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士兵日记:坦克部队敌后穿插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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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中华网 更新时间:2007-6-26 6:37:26
2月17日
凌晨5时正。万炮齐鸣,天摇地动,战斗拉开了序幕。炮弹似红箭从头顶闪过,漆黑的夜空烧成血红,死神顿时气势汹汹运来。距离敌人阵地只有300米。我坐在坦克里,先是怦怦狂跳,后恍惚如在梦中。
山丘起伏、草树杂生的敌人阵地里,火光冲天,尸首腾空,树木飞溅,鬼哭狼嚎,爆炸声惊天动地,残敌抱头鼠窜,正义的炮声,彻底摧毁了敌人的美梦。
步兵成梯形状埋伏在坦克后面的草丛里。工兵、防化兵、通讯兵、救护队、民兵,已进入左右两侧预定地域。很快,进攻冲击的命令传到各辆坦克里。敌人施放电子干扰,无线电耳机“吱吱”尖叫,连长的声音听不大清楚。炮弹上膛,正义填膺,全连10辆坦克做好了冲击准备,随时听令出击。
我们是第一梯队,第一仗打得好坏,影响整个战役。我鼓励坦克里的兵:“大家别紧张。”兵们都默不作声,神色紧张,眼睛紧贴潜望镜,期待着车外出现冲锋的信号弹。
5时30分,三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连长一声令下,坦克轰鸣着向敌人阵地冲去。炮弹一发接一发地响,机枪不停地扫射,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步兵、工兵、通讯兵、防化兵高喊着“冲啊!”潮水般向敌人阵地冲去。我们都非常紧张,完全忘了平时训练的队形和战法,队伍乱七八糟的,只顾一个劲往前冲。冲在前面的步兵成片倒下,没倒下的战士,义无返顾,冒着弹雨继续海浪般向前冲去。
7时15分,敌人1号、3号阵地相继被我军攻占,唯2号阵地的敌人还在负隅顽抗。坦克奉命转移阵地,配合步兵夺取2号阵地。
血染土红,横尸遍山,白刃拼杀近四十分钟,步兵战士撂倒了最后一个敌人,将红旗插上了2号阵地的最高点。至此,连队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进攻战斗任务。
10时55分,坦克后撤,在1号阵地左侧转入防御,抗击敌人反冲击。我们在3号阵地的山脚洼地里找到了“302”坦克。“302”被火箭弹击断履带后,弹片又穿透了车体左侧装甲板,再不偏不倚地从二炮手陆大坚的大腿中央穿过。他侧身躺在地上,脸如白纸,伤势严重。连长仔细查看,发现他左大腿动脉、骨头已断,血流不止,已昏迷过去。
连长眼睛一红,很难过地对我们说:“他恐怕不行了,快送后方医院吧。”我立刻叫来四个民兵,把小陆抬上担架,就急匆匆地往后方送。我们一齐动手,接好坦克履带。三排长流着泪把坦克开回连队,加入了防御队伍。
2月18日
兵败如山倒。敌人如惊弓之鸟,往后退缩。连队乘胜前进,追击溃逃之敌。
8时39分。坦克搭着步兵连的100名步兵,沿山区公路猛追。靠近一个村庄时,我们不敢大意,因有敌情通报说,该村庄有200余名敌人守卫,企图阻止我追击部队。
坦克靠近山脚,隐蔽待机。坦克连、步兵连的干部集中在一起分析敌情,商议作战方法。连长拿着地图沙哑着嗓子说:“上级要求我们以少胜多,在两个小时内攻下竹林村。”
9时30分,坦克开炮轰击村庄。步兵隐蔽向前运动。喷着红色火舌的火箭弹,准确地击中房屋。随着爆炸声,冲天而起的杂物,在空中飘荡,然后像叶子慢慢落下地面。触目惊心的景象,让我们愉悦无比。
在密集的炮火和机枪火力打击下,敌人对我们发射几发火箭弹后,就像挨了闷棍的狗,不哼不哈地逃跑了。连长一声令下,带头冲在前面。坦克沿着公路向村庄驶去。步兵见坦克上了公路,也跃起身高喊着向村庄冲去。一会儿,我们就占领了整个竹林村。
这一仗,收获甚大:打死打伤敌军46人,缴获冰雹反坦克火箭2具,机枪7挺,冲锋枪31支,子弹无数,摧毁房屋33间。
我和连长踏着残砖碎瓦,穿过熊熊燃烧的烈火,绕着村子走了一圈。站在村西头的坡地上,我凝神观察,但见村前绿树挺立,田野清新;村后小河流水,牛群品草,村里的鸡、狗、羊在血和火的苟延里自由走动。大自然藐视战争的态度,令我大吃一惊。
“村庄真美啊!要是没有战火……”指导员立即打断我的话:“我的一排长同志,请记住,现在不是写诗抒情的时候,这是战场!”连长也瞪了一眼。指导员的话清醒了我的脑子。我还想说些什么,村东头“轰”的一声巨响,紧接又是一阵“哒哒哒哒”的冲锋枪响。枪炮声把我们吓慌了,我们飞步向爆炸的地方跑去。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直扑镇子,很快就占领了镇政府。我们没遭到一枪一弹的阻击。镇上没有一个敌人。原来,驻镇子的敌军有百余人,昨夜里,他们中了“共军”侦察分队的调虎离山计,傻乎乎地拔寨往南去阻击“共军”了。指导员对镇领导人说我们是M军A师第八坦克团的,在此执行任务,阻击“共军”的侵略。镇领导人信以为真,送米送肉,称兄道弟。这下可苦了不懂越南语的战士,遇到他们问话,只是皮笑肉不笑,懂越南语的战士立即上前解围。
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我们还是悄悄地做好了战斗准备,以防万一。晚上,全连官兵又写了决心书和遗书。
2月21日
 
8时30分,我们不告而别,撤离了石岭镇。
连队继续往南推进,坦克像逼急的牛,气喘吁吁地扬起一路尘土。越过山村,翻过山岭,约晌午时分,我们被宽阔的白石河挡住了去路。
连长选择了平缓的河床作为坦克的涉水过河地点。为预防万一,两名水性较好的战士,背上氧气瓶,穿上潜水服潜入河里,来回搜索了几遍,没发现敌人埋设的水雷。同时,探明了河床沙石多,淤泥少。
坦克下水后,全淹没在水里,只有透气筒露在水面,喷出黑黑的发动机的废气。连长的坦克带头下了水,后面一辆接一辆,依次顺利地过了河。
连队向前急行军了80公里后,进入一片树林里吃午饭。大家都饥肠辘辘,抓起饼干就往嘴里塞。吃完饭,战士们就打开背包,在坦克装甲板上休息。
我刚打开背包躺下,驾驶员陈胜急急对我说,排长,有人来了。我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三个人慢慢走过来。他们的枪都倒背着,显然,他们都是敌人的散兵游勇,且毫无戒备,并把我们当作了自己人。
我内心一阵紧张,表面上却装着很镇静的样子。连长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露了馅就干掉他们。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战士们做好战斗准备。
三人走近了。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背着“五六”式冲锋枪,身上脏兮兮的,全是泥巴。为首的是高大个中尉,脸窄,黄而黑。他叼着烟,高大个中尉用越南语叽里咕噜地问我。糟了,我不懂越南语,没法回答,只是苦着脸傻笑,高大个中尉发现了破绽,正欲拔枪,战士们一涌而上,生擒了他们。
处理俘虏是相当麻烦的事。放不得也杀不得,只好用绳绑住他们的手脚,嘴上塞上布,连人带树捆在一起,然后在手和绳间挂上手榴弹。只要绳子松开,手榴弹就会爆炸。俘虏老实得很,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眼里挤出几滴鳄鱼泪。
晚上,我去看苏小兵,他躺在被子里,肚子还发胀,伤口化脓,眼神无力。我安慰他,一定要挺住,救护队很快就会来的。他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他们不会来的,你们也不要管我了。”我眼睛一红,拉着他的手说,只要我们活着,就一定带你回去,真的。听我这么说,他眼泪又流了出来。
2月22日
下半夜行军,凌晨,连队隐蔽在大山里。一夜行军官兵们都很疲劳,发动机一熄火,除了岗哨外,大家都静静地躺在地上,或闭上眼睛养神,或默不作声,胡思乱想。我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眼睁睁地看挂在松针尖的水珠出神。周围很静,偶然听到“乒”一声响,那是坦克机械经过强烈摩擦后,遇上冷气发出的膨胀声。林子里有鸟叫的声音。
约9点多钟,三排长和两名战士不知从哪儿牵回一头黄牛。我惊奇地问,从哪弄的?三排长指指左侧森林说,那边有几户人家,离这里有三里路,我们偷偷摸摸到那儿,见拴着一头黄牛,四周又没人,就来了个顺手牵牛。
连长说,大家几天没吃肉了,又累得很,既然偷来了,就违反一回纪律,把它杀了吧。副连长神经兮兮地说,他妈的,老子连人肉也想吃了。
兵听说要杀牛,都来了精神,挽衣卷袖,咋咋呼呼。用匕首捅死牛后,大伙儿又七手八脚,气急冲冲地把牛抬到山泉旁,将牛开了膛,留下牛肚牛胃,肠子全扔掉。指导员说,太可惜了,能不能留下来,放到明天吃。副连长说,明天谁知道怎么样,过好今天算了吧。
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生姜焖鲜牛肉。二排二车一炮手王通贵,吃饭时偷偷喝了两杯酒,酒使人失去了控制,他碗一扔就哭起来。
指导员问,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嘛?指导员一问,他更伤心了,抱着头呜呜放声痛哭起来。连长拉起他,拍着他的肩头说,有什么难处慢慢说呀。“未婚妻跟别人跑了,呜呜,我上前线前收到她的信,心里好难受呀,呜呜,这贱女人,回去我要杀了她!”王通贵边哭边语无伦次地说。“哎呦,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个女人嘛,打完仗回去,还怕找不着。”副连长一副同病相怜的神态。
指导员大声说,上前线前,咱连就有12个战士的未婚妻来了“吹灯”信,她们害怕守寡和终生伴着残废军人过日子呀!我们要坚强起来,勇敢作战,打胜仗立大功回去,让她们瞧瞧!
下午又行军了30多公里,路上没有遇到敌情。天黑前,连队在一个山腰上隐蔽过夜。山上有毒蚊,全连都睡在洒了防蚊药的帐篷里。
2月23日
 
凌晨6时出发,坦克一路上披风沐雾,风尘仆仆,官兵们始终处于高度戒备之中。行军42公里后,我们就远远看到了有重兵把守的七星大桥。
坦克缓慢前进,连长在无线电里说,这回恐怕难混过桥了,各车做好战斗准备!指导员说,能混就混,最好不要暴露目标,他们不一定看出我们是经过伪装的解放军。
连长好象有预感似的,在电台里迅速布置了火力:一排负责摧毁河东碉堡;三排负责摧毁营房和岗楼;二排负责用机枪消灭溃散的敌人。
任务布置完,坦克立即发起冲击,发动机高亢的叫声震动了??百米,二百米,“嗖”一声嘶鸣,一发40火箭弹紧贴着从第一辆坦克的右装甲板擦过,险些击中坦克。连长见状,一声令下,坦克同时开火,炮弹一齐揍过去,碉堡、营房、岗楼顿时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紧接着燃起了熊熊大火。敌人纷纷逃上桥面或两侧草地。坦克机枪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猛扫,残余的敌人被纷纷撂倒。
枪炮声持续了30多分钟。桥上死般沉寂,坦克不敢贸然过桥,以防有诈。副连长领着五六个战士跳下坦克扫雷。
不出所料,敌人在桥面上埋了防坦克地雷。扫雷器在路面上一扫,电子警报就“嘀嘀”猛响。防坦克地雷在200公斤的压力下才能爆炸,战士们都熟悉它的性能,两个瘦小的战士竟毫无畏惧,双脚踩上地雷走过去。
坦克上立即又下来几个战士,大家挥铲,举镐刨,很快就挖出12颗防坦克地雷。这二十斤重的铁家伙,从桥面扔下河,没一个炸的,都悄无声息地沉入河里。
搜索了几遍,没发现活生生的敌人,只抓到一个腿部受了重伤的“火头军”。他躺在地上,一个劲地哇哇求饶,他说他是被拉来做饭的,才来几天,不会打枪,也没害过人。他还哀求给他药,不然他就会死掉。连长手一挥,卫生员立即冲过去给他敷了药。
上了药,这家伙再也不嚎叫了。三排长问,我们穿着你们的服装,还摇着军旗,你们为什么还开枪?他说,昨晚上峰来了电话,说有支伪装成我军的共军坦克很可能经过这里。再说,我们的坦克早就逃跑得无影无踪,不可能有什么坦克打这儿过,因此,你们再怎么伪装,我们也不相信。
这一仗,歼灭敌人27人,活捉敌人一人。缴获枪支7支(有很多枪支碎片,因不成整支,不算战绩)。我们付出的代价,就是二排一名战士的耳朵被敌人子弹射穿,流血不止。受伤的战士从我身边走过,脸不改色,步不摇摆。“怎么样,没事吧?”我问。“没事,当是做了一回姑娘,被人穿了个小洞,好戴耳环哩。”他风趣地回答。
发给俘虏两包饼干,坦克又匆匆赶路了。
2月24日
行军90余里,靠近了清江镇。坦克冲到小镇跟前,竟没遭到阻击。公路两侧战壕里,也见不到一个敌人,几乎所有的民房都在熊熊燃烧。连长命令,不能大意,不准擅自下车,以防敌人冷枪冷炮。
坦克蜗牛般向镇中心推进,时不时向毫无抵抗的、正在燃烧的民房射击。小镇的居民显然已经逃光,不知去向。黑色泥土铺的小街小巷,遍地狼籍。到处是毛巾、牙刷、衣服、箱子、自行车、缝纫机等杂物。倒塌的房屋露出横梁,正冒着烟。几头公猪竟在坦克的前面,来回走动,好似死人和枪炮声与它们无关。难道动物在嘲笑人间的你争我斗?难道它们不惧怕令人胆颤的炮声?
连长指导员赶过来问,怎么回事?我解释说,没事,两个战士吵了两句,没事。三排长赶忙说,啥事也没有,真的,你们放心吧。连长指导员一走,三排长对我说,在营房评五好战士时,评功评奖就不好搞,谁也不服谁,想不到打了胜仗评功也这么难,弄不好评出意见评出事故哩!我开导他:“人都有七情六欲,思想大统一不可能做得到,但思想工作做到家,矛盾就会少些。”三排长叹口气说:“他妈的,现在的兵越来越难带。”
晚上与民兵担架队联系,无线电没有回音。请示团部,团长口气很硬地答复说,只要连队存在,就要带他走,平安地走。若你们把他扔下不管,我就把你们俩送上军事法庭。再告诉你们,现在全师都找不到担架队的影子,据说都走散了,现在谁也顾不上谁了。连长气得胡子竖起来,嚷道:“担架队的领导早够条件枪毙了。”
2月26日
 
凌晨6时12分,团部传来情报,敌人一个连的兵力(约220人)正向我行军队伍迎头开来,敌人的意图不明。团长决定:连队在路上设伏,一举歼灭敌人。
坦克隐藏在树林里,车外全披上了树叶杂草,10米内也难以被人发现。战斗已消耗了三分之一弹药,连长特别交代,尽可能节约弹药,争取每一发炮弹每一颗子弹都要消灭敌人。我们守株待兔,等待敌人进入火力圈。
情报像妓女来月经,毫无准头。在坦克里闷到12点还没见敌人出现。官兵立刻松了下来,在坦克里吃饼干谈笑。战士问我说,上面的情报准不准呀?我对他说,敌人也不是傻瓜,难道他不会改变行军时间和路线,他们也学习孙子“敌变我变”的战术嘛。
大家在坦克里,你一言,我一语,怀疑敌情的准确性。太阳慢慢有了力度,照射得装甲板热烘烘的。一向很少说话的副连长突然在无线电里开玩笑喊:“敌人来了。”吓得大家又赶快往瞄准镜看。
下午2时零7分,敌人终于在公路的尽头出现了,约900多人(并非220人),排着两行纵队迈步向我们走来。敌人一律穿黄色军装,头戴钢盔,倒挂着长枪。有的开怀袒胸,队伍的中央还有十几个女的,他们行军的速度很慢,队伍里不时有人对女的动手动脚,大概是打发行军的痛苦和无聊。
“打!”连长一声令下,火炮、机枪一齐响起来。战斗持续了30分钟。毙敌27人,重伤13人,轻伤2人,其中女俘虏4人。缴获冲锋枪37支,机枪3挺,手枪20支。
能开口说话的只有两个女俘虏。经审问,她交待说,他们是敌军A师F团B营二连,前往七星大桥接防(就是被我们摧毁的那座大桥),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你们的伏击。女俘虏满脸是血,瘦瘦面脸,眼睛黄而无光。她边说边打手势,瓜啦瓜啦的话只有三排长和少数战士能听懂,我们只能看她的手势和口形,猜测话里的意思。
连长指导员又问了她一些敌人前方的情况,她都一一老实地作了回答。副连长突然插入一句问,你们女的,年纪轻轻的干嘛去打仗?三排长翻译给她听,她说,她们不打仗,是连队洗衣班的人,白天给军官洗衣服,夜里陪军官睡觉。副连长听她说完,故作恍然大悟说,操,你们的军官待遇挺好的嘛。
砸碎缴获的武器,给俘虏包扎了伤口,敷上药后,我们又往前行军。坦克扬起的滚滚尘土,很快就把遗留在公路上的俘虏淹没了。
3月1日
10时20分,坦克行至洞头岭半山腰,遭到了我军的一个步兵连。他们是在遭遇敌人后被打散,迷了路的,好不容易在洞头岭遇上了我们。他们看到坦克以为是敌人的机械化部队,经手旗暗号联系后,才和我们接上了头。
步兵连长说,他妈的,遇上敌人一个团,我们营和他们打了一天一夜,我们和另外两个连队也失去了联系。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就瞎闯,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你们。连长说,这下好了。今后我们步坦协同,拳头更硬了,完成任务更不成问题了。
步兵连长红着眼低声说,我300多战士,打到这里只剩下60多人了。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配合你们打到预定的穿插位置,要不,我没脸回去见团长、政委呀!
连长问,你们指导员副连长呢?步兵连长沉默一会儿,抬起头说,都牺牲了。指导员见步兵战士一个个破衣碎裤,疲惫不堪,脸面脏不可言,立即通知各坦克,拿出军服和饼干来送给步兵连。
步兵战士吃完饼干后,坐在坦克炮塔外,又向前运动。车外搭有步兵,安全系数大增,坦克以每小时50公里的速度行驶。车上有六个步兵战士,我感到坦克犹如坚不可摧的铁拳。
晚上,三排长正式向连队党支部提出申请,解除了和未婚妻的婚约,理由保密。
3月2日
白天急行军,走的是山区公路,山高路窄,行人稀少,心情的紧张不亚于与敌人交火。
今晚我们在芭蕉林里宿营。四周没有村庄,旁边有一条河。坦克兵、步兵正忙着砍倒蕉树,布置睡觉的帐篷。突然,驾驶员陈胜对我说:“哗,排长哎,你看对岸是什么宝贝。”我转头一看,心猛地跳了起来。妈呦,河对岸的沙滩上,一群少女正在裸浴。她们赤身在沙滩上互相追逐,洁白的身子在夕阳下发出炫目的光。让人想入非非。更令我不能容忍的是,全排的人都放下手上的活,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们沐浴。我收回目光,对战士们说,大家不要看了,快把帐篷撑起来吧,要不天黑下来就没法铺好背包了。战士小韩说,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大姑娘洗澡,你就让我们用眼光享受一下吧。我眼一瞪,发火道:“流氓!”有个战士看也不看我,立即反驳说:“排长,你也是年轻人,别假正经了,我们又不是强奸妇女。”兵们还是眼睛瞪着对岸的裸体少女。是啊,我25岁的年纪了,还没吻过姑娘哩,虽然一种强硬的意念在强制着自己的欲望,但眼睛还是想多看几眼少女的丰姿。
我的话战士们不理睬,强制他们的行为,也没必要。他们在营区里终年见不到一个女人,打仗了,让他们多看看生下他们的女人是个怎样真实的人,大概也不会错到哪儿去吧。我低下头快手快脚打开帐篷绳,也不再诈唬兵们了。
 
兵见我有些放任他们,胆子更大了,从坦克里拿下几副望远镜,要看个透彻。放大100倍的望远镜往眼前一举,她们身上的毛孔都能看个清晰。兵们窃窃私语,互相传递着自己看到的神秘。
“看够没有?把头给我拧回来!”我实在受不了他们的放肆,猛回头对他们大吼一声。他们被我的吼声镇住了,赶快放下望远镜,慢慢地向我围拢过来。有个战士胆怯地说,排长,甭发火嘛,我们不看就是了。我又假装恼怒吼道:“别罗嗦,快搭帐篷!”兵这时才清醒过来,七手八脚地解绳,竖桩,打开帐篷。
我知道这两声吼,违背了自己的正常心理,显得声高而底气不足。可我作为一排之长,不能不这样做。在战场上,青春的情欲是不能随意发挥的,因为它关系到生与死,尊严与荣辱,伟大与卑贱。
晚7时左右,两发100毫米加农炮弹落在芭蕉林里,距我连仅300米。炮弹是我军后方炮兵群打的,差点误伤了自己人。
晚8时,苏小兵的伤口在流脓血,肚子胀得像只小鼓,他对自己的生命已经失去了信心。他对连长说:“给我一支手枪,我要自杀,我实在痛得受不了啦。”
夜里醒来,没法入睡,于是披衣走出帐篷。抬头见明月涌出,天地恬静,只有流水在呢喃。我突然想起,家乡的紫云英已经开花了,田野里该是绿肥红瘦了吧。爸的病好些了吗?妈、弟、妹正忙着在自留地里收获雪豆吧?阵雨。
敌情通报断断续续传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搞得连队相当紧张。坦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约11时,连长接到团部正式通知,前方敌情不明,坦克停止前进。
坦克在大山脚下,利用茂密的松林隐蔽。大山无名,海拔近千米,似一柄纯剑。山顶云雾升腾,很响的山泉水冲下山脚。松树粗大如桶,疏密有致。连长放心不下,派了游动双哨,又在坦克的四周布下了防步兵微型地雷,提防敌人特工队的袭击。
战士们或坐在坦克里抽烟,或躺在装甲板上聊天。连长说,既然走不了,也睡不了,不如大家玩玩吧,于是打开雨布围坐在一起。指导员说,我唱支老掉牙的歌吧,名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指导员唱完,大家都没鼓掌。有个老兵说歌太老了,鼓掌没意义。指导员听兵这么说,笑着请连长讲故事。
连长给大家讲的是抗日战争期间,东北野战军8个女战士在日寇的追击下,集体投江的壮烈故事。故事讲完了,兵也不鼓掌。连长问,怎啦,讲得不好?兵都你看我,我看看你。有个兵说,我在读小学时就听老师讲过,老掉牙了,提不起劲。
凌晨3点钟,连长又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说到外面来,有事商量。我穿好衣服走出门口,在竹楼门口,指导员、副连长、二排长也站在那里。“发生什么事?”我问。指导员说,哨兵下岗后没回房子里,到一个女青年家里丢了,就是你查岗的那班哨。接他岗的哨兵亲眼看到他脱了衣服上了姑娘的竹楼,又看着他提着裤子急匆匆地回到排里住的竹楼里。刚才二排长找他谈过了,他承认和女的搞过,一次,仅一次。连长说,你说说自己的处理意见吧。
二排战士出的事,我怎好说处理意见呢?而且我和二排长是同学,毕业于装甲兵指挥学院,总得留点面子吧。我看着二排长,故作深沉地说,大敌当前,这样的事,最好不要传,也最好不要处理,打完仗回去后再作处理也不迟。现在我们要全连拧成一条绳,完成作战任务比什么都重要。连长又征求了大家的意见,都认为这样处理妥当些。要是在平时,几分钟的痛快,会毁掉兵的一生。但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我们只能这样了。往后几天,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平时较老实的战士,怎么这么快就堕落到说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的地步呢?
凌晨5时,在野狼的嚎皋中,我们转上了公路。当隆隆的坦克转上山岭时,我往下定神一看,村庄还在沉睡,只是模糊的面貌清晰了许多。
3月8日
又是10小时的急行军,我们按上级的要求,提前13分钟赶到了指定的目的地---F市西南郊区的石岭镇。我们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在敌人腹地竖起了铜墙铁壁,堵住了后退的敌人,为大部队全歼F市守敌起到了重大作用。团长在电台里表扬了我们。
我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好好休息一回了,但上级又给我们下达了新的战斗任务---攻打F市。
早已等待在那里的担架队,立即把苏小兵和步兵连两名战士的尸体接走。步兵连官兵找到了自己的部队,回归了原来的编制。我们和步兵连的战士们拥抱握手话别,互祝胜利凯旋。步兵连的官兵刚走,编制满员的第七加强连就和我们接上头,他们的任务是协助我们攻占F市。实地和沙盘协同动作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和加强连的干部只好在地图上明确任务。
下午3时,战斗正式打响。坦克和步兵以扇形队形向前冲击。坦克炮火发挥有板有眼,一炮消灭一个目标,一顿机枪撩倒一片敌人。越过泥泞,穿过地雷场,翻过战壕,坦克遇到了高射机枪的猛烈射击。步兵被暗处的敌人机枪射得伤亡严重。
房子在熊熊烈火中燃烧,街道上躺满了尸体,敌人的汽车在剧烈爆炸。子弹如飞蝗乱窜,天空盖上了烟尘织成的黑云。步兵战士在冲锋前都穿着敌人的衣服,给救护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民工担架队分不清死伤者中谁是敌人,谁是自己的战士,伤员要用普通话喊几声,才会被担架队救起送往后方,否则会死也没人救。
 
坦克停在街边,不停地开炮、扫射,把喷出火舌的敌人据点一一摧毁。4时20分,我们占领了两条街道。
激战中,“303”坦克在街口被敌人的反坦克火箭击中,引起车内炮弹爆炸,四名战士光荣牺牲。战士们看在眼里,疼在心头,把仇恨寄托在枪炮里,用炮火把沿街楼房逐个轰击。
警察局的敌人在负隅顽抗。被机枪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步兵,向坦克发出了救援信号。我排三辆坦克立即前去,对着400米远的警察局齐射。三发超速穿甲弹把警察局的房子炸得腾空而起,碎砖破瓦如仙女散花,在空中拉出一条条黑色的弧线。机枪一哑,步兵如蚁,潮水般冲上去。
夜幕降临,双方偃旗息鼓。枪炮声渐渐稀落,只有市中心偶有枪声响起。连队就地据守,待天明后继续向市区推进。
我们摸黑来到“303”爆炸的地方,看望已经升天的灵魂。“303”坦克被炸得粉碎,最大的一块钢板不足15公分。大家脱帽致哀,泪水盈眶。我擦干泪水,猛抬头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陨落在天边黑暗里。
第七加强连牺牲了战士33名,干部2名。后续部队没跟上来,连队缺员没法及时补上。
晚8时,支援分队送来了坦克炮弹和机枪子弹,同时也送来了团长政委的祝贺信。这时,我们才知道,遥控指挥的团长、政委带领五个坦克连正在攻打“737”高地,距此地约170多公里。
3月10日
7时零3分,敌我双方开始了进攻与反进攻的较量。坦克似飘忽不定的拳头,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发射的炮弹炸开了进攻路线上的障碍物。
我们夺取的目标是市人民医院。这所医院实际上是敌军一个师的野战医院。协同我们作战的依然是第七加强连。他们补充了60多人,又成为真正的加强连。
太阳出得早,白灰灰的阳光照在地面上,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气。树木经过冬天的杀戮,刚露出一丁点儿新叶,木棉树上一朵朵酒杯般大的红花蕾,得意洋洋地闯入坦克瞄准镜里,让人想到,春天来得太迟了。
步兵两次进攻均不奏效。医院有七八间房子,坐落在东街的尽头,房前房后有很多大树,严重影响了射击的效果。坦克必须推进到600多米的距离内进攻才能奏效。敌人的火力点暗藏在底层房屋里,形成纵深交叉火力点,坦克采取地毯式轰击、掀掉所有的建筑物难以做到。
战斗剧烈残酷。步兵连上去的战士均被打得爬不起身。架在医院屋顶的高炮,几次打中我的坦克,万幸炮弹没有击穿装甲板。坦克两次发射榴弹,炮弹均透空而过,没击中目标。我排二车战士小黄掀开炮塔门,站起来,大声喊:“××鬼子,你来吧,老子正想尝尝流血当英雄的滋味呢!”急中生智,我们改变了战术,用燃烧弹轰击房顶,这招果然很灵,几发炮弹落下去,房屋就燃起了大火,狡猾的敌人立即又转移了高炮。
街道两旁不停地冒着机枪的火舌,第七加强连冒着弹雨冲锋,战士们一群一群倒在血泊中。连长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抓起无线电对我们喊:“坦克压制火力,坦克压制火力。”
部队继续前进,坦克停在街边对敌人实施猛烈的炮火打击。步兵依靠坦克扫清敌人火力点后发起冲击。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发起进攻3小时了,我们才前进了250米。
下午2时15分。坦克向前推进300多米,遭遇敌人布设的雷区。“202”坦克履带被炸断,坦克兵爬出安全仓连接履带,不幸被敌人发现,一阵机枪扫来,两名战士牺牲,两名受轻伤。扫雷工兵见状迅速出动,冒着枪林弹雨,一步一步地爬在地上清除敌人的地雷。工兵上了好几拨人,才给坦克开辟出一条宽3米,长25米的通道。
为掩护兄弟连队排雷,坦克冒死停在街中央,以密集的炮火打击敌人的火力点。步兵也和敌人展开拉锯战。在连天的爆炸声中,敌人狼狈地逃入了市中心。
4时40分,坦克和步兵顺利地通过雷场,占领了医院。医院里躺满了敌人的伤员,能拿枪的都逃走了。
敌人留给我们一个大难题。这100多个伤员、小孩、老人,要吃饭吃药。连长说由步兵连负责解决吧。步兵连长耸耸肩说解决个鬼,我也没办法。我们又把责任推给了跟着我们后面推进的步兵营刘营长。人道主义不能忘,我来处理吧。刘营长一句话,我们摔掉了包袱。
下午6时,“202”坦克抢修完,受了轻伤的两名战士哭闹着不愿下火线。连长叫来担架队,硬是把他们俩抬上担架,又用绳子绑住他们的手脚,以防他们重返前线。担架队走远了,我还听到其中一个战士在骂:“连长,你不是个东西,为什么不留我们!”
3月13日
 
凌晨3时,连队接到了撤退命令。第七加强连先撤。消息传开,全连情绪十分激动。
4时30分,连队开始撤退。站在坦克上,官兵们相互挥拳表示,一路平安凯旋而归。望着黑暗中的城市,我想这辈子再也不会踏上这块土地了,可能连这血与火交融的历史也会随着时空的流逝,变得或平淡无奇,或不忍回首。
9时35分,前方公路被敌人特工队埋了地雷,车队被迫停在公路上。这时,天又下起了细雨,城市的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工兵正在紧张地排雷。我们又紧张起来。是啊,担任掩护任务的步兵和敌人交上了火,我们行动迟一分钟,战友们就多流一滴血啊。
经过30多分钟的排雷,牺牲了两个工兵。公路才被打通,公路上黑压压的车辆又开始蠕动。
为了让路给汽车和炮兵部队,坦克转上了山路行驶。我们净挑近路走,坦克以最大的速度行驶,翻山越岭,涉水过河。晌午时分,在山上,“301”坦克由于高速行驶烧坏了变速箱,三排长心急如焚,修了近一个小时也修不好。连长怕耽误行军时间,当机立断,炸毁坦克。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三排长亲手把自己的坦克炸成了碎片,然后垂头丧气地上了我的坦克。见他这副懊丧的样子,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活着回去还怕没有坦克开。他把脸拧开,眼泪唰唰地掉下来。
3月14日
天亮时,坦克在马良河前被阻。上游下过暴雨,河水急涨,浑浊不堪。大桥已被敌人炸断。桥头乱成了一团麻,几百名民兵、上千头牛正在等待部队架桥过河。令人烦恼的是,这些民兵一不是担??偷出境的,赶着一群一群的牛准备回去。大部队不走这条简易公路,等待部队架桥是不可能的。连长大声对他们说,同志们,牛,你们就别要了,快过河吧。追兵很快就赶上来了。大家动作要快,坦克搭你们过河。
民兵涌上坦克,战士们只好下车,让他们先过河。民兵紧紧塞满了坦克,七辆坦克来回几趟,民兵顺利过了河,剩下20余人怎么也不肯过河。他们说辛辛苦苦把牛赶到这里,丢掉太可惜了,玩命也得把牛赶回去。连长劝,指导员劝,副连长劝,这些民兵还是无动于衷。连长火了,对指导员说,死在自己人手里比死在敌人手里痛快,来硬的。指导员点点头。连长朝天扫了一梭子冲锋枪,大声说,谁不上坦克,老子就枪毙谁!民兵见连长动了真家伙,才依依不舍地坐上坦克。
刚过河,民兵队伍里就响起了枪声。我大惊,扭头见民兵正按倒一个中年人。二排长端着冲锋枪赶去。经审问,这中年人竟不会中国话,再审查,原来他是敌人的特工。他的两个同伙见状不妙,想偷偷逃走。民兵一涌而上,将他们扳倒在地,一阵怒不可挡的拳脚,他们一命呜呼了。从两名死者身上,我们搜到手枪7把,手榴弹24枚,指南针6个,地图10多张。俘虏见同伙这等下场,吓得跪地救饶。
后面响起了敌人追赶的炮声。坦克一溜烟地开走了。民兵跟在坦克后面拼命地跑。这阵子,我们再也看不到他们留恋那上千头牛的傻样子了。
3月16日
凌晨6时30分,步兵搭乘坦克后撤。
坦克驶上盘山公路。这一带山高林密,道路狭窄。方圆十几里是特工队经常出没的地方,我们做好了战斗准备,为了防止兄弟部队误伤,坦克上插有一面军旗,炮塔上的敌军徽已撕去,露出了红光闪闪的“八一”五角星。
中午约12时,一个野战医院拦路向连队求援。这个医院昨晚就开始撤退,由于路上汽车尽出故障,走走停停,20公里路竟走了一夜。院长见了我们,如见到了救兵,态度比平时好了一万倍。他对连长点头哈腰说,你们千万不要把我们扔下呀,否则我们就回不去了。连长很沉着地说,这样吧,能走动的汽车拉着伤员快走,走不了的汽车让坦克拉着走。院长感激得连连拱手说,坦克兵好样的,好样的。
“妈的!”副连长骂道,“平时他们尿都不尿我们这些大兵,现在倒好,把我们看成救星了!”指导员说:“都是自己人,我们帮他们一把吧。”
伤员集中在七辆能走的汽车上。女医生、女护士争先恐后上了汽车。男医生男护士坐在走不动的汽车上,坦克牵着走。指导员吓唬这些医生说,你们都拿上枪,路上可能还有战斗。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脸色发白。想不到昨天还在后方,现在竟成了前方,这些医生护士毕竟没和敌人交锋过,怎能不惊慌失色呢。
副连长对院长说,喂,你留下几个漂亮的女护士跟我们一起走呀?在坦克上和姑娘们说说笑话是很有意思的。兵们听到“哄”的一声笑了起来。这是参战以来,我第一次听到兵这么开心的笑声。这是不经意的、发自内心的笑声。
拉着伤员的汽车开得很快,一转弯就不见了。坦克牵引着汽车,有劲也使不出来,牛般慢慢行走。大家都很担心敌人的追兵赶上来。按时间推算,我们是走在最后面的一支部队了。
 
为了防止敌人追击,我们边走边在公路上埋地雷,炸桥梁。尽管这样,敌人的枪炮声还是越来越近了。
已是傍晚。此时此地,离国境线只有47公里。后方支援分队把医生护士连同损坏了的汽车一道拉走了。
晚上,全连睡在坦克里。凌晨约3时左右,有一只老鼠咬伤我的左大脚趾。卫生员打了预防针,脚趾疼痛到天亮。
3月17日
雨从下半夜下起,直至天亮,还淅淅沥沥地下。行军时间又要推迟,坦克要让路给其它兵种是其中原因之一。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多的队伍,急匆匆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天大亮。一队披着伪装网的解放牌汽车陷入了泥潭,泥潭的两侧无路可走,汽车连长非常焦急,冒雨来到坦克跟前,对连长说,帮帮我们吧。连长望望山坡上下摆成长龙的汽车,又望望指导员,没有答复。汽车连长又低下头,几乎是哭着说,你就拉他们一把吧。指导员问,他们是谁?汽车连长低声说,车上装上的都是烈士的遗体。他的声音具有杀伤力,每一句话就是一把刀。
连长眼睛红了,把帽子往地上一扔,手一挥,对我们说,坦克开下去,都开下去拉汽车。风雨里,坦克轻轻松松地把几十辆汽车拉过泥潭,汽车用篷布盖得严严实实,但战士们的心情非常沉重,有的战士忍不住偷偷地流泪,有人哽咽得泣不成声。汽车出了泥潭后,急速向境内驶去。我们站在坦克上,远远地向着庄重而又神圣的车队行注目礼。
雨还在下,远近的山岭完全淹没在浅白的雾海之中。坡下由雨水冲积而成的泥潭,被车辆越压越深,到下午3点多钟时,泥潭已经两米多深了。看着步伐摇晃、浑身是泥水的步兵缓慢地从身边走过,我们心里很焦急。
步兵过后又是汽车,汽车过后又来了工兵。工兵的舟桥汽车刚拉出泥潭,又来了20多门火炮要通过这个路段。副连长望着沉重如山的火炮和笨拙的载重汽车,叹口气说,妈的,没完没了的,我们成了救火队了。连长说,那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眼看着他们扔在这里吧。“坦克上的油也不多了,到时走不了怎么办?”副连长想不通。指导员仰着憔悴的脸说,坦克走不了,我们走路回去。不管情况如何,也要把炮营拉过去。
坦克把火炮和30多辆汽车拉过泥潭后,已经是下午4点钟了。后面还走来长得数不清的步兵。我们被雨水淋得成了落汤鸡,在雨中很清晰地听到行军队伍里战友在唱“战友战友亲兄弟……”这是久违的歌声,歌声让我们忘记了劳累,忘记了我们还在战场上。
黄昏时分,我后方炮兵对追敌实施了30分钟的大规模炮火袭击。
3月18日
7时40分,我们就远远地看到熟悉的山岭了。官兵们情绪万分激动,驾驶员打开门窗,升坐驾驶,其它坦克手全都站在炮塔外面,向祖国的山岭挥手。步行的步兵一路小跑,一边朝天开枪,一边高呼着“祖国万岁”的口号。口号声掩盖了坦克的轰鸣声。祖国啊,母亲,您的儿女又回到您的怀抱了。
坦克进入国境线,行军的速度立即慢了下来。公路上聚集了千千万万的群众,夹道欢迎我们。人们载歌载舞,锣鼓喧天,把一束束鲜花扔给战士。官兵们无法控制自己,有的紧紧地抱着“中国”的界碑放声痛哭,有的和千里迢迢来迎接儿子的父母亲紧紧拥抱。
连长、指导员带领着官兵没有走向自己的亲人,没有走向自己的首长,而是走向烈士的父母亲。我们的脚步如灌了铅,齐唰唰地跪着向烈士的父母叩头,饱经苦难的父母亲也跪下地来,和我们抱头大哭。
当母亲和妹妹站在我的面前时,我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年仅8岁的妹妹小小的双手紧紧拉住我的衣角,明亮的眼睛闪着泪花。母亲老了,满头白发,一身粗糙的布衫沾着泥水。我望着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傻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