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地爱你 雪小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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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梳着短发,齐耳的那种童花头,旧的白裙子和鞋,很瘦的女孩子,有时会在头上别一个发夹。更多时候,背着书包站在二楼的拐角处看着对面的三楼。三楼的拐角
处,有一个男生,课间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趴在那里,望着远方的天空。
他叫马苏然。十七岁,细长的个子,眼神眯起来有细细的眼风,头发是棕黄的,有一点点自然卷,淡淡的忧郁,如传说中的王子。
第一次看到他趴在拐角处的栏杆上时,我已然不能自拔。
很多时候,有人说爱上一个人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微笑,或者一个问候,但我是因为一个眼神,马苏然路过我身边时,有一种散淡的眼神飘散过来,他不是在看我,他是看云。
就那样迷恋上马苏然。十六岁的女孩子,常常一个人望着对面的栏杆发着呆。
心中默念着的名字是马苏然,马苏然,马苏然。
马苏然不知道我在暗恋他。
我的暗恋是一朵野莲花,偌大的池塘,兀自招摇,散发着幽怨的芬芳,可惜,只有我懂得我看得见。
是从马苏然开始,只喜欢这样的一类男生,瘦、苍白、自然卷的头发,笑时,嘴角一丝丝的不屑,以后很多年,我爱的只是这种男人。
所以,在看到张国荣的《阿飞正传》时,我哭了个稀里哗啦。我知道并不是因为张国荣,而是因为马苏然,有多少个刹那,我迷恋在那样的想像中不能自拔。纵然知道马苏然是天上飞的那只自由的鸟,而我,不过是一朵开在池塘边无人看到的莲花。
有很多人看到过那只美丽的飞鸟,却很少人注意到这朵瘦弱的苍白无力的莲花。
我们那个年级的很多女生会把一个男生的名字挂在嘴里,在宿舍里、图书馆和晚自习时,马苏然的名字会随时蹦出来,所以,我的喜欢只能属于我自己。

马苏然喜欢晚自习后去吃宵夜,每次都是一碗兰州拉面,放很多的辣椒,我亦放很多,坐在离他很远的角落里。很多人来吃拉面,他们是为了充饥,我是为看到马苏然。
很多年后,见到拉面的刹那,还是会流泪。
有时,坐在足球场上看他和男生踢足球,很潇洒的姿势,在夕阳里,我呆呆地想:这样的男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终于有一天有了他的电话,是他家的。
把那个电话号码攥在手里,来来回回,终于被汗水打湿了。我打开来看,八位数字的号码早就烂熟于心,可还是攥着那个小小的白色的有些脏的纸条,我怕,一旦拨出号码,自己会大脑一片空白。
总是在拨到第七位时停了下来。没有办法不停下来,我的心,像一片片的花凋零着,几乎不能呼吸,手脚是冰凉的,甚至在拨了十几次之后,还是不能把最后一个号码拨完。
终于,在那个下午反复了几百次之后,我听到了马苏然的声音。
请问是谁?是谁?
我是谁?我怎么能说得清我是谁?电话里是我急促的喘息声,没有几秒钟,我放下电话,终于如释重负。那时,是没有来电显示的,我很庆幸没有说话,如果说了,怕是会死掉了。
第二天,与他在图书馆擦肩而过,我定定地看着他,马苏然,马苏然,我心里狂喊着,但他听不到,亦看不到,他手里的书,是一本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那本书的书名一下子让我泪流满面,我跑了出去,院子里正是春天,大朵大朵的玉兰花开了,一片又一片。
我是个内向羞涩而腼腆的女孩子,从来不和男生说话,亦没有女友,最喜欢的事情是把自己的心事写成日记。我的日记很厚了,上面只有一个名字:马苏然,马苏然,马苏然。
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当我的名字和马苏然的名字排在一起时,很多人站在一起看。
是一次作文比赛,除了作文,一切皆是我的弱项,当我得知他会参加作文比赛时我对班主任说,我也要去。那是我惟一的一次勇敢,他优秀到让老师都侧目,一个奥林匹克竞赛得过奖的少年,没想到作文也会写得那样光彩夺目。
我看到的是我们的名字:阮小青,马苏然。很近地排在一起,像两朵花。很多人在谈着他,这次,说的是他的绯闻,他的早恋,和一个妖冶的女生,我知道那个女生,留着海藻一样的头发,过于丰满而成熟的胸,还有,那个女生学习并不好,但她会唱歌,唱着林忆莲的歌,唱着韩宝仪的歌,我不会唱歌,但我总是会去点歌,每天下午五点半,学校的广播室就会有人在那里主持,我写了信,点了一首歌,是为马苏然,但是,下面没有署上我的名字。
我点的歌十分伤感,是齐秦的《花祭》: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走开?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点过一首歌,为马苏然,为我相思又相思的少年。
坐在开满合欢的树下,我流着泪听完那首歌,那是我唱给他听的歌———尽管他不听。
我再打电话给他,他说,喂,哪位?声音依旧是磁性的,那时他十八岁了,个子是年级中最高的,苍白的脸上有散漫的微笑。
不可遏止地,我哭了。一直哭,一直哭。
哭了又哭。因为我爱他,爱到忘记自己,他却和那个叫米莉的女孩子去郊游了,这是很多人嘴里的话题。
是你吗?他说。
你打过电话来?我记得上次的喘息声。还有,你的声音里有一种哽咽,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我们认识吗?你是谁?
他一直问着,我一直哭着。我怎么能说得清我是谁?我是那个穿着旧的棉布裙子梳着童花头的阮小青,那个内向到不敢看你一眼的女孩子啊。
那是第二次,我打电话给他,也是高中毕业之前的最后一次,之后,我去了大连,而他去了上海,都是海边城市,却从此天地渺茫。他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为了离开他,曾经那样地绝望过。

之后,开始了大学的恋爱,所交的男友,全是眼神有着细细眼风、高高个子、苍白皮肤的人,我们之间,只是相互取暖而已,亦学会了怎么样调情,让男人喜欢,初恋时的颤动却没有,即使拥吻,亦是冰冰的凉。
终于明白,我的初恋,开始于那场暗恋,一个人的爱情战争中,我早就溃不成军,所有的心悸、心动、心跳,只为那一个人,即使他们长得再像马苏然,也是貌合神离,恰如纸上谈兵。
所以,我们很快分手,一场又一场烟花散去,没有落下什么,除了让我更加懂得应付爱情。是的。应付爱情。
很多个夜里,还会想起那个叫马苏然的男子,他在上海还好吗?或许也谈了一次次恋爱,或许也学会了怎么样讨女孩子的欢心?
暑假的时候我回到故乡的城市,参加来来往往的同学会,只为了,遇到他。
果然遇到。只不过不是他一个人。他带着女朋友来过暑假,大家开着他们的玩笑,他一直喜欢的是那种明艳漂亮的女人,我不是,我穿着天蓝色牛仔裤白衬衣,梳着马尾,以为他会喜欢,但他的女友穿着吊带裙,还是很丰满的胸,只不过,说着上海的吴侬软语。
我们只说了一句话,我说,马苏然,你好。他点了头,亦说,你好。然后,擦肩而过。
是的,擦肩而过,他始终是我擦肩而过的人,我站在阳台上,对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扑扑地落泪。
最后一个暑假到来的时候,我成了明艳的女人,穿吊带蕾丝衣服,用香灿灿的香水和口红,颈上是风情的细细的链子,就连脚上亦是珠光宝气,我以为马苏然会喜欢。
但是,他没有来。他留在上海一家公司。
毕业后我可以留在大连,但为了他,我去了上海。
通过各种渠道,我要了他的QQ和E-MAIL,晚上的时候,我会一直开着,一直开着,等着他来。
所有的好友列表,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他自己叫孤独的猫。
在以前,我一直叫自己碎裂的蝴蝶,我是那只蝴蝶,还没有飞起来就碎裂了,但为了他,我叫自己鱼。只要他肯吃,我宁肯自己被他吞掉。
在纸醉金迷的上海,夜夜,我把自己挂在猫的嘴前,等待着他吃。
他不来吃,只是诉说着他的苦恼,他的爱恋。说他的女友多么任性乱花钱,他们扯了结婚证,但是,他没有那么多钱。所以他说,上海的女人,物质的女人。
他一直在说他自己,从来没问过我是谁。
只要和他说话,我就是高兴的。我要了他的银行卡号,然后把自己两年的积蓄打到了他的卡上,这是我的一个秘密,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像当初为他点歌。
当他从QQ上消失的时候,我知道,我离开上海的时候到了。他结婚了,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话,而此时,我甚至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是谁。我是谁?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这样的爱过一次,如影随形。
我记得在他快结婚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人的一生中,只要是爱过一次,不管他知道不知道,有这样一次,就应该是幸福的。
那句话,像一支利箭击中了我,我不知道他爱过谁,但他如我一样,肯定是那样地爱过一次。
他还说,曾经有一次,把电话打到那个女孩子家里,一直不说话,就听她在那里嚷,是谁?是谁?那样的时刻,是心酸而幸福的时刻。他问:你有过吗?
我在电脑前,眼泪一串串地落到键盘上,我打上三个字: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