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留痕︱︱紀念抗美援朝戰爭六十周年/ 路本全

圖：一九五○年，中國人民志願軍跨過鴨綠江（資料圖片）         抗美援朝戰爭迄今已經六十年了，轉瞬間，那場戰爭已經成為歷史教科書上的一個章節，作為一名親歷者，很多記憶是抹不去的。
        當時，我所在的第三野戰軍（原華東野戰軍）九兵團二十七軍，剛剛結束淞滬戰役不久，正在上海休整，但內緊外鬆的戰爭氣氛已經越來越濃，大批部隊開始往北方調集，我們也隨之趕到山東的泰安地區。         一九五○年九月末的一天，朱德總司令突然來到泰安，對團以上幹部進行抗美援朝的動員，並要求絕對保密。         十月二十日，我們接到命令，乘封閉的悶罐火車向西北開拔……車裡看不到車外，官兵們不知道這是要到哪裡去，坐在悶罐車地板上昏昏欲睡，在「?噹」「?噹」的聲響中急急的向前進發。幾個小時以後，出國參戰命令開始逐級傳達，邊動員邊行進。火車開到天津時，作戰命令傳達到營級幹部，到山海關時，傳達到連級，到瀋陽時，傳達到排級，瀋陽過後，傳達動員到全體戰士，同時命令所有人拿去胸章、摘掉帽徽、斷絕與外界的一切聯繫，要求部隊的番號、代號絕對保密。到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這是要去抗美援朝了。         我們快到安東（現稱丹東，下同）時，又接到命令，輕裝火速前進。戰士們隨即把打仗用不著的隨身物品，從疾駛的悶罐車裡扔出車外。鐵路兩側的老百姓不明就裡，紛紛趕來撿拾物品，卻不知那是前方的戰事緊急、是志願軍們迸發出的保家衛國的戰鬥決心。         鴨綠江大橋橫跨中國的安東和北朝鮮（現稱朝鮮，下同）的新義州，我們經過鴨綠江大橋入朝，新義州是必經之地。美軍出動大批飛機，幾十架、上百架輪番轟炸新義州，美軍要不惜一切代價封鎖中朝邊境，阻止志願軍進入北朝鮮。天上飛機轟炸掃射、地上高炮狂吐火舌，炸彈的爆炸聲和地面的防空炮火連成一片，震耳欲聾、地動山搖，早上八點鐘的新義州彷彿成了昏天黑地的傍晚，滾滾硝煙鋪天蓋地，黑壓壓地籠罩著一切。         就在我們跨過鴨綠江大橋，開始穿越新義州轟炸的時候，前面傳來消息，敵人的先頭部隊已經到達北朝鮮的江界、離中國的邊境線只有幾十公里。我們又按命令掉頭返回安東，由中國境內自西向東，乘火車到達輯安（現稱集安），再從輯安過鴨綠江進入北朝鮮，直奔江界。         快到江界的時候，看到北朝鮮農田裡成熟的莊稼還沒有收割，一些剛剛刨出來的土豆堆在田邊還沒有來得及運走，當地的農民全都跑光了。我們的先頭部隊很快就與南朝鮮（現稱韓國，下同）李承晚的軍隊接上了火，從下午五點到第二天早晨八點，我們翻過兩座大山，三道封鎖線，把李承晚的軍隊攔腰切斷並阻斷了退路。接著又連續五個晝夜，打掉李承晚的四個師，包圍了美軍海軍陸戰第一師，一直打到接近朝鮮的東海岸。由於雙方的武器裝備相差太大，美軍的炮火和飛機轟炸一刻不停，而我們沒有飛機支援，重炮還沒上來，只能靠近戰、夜戰迫使美軍的飛機大炮不能再炸，部隊極度疲勞，減員很大，在兄弟部隊接替時由於換防倉促，敵人乘機由咸鏡南道（現朝鮮地名）從海上撤退。         此後，戰線越來越長，天氣越來越冷，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已經穿上厚厚的棉衣和大皮鞋，我們卻還穿著入朝時的秋衣和布鞋。大雪下個不停，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冰天雪地裡，眉毛和鬍子都結著冰碴，再累也不敢坐下，兩隻腳要不停地動著，一旦停下，濕了的鞋子就和地上的冰雪凍在一塊。         每人揹著幾斤炒熟的小麥麵，餓了吃一口炒麵，就一把雪，有的炒麵被雨雪淋濕後又凍成了冰砣砣，啃不動也嚼不動，想喝口熱水都成了奢望。         我們睡覺只能裹著薄棉被，好些人擠成一堆，相互依偎著取暖，時常有一些傷病員躺下後就再也起不來了。那些犧牲了的戰友，除了戰死，更多的是凍餓而死的。那些被俘的「聯合國軍」們卻睡著鴨絨睡袋，蓋著厚厚的毛毯。這樣的艱難持續了兩個多月，直到國內支援的物資送到前線，我們的境況才得到了改善，每人配發了棉大衣和棉鞋，食品也豐富了一些，戰鬥力也增強了許多。         戰爭中的艱苦刻骨銘心，戰場上的趣事也同樣令人難忘。部隊休整的時候，在離我們防地十幾里路遠的山坳裡，有一個美軍丟下的戰地倉庫，偌大一片露天場地整齊的碼放著許多軍用物資，覆蓋著巨大的軍用油布。         白天，美軍不斷的在遠處打冷炮，飛機肆無忌憚地擦著樹梢飛得很低，我們只能在天黑以後悄悄地摸進去，鑽到油布下面捂著手電筒照著，開始，木箱上的洋文字我們誰都不認識，一個戰士撬開一個裝著圓筒的箱子，不像炸彈，樣子要比在國內看到的罐頭盒大許多、重許多，那戰士用刺刀撬開一個，裡面酸酸的、稀溜溜的，有從上海來的戰士認出是番茄醬，換一箱撬開，是奶酪，再撬，是奶粉……蛋黃醬，好傢伙，這下可發現好東西了……我們立即做上記號。         以後每隔幾天，我們就會去一次倉庫。先讓兩名戰士用手電筒對著敵方亂晃一通再離開，外圍，由幾個戰士在遠離倉庫的地方，分散點起幾個小火堆，再朝天放幾個亮著的手電筒，吸引敵機去炸，等那邊開始炸了，這邊我們溜進倉庫，專揀牛肉、奶酪、奶粉和蛋黃醬，一人抱兩筒很快就撤出來，什麼番茄醬、脫水素菜之類的統統不要……那段戰火中的「遊戲」，不僅戲弄了美國兵，還用敵人的食品大大改善了我們的生活，頗為驚險而有趣。         到了一九五一年四月開始的第五次戰役，我們從朝鮮的東線向南，一直打過了聞名世界的三八線（北緯三十八度線）佔領了南朝鮮的加平（現韓國地名）以南地區、接近了漢城（現稱首爾）。這次戰役，由於中朝（朝鮮，下同）兩軍投入的總兵力達到了數十萬人，後勤保障已十分困難，我們從加平回撤的時候幾乎彈盡糧絕，只能啃一點向當地老百姓借來的老玉米棒子，傷亡極大。這次戰役，中朝軍隊以五十多天的激戰和巨大的代價，迫使「聯合國軍」接受停戰談判。         那場艱苦慘烈的戰爭，我們去的時候，就沒有想過還能否活著回來。活著回來了，更沒有想到還能活到現在……還能享受今天的幸福生活。         六十年後的今天，中國已經從腥風血雨的戰亂中走向了繁榮……我們走向富裕，不能忘記過去的貧窮；我們走向發達，不可忘記曾經的落後；我們改革開放，絕不能丟掉尊嚴；我們平安祥和，更不能忘記過去的戰爭。歷史告誡我們：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落後就會挨打。         在紀念抗美援朝戰爭六十周年的時候，我們懷念那些為了今天的和平盛世而捐軀的英烈，更牽掛在那場戰爭中致傷、致殘的將士……那些最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