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盛:北大精神与北大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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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盛:北大精神与北大文化
吴国盛,男,1964年9月出生于湖北武穴(广济),现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北京大学人文学部委员,北京大学哲学系副主任,北京大学应用伦理学中心主任,北京大学科学传播中心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自然哲学,科学思想史,科学哲学,技术哲学.
这么多人来,我不知道能不能讲得让大家满意,因为我既没有研究过北大精神,也没有研究过北大文化.团委的同学要开一个"迎新"的系列讲座,请我来讲一下,我说很好.讲座还要票,看来对秩序的要求比较高,不过北大的讲座通常是不要票的,我做学生的时候就是这样,席地而坐一大堆,讲得不好一会儿就走光了,这就是北大的风格.
作为一个学长和老师,我就从自己的经历讲讲我对这个题目的理解吧.我是1979年入学,那是25年前了.当时我还是一个15岁的少年,学的是空间物理,现在是地空学院的一个专业,当时叫地球物理系.不过现在我在哲学系教书.我个人的经历反映了一个北大学子成长中的很多问题,所以我想从个人的感受讲这个题目.
首先我想说,对于北大,新生的选择通常是盲目的.大多数同学,都不是因为理解了北大而选择了北大,或者说是不理解她而选择了她.北大之所以被你们选择,是因为你们是高分学生,而北大被认为是高分学生应该去的地方.而我们知道,这当然不是北大的本质.我来自湖北农村,上大学之前视野非常狭窄.选择北大是因为她在北京,是中国最高学府;选择物理是因为当时盛行的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最优秀的学生应该学理科.当时的物理是最热门的学科,就像现在的计算机和生物技术.我本来并不是特别喜欢物理,我最喜欢的是数学,但那一年不知怎么搞的,我的物理差不多得了满分(98分),而数学只得了92分.出于录取方面的考虑,似乎应该学物理.怎么办呢 我看见专业里面有一个叫做空间物理,心想这不是很纯粹的物理,而且"空间"又是能激发所有少年遐想的地方,比如宇宙飞船,星际旅行,甚至外星人之类的也许都在研究范畴.我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就报了空间物理.后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空间物理主要研究月地之间的事情.超过月球以外的就算天文的地盘了.当时的地球物理系很有意思,它的五个专业是按照到地心的距离来排列的.最近的是地球物理,又叫地震专业.再往上是气象专业.再往上是高层大气,再往上是空间专业.再往上是天文专业.所以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那个时候国家很穷,空间事业远远不像现在这样受到国家的重视.我的同班同学最后差不多全都改行了.
我讲这段故事是想说,你们专业的选择和学校选择实际上有很大的盲目性.我很赞赏迎新的时候一个同学所说的,重要的是进北大,什么专业无所谓.这句话我深以为然,因为你究竟想干什么能干什么现在还都不知道.大学时期恰好是一个人的成长时期,一个是身体成长,比如说我入学的时候是我们班最矮的,毕业时是我们班最高的.另一个是心理的成长,发展方向的确定.我就是在北大选择了我目前正在从事的而且肯定也将会是毕生从事的事业——哲学研究.在大学里,重要的是把自己的眼界打开,然后确定自己喜欢的和有能力做的,确定这一点是大学期间最重要的任务.所以现在大学搞淡化专业,强调基础,拓宽视野的改革是很重要的.北大在这方面走在前面,我们的元培计划实际上就是按照这个宗旨进行的.我本人在北大四年,差不多也就是自己在执行现在的元培计划,当然更困难一些.一方面要跟上主科的课程,理科课程跟文科不一样,不认真听讲,复习就会不及格,因为理科的课程比较硬性.另一方面要广泛地读书,充分利用图书馆,还有听别的系的课.我想北大将来的一个目标就是把元培计划向全校推广.第一步做大"元培",即只分文理的大"元培".再一步就是彻底"元焙"化,全校本科低年级全部打通.这可能是未来大学的基本办学模式.在过去的计划经济体制之下,大学也少,大学毕业就是人才了,上大学选专业很重要,因为这个专业意味着你将来的工作分配,意味着你一辈子的事业,改变的余地不大.现在不是这样,市场经济本质上是"流动的""变化的",加上大学的普及率也提高了,大学毕业并不算完成了高等教育,相反,只是为高等教育打了一个基础.真正地在学术上成为专业人才,起码要博士毕业.所以选择专业从硕士开始就可以了.栽个人认为元培班的学生是很幸福的,他们有体制上的保障,让他们能够纵横驰骋,任意选修基础课.当然,没有进"元培"的同学也不要灰心,就我知道,北大的老师都很愿意外院系的甚至外校的同学来选课,听课.所以北大的同学应该充分利用这里面的优势,广泛地打基础,开阔视野,这是很有好处的.我想作为新生,大家首先要改变入学之初对专业的盲目的因循.过去经常讲专业思想,就是要我们进学校之后,不要再想其他的东西而是一心一意地学习本系本专业的课程.我不太同意这个观点.相反我认为专业思想要淡化,而要求学生牢固树立专业思想是不切实际的.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长年接受应试教育,经过高考这架绞肉机的磨练,并没有多少能力判断哪个专业最好,最适合自己,往往是认为最热门的专业最好.可是热门之为热门就在于它是暂时的,热门专业是会变的.哲学过去很热门,现在不热门,而现在热门的法律,经济,过去倒是冷门.无论你是误打误撞选的专业还是艰难拼搏瞄中的专业,你们的专业可能都是暂时的.这是我要讲的第一点:你们的选择可能是盲目的.
为什么说选择北大也是盲目的呢 并不是说北大不好,而是你们并不一定知道北大好在哪里.都说好的学生要上最高学府.北大是理科文科好,清华是工科好.可惜社会上是理工不分文社不分,一概只分文科理科.理科是数理化天地生,工科是建筑机械电讯工程等等.人文是文史哲艺,社科是政经法.我们现在是工科吃香,理科边缘,社科吃香,文科边缘.清华的工科是第一,理科总体上至少暂时还是不如北大.社科有些还可以,总体来说也不如北大.我选择北大的时候也不真的知道北大究竟有名在哪里.北大是第一个中央政府创建的近代意义上的大学.一开始,京师大学堂既是大学,也是最高教育行政机构,相当于今天的教育部.北大的历史如果从汉代的太学传统算起,那就更长了.虽然是最高学府,但是现在有人用硬指标来衡量,算一些数据,说北大并不是很突出.我想照硬指标,北大也许不突出.但是数据本身不会说话,关键是算数据的人想用这些数据说明什么问题,因而赋予这些数据什么样的意义.你把文科的权重加大一些,或者把工科的权重加大一些,排名就完全不一样了.不管怎么说,照目前的排法,在全世界排名,北大的名次不会很高.首先一个,我们的经费和发达国家根本没法比.但是大家也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大学能和北大一样,跟一个民族的命运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也就是我们今天讲北大精神的一个缘因.
北大的出生就是很血腥的,戊戌变法的其他成果都被废除了,只留下了京师大学堂.所以说,北大从一开始就仿佛禀有一种使命,它是中国近代社会阵痛的产物,是一种转型的象征——从漫长的封建社会转型到现代社会——这种转型是很痛苦的,你们的父辈在近二十年也许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这种转型的痛苦——当然近二十年的痛苦和百年前没法比.用鲁迅的话讲,挪一张桌子都要流血.北大的诞生也许是一种象征,把它同一个民族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会冲向前线,在和平时期会默默反省,在转折的时期出现呐喊,在正义的力量被压制的时期就会有人拍案而起.比如五四运动,一方面是新文化,一方面是救亡.前面是学生,背后是陈独秀,胡适等人发动的新文化运动,和老一套的封建的东西决裂.今天我们谈论北大精神一定要和民族的精神联系起来,一定要考虑到近代中国那种痛苦的命运.一百年来的救亡也许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我们的民族仍然处在最危险的时刻.就是现在我们也面临着人口资源和环境的压力.这些对北大精神的塑造很有关系.谈北大有一种沉重感,根源在于北大精神.现在是精神危机时期,更需要这样一种精神.精神危机是一百年来中国社会转型出现的一个全新的问题.我们在物质方面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是精神支柱快要没有了.前两天教师节的时候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是一个地方高校的中文系老师写的.他们办班搞专升本,学生们为了容易过关都来选中文专业,可是许多人连中学的水平都不够.他为了让学生通过考试,为了维持及格率只好一起作假,帮学生换文凭蒙混过关.事后深思,觉得作为一名教师非常耻辱.实利主义,功利主义,追求表面文章,成了这个社会最严重的问题.人们都在追逐物质的东西,而忽视了精神这个看不见的东西.北大精神在这个时期就有它特殊的含义.社会上关于北大一个小小的事情都会被炒得很厉害,为什么 北大是一面镜子,照出了社会上很多丑恶的东西.精神有一个召唤性的力量,进入北大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责任,秉承了这个精神,就会有所追求.我们也看到了我们的学生中有逃课的,上课不认真的,还没有毕业就开始做生意的……但是,我想象牙塔中总要保留一些精神的东西,年轻人总要有一些激情和梦想,否则对社会对个人都是一种损失.像我这么大岁数了,想激情起来就不容易了.我经常和学生说,你们要赶紧看书.我在读大学的时候经常看小说,现在就没有时间看了.作为北大人那种精神上的压力要自己去体会,只有你领悟了这一点,才知道身上才有那么一种东西.这牵扯到北大精神与北大文化之间的张力问题.北大人的一种形象是桀骜不驯,眼高手低.这是有可能的.我们的校友余杰说过,人家骂北大就是因为我们不会装孙子,可是我们凭什么装孙子 我们好不容易考进北大,还不允许我们骄傲一下 为什么要卑躬屈膝 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能够理解我们的自豪.不会自豪的人是心里有疾病的人.牛顿说过,我比别人看得远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句话就有许多洋洋自得的意思.我们自豪无可厚非,问题是傲骨还是傲气.我们的自豪没必要表现在外面,但是内心的傲骨是很重要的,否则和庸俗的生活没法拉开距离.社会上有许多庸俗的东西,无处不在,即使是在大学校园里也有,因为大学校园也是社会.但只要你一想到我是北大的学生,不应该怎样怎样,这时候北大精神就发挥了它的召唤作用,让你脱离社会上的庸俗和肤浅.现代社会的腐蚀能力很强,很难完全保持距离.社会上浮躁的,实利主义的情绪弥漫在空气里,当我们想到我们是北大人,我们心中应该升腾起一种超越的力量,一种清高的力量,让我们能够说"不".贪生怕死是人之生物本性,但是精神的力量就是能让人舍生取义.
总是把北大与精神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历史的积淀.北大精神中,一个是民族精神,和民族的苦难相联系的爱国精神,一个是做人的精神.一个人一辈子不年轻一回是一种损失,一个社会没有一群可爱的理想主义者也是一种损失.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学和社会拉平 应该有一种精神贵族的情结.从长远来说,从一个民族来说,需要有一个精神的支柱.北大就应该提供这样的精神力量.一个民族要致力于建设,不仅需要工科人才,也需要管理人才,需要对社会有构想的人.大学是一个社会理想的孕育场所,大学提供了一个承认精神自由合法性的场所.如果没有了一种精神,北大将不再是北大,和一所普通的高等专科学校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训练一个人找到好工作的职业训练所.如果真是这样,你的四年就白过了.我遇见一些大学生,四年真的白过,他们上大学就是为了找工作.可是真要找工作不一定非要上大学啊,高中毕业之后练摊也有练得挺不错的.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你的精神更高贵,让你对人生对世界有更宽广的理解.仅仅是拿个文凭去职业介绍所找个好工作,岂不很可惜 我又想起网上那个老师写的沉痛的悼言,他问道,那么多的家长含辛茹苦攒了钱送孩子到我这里真的值得吗 他们学了什么东西呢 如果真是为了找好工作不如弄一个专科院校文凭,也许能挣更多的钱.所以我说,作为北大的学生,应该有更加高远的志向.最近有一个学生到我的课上听课,给我写了封信,让我非常感动.他本来学的管理专业,当年因为家境贫寒,想找一个高薪职业,在上海交大毕业后工作了十年,家境基本改善.他说要重新进人大学学习哲学,圆他少年时代的梦.我想考上北大的同学也有家境比较贫寒的,如果想着尽快工作可以理解,但我们一定要记住,我们有更高的追求.如果你将来成了决策者,在决定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时候,你在北大受到的教育就会起决定性的作用.比如你是要把古建筑拆掉还是恢复原貌 是要修一条笔直的马路还是适应生态环境修一条弯曲的路 是把路灯修得高大明亮还是追求一种曲径通幽的意境 这都取决于现在的教育.你在北大受的教育会影响你一生.今日社会中的实利主义和浮躁作风,就是因为作为我们社会的中坚力量的一代人,是在唯唯诺诺中成长起来的,现在要他们不这样都很难.他们生活的时候只知道先把肚子吃饱,要先让烟囱冒烟,要每个人都当螺丝钉,要每个工厂都按流水线运行起来.他们的精神不会说"不".我们许多不必要的消费比发达国家还要厉害,因为你们父辈那一代穷怕了饿怕了被压迫怕了,于是被教育得把眼前的事情搞好了就行,其他不管了.看得见的东西搞好了就行,看不见的东西就不管了.社会上不断树立道德楷模,恰恰就说明没有了道德.所以我们今天讲北大精神依然沉重,我们的民族依然危难——精神危难.我们不仅自己要做高尚的人,还要为民族精神的复苏贡献力量.这就是北大精神——关乎社会的民族精神,关乎自己高贵追求的个人精神.
下面来说一说北大的文化.眼下到处都是文化——服装文化,西瓜文化,厕所文化……北大文化基本上是校园文化.北大有很多有趣的东西,这和刚才那么沉重的东西形成对比.精神总是很沉重的,因为它要说"不".庸庸碌碌的人不喜欢你和他谈精神,这意味着你藐视他,他感受到了攻击和威胁.当权人也不希望你说不,他希望你顺着他.在许多地方讲精神很难,甚至是危险的,相比之下在北大讲精神就比较安全了,因为北大是以讲精神著称的.北大的校园文化讲也讲不出什么名堂,到了四年之后你们要离别的时候就都清楚了.我只能讲讲自己的回忆.我刚入学的时候觉得很奇怪:学生没有自己固定的座位,老师经常见不到,食堂很多,图书馆可以随便进……什么都觉得新鲜.特别新鲜的是,大学里展现一种多样化的可能性,不是一个单一的模式.北大最令人兴奋的是讲座,这几年"北大讲座"这几个字已经被社会炒作得不像话,到处都是,不过大家还是喜欢亲身体会北大的讲座.那时的北大学生真是不留情面,讲得不好台下的同学立刻走光.当时我们科学哲学社组织了一个讲座,是个老教授,题目是论科学理性.老先生是一个有名的科学哲学家,讲的科学理性非常专业非常深奥.但是广东话口音很重,于是听讲座的同学十分钟走了一半.北大同学根本不管讲座的人是谁.当时的大饭厅(现在的大讲堂)里面可以吃饭,也可以演讲.同学们经常是一边端着饭盆吃饭一边听演讲.1979年正是思想解放运动的初期,当时思想极为活跃,第一次搞竞选是1980年,那时我还没有选举权呢,但也跟着大家一起去听各种竞选演说.我清楚地记得在俄文楼前的草坪上有个女生正在跟她的同伴讲"《国际歌》和《东方红》是矛盾的",《国际歌》里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东方红》却唱"你是人民的大救星".当时有个流行的歌叫《希望的田野》,我们有一位演讲者批评说,《希望的田野》纯粹是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那一套东西,不符合市场经济的要求.那时候我慢慢进入北大的生活,渐渐觉得其中妙不可言.青年人是民族青春的形象,天下大事,匹夫有责.在整个80年代这个浪漫主义时期,学生开始参与国家大事,回头看,这里面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是年轻人是允许犯错误的,一个人如果从来没犯过错误就说明他从来没有年轻过.在80年代的时候,就是那些讲座使我们觉得世界上还有那么一群人,有那么一点追求,虽然在新的时期形势有了改变,讲座的内容和形式都不太一样了,但是青春的追求是十分重要的,缺少这个东西北大的校园文化就不可能活跃.
校园诗人说,校园里有白发苍苍的先生,长发飘飘的女生,是未名湖畔的亮丽景观.我自己有体会,是关于白发先生的体会.我们念书的时候燕南园是贯通的,每次去图书馆都必定经过那里.同学们经常指指点点说哪里哪里是谁的房子..我知道南边第一间是侯仁之先生的房子,老院士依然健在.我没有在院子里见过他.但我见过朱光潜先生,是个个子不高的拄着拐棍的老先生.我那时正在读他给青年人的信,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崇敬之情.我在未名湖边见过季羡林先生,季老仍然健在,你们还能见到他.他现在住在朗润园.一个年轻人,如果对什么都没有崇敬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偶像,能让自己从内心中有一种震撼的感情.如果崇敬感能起激发的作用,能让你感觉到燕园之中有许多巨人和大师,你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那么必定能激励你前进.
再说一说图书馆.图书馆的一个好处就是能看到一些孤本,里面签着一些大师的名字,让你感觉有一种时代的传承感.我看过许多洪谦先生签名的赠书,他现在已经过世了.当时翻看的时候就感觉这些书页也曾是他翻过的地方,从一些眉批脚注中看到了一些遥远的话语,而人类的文明似乎就在这种遥远的话语中被接续了.过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有一个纸袋,上面签有借书人的名字.从上面你就能看到谁曾经借过这本书,谁是你的同行同道,也在读着相同的书.我经常看见我崇敬的一些老先生的名字赫然在上,于是感到自己和他们是志同道合的.现在电子化方便了,但是你看不到这些东西了.也许在老藏书库里还能见到我说的那种书袋,上面还有一些有档案意义的名字.我建议图书馆不要把它们撕掉.
北大文化是丰富多彩的.有常规的校园文化:同学们在一起花前月F,荡舟水上,鹫峰登山,潭柘寺夜宿,或者到更远的地方结伴旅游,都是青春生活的重要部分.当然还有我们的讲座,有白发先生,漂亮女生,图书馆等等.有一个同学写了篇文章,登在北大学生报上,说:"我走在惊雷无声的图书馆."惊雷无声用得非常好.我当研究生的时候,允许进书库了.凡第一次进书库的人,都不能不产生震撼.这么多书,~辈子哪儿读得完啊……所以我在开学典礼的讲演中说过,书山之高,学海之深,到图书馆一看就知道,原来自己渺小得一塌糊涂.人类的文明就这样耸立在你面前,每一部书都好像是一个古人在和你对话.你打开一部书就开始传承他们的思想和精神,人文的文脉就从你的手上延续过去.这里不光是书多,而且有书香,有很多名人的签字和评点.所以要好好利用图书馆,不仅要学习知识,还要学习里面的习惯.比如说图书馆要求阅览者安静.我们中国人都喜欢大嗓门,在图书馆里就学会了安静,学会了尊重别人.我们记得当时图书馆里"肃静"二字给我压力很大,现在可能宽松了一点.我在图书馆里如果听到手机响起来,一定认为这是个野蛮人.就像在一些高级学术会议上,手机频繁地响起来,有人居然就接电话,就说起来.这个人也许还位居高位,体面风光.这是令人羞愧的现象.我见到报纸上报道说,在国外的一个音乐会上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来,全体的外国人都说Chinese,只有中国人才干得出来这种事情.所以,我们的北大还应该培养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图书馆应该是一个陶冶情操的地方,大讲堂的音乐会经常底下非常热闹,应该改.
最后我想说,从一个外人看北大和从里面——无论是刚来时还是要走时——看北大,都是不一样的.你最有母校情结的时候,是在异国他乡碰上校友的时候.有一次我到一个地方出差,从电梯里出来时有一个人说:"你是不是北大的 "就这样见到老朋友了.我们聊了一会儿,想起了当初的许多事情,想起了一起搞社团时的事情,特别记起了有一天夜里办完讲座之后,十几个人一块儿步行去昌平.当时圆明园往北都是荒郊野外,我们走啊走,一直走到黎明,终于大家支撑不住睡在了一个草堆上……就这么一个故事,让我们把记忆中的校园生活全都照亮了.将来等你们毕业出去了,母校的感觉就出来了,再来回忆什么是北大精神和北大文化,会有更加鲜明的感觉和认识.今天我就讲到这儿,谢谢大家!
问:北大精神里面提了科学民主等等,但是没有提自由,是不是因为自由这个话题太敏感了
答:北大精神的版本很多,不是没有自由.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北大校园文化的一个特点就是"无"字:无校歌,无校旗,无校训,甚至说没有校园,我们的校园不是以前的老校园,一句话,北大的校园文化没有标准版本.说自由不是北大的精神我不同意,至少在我这个版本里是有的.我以前讲过,北大曾经是少年中国的精神家园.少年中国是一百年前很多进步知识分子给我们国家设立的一个理想目标,而北大本身确实就象征着少年中国的精神家园,自由当然是它根本的一个理想.我们要引进现代的文明,而现代文明最根本的是自由精神.所以你说有民主没有自由不太正确.过去讲科学民主没有太大问题,一个关乎我们经济发展和物质世界打交道的能力,另一个关乎社会的发展.但是我觉得这两者背后起支配作用的东西就是自由.在我看来,科学首先是自由的科学,我有一本书的书名就叫《自由的科学》.不理解自由就是不理解科学的精神.民主也一样,民主不是为了办事效率更高,而是为了实现个人的自由.民主,科学和自由是一致的,自由更加根本.
问:您刚才提到了北大和近代中国的政治活动有着密切的关系.纵观北大这一百年,您认为北大和政治的接触对北大来讲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答:利弊衡量总是针对具体的事情而言的,北大学生某一次关注社会问题的活动,局部来看是可以衡量利弊的.但是,总的来说,北大与中国社会的关联很难用利弊来衡量.我刚才已经讲过了,北大和近代中国的命运休戚相关,这本身是北大的命运,是北大的使命.这个使命你摆脱不了.具体的事情可以衡量利弊,但北大这种责任是衡量不了的.如果计较暂时的得失,计算一下利弊也是可以的,这也是今天的主流思维.但是我认为不是最高的思维,最高的思维应该是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命运.北大人就应该做一个北大人.
问:我最近看到一篇帖子提出这样一个观点,说北大从五四以来就一直在堕落.五四期间北大确实出过一大批大师级的人物,但是五四以后人数越来越少,能代表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的人出的越来越少.对于这个问题您能不能谈一下自己的看法
答:北大是不是堕落,要看整个社会是不是堕落.社会都堕落了,北大也好不到哪儿去.网上那个文章也许有它的言外有意,说的是这个社会在五四以后一直在堕落,所以北大作为这个社会的晴雨表,当然就跟着堕落.但是总体的堕落并不意味着北大精神的消失,不意味着北大里面就没有人了.正是在一个堕落的年代,才需要北大人挺身而出,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把火种取来.当这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许有一种激将法,想召唤一些什么东西.网上的文章可能是代表一种大众的期望,北大是个最高学府,不仅是学术顶尖,也代表一种道德楷模,你怎么能堕落呢 谁堕落你也不能堕落啊.我对你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北大也许是在堕落,但是北大是最不想堕落,最不愿意堕落的一个学校!
问:我不是北大的学生,我是中财的学生,刚才路过这里,有幸听到你的讲座.我们学校是一个非常现实和功利的学校,我想问怎样才能在世俗的地方变得有精神的追求
答:欢迎中财的同学来听讲座,我当年也是来回来去串着听讲座.去过清华的,中财的没去过,可能因为太远.我的看法是,世俗的地方哪儿都是,"道"和"真"也到处都是.如果你充耳不闻,你就和真理擦肩而过,近在眼前却视而不见.而庸俗的东西如果不和它在心里拉开距离,那就永远陷入其中.在世俗之中沉沦是基本的人生形态,没有办法,也是一种命运.并不是说某个学校是世俗的,而其他的学校不是.关键是精神的区别.每个人都要混口饭吃,要找工作,我刚才说的一切并不是要否定这件事.但是同样是吃饭,也有不同的吃法.有些人往死里撑,还说自己没有吃饱,有些人吃得差不多就行了.我认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闻道"的目标是一致的,只要内心有理想,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会使你有一种精神的高贵感.欢迎中财的同学和北大同学多多交流,在交流的过程中分享自己精神的乐趣,分享自己对理想的理解,这也是年轻人生活很大的一部分.出去游玩不只是游山玩水,更多的是交流,交流爱好和理想.怀特海说得好,人们需要与邻居之间有足够的相似以便相互理解,足够的不同以便相互羡慕,相互学习.当然这需要开放的心灵和精神上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