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姐妹,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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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叶子

回到家,一地狼藉,妈妈正在收拾。小保姆趁大家上班不辞而别,没人照看的姐姐搞乱了屋子。
姐姐从小精神有点问题。奶奶不肯让妈妈带,把姐姐抱到乡下,自己养。
姐姐在乡下长到23岁,奶奶去世,爸妈才把她接进城里。
我们都要上班,就给姐姐请了保姆照顾她。可保姆总待不长。我去姐姐的房间,她正坐在床上发呆。“姐姐。”我轻声叫。她不回答,手里摩挲着一个布娃娃,那是她从乡下带来的。
“姐姐,我带你去客厅吃饭。”我试图拉她的手。“走开!”姐姐突然很激动。我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后退。
我要辞职,经理很吃惊。我告诉他,我有一个姐姐,天天被关在家里,与世隔绝。经理看着我说:“请保姆就足够了,你没必要辞职的。”
姐姐回到家里半年,我从未告诉过外人她的存在。说实话,她的存在曾使我或多或少有些难堪。可昨天当我看见她孤零零地坐在床上,沉浸在她和布娃娃的寂寞世界,当我看见她懊恼愤怒的眼神,听到她轰我出去,我猛地醒悟,我和姐姐中间隔着一条河,挡着一座山。只有消除这阻隔亲情的山水,姐姐才有可能接纳我,慢慢融入属于我们的家。

办完辞职手续,我才告诉爸妈。爸爸发火:“在乡下你姐姐也不是没看过病,也吃过不少的药,如果有希望治愈,我们会不管吗?”我说:“爸爸,我们是姐妹,要一生一世的。”
妈妈流泪,爸爸缄默。
姐姐不知何时从房间跑出来:“开饭吗?我饿了。”我赶紧冲她笑,跑进厨房做饭。这一次,姐姐竟跟进厨房。“奶奶好,奶奶好。”她在后面喃喃自语。
吃饭时,姐姐给我夹菜,嘴里念叨:“奶奶好,奶奶好。”我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我是妹妹,你的妹妹。”我凝视她,一字一顿。她挣脱我,低头吃饭。
晚上,我抱着被子去姐姐的卧室。“出去,出去!”姐姐抱着她的布娃娃,轰我。“我是紫紫,是你的妹妹。”我耐心解释。终于,姐姐平静下来。“姐妹,你是姐姐,我是妹妹,我们是姐妹。”我靠近她,她的眼神逐渐温和,我放心地坐在床上。突然,她抓起我的胳膊狠命咬了一口。一阵剧痛,我不由尖声大叫。胳膊渗出血珠,我忍痛冲姐姐微笑:“没关系,你和娃娃睡觉,明天我带你上街,买衣服、买口红。”姐姐一怔,继而甜甜一笑:“口红,漂亮。”
大清早,姐姐就在客厅喊:“口红、口红。”我要帮她梳辫子,她不肯。这些年,奶奶教会她做许多事,比如洗衣服、梳头发、叠被子。看着她飞快地编出一条麻花辫,我夸她心灵手巧。她咧嘴笑,一声声重复着要口红。
这是我第一次带姐姐上街。我牵着她的手,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姐姐左右张望,问:“口红在哪里?”我告诉她,要穿过马路,右转的百货楼有专柜。
晚上吃饭,姐姐姗姗来迟。灯光里,我发现她涂过口红。她小心翼翼吃着东西,生怕蹭掉口红。
爸妈相视而笑。
在卫生间洗漱,姐姐靠在门口:“你,出嫁吗?”我一愣。客厅电视里,传出热闹的唢呐声。我想,她一定是看过电视才想到这个问题的。“会的。”我回答。“什么时候?”她很紧张。我心里一热,原来她舍不得我离开。
“口红,口红。”姐姐撅嘴,悻悻离开。不由心酸,原来她不是舍不得我,是担心我走后,没人带她买口红。
整个春天,我天天带姐姐上街,逛公园、看电影。每次出门,她都要自己梳辫子,涂口红,然后站在我面前,问:“漂亮?”我认真看看,帮她整整卡子,扯扯裙角,满意地说:“漂亮。”于是,姐姐神采飞扬。
傍晚时分,一家人在客厅看《士兵突击》,许三多说:“不抛弃,不放弃。”我心里猛地一疼,下意识看看爸妈,他们也在看我。这句话,同样触动了他们。
我突然明白,姐姐为什么时刻念叨奶奶。在她的岁月里,奶奶给予的爱与关怀实在太多,盛满了她的记忆。虽然她的精神不大正常,可她知道感恩。

经理登门拜访。
我们在客厅说话,姐姐从房间出来。很明显,她化了妆。
“喝水。”她给经理递杯子。经理有些意外,望望我。我赶紧介绍:“我姐姐,丛艾艾。”经理笑:“姐姐比紫紫漂亮。”
姐姐掩饰不住欢喜,拽拽衣服,整整头发。我和经理相视一笑,要姐姐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儿。
经理一直在追求我。带姐姐出去几次,经理颇有微词。他婉转地说:“姐姐总跟着我们不大好。”我低头不语。和经理在一家公司相处两年,对他很有好感,甚至打算接受他的求婚。可此时,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我眼前,就是姐姐。
我清楚,即使姐姐慢慢恢复,也是无法成家的。她这辈子注定要跟我一起生活。我的爱情里,必须有姐姐的一个位置。
“先跟你爸妈,等他们老了,再送她到精神病院,费用我们出。”经理清楚我的心思,挑明话题。我明白,他对姐姐的爱,只有这么多。
忍痛割爱,我放弃了经理。也因此,大病一场。
姐姐不知情,坐在床边一个劲儿问:“经理呢?我们逛公园。”妈妈很恼火,呵斥她:“还说还说,全是为你。”
姐姐发愣,我赶紧解释:“姐姐,经理忙,没时间,等我好了,我带你去游乐场。”我让妈妈出去,招呼姐姐睡觉。姐姐把布娃娃放进我的被窝,拍拍我的头:“乖,睡觉,明天就回来了。”
早上醒来,我到处找不到姐姐,爸妈说上班前姐姐还在家里。我慌了神。
爸妈匆忙赶回来,我们分头去找。我很焦急,嗓子都喊哑了。手足无措地站在路口,我忽然想起口红。
赶到百货楼,卖口红的专柜,姐姐正在认真挑口红。我看着她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自己摸到百货楼来。
“自己用,还是送人?”售货员问。姐姐迟疑,然后慢慢说:“姐妹,妹妹。”
我想上前,姐姐突然说:“妹妹,不漂亮,经理,不出嫁。”心里一震,原来姐姐能够懂得发生的事,她为我来买口红。我退后几步,看姐姐举着口红看颜色,然后付钱,再慢慢走出百货楼。
大街上车水马龙。姐姐伸出手,一遍遍念叨:“左右,左右。”她终于选定方向,拐上人行道,缓缓向家的方向走去。我尾随其后,心里充满疼痛的快乐,姐姐终于知道了一个词,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词——姐妹。
阳光洒满姐姐的脸,她还在喃喃自语:“姐妹,姐姐,妹妹。”我喊:“姐姐。”对我的出现她很惊奇,上下看着。我笑:“姐妹,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她雀跃,兴奋地把口红放在我掌心,激动地叫:“漂亮,经理,出嫁。”
我一把抱住她,泪流满面。
(来源:《时尚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