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父亲母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6 12:43:55
——清明时节忆父亲
母亲还健在,但是我却要把她放到记忆中和已经撒手人寰29年的父亲一起去回忆。
我不知道别人回忆起童年是一种什么感觉,是悲?是喜?是忍俊不禁?还是……我只知道我回忆童年时却如同咀嚼一枚苦涩的青青果。
这都缘于那个家庭——和父母亲共同生活的那个家。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是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在为人处事上是完全相悖的,但不知道他们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母亲一天到完除了骂骂咧咧,就是没完没了的吵,动辄还对父亲大发脾气。父亲一天到晚除了勤勤恳恳小心翼翼地做事,还得像伺候老人一样的伺候着母亲,倘若有些许的不如意,母亲就会雷霆大发,轻则骂半天,重则摔东西打人。一家人就像坐在火山口一样,随时都有被火山烤焦融化的可能。我们都十分惧怕母亲,视她为恶魔,但不知道父亲为何也如此怕她。当时的我怎么想也不明白,总希望有一天父亲能对母亲抖抖威风,让她尝尝棍棒的滋味,替我们出一口气。可是我们终究没有盼到这一天,只当父亲懦弱。现在终于明白,父亲是很爱母亲的,你想,一个八岁就流浪它乡的人,终于有了一个家,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女人,他还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加之父亲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他难道能够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下手?所以吵也罢、打也好,他都忍着。
这是父亲的失策,是他过早离开人世的悲哀之一。
何尝又不是我们的悲哀呢?因为父亲的一惯忍让,让世上多了一个如虎似狼的女人,是父亲的迁就锻炼和培养了母亲的凶悍自私。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而我母亲是差点吃了几个儿女的。
父亲当时是不会想到那么多那么远的,如若他在这点上有先见之明,母亲不被他打扁才怪。因为在父亲的心中,儿女是他此生唯一的财富。他辛劳一辈子就是为了儿女幸福!然而我母亲从不这样想。
父亲在我们几姐妹的心中是无比神圣的,是至高无尚的。特别是当我明白父亲当年的忍让是出于爱的时候,我更加敬仰父亲——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默默忍受一切直到永久。当然这不是我们敬仰父亲的唯一理由,父亲值得我们敬仰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倘若要把他和母亲在我们子女心目中的地位作个比较,那只能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想的,为什么她就只知道索取?哪怕这付出是父亲心甘情愿的,但为何就不可以付出那么一丁点?
所以我的结论是,母亲是不懂得爱的;是一个唯我独尊自私狭隘的女人。她这种人不应该有爱,那想上天偏偏对她情有独钟,把爱赐与了她。于是她被父亲爱了,而且很深。遗憾的是她现在都不明白父亲的爱,我想也许是父亲用爱把她整个人都包装起来了,以至于她的心也被父亲的爱严严的包裹着,所以母亲的心里根本就无法再容纳其他人,她心里除了她自己还是她自己。然而母亲比起父亲来,她是非常幸运的,不幸的是父亲。
这不幸就像痼疾一样缠络着父亲,以至到死父亲也没有幸运过一回。但我以为这些不幸都是母亲一手营造的。
在我记忆深处有那么两件事情,让我至今想起来就痛哭失声。
那是1962年,全国人民刚从饥饿的恐慌中挣扎过来,但并没有真正摆脱饥饿的困扰,饥饿仍像毒蛇猛兽一样威胁着每一条鲜活的生命,尤其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更在所难免。所幸的是父亲非常勤劳,看着一张张饥饿的嘴巴和严重缺乏营养的儿女,他惟有从自己嘴里节省粮食——那时只要夜晚不上班,父亲几乎就没有吃过晚饭,都省下给他的几个儿女吃了。但这并非解决饥饿的良策,于是父亲想到了喂猪。一天父亲果然从附近农民那里买来一头猪崽,从此每天下班之后,父亲就背着背篼漫山遍野割猪草。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到了我父亲的手中就很珍贵,所以这头猪真是太幸运了。它简直就像我父亲的另一个儿女。如果说我们是父亲毕生的希望,那么这头猪就是父亲在那个艰苦岁月里的希望之星。
那头猪在父亲的精心喂养下,从几斤、十几斤长到了几十斤,看着猪洁白光滑的皮毛和肥溜溜的身坯,父亲沟壑纵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站在猪圈边用粗躁且长满茧巴的手抚摩着我的头说:“等猪儿长肥了,就杀了让你们吃过够。”说完他就转过背去,弓着身子看着他心爱的猪宝宝“啪嗒啪嗒”地吃食,我们也学着父亲的样伏在栏杆上,一边看猪吃食一边想像着饭桌上香喷喷的猪肉。父亲笑了,我们也跟着笑了。
不知不觉猪已长到一百多斤,当我们都沉浸在就要有猪肉吃的喜悦里时,那曾想不幸却从天而降了。
一天晚饭后,父亲果真把猪杀了。他把猪肉切成几大块丢进空水缸里,一边收拾地上的污秽之物一边对我们说:“晚点睡,我一会给你们煮肉……”,话还没有说完,我家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冲进来几个凶神恶刹的人。父亲楞住了,不知所措的望着他们,为首的一个叉着腰对父亲说:“私自喂猪,走资本主义道路,肉全部没收。”说完一挥手,其余几个就像饿狼扑食一样向装着肉的缸子扑去。
父亲一见,猛地跳起来伸出双臂紧紧地护住缸子,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求求你们,给我儿女留下几块肉。”那些恶人怎会有菩萨心肠呢?他们根本不管父亲的哀求,像劫匪一样凶暴得推开父亲,然后抬着盛满猪肉的水缸,耀武扬威的离开了。
父亲坐在地上,像傻了一样,泪水似开了闸的湖水在只剩一张皮的脸上汹涌流淌,我们都傻傻的依偎在父亲身旁,张大着嘴望着老泪纵横痛不欲生的父亲。
那么这时候我们的母亲到那里去了呢?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宕开一笔介绍介绍我的母亲。
前面曾经提到,我母亲是个自私且没有爱心的女人,除了自私,她还有一个坏习惯就是东走西窜,专好和那些娘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日子久了,自然生出许多怨恨和是非来。因此就在父亲对他心爱的猪宝宝动刀之际,有人报告了派出所。这才上演了刚才那一幕。而当此时,我母亲正和那些娘们嘻嘻哈哈的闲话着,哪里知道家里的天都塌了。
杀猪事件对父亲打击很大,父亲几乎卧床不起。就是现在想起来,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泪眼中依稀看见父亲一身疲惫的从井下归来,气没有喘一口就背着背篼翻山越岭的寻猪草;依稀看见父亲忍受着饥饿的折磨在烈日下在暴雨中一把一把地扯着猪草;恍惚看见父亲咧咧趋趋的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返回家门……
或许你们要问,何以跑那么远去割猪草,难道近处就没有青草?如果我告诉你原因,或者你要怪我父亲是自找麻烦,但我认为那正是我父亲的可敬之处,是一个时时处处都充满爱心的人的所为,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这一点的。
——因为那头猪在父亲的喂养下变得很娇贵,它除了马齿苋和鹅儿肠其他草一概不吃,附近山头的草割完了,父亲只好到几十里外的远处去寻找。你说,你能责怪这份善心么?谁想父亲辛劳一年,天天起早摸黑,结果连一口肉也没有吃上。
——我可怜的父亲!你是多么的勤劳又是多么的懦弱!
呜呼,我慈善的父亲!
岁月无声的流逝,我们慢慢的成长。在我高中快毕业的那一年,也就是1974年,母亲和父亲又一次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大吵起来。母亲盛怒之下,把父亲的双腿打断了。当时我们几个儿女都不在家。
那是五月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从同学家回来,还未到家,远远就听见父亲在痛苦的呻吟,接着就看见父亲倒在门口边上,高大的身躯绻缩成一团,蜡黄的脸上全是一颗颗豆样大的汗珠,我吓了一跳,急忙蹲下去想搀扶起父亲,但未能如愿。我只好把双手伸进父亲腋下,然后一点一点的把父亲挪到床边,正想怎样才能把父亲弄上床的时候,两个妹子回来了。我们就搂的搂腰,抬的抬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父亲抬上了床。三弟这时也正好赶回家,于是我就让他去厂里叫大姐,叫两个妹子守着父亲,我就去了运输段秋医生那里。
秋医生听了我的陈诉,急忙给我拿了一些药,并说:“这些药对你父亲的病很管用。”我望着怀里搂着的大瓶小瓶,感动的快要哭了。因为平时父亲在保健站拿的都是些不能治病的药,真正治病的药都让医生拿去作交易去了。而我今天怀里搂着的不都是父亲平时见都没有见过的好药吗?转念又想,如果我没有给她女儿补习功课,她会给我这些药吗?人与人之间竟是这么一种赤裸裸的互利关系。我父亲是一个非常有骨气的人,若是要他开口向人说好话那真是比登天还难。所以即使父亲病得很厉害,他也不会向医生低声下气讨药,于是那些医生全也就随便甩几颗药便把父亲给打发了。我就这样抱着一堆药边走边想,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屋里,万医生正在给父亲接腿,大姐在床头弯着腰摁着父亲,医生的手动一下,父亲就痛得把身子向上挺一下,嘴也跟着咧一下。医生就在父亲的一挺一咧中把腿接好了。
父亲的腿是接上了,可是却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但我们从没有听见父亲以此埋怨过母亲。
父亲就是这么一个慈善、大度的人。
父亲不提起,母亲自然更不会提起,她很心安理得。就好象父亲是十恶不赦的歹人理应受到惩治一样。
既如此,母亲也就没理由愧疚。她是永远不会愧疚的。
也许真的永远不会!
这也正是她无法和父亲比拟的。父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是父亲很善于总结经验教训。凡走过的路父亲总要回过头去看看,然后再总结前路应该怎样走。
这也是我佩服父亲的地方。
父亲虽然不识字,但却知道很多东西,还算得上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只可惜被母亲的凶悍和愚昧害了一生。
如果母亲心中有父亲的位置,能够静下心来替父亲想一想,我们的父亲何尝会那么早离开人世?至今我们几个儿女都还这样认为。
那个时候我真怀疑母亲的心是不是肉长的。倘若是肉长的,为何就从来不想到过父亲?从来就不关心体贴父亲?父亲和她相依为命的生活了几十年,她居然从不记得父亲的生日,更莫说给父亲过生日了。
说起生日,我觉得我父亲真的好可怜。因双亲去世早,父亲根本就不知道哪天是自己的生日,只好在模糊的印象中随便选了一个日子作为自己的生日。
我们儿女的生日,父亲是一定记得的。那个时候家里无论再穷,我们过生日的那天准有鸡蛋和肉吃。父亲习惯你还在床上的时候,就把鸡蛋热乎乎的塞在你手里。因我生在春天,所以父亲给我过生日的时候,就用椿芽炒蛋给我吃。几十年过去了,我迄今依然保留了椿芽炒蛋的习惯。一看到椿芽,我就想会自然而然的想起父亲,这正像苏东坡说的那样“不思量,自难忘。”
但父亲的生日就没那好事了。
我们的生日父亲一定自己做主,他自己的生日他却做不了主。他也不好意思自己作主。他要母亲开口。
然而母亲怎会开口呢?她根本不记的父亲的生日,即或知道了那又能怎样呢?
72年父亲过生日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
那天早晨上班前,父亲突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就对母亲说了。我们都听见的,满以为今天晚饭能够以父亲的名义吃顿好的了,哪想我们想错了,父亲也想错了。
五点过父亲下班回家,看见母亲已经动手做饭,就到门外劈材火去了。等到饭菜端上桌的时候,我们都傻眼了。除了平时经常光顾我们家饭桌的那些菜以外,再无其他任何东西。连蛋都没给父亲炒一个。
我们低着头默默的吃饭,没敢哼声。父亲也默默地吃饭。突然父亲说话了:“今天我都说了是我的生日,也该弄一点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吧?”说完父亲把眼盯着母亲。
母亲楞了楞,旋即出其不意的一把掀翻了桌子。汤汤水水溅了我们一身。至于后来父亲和母亲是怎么了断的我却不知道了。但是这顿饭给我的印象却是非常深刻的。
在我印象中,父亲何曾过过一次象样的生日,母亲只记得自己的生日,她只知道自己要吃好穿好。如果她每个月少做两件新衣服,那么我们的父亲就可以每天吃一个鸡蛋补补身子;如果母亲有一点怜悯之心,她的脑子里就不会没有父亲夜晚坐床上通宵达旦咳嗽喘气的情景,那么我们的父亲……
如果有,至少她不会每个月花那么多钱做新衣服;至少不会等我们都睡熟之后偷偷吃独食……
好几次我们在睡梦中被母亲的咀嚼声惊醒,我们就坐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吃,没有人敢伸手要。那情景真像一群饿极的狼崽,虎视耽耽地看着猛虎享受食物的快乐而不敢去抢夺一样。奇怪的是母亲,她居然可以无视几张饥饿的嘴巴,依然津津有味的吃着嚼着。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作为她的女儿,我反感她所做的一切。我以为,我尽管是母亲和父亲两个人的女儿,但我的血管里流的更多的是父亲的血,骨子里也没有一点母亲的传承。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
我以这样的父亲而骄傲!以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作为一个父亲,他不仅尽善尽美的为儿女付出了他的毕生精力和所有;也用他勤劳、善良、忠厚、刚直不阿的品格潜默移化地教育和影响着他的每一个儿女。这样的父亲是平凡而伟大的!是值得每一个活着的人敬重的!是值得永久怀念的!
我因之永远永远怀念我的父亲!
荒山野冢埋孤魂,谁是断肠人?
父亲,安息吧!
2005年4月3日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