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超:吉林大洪灾因果(新世纪周刊 2010-8-9)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4 19:36:31


  南河沿村的42户村民失去了家人、房子和土地。

  从吉林省吉林市桦甸市常山镇镇政府出发,骑摩托车不到三分钟就可以到达南河沿村。7月28日早上6点多,村主任听说位于上游的大河水库“打炮”(溃坝)了。但他刚通知到几户村民,三米多高的浑水便伴着更高的浪头,向村子冲了下来。

  在几天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瘦小的张英(化名)仍在哆嗦。当时,她和丈夫距离原本有近百米,一个浪头过去,丈夫已被洪水拍到她眼前。抱着木头漂流了五六里地之后,小腹等多处撞伤、流了很多血的张英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岸。但有些村民再也回不来了。

  根据吉林省民政厅的数据,截至8月3日13时,全省因洪灾死亡和失踪145人,其中吉林市所辖的永吉县和桦甸市分别有56人和46人。当地官员承认,统计尚未完成,实际遇难人数可能更多。

  本刊记者在此次洪灾之后走访了永吉县和桦甸市。多位当地百姓和知情人士反映,这场悲剧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祸”造成的。

小水库集体决口

  7月28日早上5时40分左右,大河村村民郭连发被村主任叫到大河水库,用他家的挖掘机“堵口子”。口子是大河水库用于灌溉的壕。

  在大河水库坝体上方的值班室,郭连发见到了常山镇分管水利的副镇长宿阔。宿阔告诉他,不要再管壕沟了,“保人要紧”。彼时,洪水已经越过大河水库的坝顶。

  下了一夜的暴雨,没有电也没有通讯信号。大河村距离水库只有不到五里地,郭连发和宿阔发足飞奔,用了十多分钟时间赶回大河村,通知村民。中国吉林网有这样的描述:“时间紧迫,来不及挨家挨户通知,宿阔站在村路间大喊,通知村民立即撤离。”

  在村民们匆忙逃命时,大河水库轰然溃决。跑得慢的村民看到了电线杆被冲倒前的蓝色闪光,大坝“打炮”的声音在数公里外都能听到。

  所幸有宿阔的大喊,南河沿村发生的一幕没有在大河村的大河屯上演。屯里199户人家,只有一位村民被吞没。

  据本刊记者不完全统计,大河村、南河沿村、钓鱼台村、靠山屯、太平庄这五个被洪水掠过的村子,就有38位村民遇难。其中,南河沿村遇难人数最多,超过全村人口的十分之一。

  大河水库于1978年8月1日竣工。多位村民称,为抵扣修路费用,常山镇前任镇领导班子在任时,大河水库被抵给个人经营。大河水库的库容有418万立方米,从水库里划船大约经过两千米,才会到达另一端,水库的发电和养鱼所得,应该比较可观。

  40多岁的大河屯人陈铁城,是大河水库惟一的管理员。大河水库的发电室张贴着醒目的操作规范,其中,“水电站大坝安全管理制度”明确要求水电站的水库调度以大坝建筑物安全为前提,充分发挥水库的发电、防洪等综合效益。但陈铁城和大河水库的实际控制者对这些规章熟视无睹。

  按照原本的设计,大河水库的泄洪闸可以用电力控制,在没有电的情况下手摇控制。大河水库的闸门是专线送电,但那一天专线总是跳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直到7月28日早上4点多,常山变电所值班人员还在询问,大河水库的泄洪闸是否已经打开。

  电力控制失败之后,陈铁城和随后赶到的宿阔尝试手摇,同样是失败。8月5日,站在几近干涸的大河水库中,本刊记者看到三个泄洪闸提起的高度不足40厘米。

  耐人寻味的是,大河水库去年曾经和桦甸市的常山、西北岔水库,一起被列入《全国病险水库除险加固专项规划》。中央政府为此拨付了数以百万计的专项资金。

  大河水库的除险加固工程主要包括更换泄洪闸控制系统和加固坝基等。有村民说,工程本身存在缺陷,水库内侧加固不够;此外,原来的泄洪闸控制系统有一套手摇装置,手摇杆可以由三、四个人一起推,十分“给力”,但新换的手摇装置不好使,而且只能搭上一只手。往年的汛期,大河水库也有过几次濒临“打炮”的危险,村民们用原有的装置将闸门摇起,才没有出现今天的灾难。多位村民认为,如果没有更换泄洪闸的控制系统,水库下的几个村庄很可能逃过此劫。

  桦甸市横道河子乡文化村有一个修建于2008年的蓄水坝,距离村子约500米,村里人称之为“文化蓄水坝”。7月28日早上洪峰来临之际,由于闸门不能提起,水坝决口,文化村被洪水横扫。该村一位村民说:“这个坝没有防洪作用,只有造孽作用”。他还透露,事发后有水文部门的工作人员来测量,并称文化蓄水坝所建位置有问题。

  在距离文化村不远的新乡村,以及其他一些村子的水库,也都因为闸门未能打开等原因而溃决。

口前镇的“水上平房”

  与常山镇一样,90公里外的吉林市永吉县口前镇也是重灾区。

  从吉林市市区开车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永吉县。“永吉”取义“永远吉祥”,口前镇则是永吉县的县城。该镇地处低洼、四面环山。7月28日,暴雨山洪给这个县城造成了毁灭性的灾难。

  8月3日下午,当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抵达口前镇视察灾情时,仍需在积满泥浆的街道上前行。

  在县城一些居民看来,如果不是“水上平房”,县城受灾不会那么严重。“水上平房”是当地居民给四间河上两排平房起的绰号。平房所建之处原本为口前桥,四间河水在桥下穿行。

  2001年,桥的两侧建起了平房。桥面与四间河平时的水面之间约有四米高,十几根水泥柱坚实地钉了下去,四间河河道沦为平房的地基。这两排平房都是门脸房,每个门脸买下来都要几十万。仅需步行20分钟,就能从“水上平房”走到永吉县水利局。

  7月28日早上那场洪水来临时,水泥柱阻挡了上游冲下来的杂物,并最终和这些杂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堵墙。汹涌的河水不断冲击着这堵墙,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平房已经下陷。

  县城附近的镇西村,也受到了洪水的强烈冲击。7月28日早上6点多,大多数村民只穿上衣服就逃了出来,瞬间失去家园。因为临近镇西村的口前河在前一天“几乎是干的”,村民们断定,如果上游水库能够提前泄洪,而不是猛然泄洪,洪灾本可以避免。和镇西村村民的看法一样,口前镇不少百姓也认为上游的朝阳水库泄洪不当。

  当地水利部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在汛期来临之前,朝阳水库本应提前泄洪,以保持库容迎接洪水。不仅如此,朝阳水库在下游威胁没有结束时,就最大限度地泄洪。本刊记者站在朝阳水库大坝坝顶俯瞰不远的下游地区,仍能体会到水库泄洪时的巨大冲击力:距离大坝几百米的桥梁只剩下中间一截,挨着河道的耕地像被剪过一样齐刷刷地消失,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水库中的砂石。

  对于朝阳水库的具体泄洪时间,水库工作人员三缄其口,附近居住的村民也多以“当时不在家”来回答本刊记者。不过,也有村民说,快到7月28日中午时水库才放水,而对于中午之前是否放水,“只有水文部门才有记录”。

滞后的预警和救援

  由于洪水来袭之前没有得到预警,有236户村民的常山镇钓鱼台村失去了五位村民,张红霞的二姨夫就是其中之一。50多岁的老人跑得慢,最终被洪水卷走。

  多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在洪灾发生之后两天多的时间,村民吃尽了能够找到的任何粮食,没有通讯、没有电,实在等不到救援,只好煮了一只死狗,全村人分着吃。

  8月4日,当本刊记者在常山镇政府附近的南河沿村采访时,该村村民已对媒体记者产生厌恶之感,原因是“你们只报好的,不报真实的”。

  村民们反映,镇政府官员和派出所警察在第一时间没有给他们帮助。

  多位受灾村民认为,此次洪灾的人祸因素很重,灾后的救援也不力。村民与官员的情绪由此高度对立。常山镇政府被砸,镇上一位领导被村民打伤。常山镇镇政府附近的各个路口,执勤的警力突然增加。

  在永吉县口前镇,当地一些居民对于政府的预警和救援也有意见。早在28日凌晨2时,官马村即组织村民撤离。官马村由口前镇一位副镇长“包片”,所以事先得到撤离的消息。但更多的村子没有受到这样的“优待”。

  口前镇一位居民还说,7月28日当天,他们一家及周围几户邻居共20余人,被洪水逼到永吉县广播局楼下,其中有70多岁的老人和几岁的孩子。他们担心贸然前行,危险很大,遂提出到六层的广播局办公楼暂避。但该局一位领导称,“这里是国家机密单位,能让你们随便上吗?”随后,这位领导命令下属关闭大门。最终,在周围群众的帮助下,一行20多人才侥幸逃命。

  目前,吉林方面已开始追究部分基层官员的责任。8月4日,中国吉林网刊发消息称,桦甸市委7月31日下文免去常山镇党委书记潘学举职务,提名免去其镇长职务;提名免去宿阔常山镇副镇长职务;并建议水利局党委免去常山镇水管站站长钱玉民的职务。

  在洪灾来临时,宿阔飞奔预警,拯救了大河屯村民。但此时再以一己之力,显然难以拯救整个常山镇。根据官方通报,他“在防汛、抗洪工作中出现严重失误,造成重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