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解与宽容》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08:53:52
《误解与宽容》

  中华民国第一对行政搭档是袁唐,袁世凯是首任总统,唐绍仪是首任总理。两人一搭台,便面临着严重危机——辛亥革命以来,各省反清独立,中央几无税收,与此同时,军队在膨胀,开支剧增——在这种情况下,“惟以输入外债,以救急需”,同时还要发展实业。于是,财政部长熊希龄计划,5年借款6000万英镑,还外债之后,余款的20%用于军政和教育,80%用于实业。
  如果仅以经济眼光审视这个方案,这韬略不错,用别人的钱,付出一定代价,却可以拯救自己的烂摊子。可是,20世纪是革命年代,革命者对外债相当敏感。熊希龄向六国银行团借钱,六国银行团要求监督熊希龄的财政,举国沸腾,觉得受到了干涉。
  作为革命元勋,孙文和黄兴的火药味并不浓,他们太了解政府实情,因此只是提议搞公民集资。怎么搞呢?革命党笃信强制募捐,发行不可兑换纸币,似乎不计后果。唐绍仪觉得这建议不错,赶紧与参议院商计。袁世凯、熊希龄、中国银行行长吴鼎昌、共和党、统一党认为行不通,因为殷富巨室,大多以租界为护身符,以外国银行为库藏,所余不过是日用零星现货以及不动产,如果强夺其生活资源,他们会迁入租界,最终导致社会动乱。于是,袁世凯告诉参议院正副议长,“唐总理拟行勒捐及不换纸币,仆不谓然。苟行其说,全国骚然,危亡立见,与仆建设民国、确定共和政体之初心大背”。最终,在袁世凯主持下,熊希龄向六国银行团借债,接受其监督开支。
  这下子,上海《民权报》总编戴季陶怒了,他是革命党,只有21岁,血气方刚,却不大了解错综复杂的实情。他发表措辞激烈的短篇新闻评论《杀》:“熊希龄卖国,杀!唐绍仪愚民,杀!袁世凯专横,杀!章炳麟阿权,杀!此四人者中华民国国民之公敌也。欲救中华民国之亡,非杀此四人不可。杀四人而救全国之人,仁也;遂革命之初志,勇也;慰雄鬼在天之灵,义也;弭无穷之后患,智也。革命初成,不少健儿,以全国之国民而无人敢诛此四贼,以救全国人民之生命财产,以保五千年之荣誉之历史乎?”戴季陶留日学法,却在大众媒介上号召杀戮,而且是乱杀,把唐绍仪也放了进去。
  此前,戴季陶曾发表数十篇批袁文章,但尚未越线,最多是声讨。但这一次,他犯法了,可抓他的不是民国警察署,而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罪由不是“鼓吹杀人”,而是“任意毁谤”。民意沸腾了,戴季陶成了焦点人物。
  上海日报公会抗议:“查言论自由,凡文明之国无不一律尊重,即报章之中有措词稍涉激烈者,亦宁置之而不为过。”最令人称奇的是,唐绍仪虽为戴杀之列,而且是冤杀,却亲自打电话给上海租界,强调“言论自由,为约法所保障”,呼吁“将案注销”。
  戴季陶只关押了1天,交保释放,改期再审。
  同监嫌犯曾问他,为啥被捕,戴季陶愤怒作答,“苍颉造字累我,鸦片条约病我”,“我住租界,我不作官,我弱,我为中国人,有此种种原因,我遂来此”。他并不为政敌的宽容所感动,只被民众的拥戴所鼓舞,认定“百万锦绣文章,终不如一枝毛瑟”,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入夜,妻子探视,戴季陶安慰她:“主笔不入狱,不是好主笔。”第2天,戴季陶保释,回到《民权报》编辑室,在墙上写下“报馆不封门,不是好报馆。主笔不入狱,不是好主笔”。
  戴季陶仍不知道他的新闻批评过于简单,袁唐熊并不因为这个年轻人简单直率而继续问罪。不久,上海租界醒悟过来,在言论自由的地方,“任意毁谤”不是罪,罪在“鼓吹杀人”,于是以后者提起公诉,结案判决是,“共和国言论虽属自由”,但《民权报》“鼓吹杀人”,罚30块大洋。
  戴季陶交了罚款,弃笔从政,做孙文的随从秘书,笑看袁世凯众叛亲离。孙文病逝后,戴季陶辅佐结拜兄弟蒋中正,消灭了北洋势力,见唐绍仪和熊希龄效忠于国民政府,早以不再喊杀。他已知道,当年袁熊并无错,唐绍仪干脆是被他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