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霆承认曾在案中撒谎 盼简单生活再不碰取款机

来源：新京报 2010年08月03日01:55 8月2日，获得假释的许霆在家中，他说他不想背负国家重任，只想平静生活。本报记者 张寒 摄
　　获得假释后坦言现在只想简单生活，尽尽孝心，带母亲去吃海鲜

　　并不认同父亲为完善法律而奔走相告，认为那只是法律专家该去考虑的事

　　对话动机

　　许霆出狱了。

　　他的案件在2008年广受关注，引起了一个全国性的讨论。在出错的ATM机上取出了不属于自己的巨款，到底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从无期到五年，到假释，许霆案的进展备受关注。许霆案也成为一个标志性的词汇，其他的类似案件往往被冠以某某许霆案的标记。

　　许霆虽然提前获释，但如何修缮有关“取款机出错”的法律，仍毫无动静。如何理清银行与公民的权、责；如何保护公民的“无恶意行为”，如何不产生“司法恐慌”，这一切并未因许霆出狱，而获得答案。

　　出狱后的许霆，如何看待此案？从无期到五年，他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变化？他在监狱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会常常想起这个案子吗？他如何看待自己？出狱后的许霆会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

　　回家后，许霆没有停止过忙碌。连轴转地见了所有亲人。

　　面对媒体，他很真诚。他一直说，感谢媒体，然后又会抱歉，说有些话不好说。

　　和网络上曾经铺天盖地的对许霆案的愤激比起来，他平静得让人意外。在他看来，他犯了一个罪，受了惩罚，这一页就此翻过。他不愿多想。

　　他想开始新生活。在监狱里，他就列了十几条出来要做的工作，“快乐的哥”“热情的保姆”。他还列出自己想去的地方。他尽孝心的方式：带母亲吃海鲜，去欢乐谷。

　　27岁的许霆觉得幸福很简单。他不想背负父亲所说的，国家的重任，法治的空白。他在自己的无期判决书上写着，“一个人只要有一个颗善良的心，正直的品行，在我眼里就很了不起了”。

　　出狱，深呼一口气

　　新京报：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许霆：很好奇，东看看西看看。很久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了。出门时候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新京报：为什么深呼吸？

　　许霆：在里面就想象着出监狱门时一定要深深地呼口气，出来时忘记了，结果呼的也不是很深，没有我在监狱想象中那么深。

　　新京报：这代表什么？

　　许霆：监狱里人都说这是松一口气的意思，踏出监狱门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

　　新京报：知道假释成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许霆：知道成功了，就像喝醉了一样，晕晕乎乎。晚上睡觉也睡不着。

　　新京报：在想什么？

　　许霆：不能这样，你要睡着要睡着。结果越想睡着越睡不着，换几个姿势都睡不着。

　　新京报：出来后，什么事印象最深？

　　许霆：那天回来，下雨下那么大，有很多朋友去接，有的人开玩笑说，这么大的雨是给我洗尘的。还有就是回到新家，没有想到新家这么好。原来的家很破。

　　新京报：看到新房子有没有新的开始的感觉？

　　许霆：我感觉就是慢慢回归现实吧。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我真是有自由了。

　　新京报：有不真实感觉？

　　许霆：这几天会感觉飘忽不定。我毕竟是假释出来，说这么多话，怕哪些说不好万一得罪了谁。现在假释这种情况，心里也不是很踏实。

　　新京报：出来时你说感谢国家，感谢法院，在你心中你对法律是种什么态度？

　　许霆：我心里非常尊重法律，感谢法律。法律为这个社会安定做了很大贡献。法律和每个人息息相关。在我心里，认为法律挺好的。不能说完美，但我是很认可法律的。

　　新京报：你爸爸觉得，你这个案子上法律是有欠缺？

　　许霆：法律不可能没有欠缺。但是我认为我对法律能说的能做的都说了做了，剩下的事情是研究法律的人去做，我哪里能做那些事情。是那些法律专家去考虑的问题。我对法律都不懂得，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

　　新京报：那你觉得自己应该考虑什么样的问题呢？

　　许霆：我应该考虑的是怎样让父母开心快乐健康。亲情，家里生活好一点。多孝顺他们，能够多赚点钱。

　　新京报：觉得父母老了？

　　许霆：父亲老了，母亲比以前也老了。看的我心里挺难受的。

　　新京报：新生活怎么开始？

　　许霆：回来一两天了，希望借助你们媒体说一下，我想静静地生活，休息休息，学个驾照。回来比较累，真的想休息。

　　在狱中看名人传记

　　新京报：在监狱里苦吗？

　　许霆：劳动辛苦，其他倒没什么。平时看看书，学习倒不觉得苦。只是觉得失去自由很痛苦。

　　新京报：喜欢看什么样的书？

　　许霆：经济管理的书，财富人物，名人传记。

　　新京报：为什么想看这些？

　　许霆：他们都是成功人士，我想看看他们的经历，毕竟我和社会有些脱离。我最近还看了爱多VCD胡志标的经历。他以前也在我那个监狱。我觉得他很幸福，我想和他一样，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新京报：为什么觉得他幸福？

　　许霆：他跌倒之后对生活的那种天真的态度，让人感觉他很幸福。

　　新京报：你觉得自己也和他一样跌倒了？

　　许霆：我只能说是承受了一段苦难。人家是在人生的高峰跌倒。我和他不一样。

　　新京报：在监狱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许霆：想家人，做梦老是梦见在外面，梦见和朋友、家人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新京报：梦见过取钱的事情？

　　许霆：没有。

　　新京报：会想那案子吗？

　　许霆：很少去想。

　　新京报：这么大的变故，很多人会去反复地想？

　　许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还要劳动，还要拿成绩。我想的是怎么早点出去。想案子有用吗？

　　新京报：真彻底忘记了？

　　许霆：过去了，真的不想它了。我就想每天好好生活。再说也没留下什么阴影。坐牢是苦吧，但是毕竟回来了。挺过去就是幸福了。

　　新京报：没有什么伤害？

　　许霆：苦是没的说，但过了这个坎，就没什么伤害了。

　　新京报：你父亲希望你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书？

　　许霆：我连日记都不会写。我没有写作的本事。如果觉得有价值，别人可以写，我自己不会写。

　　新京报：你自己觉得有价值吗？

　　许霆：也没什么，就是多了个柜员机。

　　新京报：可能父亲看重你经历的这个事情对法治进步有影响？

　　许霆：在我看来，这个事情出了，就本能地去接受。如无意中能为法律做点事，那当然好。但这不是我的责任。

　　“无期判决时，很平静”

　　新京报：你说过，你听到无期判决时，比较平静？

　　许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法庭上有五个人。我拿了判决，无期是预料中的。回到监狱，很多人问我，是无期吧。我说是无期，你们猜的还挺准。然后就该干嘛干嘛。

　　新京报：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听到自己判了无期很平静，这可能是一辈子？

　　许霆：没啥。自己做了那些事，人家法院判你无期。我没办法，在里面很无奈，法律是有强制性的，权威性的。我在法庭上辩护，我说我没走，等了几天我一直联系退钱。人家说你说这个没用。我就没什么说的了，坐那儿不说了。

　　新京报：只能接受了？

　　许霆：我有什么办法，我一点能力都没有。被判无期后，上诉我也无心去写。笔一下没油，一下有油，写写停停。那时候我一直在背书，在学习，没有影响到我太多。所以和父亲的分歧，我有时候说，我情愿判无期。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怨恨谁。

　　新京报：后来从无期到五年，应该还是很开心？

　　许霆：非常感动，这个世界还是有爱、正义和善良。还是有那么多人同情我，关心我，非常感动。我经常晚上流泪，想着人们对我的关心。

　　新京报：五年你愿意接受？

　　许霆：我觉得我很知足了，没有什么可辩护的了。我当时在庭上都开始为银行辩护了。我辩护时，都不好意思看我的律师。因为他之前给我说的，我全没做。

　　新京报：很多人都很难理解你去为银行辩护？

　　许霆：我当时听检察院的人说，工程师可能因此工作都会丢掉。我觉得他挺可怜的。而且我真的觉得我没啥可辩护的了。就站在法律的角度，为他们说点话。

　　我是铁了心。最后一句话是，希望核准早点下来，早点服刑，早点回家。

 

　　　“我不认同父亲”

　　新京报：你父亲一直在为你奔波？

　　许霆：许多人觉得我应该感谢父亲。但当时我在里面，一直不希望他们这样做。

　　新京报：为什么？

　　许霆：他们没有为我做最实质性的东西，没为我做我最想要的东西。

　　新京报：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许霆：我希望他退钱。这才是他该为我做。但他没有。

　　新京报：他一直坚持认为你无罪？希望你也能接受？

　　许霆：这几年他一直跟我这么说。他去看我，一直在说这个事，我当时真的是……我就没听。我就说，你跟我妈说我在这挺好。

　　新京报：你觉得是有罪？

　　许霆：是的。

　　新京报：现在还不认同他当时的做法？

　　许霆：我个人在里面是不认同的。在外面，我也不想这个问题。他做的老是和我意见不一致。但他是我父亲，不管他对我做什么，我都爱他。

　　新京报：包括交两万的罚金？

　　许霆：他不愿交。我给他写信，希望他能交两万罚金，交了可以早出来。他回信说，银行的钱我不给你退，罚金我也不会给你交。你在里面多坐点吧，不要急着出来，国家需要你坐牢，法律需要你坐牢。

　　新京报：看了这封信什么感觉？

　　许霆：觉得挺有意思。

　　新京报：就这些问题有没有和父亲沟通？

　　许霆：不想和他沟通，有什么可沟通的，回来就好了。

　　新京报：父亲有变化吗，这个事情之后？

　　许霆：还是有变化，不会打我了。以前这个事情没发生，和他无法沟通，只认自己的理。现在他懂得尊重和沟通了。

　　“我承认撒过谎”

　　新京报：如果让你再做一次选择，面对一次出错的柜员机，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许霆：报警。这是最好的办法。

　　新京报：现在想起整个事情你后悔吗？

　　许霆：不后悔，那时不懂。

　　新京报：为什么不懂呢，是年纪太小吗？

　　许霆：那时候柜员机很神秘，里面多少钱也不知道，不知道这个事情怎么处理好。现在懂了。毕竟经历过了。

　　新京报：爸爸说你是一个很诚实的人，你到现在还这么认为吗？

　　许霆：诚实，但是我也撒过谎。特别是对这个案子。我一直没说过我撒谎，第一次我承认我撒过谎。这里面有撒谎，但这个谎言有苦衷，不方便说，就让它成为永远的谎言吧。

　　新京报：你在庭审上说过“我当时取这个钱是为了保管它”？

　　许霆：这不是谎言。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后来出现很多因素的变化，没想到钱那么多，取得人发困也取不完。

　　新京报：取钱取到人发困也取不完的这个情形在你脑子里重复的出现？

　　许霆：我本来没有意识，后来给别人讲这个经历，我取钱取的发困，他们都不相信。我当时确实想睡觉，我和那个同事说，困的不行了，定个表再去。这都是真实的。

　　新京报：你说过你这个人很有运气，当时提款机不断的出钱，你是不是也认为是运气？

　　许霆：我说的运气是很多好心人帮过我。我也曾经一礼拜捡过三次钱。但是提款机这个不是我的好运气。

　　新京报：坏运气？

　　许霆：坏不坏，好不好，自己的人生自己喜欢。

　　新京报：这几年自己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许霆：见的坏人多了，丑陋的事情见多了，心理上变得坏一点。

　　新京报：坏了一点？

　　许霆：见了很多人，接触了，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做。

　　新京报：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霆：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说。认真想这个问题，真的会流泪。心酸，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我没法评价，自己不好说自己。

　　新京报：自己是好人吗？

　　许霆：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是个普通人。

　　新京报：这个事情是普通人犯了一个罪？

　　许霆：面对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后来出现了人本能的贪念，一种侥幸心理。处理上有错误，既然定了罪了，就服刑。既然有那么多专家研究，那法律就有一定的道理。

　　“有自由就很幸福”

　　新京报：许霆成为一个标志的名词，比如云南许霆，女许霆，作为一个叫许霆的人，你怎么想？

　　许霆：希望他们用自己的名字。案件都不一样，每个案子的细节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是自己吧。

　　新京报：大家都知道许霆，这种名气对你有伤害吗？

　　许霆：有名气就有名气吧。谁认识谁啊。只要自己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就好了。

　　新京报：这几年最大的人生感悟是什么？

　　许霆：自由真好。有自由人就很幸福。失去自由再回来，你知道善良啊。和家人吃吃饭，有能力正常生存就很好了。

　　新京报：那段记忆下意识地去忘掉？

　　许霆：谈多了也不好。但也不会刻意忘记，只要不影响我。

　　新京报：人生最好的几年在监狱里，可惜吗？

　　许霆：没办法，现在不晚。三年多我还能承受的起，无期的话就很难说了。

　　新京报：会不会害怕有人歧视？

　　许霆：不会。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社会上生存，我觉得我会过得好。也有人劝我包装自己，我觉得没有必要。

　　新京报：还会到ATM机上取钱吗？

　　许霆：我想我不会去了，不是说怕，只是不想去碰。我想起码两年内我都不会去ATM机上取钱了。

　　新京报：还信任银行吗？

　　许霆：银行我应该还是会去的。

　　新京报：会不会常常想起面对ATM机的那一刻？

　　许霆：没有。因为当时其实没有恐惧。

　　新京报：你要还银行的钱？有这个能力吗？

　　许霆：为什么没能力？我的生命还很长。我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