沉大地,小山村笼罩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唯有大队的会议室里透射出一丝煤油灯的亮光,里面人影幢幢,不时传出来一阵阵呐喊声。

 王秃头大喊口号:“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他让小狗子站到一条长板凳上,“说,你是怎样偷走我们的粮食的?”小狗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上面,吓得脸色煞白,汗珠涔涔地直往下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秃头见状,让人在板凳上再放个小凳子,逼小狗子往上站。

 小狗子站上去不小心重重地摔倒地上,疼的起不来,王秃头让他再站。“我没想到要偷。”小狗子满脸惊恐地说。“你再不承认的话,再加个板凳。”王秃头气势汹汹地说。小狗子在上面站的腿脚直打颤,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好说:“我饿得不行,便偷队里的粮食,藏在了头发里。”

 “好,你终于承认啦,那你就在上面好好站着吧!”王秃头如愿以偿地笑了下。小狗子在上面累的身体像秋风中的霜叶一样摇来摆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狗子迷迷糊糊地听王秃头对他说:“明天你别去地里啦,你把各家厕所里的肥料担到田地里。”小狗子慌忙本能地点点头。

 小狗子无奈地挑起大粪,尽管他稚嫩的双肩还不能承受两桶加起来七八十斤的重压,但他不敢反驳,不能反抗,也没人敢自告奋勇来代替他。他只能默默地从旭日初升挑到日过三杆再苦熬到晚霞满天,近距离输送还凑合,但要担到三四十里以外的田地里那无疑是对他体质极限的挑战。

 本来长期的饥肠辘辘早把小狗子饿得两腿发软,头晕眼花,如今几天挑粪下来,小狗子更累的天旋地转,身体像一团棉花似的软弱无力。他感觉挑的不是一担粪,而是扛的天;走起路来那不叫做走,叫做飘。

 小狗子碰见王秃头,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问:“队长,我这担一天粪下来能挣几个工分啊?”王秃头鼻腔里“哼”了一下:“你说能给地主阶级记几个工分啊?三个!”“啊?”小狗子身体晃了晃,差点没倒下去,“你出一天工记十个,男人们都是九个十个,连女人们也有八个啊!”

 “哟哟,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有意见哩,今天晚上开批判会!”王秃头对小狗子的话很生气。“我再也不敢了。”小狗子吓得面如土色。“不行,晚上要对你的剥削思想好好改造改造。”王秃头说。小狗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您千万别开,我认罪。”

 王秃头走后,小狗子长长地舒了口气,马上又悲从中来,自己卖命地干活,到头来一天只能挣三个工分,而一个工分二三分钱,一天才能挣一毛多钱,“唉!工分再少,活儿还得照样干。”小狗子说完,扛着大粪一路踽踽独行,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