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世纪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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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世纪转换
1970-01-01 08:00
视-听-嗅-味-触,在人的感官中,视觉占首位。
摄影,是最敏感的视觉形式。
进入新时期的二十年来,我国的文化艺术的确以“一天等于二十年”的速度向前发展,摄影也获得了长足的进步,但与其他艺术门类,尤其是美术、音乐相比,摄影的脚步显得比较蹒跚。这同摄影界轻视理论建设,创作视域狭窄,却又自我感觉良好不无关系。
2000,百年转换叠着千年转换;摄影,是否也该转一转、换一换?
转换,就是方位角度的改变。许多事情太习以为常了,就容易疲沓停滞,失去了鲜活的刺激,钝化了视觉的冲击。如果变个角度和方法,就会带来新发现的惊喜。
蚕、蝉、蝶,都要经历“结茧-破茧”的往复转换才能代代相传、进化发展。我想,摄影大约也不会总是蜷缩在习惯的硬壳里作世纪的冬眠吧!
……“摄影当然要拍见到的东西”,这似乎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于是,由此导出“纪实,是摄影的本质。”这凝固不变的结论。
于是,“决定性瞬间”成为摄影的“决定论”铁律。
于是,“摄影就是摄影”,摄影疏离与其他学科门类的联系。
于是,光与影的技术追逐成了摄影家唯一关注的课题。
……
——这些早已习惯了的观念,难道都要原封不动地带到21世纪?
为了“转换”成为可能,我试对之一一提出质疑。
世上真的有人人完全同样“见到的东西”吗?
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每个摄影家,因其经历、素养、气质、观念的差异,都只能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即,同样一个物象,有的会“一见钟情”——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的则“视而不见”——无缘对面不相逢。
故宫角楼,不知多少人天天从它对面走过;角楼对岸《代理市长》的电影广告牌,不知多少车天天在它跟前滞留。有的见楼不见牌;有的见牌不见楼;有的既见楼又见牌,却楼是楼牌是牌;唯独齐博文“看见”了楼和牌的“妙叠”:角楼压在市长头上,成了一顶“沉重的乌纱帽”(见图),于是,一帧摄影佳作诞生了!
而观念艺术家张大力则在故宫宫门两侧非法建筑物被拆除时,透过破墙上的人头形墙洞“看见”了露出尖顶的故宫角楼。这个题为《“拆”1998北京故宫角楼》的摄影作品(见图),提醒人们关注和思考这个不成熟的城市和不成熟的社会,怎样在“城市化”过程中反复折腾,拆了建,建了拆,刚修好的马路又扒开……(《中国新锐艺术-23位前卫艺术家作品实录》中国世界语出版社1999)。
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看到”裸女,“想到”了骷髅,“悟到”了爱与死的两面一体。他用七位裸女摆成一个骷髅头,与摄影家菲利普-哈尔斯曼合作,拍出了一幅“洋‘风月宝鉴’”(见图),令人悚然,令人警惊!
可见,摄影不只能拍“见到的东西”,还要能拍“想到的东西”,还要能拍“感到的东西”,还要能拍“悟到的东西”!反过来说,只有能够“想到”、“感到”、“悟到”,才能真正透彻地“见到”。
见-想-感-悟,是认识层次的逐级升高,是视觉层次的逐级深入。
只拍“见到的”,不拍“想到的”,更不拍“感到的”,更更不拍“悟到的”——是摄影的懒汉和低能。如果当成摄影的基本规定,必然束缚摄影艺术品位的提升。我把这一规定,看成是网住摄影之蝶飞翔翅膀的无形之茧。
纪实,真的是摄影一成不变的本质吗?
纪实,应是摄影的主要功能。纪实佳作留下了许多转瞬即逝、永难重复的珍贵画面,成为“永恒的瞬间”、“历史的切片”、“形象的<史记>”,“不朽的画卷”。近年来持续不断的“老照片热”更显示了纪实作品不会“过时”的价值。所以我同意“纪实万岁”,纪实手法永远可以使用,纪实摄影永远有它的生命力。
然而,到底什么是“纪实”?摄影家们都人言言殊。有不少人没有弄清“纪实”和“记实”的区别,“纪实”成了简单记录眼前景像的代称。
纪不等于记。“纪”,除了在记载、记录的意义上和“记”相通之外,还有治理,综理;法度,准则;历数,纪年;基础,基址等义。可见,纪实,不是一般地记载影像(照相),而是选择、综合、提炼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的典型影像。这是现实主义摄影的准则。
但是,这一传统准则不应是摄影艺术的唯一准则。随着社会形态的变化,它的内涵也在发生不断变化。
实不等于真。实际存在的,却不一定是真的,因而才有“假像”一词。这在数字化生存的信息时代更成为无须争论的现实。
过去曾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说法,那基本上是交通不发达的农业(古典)时代注重客体真实存在的思维方式,这时的“纪实”更接近于“记实”,其影像可称之为“一我也” (客体之我)。
强调科学分工的工业(现代)时代更强调摄影家主体个性的作用,注重主体对客体的干预、渗透、改造和征服,这时的“纪实”的“纪实”本义更为突出,其影像可称之为“二我也”(主客体的对立与统一)。
当激进综合的后工业即信息(当代)时代乘着多媒体列车沿着互联网高速公路倏忽而至,在人们还没有充分思想准备时,一个数字化生存的“虚拟现实”展现在面前,“虚幻的第七大洲”向传统的纪实观念提出了新的挑战。《泰坦尼克号》甲板上下饺子似的向海里倾倒的人,是实景,却不是真人。扫描仪把各种图像抓进电脑,通过二维平面拼贴、三维立体组合,可以变幻出你所能想到的任何形象。虚拟存在,也是一种实际存在。这时的“纪实”与“纪虚”已经难分难辨,其影像可称之为“多我也”或“无我也”(多主多客的个性与联系)。
可见,随着“纪”和“实”本身含义和它们各自在摄影作品中所占成分的改变,传统的“纪实”模式已经不得不扩充、改变它的内涵和外延。在一个多极共生、多元并存、虚实互渗、主客泯没、众声喧哗的世界里,“典型”已被肢解成碎片,“后眼”的通视便提上了摄影家的议事日程。这里所说的“后眼”有两个含义:从字面上说,它拍摄影家已经不能只关注眼前看到的东西,还须关注影像“后”未看到的东西;从内涵上说,它又指“后纪实”影像超越“一我”、“二我”的纪实而融会贯通“众我”的东西。正如因特公司副总裁肖思-马洛尼所说:“因特网是,在这里,每个人只需敲一下键盘,就可以了解到世界上的所有知识。”自然,也包括所有的影像。
我认为,对于古典摄影来说,可以说摄影的本质是“纪实”;而对于现代摄影来说,摄影的本质应该是“影像的极端个性化创造”;对于后现代摄影来说,摄影的本质应该是“影像的激进综合性创造”。
“决定性的瞬间”真的那么永远“决定”?
卡蒂埃-布列松躲在一角落里“等待”时机“抓拍”、“抢拍”瞬间的做法虽然有效,但并非不可改变的摄影铁律。
能够被动等待,为什么不能主动出击?
能够静若处子,为什么不能动若脱兔?
于是,布列松的“克星”克莱因出现了。他发誓要把摄影机变成一挺机关枪,对着对象疯狂扫射,以改变人群的原有状态。他就是要站出来惹人注意,搅动拍摄对象的波澜和漩涡,在貌似客观的影像中加进了自己的干预和设想。克莱因给摄影语言的扩大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后现代摄影注重捕捉对象“漫游存在”的“原生态”,记录不经意间的生活碎片的拼合。它在某些地方似乎又回归于“自然主义”,然而细究之摄影家带点调侃、戏谑的“黑色幽默”却藏在“若不经意”的客观扫描之中。
安塞尔-亚当斯有一句名言:“底片是乐谱,放大照片才是真正的演奏。”许多摄影家没有充分开发暗室的“演奏”功能;演奏应该是一种“再创造”,可以通过底片的放缩、剪裁、切拼、翻转、腐蚀等特殊技巧奏出全新的视觉旋律,使拍摄升华到一个新的层次,而不仅仅是简单的冲洗和放大而已。
随着相对论、统一场论和量子力学的发展,人类的思维方式有了很大进步。最突出的便是“单向决定”的线性思维被“决定-反决定”的场流思维所突破;“非此即彼”的二值思维被“亦此亦彼”的混沌思维所超越。过去被忽视的偶然性、随机性常常光顾和取代必然性;习惯认为的“非决定瞬间”常常意外地唱了主角。
摄影方式定于一尊的时代已经过去,每位摄影家尽可以用自己得心应手的方式运用图像语言去开发、创造自己的视觉天地。
“摄影就是摄影”,这种强调门类纯粹性、独立性的做法有一定道理。它利于把摄影的特性开发到极致。
然而21世纪是个既强调“彻底独立”又注重“紧密联系”的世纪,各学科、门类想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已经没有可能,只能在普遍联系中寻找自己新的相对独立。
所谓“有容乃大”;所谓“和而不同”;所谓“巧者,合异类共成一体也”;都启示我们在学科交叉中重新寻找自己的立足点,然后站在自己的立足点上,再到相关学科中去找理论、找方法,找灵感,化为己用,创造“新我体系”。
可见,强调“摄影要与其他艺术拉开距离”,不应该是封闭的孤立无援式的隐遁,而应该是开放的广泛汲取中的超越。
其实,摄影同绘画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世界摄影史上,最具寓意性的“集锦照”,就是由O.G.雷兰达拍摄的《人生的两条路》。它以其劝勉性主题和油画式构图,获得维多利亚女王的极高评价。中国摄影家郎静山的“集锦照”风景,则有着水墨画的意境风格。后来摄影渐渐走向“独立”,但这“独立”也沿着“分久必合”的规律再次走向新的联系,由同绘画、建筑、文学、哲学等的“离婚”走向高层次的“复婚”,以优化自己新的混血基因。
与此相关,就是纪实摄影一贯反对“摆布”,认为“摆布是虚假之源”。
然而,试想,除了地震、火山、龙卷风、泥石流等人不能控制的突发自然灾害外,从两次世界大战到各种庆典活动,从工农业生产到日常衣食住行,哪一件不是由人“设计”出来的?
深一步说,就连自然灾害有不少也是人破坏自然生态的“掠夺设计”的后果!从这一意义上说,摆布,也是一种特殊的“设计的真实”!
达利与哈尔斯曼的许多创意摄影都是先有构思,然后精心“摆布”出来的。
许多被摄影家认为是“自然发生”的事件,不过只是不知道背后的“设计者”、“摆布者”罢了!
政治可以设计,服装可以设计,家具可以设计,建筑可以设计,摄影为什么不能设计?
光与影的技术追逐,当然是摄影家的专利。过去这方面不是研究得太多,而是研究得太少;面对数码相机和电脑非线性编辑,许多摄影家更面临陌生的技术课题。
然而,离开了影像的独特创造,光影技术也就没有了自己的目标。
摄影中的光影相当于绘画里的笔墨。有感于拘泥于前人笔墨标准的观点已经成为笔墨自身的拦路虎,画家吴冠中提出了不能为画面服务的笔墨“等于零”,招致众多国画家的驳斥;其实站在水墨画圈子里维护笔墨和跳出水墨画圈子否定笔墨,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表达不与人苟同的独特感受,何必要“非此即彼”地分个“你是我非”?
一般来说,笔墨、光影等技术规范是为初学者准备的;一旦你进入了随心所欲的高层创造极境,一切规范都会奴从地为我所用;初始的破格、违规往往招人唾骂,久之这破格之格、违规之规便又汇入新的传统。
艺术的新创是要承担风险的。达盖尔摄影术刚诞生时就遭到过激烈的排斥和攻击,让我们回放一段历史深处的骂声:
“经我德意志官方彻底调查的结果,法国人所谓能摄取转眼消失的影像一事,只不过是一场绝对不可能的空梦而已。假如要硬性这样做,那么就是一种冒渎神灵的行为。因为神是根据自己的心像才创造出我们人类,所以绝对不允许利用人类制造的机械,来把神所创造的人类影像加以固定。……连古代学者与圣贤之人,都无法把镜子里面的影像自定下来,可见法国人达盖尔自称所发明的摄影术,乃是欺世盗名愚不可及的天大谎言。”(曾恩波《世界摄影史-摄影术的发明》)
可笑而又无奈的是,这样的骂声在艺术史上被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至今不绝于耳。
难怪罗丹说:“真正的艺术家总是冒着危险去推倒一切既存的偏见,而表现他自己所想到的东西。”(《罗丹艺术论》)
毕加索对此有进一步的解释:“如果他是一个真艺术家,那么在他的本性中,他就不想被人所接受,因为他要是被接受,那就表示他在制作一些要讨人了解、赞许的滥调,也就是说没有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任何新的、值得做的东西都不会被认识的。大众不会有这样的见地……”(熊秉明《看蒙娜丽莎看》)
最后,我不得不指出,摄影已经有了150多年的发展史,可至今还没有见到一套真正有周到覆盖面、有学术深度和创见的《中国摄影学》(包括《中国摄影通史》、《中国摄影概论》和《中国摄影批评》)问世。这是中国摄影界的一个“世纪的遗憾”!
21世纪,等待中国摄影理论和实践的双重腾飞!
原 作 者: 翟墨
文章来源: <大众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