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一只风筝,我把线给你 - 真水无香 - 新浪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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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一只风筝,我把线给你 2007-03-16 11:22:50 大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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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二日,春节的气氛还在,我代妈妈看望她的朋友——我小学的一个老师。

 

刚进大门,我就听到老师的声音——虽然已经隔了数年,可那声音,我认得出。“啊,北京姑娘来了。翻译官来了。”她已经出门到院子里迎我,嘴里不停地这样念叨着。看到她的瞬间,我诧异于她的改变,变得我有些认不出,变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满头凌乱的苍发,满脸深深的皱纹,似乎矮了很多的身子略显臃肿,那匆匆忙忙的脚步有些蹒跚。冷不丁鼻子一酸,我连忙支吾着答话:“怎么我成了北京姑娘了?”她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拽着我进门。门内,是几张似乎熟悉却无法在瞬间叫上名来的面孔。他们,都满脸兴奋,笑意浓浓,簇拥着我到桌前,我几乎是被摁到那个长长的旧沙发上的。

 

正是午后的时间,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让他们相信我是吃过饭来的。于是,不再提做饭的事,大家便都围着我坐下来。我一一辨认,好半天才知道,那是老师的两个姑娘和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同班的男同学。当年的两个师姐,如今孩子都已经比当年的我大了好多。只有那个师兄,将近而立之年,仍是独身。我那两个同班同学,是师兄的铁哥们儿,其时正趁春节闲时来玩儿的。

正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握着我手的老师突然停了一下,然后近乎大惊失色:“天哪,瞧我竟把这事忘光了。”不由得紧张了一下,大家几乎异口同声:“怎么啦?”“你们看我光顾了说话,这半天竟然忘了拿水果。唉,真是老糊涂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地起身。哦,还是那个被称作顽童的老师。可是,她还是顽童吗,那已经尽失风华的身躯?这一念闪过的时刻,心似乎被蜜蜂蜇了一下,钻心地疼。一直未曾说话的大师姐这时开口了:“看这个我妈,水还没倒呢。”她一边起身,一边转向二师姐:“看看你,就你小,记性最好,还不提醒一下。”说话的时候,满脸歉意地笑。“不用忙乎,反正我不见外,随我吧。”可是,老师已经端了一大盘子洗干净了的水果来了,沙发前的小桌子上,盛水果的大盘子里,五花八门。老师站在旁边,手指一种一种的数,有一两分钟吧,我都没搞懂她在做什么。“你们谁能提醒我少了什么?我总觉得少一种,可想不出来了。”“苹果”我不知道是谁说的,可是话音未落,老师已经转走了。拿回来好几个大大红红的苹果,又摆到盘子里。

 

忙乎了一阵,我没办法阻止。眼看着桌子上几乎再也没有地方摆放任何东西的时候,大家又都坐下了。我看着桌上,一大盘子好多种水果,还有各种各样的干果,以及精制的果脯等等之类,应有尽有。我知道,这是在各处的儿女们回家陪老人过节时带的东西。估计,这桌子上没有的,就是老人没有见过的。凌乱的心境,正如凌乱的桌子一样。不知这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是什么味道。我一时无言。

 

看我不动手,老师便开始一样一样地塞给我。剥了皮的香蕉,削好了的猕猴桃,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粘粘糊糊的果脯,逐次地塞,由不得你不吃了。于是,我一边吃东西,一边跟她聊天。旁的人,都在静静地听,目光很少从我身上移开。五花八门的问题,我一个一个地答。从工作到生活,让我觉得没有用摄像机记录我每天的生活给她看,几乎成了一种罪过。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茶已经添过了好多杯。我站起来去洗粘了果脯的手,她起身跟在我背后。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厅,可她就是跟着我。她们家水龙头的旁边,有一面大大的镜子。我站在那里的时候,躲不过映在里面。她竟然对着镜子里的我,细细地抚摸我的头发,我的肩膀,一直到我的腰。旁边还坐着两个和那两个男同学呢,她却似乎根本没有顾忌到我的尴尬。或许在她眼里,我们都是她的孩子,但是我却受不了那样的窘境。转了个身去拿毛巾,躲开她。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仍然紧跟着我看,一连串的夸奖,让我浑身的不自在。然而,我让自己不再躲她的目光,随她吧。

她让我转了几个圈,我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刻,将她看得真真切切。当年她独自带着四个孩子艰苦度日却热情不减时,给人的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已经完全没有了踪影。当时用那个小小的书架上不知名的书籍哄着我为她看家时的那个伶俐泼辣坚强的她,已经完全不在了。眼前的,不是当时的老师,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沧桑老人,一个地地道道的慈母。有些拖沓的衣衫,凌凌乱乱的头发,深陷了的眼睛,还有鼻尖上挑着的那副厚厚的老花镜。当时的严厉,变成了此时过分得几乎让人难以接受的和蔼。岁月几乎噬尽了她的理性,只留下那满腔慈母的情,没有了任何约束。喜怒哀乐,都在脸上。难怪她此刻的行为如此让人难堪,我已经八年没有见她了。之前常常去县城,不管多忙,都会在合适的季节把家里种出来的蔬菜给她送些来。可是后来远离了家乡,就很少回家,回来也常常匆匆忙忙地走。而她闲在家里,也只是近两年的事情。这样,一直没有见过她。然而,我真的未曾想到,晚年的她,竟然如此地记挂着我,记挂着这个由她领上了路,如今却走得让她苦苦等待却无缘一见的孩子。终于明白,为什么乡亲们的言语中,“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后面,有一句“母行千里儿不愁。”此刻听来,此话,对老师来讲多么寒心,而对我,却不知带着多么浓厚的讽刺意味。一直自以为自己在尽力地考虑着等在家里的亲人,而今知道,原来我自己也是一个以忙碌为借口而忽视了最基本的礼数和义务的人。心底汹涌着说不出的潮,我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个老人,这个不是老师也不严厉,只是一个沧桑了一生的老人。

 

“唉,睫毛又钻到眼睛里了。”我急急地去找包里的纸巾,搪塞这不争气的泪珠。

 

……

 

终于,我说服老师让我在晚饭之后回家了。我要回去收拾行囊,又该离开这个只回来一周的地方了。走时,我没有把包里带着的名片留下,只用一张白纸,工工整整地写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和详细地址。我告诉她,不要再叫我北京姑娘,我还是当年那个山里的孩子。如果她想找我,随时可以找到。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我转出她们家巷子时回头,仍然看到她瑟缩在路灯下的身影。北方的山区,此刻真的很冷。我禁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寒噤,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我想,我不能原谅自己。

 

走在阵阵强劲的风中,禁不住想起童年时那个同样冰冷的夜晚。那夜,我只隐隐约约听到夜半村里人的噪杂声还有远远的哭喊声。后来听说二师姐那夜差点被自己的亲爸爸,老师的丈夫,打死。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只有老师带着四个孩子。再后来老师的大儿子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家,不知何往。所以,小时候的我,常听老师说羡慕妈妈,羡慕孩子们争气,一家人能和和睦睦。

 

……

 

一路,间或闪烁的灯火。这个小小的县城,如果是在平日,不会有这么亮堂的。可是此时,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红红的灯笼。显然,这灯笼昭示着节日的喜气。只是,我感觉不到。眼前,反复着这一整天的画面,我感觉自己只做对了一件事,就是留下了那张写着我地址的纸。

 

抬眼望高远的夜空,隐约可见稀稀拉拉几颗星星。深吸一口冷气,我在心里默默地承诺:“如果我是一只风筝,那么我把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