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T叔叔伤寒杂病论慢慢教 少阴篇讲记(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09:23:18
(一)少陰提綱.1
三陰篇的重疊現象
在上〈少陰篇〉之前,我們還是先來看一下第三卷的〈傷寒例〉中,比較整體提綱的一些條文好了。
在這之前,要跟同學們講一下〈少陰篇〉的調性。研究經方的人,也有一些流派,是很不贊成「把張仲景說的六經傳變跟人體經絡的十二經放在一起講」的。當然有人是非常贊成「要把張仲景說的六經傳變跟人體經絡的十二經放在一起講」。
像大陸的學者之中,的劉渡舟先生,就大聲疾呼「經絡理論要跟六經病結合在一起」。我覺得他講得很有道理:一個人後腦勺僵要用葛根劑,脖子側邊僵要用柴胡劑,這就是經絡!不同的方劑會走不同的經絡。所以哪裡不舒服,哪根腳趾、哪根手指頭,都用不同的藥方,這也證明了《傷寒論》裡面方子跟經絡是相關的。
但是,相對劉渡舟這樣的論點,胡希恕教授就不喜歡把《傷寒論》跟經絡理論放到一起,他比較喜歡「這個證用這個方,不要想太多亂七八糟的」。
那胡希恕抨擊「傷寒論跟經絡結合起來的思考」的時候,就會拿少陰病當做一個論證。
因為張仲景的〈少陰篇〉,其實是一個很雜的篇章。〈少陰篇〉裡有一些〈太陰篇〉惡化過來的病……基本上,張仲景的三陰病的世界,少陰是個曖昧地帶,因為跟其他兩陰都是糊掉的。
就好像張仲景的〈太陽篇〉,有沒有用到少陰藥?有啊,真武湯。有沒有用到陽明藥?有啊,白虎湯、調胃承氣都用了。有沒有用到柴胡湯?也有,對吧?〈太陽篇〉幾乎每一經都掛過去了。
同樣的,三陰經的世界裡頭,〈少陰〉就是一個「很糊」的篇章,太陰病惡化了要死了也放在這裡。就像「理中、四逆輩」,理中湯證再嚴重一點,人更虛更寒一點,變成四逆湯證,就放到少陰來了,但其實你要放〈太陰〉也沒什麼不可以啊。那至於少陰病裡頭有一些血分寒的病、陰陽格拒,或是手足厥逆的病,其實那些病,你要放〈厥陰〉行不行?也行。
──所以胡希恕教授會覺得:分出清清楚楚的六條經,對實質的治病沒意義。
所以,少陰病的狀況就是這樣子,先跟同學講一下。它本身在分類上,有些部分,沒有分得那麼清清楚楚。這是一點。
危險誤區:少陰與溫病的曖昧接軌地帶
那另外一點,少陰有一件事,是讓後代醫家處理起來比較要命的,就是:
少陰病基本上,這個證,我們說是陽虛,或者說以腎陽虛為主;可是一個人腎陽虛之後,水氣就轉不上來。水氣一轉不上來,心陰就會虛。心陰虛,這個人就會發煩躁、失眠,甚至是會產生很多的「發炎」症狀,平常腎水上得來,自體中的類固醇很夠,心火燒不壞你。腎水上不來的時候,心就給你亂燒。「心腎不交」的分裂本身,已經有點厥陰病的調子開始出來了。你要說是少陰還是厥陰,這都很難說。
這個心火亂燒也有可能燒到小腸發炎哦,劇烈腹痛,大便是帶血的。黃連阿膠湯就是在治帶血的熱毒痢。
另外,腎水上不來──本來說少陰經不通,扁桃腺就會死掉──那如果水再上不來,上焦燥熱,死掉的扁桃腺就好像有人幫它搧風點火一樣,爛得還更兇。
所以說〈少陰篇〉乍看之下,以病機來講,是以陽虛(免疫機能低落)為基礎的病,以症狀來講,卻會有這裡發炎那裡發炎的可能。那當出現這裡發炎那裡發炎的狀況的時候,後代的人處理的時候,通常就把它當溫病。而這,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情。
少陰跟溫病這種不清不楚的事情呢……其實在《黃帝內經》就已經是不清不楚了,《內經》有「冬傷於寒,春必病溫」的說法,而形成「冬不藏精,春必病溫」這樣的概念:冬天的時候,不好好休息,在那裡性濫交,第二年你的免疫機能會很爛,細菌亂感染……那,這個到底要算是是「少陰病」還是「溫病」?──一直有這個模糊跟曖昧的地方。
當然以現代臨床的實際狀況來講,已經可以很清楚地說:扁桃腺發炎,一律用溫病學派常用的寒涼藥,是不應該的。因為扁桃腺發炎,往往第一件需要做的事情是「通少陰經」,要用附子劑。如果你不用附子劑,你扁桃腺就活不回來。不過,我們台灣一般的業界,遇到扁桃腺發炎,都是用溫病學派清熱消炎的藥居多。
也就是說,這個問題的存在,在我們讀取中國古代醫學的時候,很多醫生會忽略掉「什麼東西叫作少陰底」這件事情──就這個人的這個病的根基,是建立在少陰病的基礎上面而發生的──如果你不能看到一個人「少陰底」的體質的話,很多醫療的方法會開始亂掉、亂套。
這是很麻煩的一件事,因為,即使像是清代研究傷寒學的人,比如說從《醫宗金鑑》去看那些註解,像吳謙寫的註解,有的時候會說:「少陰病這個人煩躁又發熱,所以可以用白虎湯之類的什麼方。」在他們會這麼寫,而如果我們今天再回過頭來重新檢證這些清代的某一些註家,在看待少陰病的辨證、以及「他們認為可以用什麼方」的時候,你會發現一件事情:
他們往往忽略了很重要的一個點,就是,少陰病本身的那個調調,如果要用今天的西方醫學來講的話,就是這個人在體質上,是「隨時準備給你心臟衰竭、腎臟衰竭」的,那麼,一個人的體質是隨時給你準備心衰、腎衰的話,那你用藥,怎麼可以隨便用寒涼藥呢?
你用了,病人就更衰竭、更完蛋!當我們忽略了「少陰底」,而僅以一個人的發炎、熱症、煩躁這些所謂「溫病」的「表象」去思考如何開藥的時候,把人搞死的機會是很大的。所以,這件事情要相當的留意哦!這是在處理〈少陰篇〉之前要先知道的事情。
「溫病學覆蓋掉少陰病」的這一塊誤區,也是今日中醫醫術低落的核心原因之一。所謂的「火神派」的再興起,也可以說,是要搶救、沖消這麼一個「千年之中漸漸累積出來的偏差值」。
臺灣死老百姓玩經方……
還有一件事,就是……
──我想,自己班上同學,也不用遮醜了,很多同學都是少陰體質的人,感冒很容易得少陰病。
我們今天是《傷寒論》慢慢這樣一條一條讀過來,我想我們同學也不會出什麼大事,反正條文該讀的都會讀到……但同學是一天比一天少……這也沒辦法,這課拖那麼久,我是活該。
但是,以我們這種《傷寒論》這樣一條一條讀過來的人,來看外面一般對中醫「蠻有興趣,會沾個兩下」、或是在各個中醫網站跟人聊天,會問路人甲乙丙丁說「我哪裡哪裡不舒服,該吃什麼藥?」的那些「茫人」,你就會明白,這個業界之中,學習形態比較屬於「週邊知識隨便收集」的那些人,他們會有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就像:在網路上印下個什麼美國漢唐網站說什麼「感冒可以用什麼什麼方……」所列出的一張表格,然後這張表格越做越精美,大家都製造出很多很漂亮的版本。最後一張張這樣傳來傳去,逢人就遞過去說:「你家誰這樣子生病,這樣吃,就對了!」
可是,你有沒有發現,比如說美國漢唐那個倪先生公佈的方子,不太有「陰證」的方耶?幾乎都是太陽、少陽病耶,是不是這樣子?很高興地告訴你桂枝湯、葛根湯、青龍湯……就講完了。是不是這樣子的感覺?
那些方子流到我們台灣來,還得了啊?我們台灣人,得陰證的,很多耶!給那些週邊的人亂傳一通。
因為我們待會兒要讀到少陰病的條文,我們就會看到:少陰病是有嚴重的發汗禁忌的。
可是週邊的玩家,看有人喉嚨扁桃腺發炎、喉嚨痛了,就會:「啊!你感冒了!我跟你講,我有一罐葛根湯,感冒吃了很有效的,趕快吃下去。」
我覺得我們經方「學整本」的人,看到這樣,會覺得那是「謀殺」哦?實在沒什麼意思。要學就學紮實一點嘛!不要活在醫術的邊陲地帶做出那種高危險動作!現在看外面有的人在網路上聊天的醫術,都讓人覺得非常地驚悚,殺人易如反掌啊。
(二)少陰提綱.2
少陰病程發展:從形而上的世界具象化到肉身
那我們來看一下三之十六條啊,這條是從《黃帝內經.熱論》抄來的:
【桂3-16/宋.傷寒例13】
尺寸俱沉細者,少陰受病也,當五六日發。以其脈貫腎絡於肺,繫舌本,故口燥舌乾而渴。
它說:如果一個人寸、關、尺三部的脈啊,都比平常更細、更沉,那是少陰得病了。
少陰病一旦形成,這個人的心臟跟腎臟的功能就會開始急遽地減退,所以通常這個人,你要說他血壓掉下來也對──當然少陰病也有血壓很高的啦,真武湯證就可以血壓很高──但是意思上同學要認得,心腎功能一弱,這脈就會這樣細細沉沉的、沒力沒力的,變成一小條了。
當然,腎陽虛的人,也有人是尺脈浮起來一大片的,那也可以是少陰病。尺脈浮,多半是少陰病;很多人感冒沒好透,拖著拖著,一兩個星期之中,尺脈一天比一天浮。
就算不是感冒,只是在家常之中,也有機會遇到這樣的狀況。比如說小黃助教有一次上虛火,尺脈浮,一吃真武湯,尺脈就下去了,虛火也退了。並不是一定要用到封髓丹或是知蘗丸的。
那它說,通常是拖到第五第六天──我們知道照《內經》的講法,感冒是一天傳一關──因為少陰經有連到腎、有連到肺、有連到舌根,所以少陰受邪,就會口乾舌燥,人會發渴,這些東西大概知道一下,張仲景後面的條文講得更仔細。
那麼,三之二十二條:
【桂3-22/宋無】
傳少陰,脈沉細而數,手足時厥時熱,咽中痛,小便難,宜附子細辛黃連黃芩湯。
【附子細辛黃連黃芩湯方】
附子大者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細辛二兩  黃連四兩  黃芩二兩
右四味,以水六升,煮取三升,溫服一升,日三服。
他介紹了少陰病的總方,我說「總方」是什麼意思呢?
剛剛有講到說,少陰病的調性,以基礎來講是腎陽不夠,可是以結果來講會造成心陰不夠。這個方,它的路數,彷彿是在說一個人「腎陽虛、加上心陰虛在燒」的時候要用什麼方;也就是這個方,想要一招包一路啦!
把少陰整個可能狀況都包在這個方子,當然在臨床上可能不會這麼好用;可是,我們要明白他講的這個道理:
他就說,「脈沉細而數」,沉細是少陰的脈;而「數」,跳得特別快,就是心陰虛了,在上火了,陰虛火旺了。
那這樣的情況呢,他的手足是「時厥時熱」,陽虛的手腳冷,陰虛的手心燙,加到一起,手腳就熱一陣冷一陣的──這其實都算是精簡版的「厥陰病」了哦。
「咽中痛,小便難」,這個人腎陽不夠,膀胱氣化很差,小便當然會難,是不是?
可是呢,這個人心陰已經虛了,亂燒一通,本來已經死掉的扁桃腺呢,燒得更厲害,所以扁桃腺爛得厲害、痛得厲害。
這個時候用什麼啊,附辛芩連湯。附子、細辛是貫通少陰經,把陽氣通上來的;但是,相對來講,它黃連放那麼多,那是在「退心火」的,所以這個方劑的意思在說啊:這個人是因為心陰不足,所以火燒上來了。
以際做法上面來講的話,我們台灣人一般得少陰病,扁桃腺發炎,也不見得立刻就有心陰不足的狀態;如果是心陰不足,那個人會很煩很煩、心情很壞,晚上滾來滾去睡不著覺的。
──如果沒有這個狀態的話啊,這個附辛芩連湯的黃連,就不用放到那麼多。你大概附子、細辛放夠,然後裡面加一點點黃芩,稍微清熱就好了。
或者就直接用麻黃附子細辛湯,摻一點點喉嚨消炎的銀翹散,這樣也行。
主要是通陽氣的藥要夠,這樣就可以了。
那我們之前講到「溫下法」的時候,提到過的大黃附子細辛湯,臨床上也有拿來搞這個病的:當一個人有熱的時候,還是要清那個熱,尤其是扁桃腺發炎又大便不通的時候,要用大黃劑!但是補陽氣、通少陰經也很重要。附子要記得加,不要把人搞虛掉。
比如說范文甫的「家方」,就是從大黃附子細辛湯變出來的:
喉蛾方補充【范文甫家方:大黃附子細辛湯】(清末民初.范文甫):
舉凡乳蛾,其舌胎白,舌質微紅,及具其他寒包火徵象者,皆可用之:
生大黃9g  淡附子3g  細辛0.9g  玄明粉9g  薑半夏9g  生甘草3g
另用玉鑰匙(玄明粉5  硼砂5  朱砂0.6  冰片0.5  僵蠶0.5)吹喉中。若久潰而不易收歛,則吹以月白散(月石5  青黛3  煅石膏15  冰片0.9)可使早收早歛。
少陰病啊,是人越虛弱的時候,就會越會得。想來也是,像我的媽媽啊,我十年前剛學中醫的時候,我媽媽是一個「桂枝湯人」,什麼感冒都可以吃桂枝湯好,包括喉嚨痛,真是奇葩。過了十年,我最近問我媽:「媽,妳最近感冒吃什麼藥最有效?」她說:「麻附辛最有效!」這就讓人感到十分之悲涼啊:看著自己父母的衰老,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從桂枝湯退到麻附辛了。
我們來正式看少陰篇的第一條,卷之十一的第一條。
【桂11-1/宋280】
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也。
這條提綱,我覺得這些年來,讀來是越來越覺得有滋味、覺得很感動。
這個提綱,你如果去丟給一個剛剛開始學中醫的人看,可能會讓那個人「感覺不太舒服」,怎麼講呢?……因為少陰病的那句「但欲寐」,彷彿不能說是一種「症狀」,而只能說是一種「心情」……
你說他是一直在昏睡、沉睡嗎?那也不一定。你說他很能睡得著嗎?也不一定。那麼,什麼叫但欲寐?簡單來說,就是這個人他「並不想從床上爬下來」。
或者是他「人茫茫的」,有點「失神失神」的調調。
少陰病的「但欲寐」,是一個非常「心情上的」感覺。這麼一個心情上的感覺,張仲景是發什麼神經,把它寫成一篇的提綱?
但是我覺得,他這麼寫,對於我們這些學習者來講,是非常地有幫助的。
為什麼?因為,比如說我自己好了,這幾年得少陰病的時候,都是常常是身體上沒什麼症狀,可是心情上先有症狀。
因為少陰病是一個心腎之病,那麼心腎受邪的時候,腎陽不足的時候,人就會志氣不足,人志氣不足的時候,就會就會「不想面對現實」。連我自己也是常常少陰病得了五六天了、都開始發燒了,才「勉強發現」自己得了少陰病。
而且多半是發燒自己都沒有發現,因為少陰病的那個真武湯證,是「發燒自己也不覺得」。可能到了第四天,有個朋友來看我,才問我:「你臉怎麼紅紅的啊?」然後一摸我額頭就說:「你在發燒耶!」然後我才知道自己原來得了真武湯證。真武湯證這種少陰病,就是這種調調,病人本人對於疾病的感覺是很笨的。所以,如果你看到你的家人在發燒,而且是這樣調性的燒的時候,那往往是真武湯證。小孩在發燒,一摸頭是燙的、一摸脈是沉的,問那個小孩:「你覺得怎麼樣?你燒到快39度了吔!」小孩說:「還好啊,有嗎?」當小孩的感覺是「我有燒這麼高嗎?」的時候,這樣大概真武湯就可以開下去了。真武湯證的特徵是「本人不覺得自己在發燒」、「本人對於發燒的感覺很不敏銳」。
當一個人心陽受損的時候,這個人感知力跟表現力立刻下降,人馬上變鈍,所以對自己身體的感覺,會變得很薄弱。
我們得太陽病的時候,就馬上覺得「我不舒服」啦,對不對?自己會很有感覺。而得少陰病,這個人「感覺自己的意識能力」先變差了,整個人病就得鈍鈍的,所以,得少陰病,大概頭兩天的感覺……我覺得,在床上一直不想下床的時候啊,就在想:「天啊!我昨天到底是做了什麼運動,難道是逛SOGO天母館的那一個鐘頭把我累壞了嗎?為什麼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動了呢?……」淨在想這些有的沒的。逛SOGO一個鐘頭怎麼會累壞?但你就覺得「為什麼我那麼累,一點都不想面對這個世界?」。
這種「懶得面對這個世界」的狀況,你在用這條提綱去認出少陰病的時候,就是要在這種生活中很不經意小的地方去抓證:
比如說你平常是一個一定會刷完牙洗完臉才會去睡覺、或者是尿個尿才會去睡覺的人。可是你今天就覺得靠在床上好像不太想去刷牙:「那不然今天不刷算了。」雖然是有點想尿尿:「不過還是不尿算了!」
你本來會做的事情,現在都不做了;本來要盡責的,現在都不盡責了;開始變得會擺爛了。這就是少陰病。剛開始的少陰病就是這種調調,它是先呈顯在個性上。
那麼,像我們中醫要嘲笑西醫,常常會說:「你感冒吃西藥,吃一吃就內陷成少陰病!」就是這個意思。吃了西藥以後,整個人變得鈍鈍的;說是病或是痛苦的感覺,其實沒有像陽明病發高燒、或是像麻黃湯證那麼激烈的不舒適。但是,就感覺一個人只剩下半個人似的,整個人在靈魂的部分開始變稀薄化了,心力下降、意志力下降──這樣子的感覺。
曾經有過一件事,從前我跟一個幫我打工的小朋友在出版社做事情的時候,那天晚上我們在出版社忙著忙著,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一個狀態,就是:我們已經做了好幾個鐘頭的事情了,而且在這幾個鐘頭之間,因為不停地覺得渴,所以不停地在喝水。但我們突然發現:「怎麼喝了這麼多水,還一點尿意也沒有?」並不是尿不出來,而是連想尿尿的感覺都沒有。於是就看著自己的肚子,開始看「有沒有腫起來」,開始覺得有點怕:「為什麼沒有尿意?」後來我就想到:「會不會是少陰病?」然後我們兩個就吃了一點點科中的麻黃附子細辛湯。一吃之後,突然身體整個就放鬆了,然後就開始有尿了。
事後,我就跟我一個學弟(現在的郭秘書)通電話聊到這件事,郭秘書一聽就說:「我之前也得過你說的這種感冒喔,那次可慘了……」
為什麼慘?他在學校當研究生的時候,當研究生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像是幫老師弄研究資料或是做實驗的。他那時候中醫也沒怎麼學,得了少陰病也不曉得自己是少陰病,結果每件事情都擺爛鬼混,最後指導教授要把他開除掉。
上班的時候就開始亂做、亂鬼混,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提不起勁兒:「老師交待的事情,今就先不要理它。」本來遇到什麼事,人應該會認真積極地去處理的,可是得了少陰病之後,就什麼都裝沒事、做事都「留一手」,什麼事都擺爛,不想花力氣去把生活上的一些事情擺平,然後生活就爛下去,問題堆了一堆,日子久了就爆發出來了。少陰病病個十五二十天,差不多都會被開除。
所以今天很有多人,得了少陰病沒有醫好,結果這種東西就變成他的體質的一部分。很典型的,就是感冒醫壞變成憂鬱症的人,現在有不少這樣的case出來了:
當他的病邪就糾纏在少陰經,少陰經的能量變差了,他就一直處在一種「不想面對這個世界」的「沮喪狀態」,於是就散漫著散漫著過日子,當然天下沒有省油的燈,他週遭的人也會愈來愈不給他臺階下,日子愈過愈不好過,最後就變憂鬱症了。
這個病,可以是從少陰病這條路掛過去,而慢慢形成憂鬱症的。如果是這樣,當然西醫是可以從血液中驗出這個那個的一大堆檢驗得出來的數據。但以我們中醫而言,往往就是心腎陽衰的現象。如果你要說怎麼樣的人是少陰人,我想我們阿宅族多半都是少陰人厚?都是有「不喜歡面對現實」的這種調調,腎氣很虛、但是性慾很大啊。
張仲景的提綱,就只淡淡地書寫了這樣一種心情……我覺得這個文筆是很神的!因為,要辨這個少陰病的證,「抓這個心情」真的是好重要的!
像你發現平常對你很積極的男朋友,忽然今天巧克力也不買了、花也不送了……那第一,是要看有沒有第三者嘛,對不對?那第二,就是要看他有沒有得少陰病啊。
這是我們臨床抓少陰病的一個方法。而如果把這句話稍微推擴一下,現在有一些人用中藥在治療嗜睡症的,有沒有用少陰藥的?有。像是麻附辛之類的還是會用的,是不是有效?也有效。但也不是絕對用少陰藥,因為嗜睡症,我們在講少陽的時候,講到說「膽熱好眠」:少陽區塊的熱氣太多,人也是會嗜睡的。所以不一定絕對是少陰。
所以當你遇到所謂嗜睡症的患者,甚至是那種剛開始的老年痴呆症,有可能是少陰病。老人家開始心腎之陽不旺的時候,人格開始變成退縮型人格,你跟他講話,他會覺得好像「回答你也會累,我懶得回答你了」。當一個人的人格模式開始這樣退縮的時候,也可能是少陰病哦。因為人差不多年紀大到一個程度、也虛到一個程度之後,感冒是很容易直中少陰的。
而直中少陰的第一個徵兆,又常常是呈現在心理上。這個疾病常常是先在能量的世界發生了狀況,然後才慢慢具象化到肉體。少陰病具象化到肉體,是心衰竭、腎衰竭、肺積水,可是還沒有具象化到肉體之前,是這個人變得沒幹勁兒,靈魂、意識、意志先衰竭。
所以,同學要抓少陰病的話,甚至平常打字的時候不常打錯字的,今天莫名其妙打字錯字一大堆的,你要考慮一下是不是要吃點四逆湯再打哦,這是有關聯的。
【桂11-2/宋281】
少陰病,欲吐不吐,心煩,但欲寐。
五六日,自利而渴者,屬少陰也。虛,故飲水自救。
若小便色白者,少陰病形悉具。小便白者,以下焦虛寒,不能制水,故令色白也。
十一之二條,他講到少陰病身體症狀的發展。少陰病在一開始的時候,其實那些症狀都不是很明顯,可是說是有一點曖昧的。你看他怎麼寫的:
他說,少陰病啊,一開始的時候是「欲吐不吐」,那我想一個人腎氣開始虛的時候,人的身體就會開始這裡那裡堆積水氣,也就是我們說的「水毒」這個東西。那它壓到這裡、壓到那裡,那個人會開始有胃口不開、有點反胃的感覺。可是胃口不開、反胃的感覺,可以對應的湯證跟經證都很多,對不對?而且張仲景只寫「欲吐不吐」,看得出那狀況是非常之不嚴重的,和真正以「嘔吐」為主證的那些湯的症狀比起來,簡直不值得一提。
只這件事情,你沒辦法斷定這個人是少陰病。
然後,因為腎水上不來,上焦越來越乾燥,那乾燥而發熱的時候,人就會心煩。可是,我們過去〈傷寒論〉教到現在,有「心煩」的症狀實在是太多了,對不對?所以「心煩」能不能代表少陰病?又不能。
再說「但欲寐」,我們今天講少陰病,是在專心講一個人愛睡覺。可是之前〈太陽篇〉也講過,有些別的狀況,人也會嗜睡的,對不對?更何況少陰病的「但欲寐」,症狀是可輕可重,不嚴重的時候,就只是「覺得人累累的、懶懶的、茫茫的」這種程度而已。那這樣子,光是嗜睡、身體重、心煩,甚至口渴,都不能夠百分之百代表少陰。
所以,在這個階段,雖然有很多症狀出來了,可是在辨證上,卻是相當不容易辨證的。少陰病雖然是「陰證」,卻可以有「煩」、「渴」等等看起來不像陰證的症狀。
然後又過了五六天,他說「自利而渴者,屬少陰也」。先前這些症狀,到後來會慢慢慢慢歸併,因為身體裡面的水毒越堆越多,多到有不夠地方放了,他就會有點兒腹瀉,肚子隱隱作痛的拉肚子。而水氣轉不上來,人口渴。這樣子,病邪就已經比較完整地歸併到人的水循環、水代謝的系統上,也就是比較歸併到「物質肉身的」少陰了。
他說這個人是「虛,故飲水自救」,不是「實熱」,而是因為他陽氣虛了,水轉不上來了,上焦得不到水,於是一直很難過,因為口渴而想要喝水。
但是,直到這個時點,你都不能夠說這個人是絕對的少陰病,因為,太陰病,有沒有自利口渴的,也有啊,對不對?剛剛才教了一條不是?太陽病有沒有?也有啊,五苓散證、葛芩連證都會這樣。
──所以講到這裡,也還不能確定是少陰病。你要確定他是少陰病,你必須要確認這個人的「下焦是寒的」。加上「下焦虛寒」,才能拿來確認少陰病。
那麼,下焦寒的辨證點是什麼呢?
他後面講說是「小便色白」,也就是,當你有這些這些症狀,你在懷疑你自己是不是少陰病的時候,你要看一下自己的尿。
當然,這個「小便色白」在臨床上有兩種可能。首先,下焦寒的人,他的尿是不帶黃色的,也就是那個尿看起來是完全透明亮晶晶的,或是微微有點灰綠的光芒,但是不帶黃色。這種偏透明、偏綠、但不帶黃色的尿,代表他下焦是寒的。因為如果我們下焦有熱的話,多多少少尿都會帶一點點黃的,今年大家都濕熱了半年,同學自己尿尿也看得到。因此,你要確認他小便一點黃色都沒有,才能確定他是下焦寒。
而少陰病如果比較病到腎臟的話,也常常尿會帶一點白茫茫的質感,就你尿的時候覺得「這尿怎麼是白白濁濁的?」,這樣的也有。
這兩種,都可以證明是少陰病。小便白的人,是因為「下焦虛寒,不能制水」。制水,以今天醫學的角度來講,就是腎臟功能的問題了,這會讓尿變白。
這樣一條寫在這裡,你會知道:這個少陰病的病人,他可能是一個下焦是虛寒的,但上焦是燥熱的狀態。而這個時候,你可以開什麼湯呢?如果小便是白茫茫的,補強腎功能是第一優先。這時候就開真武湯嘛,這樣水轉上來,火也會退啊。麻黃劑發完汗之後,往往之後兩三天尿都不太順、白茫茫的。這時候也是用真武湯收工,〈太陽篇〉也上過啦。
另外也有人說,這種上熱下寒的少陰病,理論上是用白通湯。真武湯這帖藥不熱,它只是補強腎的運化的功能。可是白通湯,「乾薑、附子、蔥白」這樣的結構是熱的,當它結構是熱的時候,有的時候上熱下寒的體質,白通湯一吃,會「格拒」,那格拒怎麼辦?加豬膽汁囉,這方劑之後會教到,沒關係的,知道一下就好。
夾陰傷寒的桂枝加附子湯證
下一個十一之三條,比較是講一個「太陽病內陷到少陰」的狀態:
【桂11-3/宋282】
病人脈陰陽俱緊,反汗出者,亡陽也。此屬少陰,法當咽痛而復吐利。
他說病人脈陰陽俱緊,就是整個脈繃成一片。陰陽俱緊的脈,基本上我們會說他是麻黃湯的脈,就這個人受了寒了脈繃起來,通常這個陰陽俱緊,就是講浮脈了,寸關尺浮而緊的脈。可是,反而這個人,是滴滴答答身上在出汗的。
那我們說,脈浮而緊、無汗、怕冷,用麻黃湯;脈浮而緩、有汗、怕被風吹到,用桂枝湯。那麼脈浮而緊、怕冷、又冒汗,用什麼?桂枝加附子湯嘛。以脈證來講,是〈太陽篇〉桂枝加附子湯證:
【桂6-21/宋20】
太陽病,發汗,遂漏不止,其人惡風,小便難,四肢微急,難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湯主之。
之前我們是從太陽病發汗亡陽的角度在看它,而現在則是以〈少陰篇〉的立場來看:這個脈證,就代表這個人陽氣不夠,他這個太陽病,已經內陷到少陰去了。
後代中醫做歸納的時候,就說這個東西是「太少兩感」,本來是太陽病,但是他少陰也有病了。我們講說太陽表牽連著少陰裡的脈證,「太少兩感」另外還有一路藥,是麻黃附子細辛湯、麻黃附子甘草湯,但是「麻黃.附子.細辛」的那種結構,他那個病,是沿著一條少陰經牽連進來的;那是少陰經的「經病」。
而桂枝加附子湯這個脈證呢,是「太陽區塊是少陰區塊的樓上,直接樓板踩塌了整塊陷下來的」,這樣子一大片陷下來的,是用桂枝加附子湯。
反正主證框不一樣,病機的差異,也不必太去傷腦筋多想。
桂林本中,還有一個「太少兩感」的方:
【桂3-25/宋無】
若兩感於寒者,一日太陽受之,即與少陰俱病,則頭痛,口乾,煩滿而渴,脈時浮時沉,時數時細,大青龍湯加附子湯主之。
不過大青龍加附子湯是無汗的,整個人像被什麼東西束住一樣,脈證也不同。
桂枝加附子湯這個條文,也有人說這是「夾陰傷寒」──當然,典型的夾陰傷寒,有時候症狀會更多一點;手指頭、臉色發青啦,人痛得要命,像是被打一樣。
得到桂枝加附子湯證這種太少兩感的人,不一定會到那麼嚴重,但有時候,四肢糾起來、僵硬啊、極度痠痛的那種狀況,是會出現的。
那麼,這一條,有什麼要緊的呢?
如果以張仲景本身的講法,只是在說:這是因為太陽區塊的陽氣不夠,直接就垮到少陰來。所以不久以後他會少陰經受邪。少陰經不通了,扁桃腺得不到生命能,就會開始爛掉,會咽痛。然後少陰腎臟受邪,水毒排不掉,身體裡面都是水,開始拉、開始吐。張仲景是在說明「之後就會掉到少陰了」,在講這個病的傳化和轉歸的方式。
但是,以我們今天的臨床來講,這個症狀很要緊,是因為小兒麻痺會經過這個症狀。就是張仲景說的傳到少陰之前,前面那一連串症狀往往是小兒麻痺。小兒麻痺常常就是這種「夾陰傷寒」的症狀,會出一身汗,但是脈是浮緊的,人是怕冷的,好像麻黃湯證。那麼,在這個症狀出現時,你就用桂枝加附子湯把它截下來。那這個人,一輩子都不必知道他得過小兒麻痺,以為只是感冒、結果醫好了。
所以要小心一點,它的轉歸不一定完全是往少陰病發展,他也可能就在這個地方亡陽又腎陰不足、傷了神經,到後來就四肢痿縮掉了。
(三)少陰汗禁
少陰汗禁
發汗動經、發汗動血
接下來,十一之四、五、六,這三條是在講少陰「不可汗」的問題。
我們在講〈少陽篇〉的時候,也有講「少陽病不可汗吐下」,說少陽不適合用汗法,要用和解法。可是呢,少陽病不可用汗吐下的理由,是因為少陽區塊是好像身體夾層的東西,汗吐下的藥都是打在別的地方,不能直接作用在少陽區塊,所以必須用和解法,直接「在少陽區塊裡面」處理,它是一個特別的場域。所以,少陽區塊不可以用汗吐下法,比較是它疾病位置的問題。
而少陰病的「不可發汗」這件事情呢,比較直接關聯到的,是這個人是「處在一個心腎陽虛的狀態」。也就是說,少陰病的體質──我們說剛開始的少陰病,往往是很形而上,是這個人個性變了──可是實際上他能量的狀態,是心跟腎的動力都已經開始在衰退了。
而心、腎的力量都不夠時,基本上,這個人是不能夠耐受「發汗」這件事情的。
你想啊,人要發汗,身體要做什麼事情?我們說,汗這個東西,是從血液裡面把水分出來,對不對?血液運行到比較末稍分支、微血管的地方,裡面的水分,分化到血管外面,然後從汗孔出來──這樣的一個過程。
那麼,要能夠做出這樣一個過程的話,第一,你血得要「到位」;也就是心臟的力量要夠。
而另外,基本上「汗流出來」的步驟,跟我們排尿的「膀胱氣化」是同一件事:當它要離開你的時候,身體要把這個能量收回去,讓它變成死水,再丟出去,是不是這樣子?這樣的一種透過皮膚底下的微血管跟汗孔來完成的,等同「膀胱氣化」的過程、機轉,如果這個人心、腎都已經陽虛了,像我們得少陰真武湯證、麻附辛、麻附甘證的人,很多人尿尿都很難尿了,連膀胱要氣化都做不了了,你用發汗法,不是要他的命嗎?他的能量會被嚴重的損耗。這是一點。
而另外一點,就是沒有「氣化」完全的水,要離開人體,人體會覺得「它還是活的!」而「捨不得丟」,會想把它「扯回來」;從前教禹餘糧丸時的那個證「小便已,陰疼」就是在講這件事,身體在想把尿往回拽。
我們先跳過去看一下十四條:
【桂11-14/宋293】
少陰病,但厥無汗,而強發之,必動其血,未知從何道而出,或從口鼻,或從耳出者,是名下厥上竭,為難治。
十四條就在講這個危險性。它說少陰病,這個病人,他是「但厥無汗」,這個人是人發冷、手腳冷,縮在那邊,但他沒有汗。但是你硬是用發汗藥要給他發了,它說「必動其血」,這個「必動其血」是什麼意思啊?就是本來發汗藥刺激你血液的氣化,把這個活水變成汗水然後丟出來的過程,是要在人能量還夠的時候才能夠做的;那麼當他能量不夠到可以「氣化」的時候,這個血就好像一直往微血管末稍推,可是它沒氣化,於是就沒辦法滲出來,因為身體不敢放這個水出來。那麼沒有辦法放出來,就在末梢血管堆著堆著,壓力愈來愈大……以西醫的觀察是說,這個人末稍的微血管會破、會出血,所以這個人發汗會發到身上有瘀血點開始出現。
有瘀血點開始出來的話,那是微血管破掉了,就會花費更多的血小板去形成血栓結起來,於是血更虛,接下來這個人可能就會這裡那裡都會出血,或是隨便碰一下就會瘀青的狀態。粗略來說,大概是這樣子的一串連鎖反應。
人的腎陽非常相關到脊髓的造血功能,少陰病的人,一開始就註定是要血虛了;少陰的「水毒」,和「血虛」幾乎是同一件事情的兩個面相。
當一個人的體質不能發汗,你硬發汗的話,這個血會被動到。「發汗動血」這件事情,即使在西醫的臨床上,也還算是認同的。
你也可以說,四肢冰冷的人,本來血液就到不了末稍了,那你再這樣硬著給它衝過去,血會受傷。
對於這樣子的一個狀況,他說:血動到以後,你都不知道這個血從哪裡跑出來喔:或者從嘴巴,或者從鼻子,或者從耳朵出來……他說這是「下厥上竭,為難治」:搞成這樣子,你要收攤都很難了。這個下厥上竭,就是下面的陽氣已經被你打到快沒有了,那上面呢血分、陰,不受陽氣的制約,就給你亂流亂竄。
那這樣的狀況,臨床上看不看得到呢?有哦:像那種已經快要完蛋、腎功能幾乎已經沒有的人,有的時候是眼睛出血、耳朵流血、牙齦肉流血、流鼻血……都有。腎陽跟血分的關係哦,臨床上還是有這樣的狀況。而碰一下皮下就產生瘀血塊的,這個是常常有的。
而這種「下厥上竭」的治療,也有一些臨床的案例,像是民國初年比較屬於火神派系統的醫生,他們在治那種牙齦流血不止、鼻血不止的時候,常常是用薑、桂、附之類的藥在治療的。
他認為是腎陽虛衰、陽氣不歸位、無能攝血,造成的一種出血狀況。這個東西,跟我們雜病裡頭治血的柏葉啦、二黃啦,是不同的路子。今天這樣子出血的人是有的。像莫名的那種牙齦流血不止,有人是要靠附子劑才能收拾得了,這是一件事。
那如果你遇到一個人,牙齦流血、鼻血不止,你可能要問:「那我怎麼知道要用雜病的二黃瀉心湯、柏葉湯,還是附子劑?」我想,現在我們就先把少陰病學熟練吧。如果生活中少陰病的患者你都醫得順手了,再遇到那一類的患者,你就能夠先認出他的「少陰底」。
那另外一件事就是,因為少陰病的體質是這樣,所以你發汗的時候,會連鎖反應出「心腎衰竭」的問題來。像後代注家,在注解「少陰病強發汗會動經動血」的這個問題的時候,有一部分的注家看到這個出血,就會說:「那我們用藥,就趕快用涼血止血的藥,用生地黃、茜草什麼的來救他……」當他這樣子寫這個註解的時候,就有問題了。
因為這代表後代在讀《傷寒論》的某位醫家,他沒有去意識到「這個人是在什麼樣的一個體質之下」產生這個狀態的。少陰底的人,已經是陽氣極度不足,才會有這樣子一連串的問題,那個時候如果照一般用那種比較寒涼的止血藥去醫的話,就會醫壞。
所以,基本上,在這種情況下,陰藥只能用一點點,要用陽藥為主。如果你用了滋陰而寒涼的止血藥,這個人會心臟衰竭的哦,不行的。像日本的丹波元簡,就說可以用到明朝末年張景岳(張介賓)的那個六味回陽飲,六味回陽飲是什麼呢?人參、附子、乾薑、炙甘草、熟地、當歸,只用一部分的熟地、當歸來把陽氣抓回來,基本上是以陽藥為主的。
那你說經方是用什麼湯在處理這個問題的?桂枝救逆湯啊(桂枝去芍藥加龍骨牡蠣救逆湯)。而桂枝救逆湯,它也是陽藥啊!這種情況下是不能隨便亂用陰藥的。我想,後代溫病學派開始形成主流以後,〈少陰篇〉裡面的這些變證,變化的症狀,就常常被拿陰藥來處理。那實際上是不太尊重《傷寒論》寫作的基本原理原則的喔。
《傷寒論》在〈少陰篇〉,其實最要提防的是心衰竭跟腎衰竭哦。這個事情要當做最重要的原則來處理,不是隨便就可以用治雜病的藥來給他開下去的。
不要感冒就泡熱水澡
那麼,這個十一之十四條呢,其實也可以有一些「比較輕微」的狀態,不一定會真的出血,因為「出血」是比較極端的,可能是原本偏陰虛、血虛體質的人,才容易發生這樣子的反應。
像我們今天學中醫學得比較鬆散一點的人,他什麼感冒,可能都先吃一點葛根湯什麼的。如果這次是得少陰病的麻黃附子細辛湯證,那他吃了葛根湯之後,就會覺得整個人好像心驚肉跳的、坐立不安的感覺,不一定會「動血」,他「動經」,就是經脈的氣被扯亂了。慌慌的整個人覺得不對勁,也說不上哪裡不對勁,直接就跳到「躁」的感覺,還不一定很煩,就是躁。遇到這樣子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得重新幫他辨證一下,看是不是少陰病吃錯藥了。
少陰病是一種非常不可以發汗的病,所以如果你的感冒是脈沉細、但欲寐、扁桃腺發炎開始的,要很小心謹慎地不可以「隨便用什麼桂枝湯來擋擋看」。這是有危險性的,可能一發汗之後身體的氣血會錯位的,會發生很多很不舒服的後遺症。
我就遇過有人在家裡,少陰病,家人就說:「感冒了啊?去發發汗,泡個熱水澡,就會舒服一些喔。」或者是少陰病,然後吃到麻黃湯、桂枝湯的,後果多半都很不好:馬上燒得更燙、昏到站不住要摔倒、煩躁打滾、嘔吐不止的,都有。
誤汗變證
那麼我們回到少陰病「不可汗」的四、五、六三條,來看一下:
【桂11-4/宋283】
少陰病,咳而下利、讝語者,被火氣劫故也。小便必難,以強責少陰汗也。
他說,如果有一個人得少陰病,到後來是忽然之間狂咳嗽、拉肚子,而且還讝語……這個狂咳嗽、拉肚子、讝語,看起來有點讓人「難分寒熱」,對不對?因為讝語多半是因為熱邪啊!
但他說「這樣子的人,是因為遭到火療法才變這樣的」,那我們就明白了。
火療法會給身體多餘的熱量,那些多餘的熱量沒辦法排除的時候,人就會燥熱而讝語,讝語是火療來的。而火療法會讓人的氣血脫位,我們之前教過火逆,對不對?氣血脫位之後,這種「強發汗」的問題,就是剛講的動經、動血的問題就出來啦。所以,他說這樣的人是因為少陰病你硬把他的汗逼出來,所以才有這樣的問題。
他說「小便必難」,這個人少陰病,本來水氣運轉就不好的,又出了一身汗,津液當然更不夠啦,小便的原料就沒有了;那你要說這個人是陽氣更少了,所以膀胱不能氣化也可以。
但是呢,這個狀況,到底要用什麼方來醫?倒是個問題。「咳而下利」這一點哦,如果我們關起門以純粹經方來講的話,這是真武湯證。怎麼講呢?道通常一個人的病邪如果是從外感來的,比較是在三陽病的區塊的時候,那個咳嗽你會比較能夠理解:那個病邪在人的表面嘛,干擾人的肺部。可是呢,如果是少陰病的病人,忽然之間開始咳嗽的話,那個咳嗽其實比較常是這個人因為他的心臟、腎臟在衰竭,所以他的肺在積水;肺積水跟心衰竭,常常是一體兩面發生的東西。
所以,遇到這個少陰病的咳嗽,真武湯有咳嗽加減法。真武湯那個咳嗽加減,基本的結構上來講,是在治心衰竭腎衰竭造成的肺積水不退。當然,急性的、量太大的肺積水,有些情況還是要用十棗湯來救命,但那是別的來路;現在我們是「只在少陰病的框架下」談這件事。
真武湯在臨床上,是比西醫治療肺積水的利尿劑好用很多的。像我外婆還活著的時候,有一次感冒變成咳嗽不止,到後來送到西醫院檢查,發現她的心臟血管已經堵塞多少條,然後趕快去做什麼支架什麼的。但後來就是肺積水一直在咳,我記得好像在加護病房吧,我媽晚上就溜進去,一個晚上都在餵她吃科學中藥的真武湯,就這樣子吃著吃著吃著,後來外婆就這樣沒事回家了。這種時候,還是真武湯好用哦!即使是科學中藥,也比其他西藥都好用哦。
所以,我要講的是,這個咳嗽,如果是心腎衰竭引起的肺積水的咳嗽的話,這時候就不能夠用「某些藥」,就像吳謙寫的那個《醫宗金鑑》就說,這個人讝語、小便難,就是身體有熱去不掉,應該要用白虎湯或者是豬苓湯──有人會這樣子解,他已經忘了他是在治療少陰病了。白虎也好,豬苓也好,固然是可以清那個熱,可是你敢這樣開的話,他的心跟腎都不一定受得了。少陰病很多狀況,不能夠這樣理所當然地照「太陽壞證」來醫的。腎陽先顧護得好了,你才可以用一點清熱的藥當作反佐來治那個譫語。
那再來的十一之五條:
【桂11-5/宋284】
少陰病,脈細沉數,病為在裏,不可發汗。
它說少陰病啊,它的脈是「細沉數」,它說這個脈又細又沉,又跳得快,你說這跳得快是陽虛的代償反應也對、說是陰虛也對;但不管是陽虛還陰虛,結論都是一樣不可發汗的。
脈細沉代表病在裡面、不在表面;而脈數代表陰虛或者陽虛。兩者加起來,神經病才會發汗。這種時候,你一發汗,發汗劑會擴張末稍的血管,這種心腎功能都不夠的人,你擴張末稍血管,血壓再掉下來,人就休克了喔。是很沒有意思的做法。
再來十一之六:
【桂11-6/宋285】
少陰病,脈微,不可發汗,亡陽故也;陽已虛,尺脈弱濇者,復不可下之。
它說少陰病,脈把起來很「微」,微就是把起來超沒力的,它說脈超沒力的人又,就是沒有陽氣啦。沒有陽氣的人,你發屁啊?發的話人就死掉了。所以它就說「不可發汗,亡陽故也」。
而它又說,如果是「尺脈弱澀者」,如果這個人尺脈把起來呢,是跳得很沒力、又跳得有一點摩擦感,那這人一定是少血又少津液嘛,人已經那麼乾了,你還能用下法嗎?當然不可以啊,所以連下法也不可以用。
少陰病為了要顧護這個人的最後一點點元氣、津血,那都要很小心的。
而說到這種脈證,我們也可以回憶一下〈太陽篇〉的「麻黃九禁」:咽乾、淋家、瘡家、衄家、亡血家、汗家、中焦寒、尺脈微、尺脈遲,另外還有心悸的人,即使是太陽病,也不可以隨便發汗的。那少陰病,當然要更加小心了。
我覺得,這些提醒我們的條文,都是很重要的。因為,你想,我們現在的人哦,在面對少陰病的時候,往往都比較會「掉以輕心」。一個人如果得個什麼麻黃湯證發燒到三十九度半,全家都急得要瘋掉一樣;白虎湯證發燒到三十九度半,全家也急得要瘋掉一樣……其實這兩個病是最安全的,沒有體力你還沒有辦法病成這樣子。那少陰病呢?這個人在家裡面說「今天不想看電視、也不想去逛街」,聽起來好像還蠻好的哦?大家都不當一回事。
其實是少陰病比較危險。
張仲景的邏輯,跟現代人的觀點,還是有點不一樣。
(四)少陰向癒
像這個十一之七、八、九、十、十二、十三這幾條呢,都是少陰病所謂的好轉條,就是這些條目在講的一些狀況,都是少陰病從「不好的狀況」轉成「要痊癒的狀況」。
可是呢,比較好笑的是,這些的好轉條的內容,往往我們今天的人看到了,會以為他惡化了!因為,當他是少陰病的時候,這個病就病得溫吞吞的,那等到推到太陽區塊來的時候,已經「還表」了,這個人反而變得有力氣了,發燒也燒得動了,煩躁也煩躁得起來了……不得了啦,全家要急瘋了哦。
所以我們至少要把這個觀點給學起來,條文本身可以忘掉,但是呢,好轉的過程「有這些反應」要知道,好不好?這個要記得的。
【桂11-7/宋287】
少陰病,脈緊,至七八日,自下利、脈暴微、手足反溫、脈緊反去者,為欲解也;雖煩、下利,必自愈。
十一之七它說:少陰病,脈緊,就是這個脈把起來啊,不是沒有力氣的。脈把起來都一直覺得還有力氣的話,代表他這個正邪相抗的正氣還夠。
那它就說:等到這個病拖個七八天,差不多一個多禮拜了,忽然之間開始拉起肚子了,然後「脈暴微」,本來繃緊的脈,忽然就鬆掉了。這代表什麼?這脈代表正氣跟邪氣相抗,少陰區的水毒,終於把它打成拉稀、推出去了。推出去就沒事了,打完收工!
那你摸到這個「打完收工」的脈,就覺得:「不得了了,脈忽然沒有了!這要完蛋了。」
不是的,忽然拉稀、加上繃緊的脈忽然鬆開,其實在少陰病來講有可能是好事。
這個時候,你怎麼確定這個人是好還是不好?它說「手足反溫」,照理說一個人忽然之間脈掉下去了、拉肚子,若是身體垮掉了,那應該手腳更冰冷才對啊。可是這個人你摸起來:「欸?怎麼前幾天你的手腳沒這麼暖的,今天反而暖了?」那當然暖了,就今天陽氣比較有餘裕,通得出來了,手腳反而暖了。陽氣解放出來、手腳暖起來,脈的緊反而鬆開了……雖然這個人在「煩」,這個煩,你可以說是瞑眩反應.要「自解」之前的煩;也可以說在這個過程裡,這個人的身體裡面,從一個心衰、腎衰的狀態,開始好轉起來的時候,身體的氧氣一定是嫌不夠的,二氧化碳很多,這樣人也會煩,sogo週年慶你跟著人潮去搶贈品時缺氧的那種煩。
它說:雖然這個人煩得不得了,而且還拉肚子,但是會一定自己好。所以,這是好轉,不是惡化。
如果你把到這個人忽然脈鬆掉了、沒有了,忽然拉肚子,那你就要摸一摸手腳有沒有暖回來。如果有暖回來,雖然看起來是症狀都變激烈了,其實是好轉。
這個條文跟那個太陰病的「脾家實」,會把髒東西排除的那個「腐穢當去」,其實是有高度的類似性的。如果硬要分的話,可能少陰病排除的邪氣是水毒、寒氣多一點,太陰排除的邪氣是爛食物多一點。拉出來的東西都差不多啦,都是拉稀。
【桂11-8/宋288】
少陰病,下利,若利自止,惡寒而蜷臥,手足溫者,可治。
十一之八條:它說,少陰病,下利,一開始是拉肚子,可是呢,忽然之間,拉肚子停了。而這個人是「惡寒而蜷臥」,這個人怕冷,側著身體縮著睡覺。
「惡寒而蜷臥」其實是〈少陰篇〉常常出現的一個睡姿,所以也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少陰病的人就常常是這樣睡。我得少陰病的時候也是這樣睡,不曉得為什麼耶,是不是這樣睡覺得比較有安全感還是怎麼樣?少陰病好像是有「表情」的,你得少陰病的時候,就這樣裹在棉被裡面,媽問你說:「怎麼,今天不要上班啊?」你就抬頭看她一眼,然後又很無奈地……縮回被子裡不理她。像冬眠的生物一樣的表情哦。
手足溫者可治,它就說,如果這個人不拉了,即使他還是這樣縮在那邊,那手腳既然暖回來了,就代表他這個拉肚子停了,是脾胃吸收營養、吸收能量的能力開始恢復了。終究他的元氣是會回來的。
那麼這一條,是要跟什麼對舉啊?是十一之十五條,它說:少陰病,惡寒,身蜷而利,手足逆冷者,不治。……就是拉肚子,越拉手腳越冰冷,那就完蛋了。
我們今天只教到好轉條,後面就是一連串的死亡條,當然你說這個病是有多少成分是少陰?多少成分是太陰?這很難說,三陰病有時候是混雜型的。
【桂11-9/宋289】
少陰病,惡寒而蜷,時自煩,欲去衣被者,可治。
十一之九條,它說少陰病怕冷,縮在那裡睡,有時候會煩一下下,把被子掀開一下,為什麼要說「時」,不是「一直」哦?因為只「掀開一下」,但過一下子,還覺得是冷,又把被子拉回來了,不敢那麼逞強的。
就是大家有時候會忽然煩一下下,這個「煩一下下」,不一定是真正的熱,而是一個人啊,他如果有元氣的話,能夠正邪相抗的時候,他有時候會發一陣煩,也有人是發一陣燒。
當正邪相抗,有熱產生出來的時候,他就會覺得被子蓋不住。有這個反應,代表這個人的抵抗力還有一些,那這個人「可治」。那你就看他有什麼證就開什麼湯,基本上不太會死的。
不過它也只說「可治」,而不是「自愈」。少陰病得過之後,即使一場感冒是好了,有些東西會在一個人身上殘留很久,變成一種「體質」甚至是「個性」;這是少陰病很要命的一點。
我覺得,現在的人,往往得了幾次少陰病以後,一輩子就都是少陰病的體質;用穴檢儀之類的儀器去測量能量,他就一直腎經壞在那裡。這種事情很討厭,一輩子過的就是那種很「失志」的人生、個性變成一種很喜歡逃避事情的調調;如果單以身體來講,就是每次感冒都是爛扁桃腺、或是都走真武湯證、四逆湯證。
【桂11-10/宋290】
少陰中風,脈陽微陰浮者,為欲愈。
然後,十一之十條。這一條我覺得需要校正一下,因為大部分的注家,都是把這個「陽」看成是寸口脈,「陰」看作是尺脈,所以就說:這個人如果寸口脈很沒力,而尺脈浮起來了,就代表這個少陰病的人,下焦的陽氣回來了,所以會好。
這些注家這樣的講法,固然是有道理,可是並不很符合臨床。
因為少陰病常常是尺脈是浮起來的,而尺脈浮起來的原因是「下焦陽虛」,要脫陽。所以,這個脈的陰陽,說是寸口跟尺,我覺得相當地不恰當。
我覺得,在臨床上面比較會看到的是:少陰病的脈,就是細細的一條沉到底,沒力沒力的。那如果少陰病原本是這種脈象,而你吃真武湯、或吃麻黃附子細辛湯,它好轉了,你會覺得這個脈慢慢地舒展開來,慢慢越來越有力,慢慢浮回原來的高度。所以這個「陽微陰浮」呢,我比較喜歡把它看待是說,陽就當它是「浮取」,陰就是「沉取」:這個人浮取的時候把不到,可是在沉取的時候,覺得那個細細的脈,已經開始有一點「把自己托上來」的感覺,就是這一整條脈,都從「細沉」開始鬆上來。這的確是少陰病要好的脈哦。
說不定我這樣講,還是有曲解到張仲景的原意,但我想這事情還是尊重一下臨床比較好。
【桂11-11/宋291】
少陰病,欲解時,從子至寅上。
那這個十一之十一條,少陰病幾點到幾點好。從子時開始到寅時前段,這一段如果你以心腎衰竭的病來講的話,這一個從晚上半夜開始到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比較是那個人的腎上腺分泌,最低點到回來的那個狀態。一個人會不會心腎衰竭,跟內分泌是有關係的哦。所以大概是貼齊那個時間。三陽病的欲解時,都是距離得比較寬,對不對?而三陰病的欲解時,都是在晚上至天亮之間,密密地重疊的。所以,說起來,三陰病的症狀往往混雜在一起,那也是無可厚非。這三個區塊本來就有很多交集的地方。
【桂11-12/宋292】
少陰病,吐利,手足不逆冷,反發熱者,不死。脈不至者,灸少陰七壯。
那麼,接下來十一之十二條,它說少陰病,吐利,比較是腎陽衰的往「陰寒」向度傳化的少陰病,那它說:吐也好、拉肚子也好,如果他手腳不冰冷,反而發起燒來了,那這個人不會死。
怎麼講呢?我覺得,人啊,有力氣發燒,實在是蠻好的一件事情哦。當我們身體虛勞到很嚴重的時候,往往感冒都不發燒的,是不是?就這樣軟綿綿地感冒,那是最糟的狀態。
所以,如果你在陰證的時候還能夠手腳不冷,還發一陣燒,那反而是身體有抵抗力的一個徵兆,那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但是呢,它說:雖然發燒是好事,但是也有時候會發現,燒起來的時候,怎麼病人的脈不見了、把不到了?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吐也好、利也好,都已經讓這個人氣比較虛,津液也虛了,那你又拿能量過來發燒的時候,身體忙不過來了,所以會有那種「能量不能夠接續」的狀況。
如果你以「吐利」又「手足溫」作為一個提綱的標識,這個病有可能是從少陰推到太陰了;太陰病的死亡率,當然是遠低於少陰病的。
這個時候,如果想要幫它接續能量的話,張仲景說,你可以用灸法;在少陰經上面灸七壯就好了。古時候艾草就直往肉上面燒哦,我們現在用艾草條隔遠一點,溫和一點沒關係。
那「灸少陰七壯」,標準版本的說法,是說灸腳踝下面的太谿穴。可是呢,其實很多穴都可以灸啦,你要灸湧泉也可以,要灸關元也可以,要灸氣海也可以,反正都能夠補到腎陽嘛。
這一條的重點主要只是說,這個時候的「脈沒有了」,只是一時之間身體運轉的時候,有一點缺元氣,所以就補一點陽氣就好了。
但是這一條是相對應後面的十一之十八條「少陰病,四逆,惡寒而身蜷,脈不至,心煩而躁者,死。」的,如果四逆惡寒,縮在那邊,沒脈又心煩、發躁的話,那對不起,這死定了哦。
好轉跟惡化,有些症狀是類似的,我們將來讀到的時候,就要記得把這些好跟不好的症狀對比清楚。
是醫好還是醫壞?
我覺得,今天這些條文,或許大家也只有一個淡淡的印象,回到家就忘光了。
但至少,我們要有這樣的一種認識:如果是得陰證,有時候,看起來病好像變得更激烈,但實際上,有可能是好轉。
如果我們是在給那種常年老的人、身體很虛的人治病的時候,你在調理的過程之中就可能會看到這樣的狀況:本來虛虛的看起來不猛烈,有一天突然發高燒了,發了幾陣高燒之後,反而這個人,身體開始好起來了。開始有排病反應出來,那是陰證體質的人的好轉跡象。
少陰病治一治,推回到陽明發高燒的,不算少見。一路上脈象的變化,我們都要追蹤得好好的,今天用真武湯的,可能明後天反而要用白虎湯了。
那再來一個,看起來是更激烈了,這是少陰轉回太陽膀胱的:
【桂11-13/宋293】
少陰病八九日,一身手足盡熱者,以熱在膀胱,必便血也。
它說「少陰病八九日」,拖了一陣子了,忽然之間,手腳都熱起來,全身都開始發燒,這是怎麼回事啊?它說,這是因為「熱在膀胱,必便血」。當你少陰區塊的抵抗力夠,把這個病推回太陽區塊的時候,太陽區塊抵抗力比較強,人就燒得起來;而熱太多了,就可能會尿、便血。
少陰推回太陽,以中醫來講,是從「腎臟」往「膀胱」推。而中醫的「腎臟往膀胱推」的意思,如果用西醫的講法,往往就是從「內分泌的腎」,推到「泌尿系統的腎」,如果你從解剖學來看的話,似乎都在差不多的地方,西醫的腎上腺與西醫的腎臟,兩者是非常靠近的。我們今天西醫說的腎臟、泌尿系統的病,在古方派中醫來講,有一大塊是屬於六經的足太陽膀胱,不全算到少陰;我們回想一下〈太陽篇〉有多少治水、治小便不利的方子就曉得啦。
少陰病是比較寒化的病,可是太陽病是比較熱化的病,於是它就會在那邊有熱化的問題。如果是變成「尿血」,在今天通常被叫作什麼?「急性腎盂炎」。從內分泌的腎推回到泌尿系統的腎的時候,有的時候它反而會有這種急性腎炎的問題。這種急性腎炎,你就看:如果是麻黃湯證、麻黃附子甘草湯證,就用麻黃劑把它解掉;那如果是豬苓湯證,是濕熱,就用豬苓湯來解……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好現象。
──但是,你想想看啊:一個人在家裡面不愛看電視、不愛看漫畫的,給你醫了兩天,結果變成急性腎盂炎,一般人會認為這樣是「好現象」還是「惡化」?有一點難說呵?當你在醫少陰病,有的時候,用補強少陰的藥,把那個人醫到快好的時候啊,別人都說:「你這瘟神,不知道開什麼鬼藥害他惡化!」會有這樣的問題。
那你說這個「便血」,是不是一定是從小便?那也不一定,從腸道出來的也有。比如說少陰病還有一個路子,黃連阿膠雞蛋黃湯證,那是心陰虛,會從大便那邊出血的……病反正就是在某幾個區塊這樣傳來傳去。那你說膀胱的熱,有沒有可能直接從尾閭通到直腸,好像鬧痔瘡那樣的便血呢?也有人會這樣。
有的人,感冒醫一醫之後,他就:「咦?怎麼大便的時候,衛生紙有血?」這樣傳的可能多多少少也是有的。像丁助教的弟弟,有一次,因為心跳不規律,醫生說可能是二尖瓣脫垂之類的,要他下週再去檢查,而就在那幾天,這個孩子大便出血,等到再去檢查的時候,就什麼毛病也查不出來了。
我常常覺得「中國人認得的人體」,是有很多「門戶、暗道」的,很多東西就這樣傳來傳去。就像我去年年底生病的時候,三叉神經痛,吃葛根湯加味什麼的,於是三叉神經痛吃成鼻竇炎流黃鼻涕,流一流就好了。你講給西醫聽,說「三叉可以流成鼻涕醫好」,他可能會覺得「沒聽過!」對不對?可是在中醫的世界,人體就是一個「流動的身體」。
這樣的一種動態的、好轉的跡象,我想同學在臨床上至少要有個概念。忽然發煩躁、發燒、忽然下利,你就把這些條文拿到馬桶上去坐著看一下,不要慌亂;真正會死的,我們下禮拜再來說。
(五)死證六條.1
可以輕鬆了
在備課的時候,看大陸那些老老師、老教授從前的文字稿和資料,就看到有人說:「三陰病很少遇到啦,我們感冒都醫三陽……」
……我就想:「原來,十年前的天下局勢,是這樣的啊?」
那,這十年之中,我們人類的確是墮落了哦。現在的話,感冒就是陰證的人就很多了。相反的,我們今天的臨床,尤其是外面的中醫,常面臨到的問題就是:明明是陰證,卻不小心當作是陽證,這種情況還是蠻多的。
如果專門搞《傷寒》的老教授,在十年前都還覺得患者是陽證居多的話,那我想,外面的醫生,如果開業有一段時間了,他們過去的習慣,可能一直留到今天啊。
接下來要教的一些方子,像什麼當歸四逆湯啦、吳茱萸湯啦、附子湯啦,它們標準的使用,本來都是用在感冒的時候的。可是今天我們開這些方子,幾乎都是平常在醫人的雜病時就常常在用了。
這也是我們今天的人蠻可憐的一點,就算平常沒有在感冒,依體質而言,也天天在得三陰病哦。
再來,桂林本的十一之十五條到二十條這六條,是〈少陰篇〉裡面的「死證六條」。它在講「怎麼樣怎麼樣的狀況,這個病人就會死掉了」。
死證六條,如果你要加上上一堂講的口鼻出血,「下厥上竭」的那一條的話,就會變成死證七條。如果你再加上後面「通脈四逆湯,喝下去之後,那個人的脈象不妙,忽然鼓出來,人也會死掉」,加上通脈四逆湯的「脈暴出」那一條的話,就是「死證八條」。這幾條大概有這樣一個外號。
我們現在要來看的「死證六條」,說起來,也不是那麼需要緊張的。……怎麼講呢……如果真的遇到這種狀況,說來大家也就輕鬆了是不是?反正是要死了嘛。
歷代中醫在看這些「死證」條文的時候,會不會設法去思考「這是不是還有可以救的機會」呢?的的確確是會,即使合乎張仲景說的死證六條,還是有可以救回來的機會。
可是呢,我覺得這「死證六條」,你可以從另外的角度來看……比如說像是小黃前一陣子陪一個朋友,好像已經是癌症化療失敗,長了個亂七八糟,舌癌長到半邊臉都變形了的那種。當小黃陪那個人去看醫生的時候,他就發現:「咦?〈少陰篇〉這幾條,對著這個人,好像哦!」
他就覺得,這個人現在還在掙扎著看醫生,好像心理還挺「樂觀」呵?如果我們對著《傷寒論》看的話,好像在看《北斗之拳》漫畫一樣,主角指著對方說:「你已經死了!」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後來沒多久,那個人就死了。
如果遇到這樣的狀況,萬一自己沒有醫好、或是醫生沒有救活,那感覺都是很輕鬆的,大家也是盡盡人事而已嘛。
所以,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並不是讓人感到傷感的那些事情;我覺得會讓人感到傷感的事情,是本來不必死的人,搞七搞八的把自己給搞死的,這比較慘烈一點。
一個人,本來得了一個好像是有救的病,看了一個其實是不錯的醫生,可是他又突然一件小事、兩句話說不攏,跟那個醫生翻臉了,然後又去西醫那邊怎麼樣,之後又變成什麼病……又做了化療怎,又沒搞好,又回去看中醫,再從頭嘔氣一次……到最後已完全不可收拾的時候,你會覺得:原來這人會死,是因為「業障」哦?
那個人的身體就這樣一路胡搞、弄壞到死亡的過程,簡直好像是「鬼打牆」一樣;他已經遇到過好多次「可以活下去的機會」,可是都不知不覺錯就過了。
當我們遇到「個性上很矛盾,於是生活中就會自然出現很多鬼打牆的狀態」的這種病人的時候,我會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好像是,如果我「無能」把你救活,你可能會乖乖吃我的藥;但如果我「有能力」救你的話,你就會不知道什麼原因忽然去找別人了。
會覺得人的行為模式、或者說運勢,會受到他信念結構的牽扯。但這也不歸學醫的人管啦。
「少陰」與「厥陰」的「厥逆」
那我們現在來看條文本身在講什麼:
【桂11-15/宋294】
少陰病,惡寒,身蜷而利,手足逆冷者,不治。
十一之十五條,一個人怕冷,身體這樣子側躺縮在那邊啦,那前面我們有一條說側躺啊身體縮在那邊啊,但他如果發得了燒、手腳不冷,他就能活,對不對?一個人在得陰病的時候,如果能夠發起燒來,代表他還有元氣──當然這也不是絕對啦,後面那個四逆湯證、通脈四逆湯證哦,那種真正已經完全要死的,他也會因為「虛到脫陽」而發燒啦。真武湯證,其中有一種很嚴重的真武湯證,腦炎的,也是會發高燒的。所以,我覺得這些症狀也是一種「排列組合」而已:病人縮在那邊怕冷,並且能夠發燒,那個可能是可以救的。但如果你要說「發燒就一定能夠活」,那卻是未必哦。發燒燒到後來死掉的還是很多的。
──那這個人怕冷、縮在那邊,可是他縮在那邊是怎樣?肚子一直是拉稀的,那前面的條文也講說「利止可救」嘛對不對?如果他的拉肚子可以停下來,那這樣子就有辦法治得到。那他現在是「利不止」,再加上「手足逆冷」,手腳冰冷,肚子這樣一直拉……我想不管這條是不是真的不能夠救,但它至少它在形容的狀況,就是這個人的身體,好像整個生命體的機制、功能都在慢慢的衰竭之中。消化能力、維持體溫的能力,都越來越差,這樣整個生命狀態在衰竭的時候,是一種純陰無陽的狀態,無論如何,不是一個好現象。
【桂11-16/宋295】
少陰病,吐利,躁煩,四逆者,死。
那麼十一之十六條呢,它說一個人少陰病,吐利、煩躁、四逆,他又吐又拉又煩躁又四逆……張仲景在寫文字的時候,提到這個「手腳冷」啊,有時候會寫「手足厥逆」或是「手足逆冷」,有時候會寫「四逆」,到底哪一種比較嚴重呢?
我現在要說的不是一個絕對的定義,因為這不是嚴格的《傷寒論》文字考證。但是在實踐《傷寒論》的醫生們,他們通常有一個「語感」上面的「認為」:如果張仲景寫到「手足厥逆」的時候,通常那個冷的感覺,手是還沒有過手肘、腳是還沒有過膝蓋;可是如果講到「四逆」的話,可能那個冰冷的感覺就已經過肘、過膝了,那就是比較嚴重的狀況。
我們今天有一些內容會帶到厥陰病,我就一起講一下好了:
厥陰病的特質之一,就是「手足厥」,這個「手足厥」一樣是手腳冰冷,對不對?可是少陰病的手腳冷的理由,是這個人沒有陽氣了;沒有陽氣的手腳冰冷呢,它是很「平均分佈」的,如果覺得冷的話,可能手掌也冷,手腕也冷,甚至到上臂都有一點冷。它那個手腳冷的分佈是平均的,陽氣不能輸布出來,所以手冷腳冷嘛。
可是呢,在厥陰病講到厥逆,甚至是宋本有一條條文不叫厥逆,叫「厥寒」。那麼「厥陰」這個區塊的能量,不是像少陰,少陰是「心腎之陽」在撐的嘛;到了厥陰的時候,陰陽已經分裂了,厥陰肝經是屬風屬木,這個厥陰風木之氣的功用,就是把人的陰跟陽黏在一起,所以當一個人的厥陰區塊的風木之氣沒有了的時候,這個人的身體會發生陰跟陽脫開、分裂的狀況,張仲景自己在〈厥陰篇〉的解釋是,「陰陽不相順接」稱為「厥」。陰陽不相順接,具體的來講,就是我們人的手腳的指尖、趾尖,都是陰經通到陽經、陽經通到陰經的「轉接點」對不對?十二正經的營氣是在指尖這樣子轉接的。一旦得了厥陰病而「陰陽不能順接」的時候,陰經跟陽經的氣就不能夠相通,於是那這個人在厥陰病的時候,一定是手指尖、腳趾尖先冷下來,當你遇到厥陰病的「厥」的時候,他的手腳冷,是會末稍這一段特別冷,手肘、小腿反而不一定有那麼冷。
所以當同樣說到手足厥的時候,你在辨少陰、辨厥陰的時候,大概是有這樣子很明顯的不同,兩個疾病所相關到的人體能量的機制是不一樣的。這個我們先分出來,因為〈少陰篇〉有些方子也已經掛厥陰病去了。所以看到「手足厥寒」、「手足厥逆」這種條文的時候,你要分一下,它到底是「指向」少陰還是「指向」厥陰的。
你說少陰病到後來,心變成陰虛火旺,腎變腎陽虛衰、下焦寒,這其實也是一種「厥陰病」的調性了。所以厥陰跟少陰,有幾處沒有辦法那麼截然地劃分,仲景三陰篇之間的那層牆壁非常薄哦,這個房間動不動跨一步就撞進另外一個房間去了──這種感覺一直存在。這種事情我想也不必責備,只要明白事情大概是這種調子、這麼一回事,就可以了。
「煩」與「躁」要分清
這一條呢,「四逆者」,在語感來講,當然是比較嚴重的手腳冷哦。可是呢,這一條,歷代注家在處理的時候,都會覺得:「咦?」而有一點納悶。因為它跟另外一條太像了;跟哪一條太像?我們一起看,順便多講一條。三十條的那個吳茱萸湯證啊,就跟這條的主證看來沒有差很遠,對不對?這個三十條的吳茱萸湯證你看哦:
【桂11-30/宋308】
少陰病,吐利,手足逆冷,煩躁欲死者,吳茱萸湯主之。
聽起來很像是不是?
這兩條,在臨床上,會不會很難分呢?
我覺得並不會。張仲景寫出這樣很類似的兩條,說不定只是要提醒讀者稍微留意一下而已。
在臨床上,首先,它說「吐利」這件事情,如果是死證條的十六條的「吐利」哦,通常「吐」是兼證,十六條主要的問題是在「利」,不在於吐。
當一個人完全的陽虛,他「下利」的可能性是高一些的,吐的可能性相對而言較少。但是那個三十條的吳茱萸湯證啊,臨床上我們遇到的是噁心、吐的情況多,「拉肚子」只是「有也可以」,不是拿來當主證抓的。
你說有拉肚子、有煩躁,是用吳茱萸湯嗎?不一定會這樣開。但是「有吐、有煩躁」我們就會用吳茱萸湯,對不對?所以,同樣寫「吐利」,一個吐是兼證,一個利是兼證,所以在臨床上那個生病的調子是不一樣的。
那至於「手腳冷」,當然兩條都是有手腳冷啦;不過呢,我想前面十六條的手腳冷,理論上是嚴重一點啦,但是也不需要太在意,反正都是手腳冰冷了。
我覺得這兩條啊,最大的差別點,是在於吳茱萸湯的「煩躁欲死」,跟十六條的「躁煩」。這兩個是完全不一樣的狀況。
怎麼講呢?我們之前有講到說,吳茱萸湯是治療「陰邪糾纏著你的正氣」,對不對?當你身體的正氣好像「一個人身上爬滿了蟲子一樣」的時候,你當然急著跳腳要把牠抖掉嘛?所以那個人會「煩到不行」,是無可壓抑的煩。這種「煩躁欲死」,如果是在臨床上,你會看到那個人,在床上打滾、手指頭在牆上亂摳的那種程度。煩到受不了、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的那一種。說痛也不是真的痛如刀割,但他本人就是受不了。狀況是很激烈的。
但是相對來講,「躁煩」是什麼東西啊?躁煩的話,是這個人陽氣虛到極點,中醫是說「心陽沒有了」,那如果你要換成西醫的語言呢?就是這個人的腦已經完全「缺氧」了。會變成腦是這樣完全缺氧,如果以西醫來講,這個人體內的電解質已經完全不規則了。電解質已經完全亂掉的時候,很多少陰的藥,開起來的效果都不是那麼的好。
那中醫說的心病、西醫說的腦病,這種完全缺氧的狀況,這個人就會呈現出「躁」的狀況。「躁」是什麼?就是那個人意識已經非常稀薄了,有很多無意識、不自主的動作。整個人呆呆木木的,卻不停地抖腳抖身體、抽搐、翻滾……但那個病人並不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這個跟吳茱萸湯的「煩躁欲死」是完全不同的。
吳茱萸湯的煩,是那個人主動地、很清楚地覺得「我難受極了、不爽極了」,所以才會有那些忍不住而掙扎的動作,這是完全不同類的。
所以光是這兩個地方,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如果你看到一個人已經出現那種不自主身體抽動的那種「躁」的話,那的確就是要死了嘛,這個時候能夠做的事情也不多了。
那十一之十六條講的那個必死的狀況,我們說,感冒得陰證是這樣死。那,若不說感冒的話,聽說臨床上面,肺結核患者到最後死掉的時候,通常死前也是處在這種躁動不安的狀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個人都已經慌掉」的那個樣子。當一個人陽氣虛到腦子都已經變那樣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表現了。
(六)死證六條.2
吳萸湯辨證小複習
吳茱萸湯,在之前的課已經很用力講過了;既然我們今天又看到它這一條,我們再做一個小小的整理好了。
吳茱萸湯在「少陰病」這一條,其實給了我們一個「辨證點上的提示」,怎麼說呢?歷代的醫家整理這個吳茱萸湯的時候,會發現:有的時候,這個人的吳茱萸湯「證」不很明顯──當然吳茱萸湯在很多情況都可以用,我們可能把脈把到他肝陰實了,或者說他的個性是憂鬱症、脈偏弦,我們從病機的角度開吳茱萸湯是有啦──可是若不論「病機」這個東西,只「抓證」的話,吳茱萸湯的使用,有沒有所謂「方便法門」?
醫家們的確有整理出一個非常單純明快的使用基準,就是:無論你是傷寒也好,雜病也好,平常坐在家裡人不爽快也好,只要你是「手腳冷」加「煩躁」,就可以開吳茱萸湯。就這麼簡單。
「煩躁」,就是你心煩到坐立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反正就是很煩很煩……
如果你是手腳冰冷而「不煩」的話,是什麼?四逆湯之類的,對不對?如果是手腳冰冷、不煩,而且拉肚子拉到脈都沒有了,那是通脈四逆湯,是不是?
那些少陰病中更嚴重的,我們姑且不論,但是吳茱萸湯的「手腳、冷煩躁」,很好用耶!比如說,妳月經痛,手腳冷又煩躁,那可以用;你下體、陰道什麼發炎又發癢,你坐立不安、手腳冷,那這可以用。很簡單嘛,是不是?
那手腳冷加「煩躁」──因為吳茱萸湯的煩躁是可以煩躁到那個人在家裡面摔東西、撞牆的那種等級──那麼,神經病可不可以用?可以啊,神經病吳茱萸湯常常有用的;那憂鬱症可不可以?可以。失眠有沒有用到的機會?有!有肝陰實,所以手腳冷加煩躁,你就什麼病都這樣套一下,用得上吳茱萸湯就算你賺到。
我常常覺得,如果你不會嫌你人生無聊,只是要賺錢,你就隨便開一間什麼健康食品店,順便賣一點科學中藥裝的「本草養生」小膠囊……你就包醫頭痛,光開吳茱萸湯一輩子,你也吃喝不盡。因為這些東西,西醫都不會醫。你就開個健康食品店,小本經營,什麼健康食品都放假的,就放溫經湯,「包醫更年期」!就這樣鬼混一輩子,賺的錢可能比我還多哦,我一個月才四五萬而已。若不嫌人生無聊,這種專病專方,太好賣了喔,滿街都有金主……不,「患者」給你挑。現在這個「三陰病的時代」,哇,看到這幾個方,都等於是看到鈔票啊!彷彿看到鈔票從天上掉下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既不要醫術也不要醫德,太好了。而且現在消費者都很壞,你一罐溫經湯,照原價賣也沒人理你,賣貴二十倍就有人買了,是不是?通常是這樣。
像吳茱萸湯,我們之前有把主證整個整理過一遍。那你說,這個「破肝陰實」的藥,能不能破到膏肓啊?有可能。比如說,如果一個人的心臟病,好比說是冠心病好了,這個人得心臟病的主證是什麼?動不動就「吐涎沫」,那太好了,吳茱萸湯就治他心臟病,就這樣開。那慢性肝炎,這個人動不動「偏頭痛」,就開。
還有一件事情,因為今天要帶到厥陰,所以我先跟同學講一下哦,其實早就講過了,我現在是在「鄭聲」。厥陰經走這裡(下腹兩側)對不對?它是跟盲腸連屬的。那盲腸(闌尾)的功能,最近西醫好像是說,是管「下腹腔的免疫」是不是?這個也講過了。
那麼,當厥陰經有問題的時候啊,下腹腔的免疫機能,就會混亂。為什麼我要提這件事情呢?那是因為我們下一堂課會教到少陰病的桃花湯。那桃花湯它也是腸子裡面潰爛,有黏膜脫落,所以它說「下利便膿血」。可是呢,桃花湯的使用範圍其實很窄的,桃花湯只是治療你這個人下焦虛冷的出血跟潰爛;可是,如果這個人的調性有一點點掛到「厥陰病」的話,他就不適用桃花湯;桃花湯是純虛寒的病,並沒有牽涉到所謂「感染」。
而厥陰病的腸子發炎也好、潰爛也好,是因為你下腹腔的免疫機能低落造成的細菌、原蟲、滴蟲感染而發炎,厥陰經所撐著的「下腹腔免疫機能」低落的話,一個人會動不動就直腸發炎、動不動鬧痔瘡、動不動子宮頸潰瀾,這些說不定是「厥陰病」,還不一定要照五臟陰陽氣血來辨證的。那當然下腹腔的各種癌病,都跟厥陰病常常是有關係哦。
所以你說吳茱萸湯有沒有可能治到慢性直腸炎?有,你要看這個人有沒有這個證,有沒有什麼煩躁啦、手腳厥冷啦。當然厥陰病的腸子發炎,《傷寒論》給了一個說法叫做「下利後重」,就拉完大便,還覺得屁股塞塞的,因為直腸在腫,那是厥陰病的症狀。
當然厥陰肝經走過的地方,你說疝氣、男人睪丸的病,都常常用的。甚至牽連到後面一點,雖然肝經就這樣上來,但是如果是這個地方(側腰),比較偏腎臟位置的絞痛,吳茱萸湯也可能醫到,如果要說少陰病的話,急性腎衰竭時,很容易出現「煩躁欲死」的吳茱萸湯證的。
如果是側腹痛,要稍微抓一下主證。不絕對是吳茱萸湯,因為治療厥陰經這條經本身的痛,我是當歸四逆湯用得多,不是吳茱萸湯。吳茱萸湯的話,是「有吳茱萸湯證」的時候好用。但有時候,證會偏到當歸四逆湯那邊(手足厥寒、脈細欲絕)。
當然月經的病啦、婦女病啦、帶下病啦,都是說下半身;那這個吳茱萸湯,你說往上面一點屬於「肝陰實」造成的病,乳房有沒有算到?有,乳房的病你也要問她,吳茱萸湯證你要問一輪,不要忘記。如果她有掛到吳茱萸湯證,就是你賺到。這個人說「我乳癌」,而她就手腳冰冷、很煩躁,那就太好了,這樣子醫就很好醫了。那再上來一點,像青光眼啦、視網膜長腫瘤啦;再下來一點,鼻竇炎流鼻涕,有沒有可能是那種吳茱萸湯證的痰啊?整個人塞滿到從鼻子流出來啊?還是有可能。鼻竇炎很多方子有可能用到吳茱萸湯。那頭暈、暈眩我也講過,很多「假少陽、真厥陰」的。還有就是厥陰病的範圍,也有包括人體的寄生蟲的問題。張仲景好像在暗示說:人的身體裡面可以長那麼多寄生蟲,也是因為環境的問題,那「環境」就是厥陰在管的。吃了吳茱萸湯啊,常常寄生蟲就順便被打下來了。因為它可以製造一個寄生蟲不喜歡生活的環境,就像你拿吹風機開熱風去吹螞蟻,螞蟻就逃走了嘛;吃吳茱萸湯,蛔蟲啊、什麼蟲啊,也覺得難活,於是攜家帶眷要搬家了。
所以,相當好用的吳茱萸湯,我們就在這邊小小複習一下,同學看日本人寫的醫案,好像是大塚敬節?他就說有一個婦人,她在床上頭痛、反胃、打滾,好像難過得要發瘋一樣,他說一時之間沒有想起來要開吳茱萸湯,才害人家痛苦了那麼久,後來一吃,就戲劇性地大好起來,於是他覺得很對不起病家,因為《傷寒論》沒有背熟──大概是這樣子的反省,我想這樣的反省,也不只是他的反省,而是我們人人的反省。這條文還是記清楚一點比較好。
陰證很危險的「喘」與「汗」
【桂11-17/宋296】
少陰病,下利止,而頭眩,時時自冒者,死。
另外,我們再看十一之十七條。它說呀,「少陰病,下利止」,本來啊拉肚子拉著拉著,它能夠停,一般而論是件好事。可是,它拉肚子停了之後呢,是「頭眩、時時自冒」,那這是什麼感覺?就好像氣都塞在頭一樣,整個頭又重、眼冒金星、眼發黑,好像頭上戴了一個很重的帽子一樣,那種「頭發重、整個頭塞住、站都站不穩」的頭昏的感覺。
會有這種感覺,代表這個人的氣都衝到頭上去了;代表他底下全部空掉了,才會抓不住氣。這樣子倒推的話:原來「下利止」並不是他的腸胃機能恢復,而是拉到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拉了、全身能抽的水都抽乾了,也就是這個人身上的津液沒有了。津液沒有了,就代表這個人已經沒有「陰」了,乾掉了。相對來講,元氣、「陽」就自然上脫了。
所以這是一個陰陽相離的狀態,跟上個禮拜講的「下厥上竭」,是很類似的狀況。下焦完全冷掉了,上面就隨便流鼻血、吐血、牙齦出血。只是它不是以血的方式呈現,而是陽氣浮脫,就這樣塞到頭發昏。
──當然聽起來是「理論上來講」是很糟糕的狀態;不過呢,一般來講,這個「頭眩、自冒」的這種頭不舒服,有的時候,並不是少陰死證哦,而是普通太陰病就會有的。因為太陰病脾氣下陷,清陽不升,所以那個人一樣會頭覺得悶啦、重啦。之前講到的「清震湯」法、講到雷頭風哦,也是類似的身體感。如果是一個太陰病的病人,他往往就是會有頭重啊、悶啊的感覺,這個時候如果他拉肚子停了,那是理中湯吃了有效了,那個不是要死哦。接下來就再調一調清濁升降,能夠好了就沒事了。
所以並不是你看到一個人「拉肚子停止了,然後頭悶、頭昏了」就一定是要完蛋了。這必須是在「少陰病」的框架下,的確是由於心跟腎都弱到救不回來的時候,才能夠套用這一條。
【桂11-18/宋297】
少陰病,四逆,惡寒而身蜷,脈不至,心煩而躁者,死。
它說「少陰病四逆」,又是手腳整個都冷掉了,「惡寒而身蜷」,整個人怕冷、縮在那邊,「脈不至」,把脈也沒有脈可以把了,這個人都沒有元氣了。到這裡是通脈四逆湯證,還沒有一定要死;會死要加上後面的症狀:
我們的桂林本寫「心煩而躁者死」,這個人很煩,又有很多不自主的小動作,他就會死──這是桂林本的寫法啦。而宋本是寫什麼?宋本是寫「『不』煩而躁者死」,我想宋本的寫法是比較有學習意義的。
它等於在強調一件事情:「煩」這件事情不一定會死人,但是「躁」這個事情很可怕;人在衰竭的時候,躁的症狀會出來的。因此,我們也尊重一下宋本的「不煩而躁者死」這一句。那這條也沒有什麼問題。
【桂11-19/宋298】
少陰病六七日,息高者,死。
它說「少陰病六七日」,就是拖了一段時間了,然後「息高者死」,「息高」就是「氣下不去」,這個人好像呼吸很淺,吸不到氣一樣。息高的人是什麼表情?如果你看過有人釣魚啊,剛釣上岸的魚放在那兒,死前的五分鐘,就是息高的樣子。……有同學學得很像啊,就是那副德行!嘴巴一開一開的,好像吸不到氣一樣。
如果會有那樣子的呼吸,代表他的氣已經上衝、上脫了,不能納氣了。
像是少陰病的人,如果他有咳嗽的話,往往是肺在積水了;如果單是肺積水的那個咳嗽,那還可以用真武湯什麼的加減味,還有希望治一治。我想,要開補腎陽的藥退肺積水,基本上那個人的氣一定要降得下來,才能夠救。如果這個人的氣,已經脫成這個樣子,呼吸都喘成這個樣子的時候,那大概已經沒有辦法了。氣不能下降的人,非常難救的。
陰陽格拒的患者,最怕「喘」、最怕「大汗」,出現這樣的證狀就很難救了。
【桂11-20/宋299】
少陰病,脈微細沉,但欲臥,汗出不煩,自欲吐。至五六日,自利,復煩躁不得臥寐者,死。
它說少陰病,脈微細沉,但欲臥,講到這邊沒有什麼奇怪,普通少陰病就這樣,就是脈很弱,這個人一直都在躺著。
但它說這個人是「汗出不煩」,又提到一次「不煩」這件事情。一般來講陰證是不會有汗的,如果這個人是竟然有汗?如果是陽證的有汗,可能是這個身體裡面有抗病的機能在發熱,那是好的、抵抗力造出來的汗,白虎湯啊、承氣湯啊的汗,都是抵抗力逼出來的。可是如果這個人是得陰證,你看到身上的汗是這樣滴滴答答流下來,那根本就是在脫陽了嘛,那個已經沒什麼好的了。
脫陽的人你問他「煩不煩?」,如果他身體裡面還有陰陽相爭的現象,比如說太陽病的乾薑附子湯那一條,這個人還可以煩一煩;現在他連煩都不煩了,那是無陽了。
它說「自欲吐」,自欲吐在這裡是因為他的陽氣已經沒有了,他的陰邪慢慢瀰漫到這個消化軸那麼高了,這樣子的話,他的身體就會覺得「好像沒有辦法消化東西」,吃什麼都會想吐了──到現在還沒有很嚴重,還沒有要死哦──等到再過個五六天以後啊,它說他會開始拉了,等到開始泄瀉的時候,代表亡陽又變得更嚴重了,變成「煩躁不得臥寐」,躺在那邊滾來滾去,怎樣都睡不著了。那我們說,中國人認為睡著,是要能夠陰陽相交才睡得著嘛,那這個人很明顯是陰盛,然後陽被格拒出去,已經「陽不入陰」了,這樣子連睡覺都不能的話,那大概就是會死了。
Last stand
那麼,少陰病的這種種死證的問題,後代的醫者,是不是也在設法克服呢?當然是有。因為張仲景寫的這些狀況,並不能說是百分之一百會死,只能說,可能以張仲景本人的醫療經驗,會覺得看到這些狀況,通常就是救不回來了──這樣的一種經驗之談。
死證條文是很重要的東西,因為它可以提醒我們去意識到自己醫療能力的極限。如果我們不承認自己醫療能力的限度的話,人就會Play God,以為自己是神,明明救不活的,還要把人家亂整一通,弄到對方不得好死。
但是呢,我們後代人用藥哦,比如說這個無陽的這件事情,主要是以補陽為主,對不對?陰盛格陽這件事情,比較討厭,像張仲景在處理陰盛格陽的時候,比如說四逆湯放冷了喝啦,或者是摻什麼人尿、豬膽汁之類的東西啦,設法把它引進去,有所謂「騙藥法」這的存在。但是,或許還是有漢朝的用藥規範沒有辦法克服的問題存在。
但是,我覺得有一些藥物哦,後代用得更精了,有些後代的醫者,還有一些其他的建議:
比如說,漢朝時代用的人參哦,聽起來就是補一補津液、補一點氣,不覺得是什麼了不得救命的藥,生死交關的時候,也沒有特別強調要用人參,多半是用附子的。可是後代的醫者覺得,如果你是完全亡陽脫氣的那種,那你買那種現在頂極的吉林參,馬上燉湯喝下去,或者是吉林參跟附子燉湯,那有沒有可能立刻救回來?有希望;如果是純粹亡陽沒有格拒的。現在頂級的好人參,東北的遼參、高麗參那種,還是有希望的。這是一點。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方法」來講,這種情況用附子是正道,用人參是賭賭看的邪道,嚴格的判分,我們之後的通脈四逆湯會講。
另外就是,張仲景用的「桂」類,好像就是用「桂枝」,並沒有用到我們今天用的清化肉桂。那如果要立刻補命門之火,你說用附子,附子好像是全身之陽一起補,沒有那麼專注在命門那一點,可是如果你用現代的好肉桂,加上硫黃之類的藥的話,有沒有可能比較會點起命門之火?那還是有希望的。那樣的病人,可能硫黃也已經很不消化了,所以可能改成把硫黃貼在肚臍中。用硫黃敷肚臍,然後喝的藥裡放一點上好的肉桂,那還是有可能鑽得下去。
如果還下不去的話,比如說,在張仲景的用藥,你要把陽藥再往下推的話,可能在這個證狀的框架下是用蔥白;而也有人就建議說可以再加代赭石,加了代赭石就可以再往下壓下去,這也是個方法。設法把陽藥壓進去。
那如果你說這個人陰寒太重,陽藥進不去的話,還有一些藥物,比如說,像是黑錫丹啦、破陰丹啦,那種用金屬的鉛之類的東西加硫黃做的藥,還是有可能打出一條縫把陽藥弄進去。所以後代有一些這樣子的用藥法。
要固住腎氣的話,你可以加五味子;如果你放了補氣藥,你希望他脾胃之氣不要散,你也可以用桂圓肉。
你希望他補陽藥進去之後,不要馬上被掀出來,因為如果陽藥被格拒出來,那個病人就不能活了;那你也可以想辦法用陰藥去黏它啊,比如說各種膠啊,什麼阿膠啊、烏龜膠啊,甚至是熟地黃。
我這不是在告訴大家用這些藥一定救得回來,但是後代的醫家,用這些藥,也有救得回來的。不過人走到這一步,就已經勝負難料了啊,平常的保養還是比較要緊的。
少陰病比較代表的方劑是附子劑,四逆湯啊、通脈四逆湯啊之類的;像真武湯治的水毒,比較是少陰病裡面的相關腎臟機能的雜病類了。少陰本證,那還是白通、四逆、通脈四逆之類的,比較直接、強補腎陽的那些藥物佔到主導。
那麼這些強補腎陽的藥物呢,我想同學也曉得,大陸有位老中醫叫李可,用藥附子放得很重,很多疑難雜症,已經不能治療的心衰竭、腎衰竭,他都把人救回來。
其實李可的用藥路數,我不是在說人家醫術不好,我只是說他治療這一塊疾病的用藥路數,並沒有包含整本《傷寒雜病論》,主要是拿少陰病這一塊的理論去運用。所以,也就是說,少陰病的回陽理論你拿來臨床運用,那就是用來對付「心腎衰竭」的。
同學在讀《傷寒》的〈少陰篇〉的同時,家裡也有李可的書,李可的書你拿來翻一翻,互相參照,這幾條死證條目稍微看一看,那大概能夠揣摩出一個大概的用藥方案;這些就留給同學自己讀就好了。
要學穩,慢慢走,不要失去童年
因為從某個角度來講,我覺得我們在讀《傷寒論》,尤其如果同學是第一次讀的話,我想我們最值得把握的部分,就是那種「清清楚楚是桂枝湯證的,我們就用桂枝湯醫好」,「清清楚楚是真武湯證的,我們就用真武湯醫好」,標準的證型,我們都能很穩定地用正確的藥方把它醫好。能夠做到這樣,就已經很好了。因為能夠在這個部分安穩了,醫術就會慢慢進步。
如果在這個基本的地方,你不能夠安穩的話,我覺得是不太妙。
我覺得學「醫術」這種東西,基本功就這樣子打:平常家常遇得到的那些感冒,或者是很合乎書上寫的那些小雜病,吳茱萸湯的頭痛就用吳茱萸湯把他醫好、小柴湯證的口苦脇痛就用小柴湯醫好,這樣很標準地開,基本功就這樣子。那日子久了,醫術就會好。我也只知道這樣子的方法,不要因為我們今天的醫術不好,就隨便去「填塞知識」、用思考力來代償這個東西。思考力沒辦法填塞感知力跟表現力的不足哦,這是非常要緊的一件事情。
你知道「知識」這個東西,是沒有辦法救到一個人的「感知力」跟「表現力」的。而醫術的「術」這個東西是感知力跟表現力範圍的事情,不是知識的事情。
如果心力不夠,只靠思考力在活,頭腦塞滿知識可是感知力跟表現力卻不強的人,他在問人家診的時候哦,就好像是強迫人家認罪的那種「誣陷人家」的樣子,他自己主動誘導病人說他喜歡的「預設」答案,於是開錯藥;可是他覺得自己這樣叫診斷。人都會有成見的嘛。
我的課也算得上是在「賣情報」的課,這是不是有「誘導犯罪」的嫌疑?儘量準備多一點的資料來賣給同學,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對得上情報蒐集狂的胃口?而這些情報,到最後對我們有沒有幫助?很難說耶。
我覺得《傷寒論》有「能教」的部分,有「不能教」的部分。
比如說,我們接下來要教的當歸四逆湯也好,或是麻黃附子細辛湯,如果你是完全照書上的標準、我們已經知道臨床上確實可用的辨證點在生病,那當然很好搞。可是有一些人,他就是生那種不三不四的病,可以用麻黃附子細辛湯治得好的,但那個部分,你要說有什麼「標準的辨證戰略、思路」,我覺得不見得有。
那是你醫術在基本的部分熟練之後,你看到那個人,就會自然覺得要用麻黃附子細辛湯──那是不能教的部分。你經驗值累積到夠了之後,就會開始有直覺的部分。其實,「直覺」跟「經驗」幾乎是一體兩面的事情。因為,「經驗」這個東西就是,當你做一件事情,能夠「完全不想」而做得好,就叫做「經驗老到」;揉個麵團、做個燒餅都一樣。完全不思考「我下一步驟要如何」也能把這個東西做出來,叫做「有經驗」,是不是?學語文的話,學頭幾天都要想一句話「文法上要怎麼拼湊」,對不對?日子久了,直接就講出來了,就不需要動到思考力了。
醫術到後來說的這個「醫者意也」的那個直覺的部分,都是在「正確的經驗值」累積到相當的量之後,會慢慢邁入的。
所以我說,像麻黃附子細辛湯、當歸四逆湯,都曾經治好過什麼腰椎病、什麼椎間盤凸出、骨質增生啦,可是問題是,你說當我遇到這種雜病的時候,我們固然是可以很仔細地看一下這個人是不是有「手足厥寒、脈細欲絕」,開當歸四逆湯──在打基本功的部分,這個是有證可抓的,那當然沒問題。
但是有些人的病,不一定是有證可抓的,當你必須靠直覺去開對的時候,那個時候就很考驗你的基本功了。基本功的累積,我是覺得,一步一腳印地慢慢走,是比較踏實的。
我只是看到那些學中醫很急很急的人,或是那種「拜到一位名師」的人,會覺得好像是一群失去了童年的人──你知道,一個小孩失去了童年,就直接咬著牙過大人的人生,看起來是比較早熟,但實際上卻是精神不健全。當他沒有基本功的部分,就直接跳到那個高來高去的世界,他們就很會用頭腦想一些有的沒的的「偽醫理」。可是我覺得不行,因為那個實力是經驗值累積出來的,沒有那個經驗值,憑著你的頭腦憑空想像,都是歪理,往往和事實不一樣。
我覺得名師的後光,真的對學生沒有半點屁用啦!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實際操作、累積經驗跟功力的部分,是沒有辦法靠名師加持的啦!相反地,像這種「名師」造成的「學生的自我期許」,讓學生誤以為「自己『必須會』才不丟人」,而去做一些他們其實沒有能力做到的醫療活動……當你練成了輕功從四樓跳下去,那叫做很帥;沒有練輕功從四樓跳下去,那叫做自殺。看到這些人沒有練成輕功就從四樓跳下去哦,讓人覺得真的是太急了、太急了。
我待會兒上課可能會講到一些方子在臨床可以治到什麼什麼什麼……而你可能會覺得「我哪裡會知道這個什麼什麼什麼,是不是要用這個方?」我覺得這部分,大家都不要掙扎囉。現在不會就現在不會,你不會,我也不會。但是就好好活在這個「不會」之中,日子久了,就會越來越會。現在有一個淡淡的印象就好,有一天功力夠了,就開得出來了。現在功力不夠,都不要勉強哦。我說「不要勉強」,就是不要拼命去思考,因為功力不夠的時候,思考並不能夠幫到什麼事情的哦。天底下神醫很多嘛!遇到醫不好的人,那你覺得自己功力不夠,你就把他推給彭奕峻什麼的嘛,然後去觀摩人家開什麼藥就好了。這樣學就可以了,不要去逞強。
(七)麻黃附子細辛湯
麻附辛的藥物結構
那再來我們看這個麻黃附子細辛湯:
【桂11-21/宋300】
少陰病始得之,反發熱,脈沉者,麻黃附子細辛湯主之。
【麻黃附子細辛湯方】
麻黃二兩  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細辛二兩
右三味,以水一斗,先煮麻黃,減二升,去上沫,納諸藥,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
條文寫說:「少陰病始得之」,剛剛開始進入少陰病的時候,「反發熱」,這個人反而發起燒來了。
一個人剛得少陰病,理論上是燒不太起來的──當然也有例外,因為真武湯、四逆湯也是標準的少陰病,但是它是燒得起來的──所以我這個說法是有點瑕疵的。
簡單來說呀,張仲景這個辨證點,在臨床上並不好用。
那麼它說「脈沉者」,如果你遇到少陰病的麻黃附子細辛湯證,你把他這個脈,通常那個人的脈就是比正常的情況再更沉一些、更弱一些。那如果你要說開麻附辛有什麼「確定的脈象」,好像也不太有耶:尺脈大浮的,有;尺脈大沉、大弱的,也有。所以尺脈比正常人沉或者浮,感冒的分類,大概都算到少陰,常常是開麻附辛或或者是真武湯,這是一點。
以麻黃附子細辛湯的方劑結構來講的話,麻黃是外發的,附子是補陽的,那細辛,在這邊我們可以說細辛是「通經驅寒」的藥。身體裡面哪裡有水,而水裡頭有寒氣,細辛就可以把這個寒氣逼散。
與水氣相關的經,一個是少陰經吧,一個是太陽經,但是我們通常也不會拿細辛作太陽經引經藥,一般是用它來作少陰經引經藥,就好像連屬著往裡的附子跟往外的麻黃,當做一個橋樑。少陰經走到最表面的時候,那個地方就可以用麻黃把邪氣推出去了。在裡面的時候,要用附子補陽,細辛就好像負責把附子補了陽氣之後,但是那邪氣、寒氣還沒有辦法搆到外面讓麻黃推出去的話,中間那一段交給細辛。一般經方臨床醫家是這樣看待細辛的。
那當然細辛在《神農本草經》的功能是什麼?「通九竅」,對不對?所以後來麻黃附子細辛湯等也於是我們中國人「通九竅」的專病專方囉;這個另外再說。
還有一點就是,麻黃附子細辛湯呢,是一個我們今天臨床非常好「濫用」的方子,好像有一個大陸什麼地方的江湖傳說,某位醫生,幾乎不管什麼病人來,都開麻附辛,誰吃了也都有好。他就只是把脈,覺得這個人尺脈虛,就開麻附辛,就這樣。
這樣的開法,你覺得有沒有道理?今天的人感冒,的確有很多人,乍看是太陽病,但其實也是可以用麻附辛的。比如說,有兩種狀況我們是感冒不分經,直接用麻附辛的:
第一種,就是一感冒,什麼症狀都沒有,就只是流清鼻涕,那馬上吃麻附辛,陽氣就通上來了,你就不一定要用桂枝湯或麻黃湯。
然後另外一種,就是一感冒的當下,立刻就腰痠腰痛、一感冒腰就直不起來的,那也是直攻少陰的,那種情況下用麻附辛效果都不錯。
還有一種看法是:如果照張仲景的講法,這個人是「發熱而脈沉」,發熱,是一個人的身體亢奮、緊張,脈沉是這個人血壓掉下來了,心、腎都衰弱了。你可以說在這個藥物組裡面,附子是一個可以「強心、強腎」但是會「降血壓」的藥,病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你直接只開附子好不好?不一定行,那個人的血壓不能更低了。而麻黃是發邪氣,對心腎不太好,但是是「升血壓」的藥,所以這兩個東西正好又是一個翹翹板,針對這個脈證來講,「反發熱.脈沉」這個狀態,麻黃、附子同用是有意義的;大概是這樣的思路。
像〈太陽篇〉的麻黃湯這個方子,有人就說,麻黃湯其實是一個「大寒藥」,是「寒到你出汗」,這個說法是一個象徵性的講法,但是從藥性這個面向而言,我覺得這個象徵性的講法是很有道理的。
咳嗽氣喘之類的病,也有開麻附辛的時候;因為它也是一個調血壓的方子。高血壓我們不太用麻附辛,但是低血壓我們常用麻附辛。而「低血壓」的這種說法,也牽涉到嗜睡症(少陰病『但欲寐』嘛),通常是用麻附辛的。
麻附辛與扁桃腺的發炎
另外,一感冒立刻就扁桃腺發炎的,我覺得麻附辛也是可以用的主軸。
我們喉嚨痛,也是有實熱的喉嚨痛的,像麻杏甘石湯證、銀翹散證……那都是有實熱的,怎麼知道有實熱?右寸,上焦的脈,跳得比平常有力、兇猛,就知道是有實熱的。那個不屬於少陰的守備範圍,你要算溫病也可以。
麻杏甘石湯證那種實熱的喉嚨痛先姑且不論,當人在得陰證、尤其是少陰病的時候,扁桃腺爛掉是常有的事情,這個陰證,把脈的時候,脈是沉細的,可是喉嚨痛得不得了,人的三陰經都有走到喉嚨這邊,肝經、脾經、腎經在支撐人的喉嚨,而最關係到扁桃腺的,是少陰腎經。
當少陰腎經受了邪氣的時候,支持扁桃腺活下去的生命能就會被切斷;一旦扁桃腺的生命能被被斷電了,它就失去抵抗力、細菌就亂繁殖一通了。所以扁桃腺爛掉、痛得要死,你以為是實熱、發炎,但其實很有可能是少陰經被斷電了,這樣當然是要用疏通少陰經的藥來治療它。
所以,如果你的扁桃腺痛得不得了,而你的脈又是偏比較沉細的,我們要想到從少陰治:這是一個陰證,要用陽藥。
當然,也可以用一點點寒涼藥來反佐,像上禮拜有講到「附辛芩連湯」,是不是?那個方也是可以用的。沒有麻黃也沒關係,至少治得到這個喉嚨的扁桃腺。少陰病剛發作、剛喉嚨痛的時候,可以用附子、細辛加一點黃芩、黃連來治療,這是一種做法。
效果好不好呢?這就要看各位夠不夠警覺了。一開始痛的那個當下就馬上把脈確認,立刻吃藥,就會很有效,喉嚨一覺得刺痛,就馬上配麻黃附子細辛湯吃,通常還蠻有效的。
關於麻黃附子細辛湯,有一點大家要記得:
張仲景寫的是麻黃二、細辛二、附子一枚,附子一枚大概有漢代的三到四兩重。所以,我認為麻附辛比較好用的用量,是附子放得比麻黃、細辛多。而我們一般外面買的麻黃附子細辛湯,多半是「麻黃二、細辛二、附子一」那種比例,那種麻附辛有沒有用呢?常常也是有用的。可是當它沒有效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附子加量之後,就變得有效了。
所以,麻附辛,到底來講,我覺得「附子出頭」比較有用,你就當作這個年頭附子品質已經下降了,麻黃跟細辛都是有些傷元氣的藥,品質都不會下降。所以附子放多,我覺得比較能夠確保它的療效。不然得少陰病,吃了藥,這個人反而虛掉,就沒有意思了。
一般買得到的科學中藥「麻黃二、細辛二、附子一」的麻黃附子細辛湯,治療「愛睏」、「小便尿不出來」的有辦法,治療「喉嚨痛」的少陰比較會失手。因為小便尿不出來,光是靠麻黃就可以發得動,可是,喉嚨、扁桃腺爛掉,這是這個區塊能量不足,必須要以補陽藥為主才行,所以附子一定要出頭。麻黃一、細辛一、附子二,這樣下去的話感覺比較有到,或者是麻黃二、細辛二、附子三,無論如何附子要它出頭,這樣才能確保它該有的療效。如果你隨便路上買一罐麻黃附子細辛湯想要治療少陰病的喉嚨痛,那通常是沒什麼效果,反而壞了這個方子的名聲。
裡頭加點黃芩、黃連來反佐可不可以?可以啊。那,要不要去買黃芩、黃連這兩種單味藥?不必啦。家裡如果有葛根芩連湯的話,挖一點來用就好了。反正只需要加一點點在裡面,所以,「附子加量的」麻附辛湯兩克、葛根芩連湯一克,半個鐘頭、一個鐘頭就吃一次,像打點滴一樣,如果你的扁桃腺還沒有真的爛掉、死透,那差不多在四個鐘頭裡,這個喉嚨痛會緩解、然後消失。
但是,如果你不能把握住「在第一時間(四個鐘頭內)把它修復」的話,扁桃腺爛開了,就比較難修了。之後在〈少陰篇〉裡有好些方子是治療喉嚨痛的,但是,無論那些方子再怎麼好用,你還是要先把少陰病醫好,才能夠用這些方子。不然,少陰病本身沒有好,要光是單治一個喉嚨痛、扁桃腺,這沒辦法。
「通經的」麻附辛與「通竅的」麻附辛
我們講到麻黃附子細辛湯,專對這個那個的講了一大堆,可是〈少陰篇〉裡的麻黃附子細辛湯或者是麻黃附子甘草湯,還是有它相當曖昧的地方。
怎麼講呢?
我們在臨床上面,同學可能自己都有經驗到,就是:「臨時家裡面沒有麻附辛啊,那不然吃真武湯看看好了。」啊?結果也吃好了,就算了。
這樣,就不知道這個方,到底有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啊!這樣子的事情,還是讓人有點尷尬。
當然,你說扁桃腺立刻就開始刺痛的那種,你立刻吃麻附辛,那還是麻附辛有效,真武湯就給你慢慢摸著,也會好轉,藥效也比較「穩」,但沒那麼快速地有效。跟少陰經那一條經有關係的,還是麻附辛有效。
「跟少陰經特別有關係」的這個說法,也讓醫家在注解麻附辛湯的時候,會說這個湯是治少陰經病,或者是治「太少兩感」,太陽才剛陷進少陰,還有一半牽連在表,一半牽連在裡。
如果你把脈的話,一個人剛太陽病感冒的時候,你會把到脈浮,對不對?可是你要去買桂枝湯的時候再確認一下:「咦?脈已經沈下去了?」這種時候,麻附辛是蠻有用的,太陽牽到少陰。
麻附辛呢,在臨床上還有一個情況,之前也講過這個故事:你一感冒什麼症狀都沒有,就是尿不出來。而這個尿不出來「並不會讓你很清楚地覺得小便淋澀」──如果是尿道發炎的,是另外的醫法──而是,好比你在辦公室上班,莫名其妙地發覺:「為什麼上午十點到現在下班時間已經晚上六點了,我都沒有跑過一次廁所?」這種往往是麻附辛,當然,後面會講的「麻黃附子甘草湯」也會有用。
這種麻附辛或麻附甘的少陰病,其實如果那個人立刻就到西醫院去檢查的話,可能會說你是急性腎炎或什麼東西。但我們不管它什麼急性腎炎,這個東西是少陰初感,立刻發生,立刻就把它醫好。
因為麻附辛或者是麻附甘哦,都有關係到邪氣干涉到腎臟的泌尿機能,其實,標準的少陰病在處理的「腎臟」比較是「內分泌」的部分;而關係到腎臟「泌尿」的部分,往往是太陽病,或所謂的「太少之間」:太陽、少陰之間的那種病。
像是腎臟忽然絞痛了,那也是麻附辛可以醫的。
那麼,麻附辛的尿不通,固然可以有腎臟炎小便澀的感覺,但一般來講,就是沒有尿液為主。
我說少陰病剛開始的時候,徵兆都不明顯。比如說真武湯證剛來的時候,只是覺得「我今天沒什麼幹勁」,就只是這樣子而已。麻附辛剛來的時候,可能那個人的感覺就是「我今天鼻子一整天都不太通」、「我今天一整天怎麼都沒有尿尿」,只到這種感覺。你說他水腫了嗎?又還沒有。但吃了麻附辛之後,就突然一直跑廁所,尿尿都來了,這樣的一種病的型態。
這是不是最標準的少陰病呢?不是。少陰病本身牽涉得比較廣,麻附辛或是後面的麻附甘,這兩個方子,在條文上、或實際臨床,都不牽涉到下利。同學要記得:如果下利了,可能要往真武湯去想;若是「下利清穀」,那就要用到四逆湯,白通湯也有可能用到。所以一旦有肚子痛,拉肚子的時候,那就要用到〈少陰〉別的方去了,已經超過了麻附辛結構的守備範圍了。
麻附辛,它通鼻涕、通尿,就「通九竅」的效果來講的話,鼻子的清鼻涕類的,也是麻附辛,那細辛本來就是溫經驅寒的藥。
另外,比如說男科,男人有「不射精症」,那這個病也是麻黃、附子兩味藥,去調他的自律神經;而細辛是通竅藥,所以這個方子會有效,這也是「通九竅」之意。
那女人呢,好比說月經塞住了,所謂的「經閉」,那也是用麻附辛。那麼如果你說麻附辛吃了有什麼作用?有研究是說,它吃下去等於女性的什麼荷爾蒙的作用。那關於這個,我們現在不說。
那接下來,我們講一些臨床上「沒什麼辨證點」的,比如說,坐骨神經痛,麻附辛合芍藥甘草湯也是常用的結構。只是,到底坐骨神經痛你是要用麻附辛?陽和湯?還是當歸四逆?你還是得抓一下主證哦,但如果沒有主證可以抓,那開藥就憑直覺了。
細辛的鑽通跟驅寒的機能,我們剛說了坐骨神經啦;那如果是有人得了帶狀疱疹,那個疹可能好了,可是殘留在神經上面還有痛點,就一直繼續痛著。那種就是要用麻附辛把它推出去的。
以調體質來講,一個人皮膚的顏色比較晦暗,人鈍鈍的,感覺行動不太平衡,然後皮膚又有些粗糙麻木,好像皮膚沒啥知覺;像這種皮膚鈍鈍、人鈍鈍的這種病,那也是用麻附辛通竅的。
當然各種鼻子的病的通用打法,大概麻附辛都會掛在裡面的,因為它是通竅比較好用的結構。
火神派的醫案裡面怎麼用麻附辛啊?很多是用在這個人受了寒之後,忽然瞎掉、忽然聾掉、忽然啞掉,或者是吹了冷風牙痛,那這一類九竅受風寒塞住的,都是用麻附辛通出去,這樣子還蠻好分辨的。
那九竅一起受風或七竅一起受風呢?那也有人的病,是眼睛鼻子耳朵全部一起在發癢,那七竅一齊發癢,都是用麻附辛。
這些都參考辨證點啦,它本身張仲景給的辨證點,就是治感冒而已。
那剛剛講到牙齦出血、甚至牙痛,有時也是可以用麻附辛驅寒的。這樣子的一個疾病框架,我們知道一下。
頭痛有沒有用到麻附辛的啊?麻附辛的頭痛跟吳茱萸湯的頭痛不一樣,吳茱萸湯的頭痛是痛到你煩、痛到你噁心、痛到你想撞牆,但你真要說那有多痛?有可能並沒有非常痛,只是你受不了而已。
那麻附辛的頭痛,所謂「少陰經頭痛」,是冷氣鑽到腦裡頭,一般中醫說「腦冷」,腦子冷的症狀是什麼?是「頭痛如劈」,就是那個痛並不會讓你煩,可是劇痛來的時候痛到你嚇一大跳的那種程度。
那種的程度是用麻附辛,趕快把腦子裡面的寒氣逼出去。那你說腦也好、腎也好、腰也好,其實在某個程度來講是連屬的。
那如果一個人腰痛,他的腰痛是「不能轉身」的那一種,那這個是用麻附辛,把寒氣給逼出去。若要加味,就加點川烏啦、加點乾薑跟延胡索。
當然在用法上這也不是很標準的麻附辛湯證,是推擴用法。剛才是以「腰痛」在當主軸來說,如果不是腰,而是手腳、肩膀有扯痛感,那還是當歸四逆湯有效的時候多些。
那一個人常常身體發冷,這身體發冷的人,皮膚都是微微浮腫的,一個人怕冷而腎功能很低落,這個也是麻附辛可以醫哦。麻附辛因為它本身是一個比較偏「急性」腎臟病會有的湯證,那如果那個人有水腫的狀態,臨床我們也可以加到知母的。
至於說,如果臨床上要講到麻附辛另外一個層次的推擴用法的話,那以後再教。以後講到痰飲跟水腫病的時候,有一個方子是「桂枝去芍藥湯加麻附辛」,那個在日本古方派的世界,被認為是很不可理解、但可以打癌症的藥。教到的時候我們再來講那個方,我們現在先知道到這樣就好了。
(八)麻黃附子甘草湯
兩種版本的麻黃附子甘草湯
【桂11-22/宋301】
少陰病,得之二三日,麻黃附子甘草湯微發汗。以二三日無裏證,故微發汗也。
【麻黃附子甘草湯方】
麻黃二兩  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甘草二兩,炙
右三味,以水七升,先煮麻黃一二沸,去上沫,納諸藥,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
我們看了「麻附辛」之後,再來來看一下「麻附甘」。
其實也不見得要稱之為「麻附甘」,在《金匱要略》裡頭,這個方子叫作「麻黃附子湯」。
麻黃附子甘草湯啊,說來,在理解上面,就更不容易。在《傷寒》來講,如果你是治感冒的話啊,到底這輩子有沒有機會用到這個麻附甘啊?
在臨床上,通常我們麻附辛用起來很順手,養成習慣之後,這類的感冒,大概那個調調,用麻附辛就會醫好了。所以以臨床的出招率,好比治感冒,麻附辛的使用率是麻附甘的八十倍。這樣子的話,治感冒來講,麻附甘就讓人很沒力,會覺得它是不那麼用得到的藥。
不過,以藥理來講,我們姑且扯一扯;我只能說「扯一扯」,因為這不一定是張仲景之所以立這個方的原因哦。
比如說,細辛這味藥,很奇怪:麻附辛這個方子哦,如果這個人是冠心病的患者,用了麻附辛呢,會引發心絞痛。不曉得細辛這個藥到底有什麼作用?用了細辛,心會更虛一點。所以如果那個人的病,已經拖過一個病程之後,有細辛,反而會傷他的心陽。所以,就要去掉細辛,感覺會比較好一點,臨床上「麻附辛」在這類事情上是有碰過壁的。
比如說丁助教某一次少陰喉痛,在家猛吃麻附辛,結果喉痛是好轉了,但藥吃太多,整個胸口都覺得「空掉了」,這個方子對「胸中大氣」還是有傷害力的。姑且知道一下,但我不敢說是絕對正確的理由。
那麼麻黃附子甘草湯啊,條文寫說,「少陰病得之二三日」,這樣,跟前面一條相比的話,就好像是麻黃附子細辛湯是「剛得到的那一瞬間,你覺得不對勁的時候」用的方子。而你已經得了之後──我想有些人是生了病也不急著買藥的,對不對?──拖著拖著,可能就過了兩三天了。拖兩三天之後,這個人身體可能會變得更虛弱一點點;你遇到一個麻附辛證的患者,但他的體力,已經比剛得病的時候要更差了。這個時候,用麻黃附子甘草湯,會比較溫和一些些;把細辛拿掉、換成甘草下去,這個湯就比較溫和一點。
而張仲景也說,才幾天而已,就算是少陰病,也不一定有那麼深入,還是用一點點的汗法把它推出去好了。
可是呢,臨床上又遇到另外一個討厭的矛盾:照理說一帖藥如果是「汗解」,是比較會讓人虛的;「尿解」比較不會讓人虛,因為尿解的「氣化」比較完整,沒有那麼傷陽氣。通常在臨床上會遇到的矛盾處就是:麻附甘吃下去,反而比較容易出汗;而麻附辛吃了不太出汗,多半是尿解──有這樣的一個狀況。
所以,為什麼比較虛的人用麻附甘反而比較好?細辛跟甘草的差異到底在哪裡?
這些我倒是不敢講得太篤定。通常是:那個人如果本來就有心臟病的、氣虛的,我們在用麻附辛的時候就會繞開,而用麻附甘。臨床上是這樣子在用。
治水腫的麻黃附子湯
另外一點呢,麻附甘這個方啊,它在雜病裡頭也有用的,而雜病裡頭用麻附甘是怎麼樣用?在我們的桂林本是在十四之六十條:
【桂14-60】
水之為病,其脈沉小者,屬少陰為石水;沉遲者,屬少陰為正水;浮而惡風者,為風水,屬太陽;浮而不惡風者,為皮水,屬太陽。虛腫者,屬氣分,發其汗即已;脈沉者,麻黃附子甘草湯主之;脈浮者,麻黃加朮湯主之。
麻黃二兩  附子一枚,炮  甘草二兩,炙
右三味,以水七升,先煮麻黃,去上沫,納諸藥,煮取三升,去滓,分溫三服。
【金匱.水氣病14-26】
水之為病,其脈沉小,屬少陰;浮者為風,無水虛脹者,為氣。水,發其汗即已。脈沉者宜麻黃附子湯;浮者宜杏子湯。
【麻黃附子湯方】
麻黃三兩 甘草二兩 附子一枚,炮
上三味,以水七升,先煮麻黃,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二升半,溫服八分,日三服。
它說當一個人開始水腫的時候……水腫你可以說是「急性腎臟炎」什麼什麼,西醫病名我們姑且不論。以中醫的辨證來講,可能那種急性的、忽然來的水腫,我們會算「感冒」;就是「有邪氣干擾你的腎臟」,這樣子想就好。那麼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腎臟裡面這個寒邪發出去,並且補腎陽,就這樣。
西醫整個對於腎炎的認識框架,在經方派的世界,可能會有完全不一樣的解釋。
它就說:如果你的脈比較浮的話,那你的病是屬於「太陽」的病;脈比較沉的,那就是「少陰」的。從少陰的區塊把邪氣發出來,那你這個腎臟炎、水腫就可以醫好。就這樣子來解釋這件事情。
那桂林本用的這個麻附甘哦,它的劑量跟《傷寒》的麻附甘是一樣的,但是呢,《金匱要略》的這個麻黃附子湯啊,不一樣。《金匱要略》的麻黃附子湯是麻黃用到「三兩」,如果你是要用《金匱要略》的麻附甘來退水腫的話,最好再加一兩個辨證點:
一、脈是沉的。二是、通常會「發汗而好」的水腫,都是上焦水腫,是從臉先開始腫的。頭臉先開始腫的那種水腫,而脈又是沉的,就用麻附甘。
那吃了麻附甘之後的療效又是怎樣呢?那個人會先出少少一些汗,接下來就一直尿,也就是「一半汗解、一半尿解」的狀態。
腎陽虛受風邪,而造成腎臟泌尿機能病變的醫案,像清朝《溫病條辨》的作者吳鞠通,他有一個醫案是說:他遇到一個醫生治療水腫,是麻黃只放八分,附子放一錢,因為他怕病人虛,所以附子放得比麻黃多;又怕藥太猛,所以甘草放一錢兩分,又比這兩個藥都多。結果那個病人吃了一點效都沒有──當然如果你現在要我開,加重十倍大概會有效吧,我的想法是這樣子──但在那個溫病學比較流行的時代,《傷寒》的藥他們都覺得有點太過量。
結果吳鞠通他怎麼開啊?他就說:麻黃我就給他開二兩,讓麻黃出頭比附子多;然後附子比麻黃少四錢,開一兩六;然後甘草又要比附子少,那甘草開一兩二。把它分十次喝──煮出來分十次喝的話,其實他開的量也不重的哦──喝了一次,水就退了。他就說:「看吧,這個藥哦,你汗要發得出來才行。你汗發不出來的話,那個邪氣沒有出路,反而不好醫。」
這是一個參考,以他的醫案做為界定的話,治療水腫的時候,你既然用到麻黃劑哦,發一點點汗反而有效,不一定要要求完全從尿解。當然,你說這個人急性腎炎,如果水腫,他脈浮緊、無汗、人怕冷、裹棉被,那用麻黃湯嘛,對不對?如果有汗就用桂枝附子湯,就照《傷寒》醫,因為像桂枝附子湯,主證也有掛到「小便不利」哦,對不對?
這種東西,掛到少陰的太陽病,很多都跟腎的泌尿機能是有關係的。有些是你去看醫生也很難搞的病哦,你去西醫院檢查也是一場大病。不過,在基本的中醫常識方面有所認識的話,「感冒」照《傷寒論》醫,在家裡倒是隨手就醫得好;大事變小事了。這也是學經方蠻爽快的一件事情。這樣子也還不錯呵,有學到有賺到。
這個方子即使今天、明天用不到,我想它的思路,還是蠻簡單的。理解了以後,就可以不要再忘記了。
(九)朱鳥湯
失眠時「越煩越好用」的朱鳥湯
接下來,我們來教一個少陰病很重要的方子。
少陰病很多方子都在治「腎陽虛」,腎陽虛是少陰病的本質沒有錯;可是腎陽虛,水氣轉不上來,火臟的心臟,沒有這個腎水幫它調整溫度,燒著燒著,也會燒壞。心陰虛燒壞的時候,我們用的是什麼方子啊?就是朱鳥湯,也就是黃連阿膠湯。
附子劑的代表方是玄武湯,而《輔行訣》說「附子」的相對是「雞蛋黃」,對不對?玄武湯的相對是朱鳥湯。
治到少陰病的這種「陰虛」證,張仲景用藥,是怎麼樣的一個路數?很會用葷藥,阿膠啦、雞蛋黃啦、肥豬肉啦;他甚至不會用地黃跟你治這個的,因為這個病哦,如果你用素菜的藥,滋陰都不夠快;而這也牽涉到「少陰病」需要滋的是「哪一種陰」的問題。
【桂11-23/宋302】
少陰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煩,不得臥者,黃連阿膠湯主之。
【黃連阿膠湯方】
黃連四兩  黃芩二兩  芍藥二兩  阿膠三兩  雞子黃二枚
右五味,以水六升,先煮三物,取二升,去滓,納膠烊盡,小冷,納雞子黃,攪令相得。溫服七合,日三服。
朱鳥湯,它說「少陰病得之二三日以上」,這個二三日「以上」我想是很可以理解的,因為一個人腎陽虛,水氣上不來,然後慢慢心火越燒越大,燒到陰虛了……這也要給它一點時間嘛。少陰病剛得的那個瞬間,並不太會形成朱鳥湯證的,這個我們知道一下。
然後「心中煩不得臥」,這個人啊,變成煩得不得了;而「不得臥」是什麼程度的失眠?
說來朱鳥湯的使用範圍,以治失眠而言,是一個相當狹窄的方劑。怎麼講呢?
好比我們說過「陽虛」失眠的人,他不是那麼「煩」,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睡不著,心情倒還平靜,淡淡然的。不煩的陽虛失眠,我們有其他藥可以醫,並不會動用到朱鳥湯。朱鳥湯治的是「陰虛有熱」的失眠,也就是一定得「心裡頭很煩」而睡不著的才行。
但即使你說這個人很煩,可是,現在很多失眠的煩是什麼?「心中懊憹(惱)」的煩,在肉體食道那一條的位置很不舒爽。那麼心中懊惱的煩,你先用梔子豆豉湯打通他的心中懊惱,等他通了之後,第一天晚上睡得著了之後,梔子豆豉湯就撤下,不要再吃了;接下來吃桂枝龍牡湯保護睡眠品質就好了嘛。這樣子的也是比較常有的。
梔子豆豉湯證,那是心火和腎水「摃到了」的時候會出現的身體感,他也不是真的陽虛陰虛,交通一下就好了嘛。所以這種的煩而失眠,也用不到朱鳥湯。
不過失眠病通常都很難治,大家也不要太努力啦。臨床上,光是西藥的安眠藥要戒掉就不容易啦。不過現在要戒安眠藥也不是沒可能,你就戒安眠藥的同時,吃甘麥大棗湯,就當作是在戒毒品嘛。甘麥大棗湯那個症狀:一直打哈欠、一直流鼻涕,都是「戒毒」的症狀。就用甘麥大棗湯把安眠藥給洗掉,然後治失眠的中藥立刻接續上去,還是有勝算。不過,勝算也不高,因為失眠的人,有很多都牽涉到靈界干擾的事情,大概是身上「有跟著東西」才沒有辦法睡,這比較討厭一點。
當然,就方劑結構而言,朱鳥湯,就是「滋陰」加上「清熱(消炎)」,那你說滋陰的藥,就雞蛋黃為主、阿膠為主,那消炎的藥,有黃芩、黃連為主。芍藥放了二兩,是有點怪,不過它還是有理由的,我們待會再討論這個話題。
那麼,我們開黃連阿膠湯哦,如果要抓證的話,標準的陰虛失眠,它會很有用。什麼叫作標準的陰虛失眠?
第一,他在睡覺的時候一定要很煩,他那個「很煩」是怎樣的煩?──我們說小青龍湯抓證,是越「咳」越好用,那種只是微微咳的,病邪沒有以冷水的形態聚攏到肺裡來,小青龍湯就會難用,是不是這樣?──那朱鳥湯也是這樣子哦。
它是越「陰虛有熱」越好用,那種失眠的患者是這樣子:黃昏的時候開始越來越煩,越到晚上更煩,半夜十二點煩到受不了。那個「煩到受不了」是什麼樣?就是睡不著,他生氣啊!站起來在房間跺來跺去、跺來跺去。或者是在床上翻來翻去,煩了;於是爬起來看電視,不好看,關掉!吃宵夜,不好吃,倒掉!一路就做一串有的沒有的的事情,整個人精神很亢奮、很急躁,到最後什麼事都沒辦法做了讓自己舒爽,只好繞著房間跺圈圈哦。
「心中煩不得臥」,煩到在床上都躺不住了,不是乖乖躺在床上失眠,而是「站起來跟失眠對抗」的那種感覺……這樣的狀況,這個方子就很好用;如果不齊全,就不好用。這是一點。
《輔行訣》中的朱鳥湯主治:熱毒痢
另外呢,我覺得張仲景在使用朱鳥湯,是僅使用到它的一個面向,他只以一個「精神方面的疾病」在使用朱鳥湯。
但是朱鳥湯還有另外一個面向,是張仲景比較不碰的,就是《輔行訣》裡頭的朱鳥湯:
梁.陶弘景《輔行訣臟腑用藥法要》:
【小朱鳥湯】
治天行熱病,心氣不足,內生煩熱,坐臥不安,時下利純血如雞鴨肝者。
雞子黃二枚,阿膠三錠,黃連四兩,黃芩、芍藥各二兩。
上五味,以水六升,先煮連、芩、芍三物,取三升,去滓,內膠,更上火,令烊盡,取下,待小冷,下雞子黃,攪令相得,溫服七合,日三服。
【大朱鳥湯】
治天行熱病重下惡毒痢,痢下純血,日數十行,羸瘦如柴,心中不安,腹中絞急,痛如刀刺。
雞子黃二枚,阿膠三錠,黃連四兩,黃芩、芍藥各二兩,人參二兩,乾薑二兩。
上七味,以水一斗,先煮連、芩、芍、參、薑五物,得四升訖,內醇苦酒二升,再煮至四升訖,去滓,次納膠於內,更上火,令烊,取下,待小冷,納雞子黃,攪令相得即成,每服一升,日三夜一服。
《輔行訣》裡面的朱鳥湯,雖然有治到「坐臥不安」這件事情,可是它的主證是什麼?主證是「肚子痛得不得了,下痢,拉出來的血像雞鴨肝」這樣的症狀。
像這種細菌性的腸胃炎,肚子很痛,下出血塊……這樣的主證,是不是可以說,這個人可能原來是少陰病,而少陰病的人基本上抵抗力、免疫機能就弱,身上細菌容易亂長,然後轉成朱鳥湯證?而一個陰虛的人,就容易火旺、容易發炎?於是就產生陰虛發炎的腸胃炎。這古時候叫作「熱毒痢」,熱毒痢是朱鳥湯非常主打的一個層面。
而熱毒痢這一塊,也是傷寒跟溫病的接點之一,到熱毒痢就算是溫病了。
所以朱鳥湯證,如果要說後代的方,溫病學派的那些「定風珠」一系的方子,都是朱鳥湯的衍生。
《輔行訣》在講這個病機的時候,只說「心氣不足」,從這裡我們會知道,古方派的世界,如果講「心氣」,常常是指「心陰」而不是心陽;比如說雜病治熱吐血的二黃瀉心湯,也說「心氣不足,吐血,若衄血者,瀉心湯主之」。「腎氣」比較是指腎陽,「心氣」是指心陰。
消化軸的炎症與失眠的關係
如果我們把「朱鳥湯治療熱毒利」這件事情,再放回「失眠」的框架下來看的話,其實有人做過這樣的觀察的:
一個朱鳥湯證的人,他「心中煩,不得臥」,你會發現這個人是這樣子:他是少陰病,一開始是扁桃腺發炎,而他又是陰虛體質,一團火在燒,這個發炎就沿著消化道一路發炎下來。
你說他是不是一定會發炎到腸子,變成熱毒利呢?那未必,不一定會那麼嚴重。但是呢,這個人從咽喉到腸子哦,都是處在微微地充血狀態,所以看舌頭,他的舌頭一定是很紅的,脈一定是跳得很細數的。本來是喉嚨發炎,慢慢就蔓延下來,整條消化道都有些發炎。
若是用中醫的病機學來說,你要說這是心火燒成小腸火也可以;心與小腸本來就是表裡關係,是一整套的。
這種消化道發炎的人,以西醫的說法來講,他的自律神經會一直繃在那裡,交感神經非常緊張,這樣的人,就無論如何都不能睡了。
所以或許是因為這樣,《黃帝內經》會講「胃不和,則臥不安」,當一個人腸胃有什麼不好的時候,他自律神經就是轉不過來。當然,即使病因也在腸胃,若是單純的自律神經切換不過來,不關係到發炎的,就用半夏,開半夏秫米湯就好了。
朱鳥湯證,就是那種因為有這種消化道炎症,弄成這個人怎樣都不能睡;那就一定要把消化道的炎症退掉了,這個人的自律神經才會鬆得下來,才能夠睡。
於是,我們再回過頭來看它的用藥:二黃(黃芩、黃連)消這個發炎,這沒有問題。
然後呢,阿膠跟雞子黃,你可以說是在滋陰的。阿膠可以讓血安穩下來,我們說阿膠是地下的「濟水伏流」做出來的驢皮膠哦,所以能夠「定血」。
因為它的症狀,在古方的世界是牽涉到熱毒痢的,所以才會用到芍藥。因為腸胃發炎的肚子絞痛,比如說黃芩湯證,你不用芍藥是沒有辦法鬆開的。我覺得在這個脈絡下用芍藥是比較有意義的。
滋「哪一顆心」的陰?
那麼你說:蛋黃何德何能,可以跟附子相提並論呢?當然也可以說,蛋黃本身也是一味過了喉嚨能夠消炎的藥啦,雞蛋黃的這個效果很好。
不過,我們再換一個角度來說的話,中國人形而上的觀點,在「象徵符號」的領域,講蛋黃是什麼?
蛋這個東西,中間懸浮著一坨蛋黃,你搖來搖去都不會歪到旁邊的。
這樣的一個東西,在人體會對應到什麼?就是「無形的心」嘛。人體有個東西永遠懸浮在胸口正中間,就是人的靈魂的那顆心。於是蛋黃就可以滋「靈魂那顆心」的陰了,姑且先這麼說。
可是,你現在會想問啦,既然是「靈魂的」那顆心,它的「陰」在哪裡?它有物質的部分嗎?說得也是哦。如果你是要滋那個「在跳動的那顆心」的陰,那是仲景兩大滋陰方的另外一個大方:「炙甘草湯」啊!有大量的地黃養血,有「胃之絡脈」的引經藥麥門冬通到虛里去扶助心跳……那才是滋跳動的心的陰。
而靈魂那顆心的陰在哪裡?
當然,大部分的中醫,在這種事情上,根本是不龜毛的,靈魂的這顆心、跟跳動的那顆心,常常是沒有在分的嘛。那你說不分,有沒有錯?
不能說錯吶,幾年之前,倪海廈先生到台灣來面試學生的時候,在南投的弘明學園做了一場演講,他那個時候就有教朱鳥湯。他講得很生動活潑啊,他說:
人的心臟在跳的時候,裡面一定要有「一滴血」留在中間,這個心陽才鎮得住。如果媽媽有一天回家,小孩子惡作劇從門後嚇她一跳,噗哧一聲,心臟一擠,把那滴血擠出去了,而心臟之後仍是進多少血就出多少血,擠了那一下之後,那心裡面就一直少了那一滴血。少了那一滴血,那個人一輩子就都心中惶惶然不安哦。於是你要用永遠懸浮在中間的雞蛋黃,把那一滴血給召喚回來。
這聽起來好像芍藥跟阿膠也都有意義:芍藥幫忙把血叫回來,阿膠定住那滴血。那滴血歸位了之後,那人才可以睡得了覺。
我初聽的時候,也覺得蠻合理的。剛好有個朋友,他爸爸是那種家庭暴力的父親,他媽媽從前每天都活在受害的恐懼之中,變得很難睡。他們家的人,媽媽跟姐姐吃了朱鳥湯之後,都很好睡。這代表倪海廈的那套說法也可以套用。只是不符合標準《傷寒》學派的說法,但是也有這樣子用而有效的。
我覺得「心靈創傷」的失眠,乖孩子的《傷寒論》首選是柴胡龍牡哦……。那個用朱鳥湯有效,我覺得蠻佩服,但那是野孩子的《傷寒論》哦!
「無形的心」的陰,它到底在哪裡?
我覺得,看雞蛋黃的成分,就很簡單。「無形的心」的陰在這裡,我們的腦袋。雞蛋黃是最直接補腦的藥物,安腦就吃雞蛋黃,超級好消化的高級膽固醇,吃進去之後,腦子就得到補了。
所以才會說附子跟雞蛋黃是相對的東西,因為有附子卻沒有膽固醇,你命門火還是點不起來啊──腎上腺的中膽固醇轉換成類固醇的機制,比較對應到中醫說的命門火、腎氣──這腦子、神經燒到已經虛了的時候,你非得用雞蛋黃,腎氣才能夠回復哦。
附子跟雞蛋黃的相對,非常有意思,以命門之火的存在而言,附子是補「陽」的那一部分,雞蛋黃是「陰」的那一部分。
少陰病的「腎水」是膽固醇
之前說,真武湯的藥效,好像是喚醒人體「未分化的幹細胞」的機能,可以修補很多西醫說的不可逆的缺損。而雞蛋黃,它自己就是整顆未分化的幹細胞。
這兩者加起來,是有某種意義的。在火神派的用藥路數來講,你可以先吃附子劑,吃到整個人好像補到要爆了、上火了,然後再吃一帖朱鳥湯,把整個人的陽氣都收納進去,人就健康起來了。這就是「玄武」跟「朱鳥」的循環,是我們台灣人補身體非常需要的。
歷代醫家都知道,「存津液」是張仲景醫學非常重要的一環;但是,「太陽病」要存的津液比較是和「泌尿的腎」相關的,那是「水分」的津液;但「少陰病」的「津液」,就除了水分的津液之外,還有「內分泌系統」的腎上腺的津液,而那就是膽固醇了。
太陽病的陰虛發熱,要調補「津液」,這你還可以把「水」字代進來;可是少陰病的陰虛,或者是中醫一般論的「腎水」,要補的「陰」就偏到「膽固醇」這一邊了,開藥要用肥豬肉、生蛋黃。
當然,現在對西醫新聞比較熱衷的民眾,也會說「雞蛋黃是好的膽固醇」,雖然說是好的膽固醇,但大家都有舊習慣:今天中午跟家人吃飯,「來!這是好的膽固醇,沒關係。」「哎呀,雖是好的,但我還是不敢吃!」人就是這樣不可理喻。
對了,「好的膽固醇」這種話不是我講的,是我舅舅講的,我現在已經懶得講這些了。
雞蛋黃用在別的地方,像經方裡頭,排膿散也用雞蛋黃。你吃了雞蛋黃,馬上身體裡面膽固醇變類固醇來消炎啊,那膿就很容易排得出來。
至於說雞蛋黃一直烤一直炸一直煎,最後逼出蛋黃油來;那蛋黃油是擦各種瘡傷像仙丹一般的好東西。那這層面……卵磷脂什麼的……我們今天就先不講了。
朱鳥湯的推擴使用範圍
前面定義了朱鳥湯的使用範圍……當然你也可以說,今天我們台灣人,陽虛的人多、陰實的人多,陰虛的人,倒是沒那麼多;可是呢,如果一個人的體質是上熱下冷,那朱鳥湯還是有辦法把它的上熱引到下面來,有交陰陽的效果。那如果這個人是上熱下冷的血崩、尿血、便血、咳血,朱鳥湯還蠻有止血跟修補的效果的。這個先知道一下。
西醫有所謂的「乾燥綜合症」,就是眼睛乾、嘴巴乾……這種症狀,那朱鳥湯可以幫到一些哦,但我覺得這種病,如果有附子的話會更好一點。
那乾燥綜合症的人,嘴唇發紅啦、睡眠很差啦、每次月經都像血崩一樣啦,喝朱鳥湯,你月經就不血崩了、睡眠品質變好、人發乾的狀況好得很快。這個也是曉得一下,當然我們臨床上也不是每一種都是用朱鳥湯;主證愈合的愈會有效。
那如果陰虛的人,「心煩不得眠」是到了五心煩熱的程度,整個人是枯瘦枯瘦的,那這種人用朱鳥湯可以。沒有到這種程度的,吃吃小建得了,還不必用到那麼厲害的藥。
那治療便利膿血的時候,它常常可以跟其他的方子合併,像我們下次會教的桃花湯,就是很常跟朱鳥湯合併的方子。
那你說今天臨床用這個方,黃連是不是要放那麼多?那要看你心火有多旺啦,心脈如果沒有鼓得尖尖的,那也不用放那麼多,看體質放就好了。
一般如果是搭一顆蛋黃,各個藥兩錢上下也可以了。
那煮的時候,先煮黃芩、黃連、芍藥,等到那個水變得比較少了,把那個藥湯關火,把植物的藥渣撈掉,阿膠你要先叫藥局幫你捶碎,捶碎的阿膠倒進那個湯裡面攪動,趁那個湯還很燙的時候,把阿膠倒進去攪化,阿膠如果煮得太久的話,當然,以它這個補血小板的效果來說的話還好,但如果你要它的鎮定之力比較強的話,你就不要讓它滾太久。
而阿膠也不是那麼容易化的東西,所以你調到它化掉的時候,那個湯也差不多從燙的變成溫的了,你去嚐一口那個湯,覺得那個湯都不燙嘴了,再下雞蛋黃。也就是「阿膠不要滾久,雞蛋黃不要燙熟」,不要讓那個蛋黃燙下去變蛋花湯。
(十)附子湯
水氣轉不上來的背冷
接下來,看附子湯:
【桂11-24/宋304】
少陰病,得之一二日,口中和,其背惡寒者,當灸之,附子湯主之。
【附子湯方】
附子二枚,炮去皮,破八片  茯苓三兩  人參二兩  白朮四兩  芍藥三兩
右五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
它說「少陰病得之一二日」,這也是才剛開始哦。前面說過的朱鳥湯或是麻黃甘草附子湯,都比較是拖了一點時間之後,附子湯證,是在朱鳥湯證出來之前。
這個人因為腎陽不足,所以他的水氣(背後的陽氣)轉不上來,所以它的「第一主證」是背發冷,所以,如果一個人覺得「整個背部好冷」,那通常就是附子湯證。
得之一二日,口中和,特別強調是「口中和」,嘴巴還沒有渴。為什麼要這樣講?因為《傷寒論》有另外一條──我這個「因為」也是亂掰的啦,說不定張仲景也沒這樣想──《傷寒論》有別條也是會背發冷。《傷寒論》有三條講到背冷,「背冷如巴掌大」是痰飲,中國人愛用苓桂朮甘、日本人愛用小半夏湯;「背微惡寒」是白虎加人參湯;那整個背特別怕冷發冷,是附子湯,這三個要分開。
白虎加人參湯證就一定不是口中和,口中通常是非常的渴的,以「口中和」作為鑑別點就分得出來了。
那麼這種情況,張仲景說「先灸」,至於灸什麼穴道啊?講義上我是挑《醫宗金鑑》說灸膈關,但其實你灸關元也可以啦!可以讓陽氣轉上來的穴非常多嘛,直接灸背也可以。像是前面講的死證六條,直接讓病人趴下來用大灸法,如果不格拒的話,也有救得回來的可能。
灸了之後讓陽氣回來,然後呢,你可以喝附子湯。
附子湯在藥理上就沒有要講那麼多,它跟真武湯有一些類似的。那,麼我們怎麼樣來理解附子湯的單獨存在價值比較好啊?因為,它的主證,如果只是照《傷寒論》的講法,不太能夠看出為什麼要用這幾味藥。
附子湯,它不像真武湯裡面有生薑。附子湯證本身是一個陽虛氣虛,甚至津液(指水的那一種,不是膽固醇的那一種)也不夠,所以背後的熱水氣轉不上來的病,不是直接牽涉到水毒。而生薑是對付水毒的時候特別重要的,附子湯不是要對付水毒的,我們生薑就拿掉。
相反地,它加了不多,也就二兩的人參,就給這個人多一點氣、多一點津液,搭配附子,也就比較多有水可以轉上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茯苓三兩,標準劑量。
芍藥三兩。我們說茯苓芍藥結構,在這種桂枝去桂加苓朮湯啦、真武湯啦,都是要讓芍藥把水拉下來,好待會兒讓附子轉上去的,所以這樣子的用藥是可以理解。
炮附子放兩顆,相當重。這個人腎陽比較虛囉,附子要放得比較多。放兩顆附子的話,同學們在煮藥的時候要記得,要煮久一點哦,煮兩個鐘頭比較安全。因為從前就有同學第一次喝附子劑就喝附子湯,麻得很慘,嚇都嚇壞了。
白朮的用多與用少
可是有一味藥呢,會讓人覺得:「咦,它為什麼要這麼放?」就是這個白朮。
真武湯的白朮,是五味藥裡面量最少的。真武湯最好不要白朮多,白朮多了,這個藥就擋在那邊先上火,白朮少了反而不上火,真武湯的白朮多了,會擋住其他的藥轉那個圈圈。
可是呢,相對來講,附子湯的白朮還特別加量,那,這個加量是要幹什麼?我想,這地方有兩個角度可以去碰觸這個話題:
一是,白朮有個藥性是「利腰臍間血」,那腰跟肚臍之間怎麼利啊?那裡是人體的帶脈。白朮是「固帶脈」的一味藥,你說「要怎麼知道白朮是固帶脈的?」在〈婦人篇〉有一條,也是用附子湯:
【桂16-3/金匱.妊娠20-3】
婦人懷孕六七月,脈弦,發熱,其胎愈脹,腹痛,惡寒,少腹如扇,所以然者,子臟開故也,當以附子湯溫之。
〈婦人篇〉那裡是講說這個女人懷孕六七個月,然後開始脈變弦了,開始容易發燒,覺得肚子好漲,又怕冷、又肚子痛,整個肚子感覺「好像胎兒要掉下去、要垮下去了」。水毒體質的人,懷孕的時候很容易流產,臨床上大概就是這個調調:胎兒栓不住。
你要栓住那個胎兒,你就必須要用力補強帶脈。所以在這個角度之下,用那麼多的白朮是有道理的,尤其古方是用「生」白朮,效果是很不錯的。
即使是一般的腰痛,你一次就開現在劑量的一兩二兩以上的白朮,可以加點去濕、祛風、活血的藥,效果通常也很讓人滿意。
〈婦人篇〉這件事情,如果再扣回《傷寒》的話,大陸郝萬山教授在教《傷寒論》有講到一個例子,他曾經遇到一個女的,講說:「我在懷孕的時候,整個背都冷得一塌糊塗,小孩生出來才好,我才知道原來身上那麼多東西都給小孩搶走了。」也就是當一個人有小孩的時候,這個區塊的能量是會被小孩分走的;附子湯證,跟「身體養不起小孩而流產」,是非常接近的一種狀況。那這樣子我們知道的話,就會明白,白朮的「養胎」,在附子湯證,是因為命門火衰氣散、加上太陰區塊虛了,帶脈沒有力了,小孩子收不住了,這樣子的症狀是可以用附子湯的。不用怕附子會造成墮胎,用了反而能固胎。
不過,還有一點,就是關於白朮的「固」的藥性對「太陰」區塊造成的影響。
好比說,傅青主醫派的「完帶湯」,認為白帶,是脾胃抓不住吸收到的營養而失手掉下去,所以多用白朮、山藥,就可以把這些東西抓住、固澀住。而在仲景醫派,下利清榖,拉出來的食物還有原來的形狀,那是腎陽不足的寒病,要用四逆湯,治「只是太陰虛寒水瀉」的理中湯就沒有用。那麼,下利清榖,用〈霍亂篇〉的附子理中湯好不好呢?四逆湯裡有的藥它都有,而且還多一味補脾胃的白朮……結果,附子理中湯在「感冒」的框架下,反而沒有四逆湯好用(在『霍亂』的框架下,治四逆湯證。附子理中卻往往會比四逆湯好用)。也就是這個「固太陰、養太陰」的朮啊,同時也會把本來去更下焦的地方補腎的藥,給留在太陰脾了。所以真武湯的朮要比附子少一點,附子才下得去,才能好好補到腎陽;不然會上火。
真武湯的白朮、炮附,大約是二比三;而附子湯,若我們把一枚附子計為漢代的三兩,朮附比是四比六,和真武湯中的朮附比一樣。
我想,就是經方用藥的一個數學邏輯,不到這個比例,附子不能好好地對命門起作用。
第二組辨證點與本方的臨床運用
附子湯後面的十一之二十五條,它又給了我們一組相關的辨證點:
【桂11-25/宋305】
少陰病,身體痛,手足寒,骨節痛,脈沉者,附子湯主之。
它說,身體痛、手足寒、骨節痛、脈沉者,這個病如果不是脈沉的話,聽起來簡直是麻黃湯證了,對不對?骨節痠痛什麼的。
但如果一個人是手腳冷、手腳痛,而脈是沉的,這個時候,你要趕快補陽氣,把他的氣通出來,把寒氣趕出去。這個時候,附子、白朮結構,本身就有一些驅風濕的效果。在這樣的脈絡下,附子湯,是很好用的。
但這一條在〈少陰篇〉裡面並不紅,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紅?其實很好用的啦。如果一個人感冒脈沉了變陰證了,躺在床上手痛腳痛的,這個時候當然是用附子湯啦。
和這個湯證的身體感很像的,是麻黃湯、大青龍湯、桂枝附子湯,和桂枝新加湯。前三個方脈都是浮的,所以不難分辨;但桂枝新加湯的水氣不足、遜絡不通,脈是沈的,會有一點令人搞不清楚。不過到底新加湯是太陽病、不是少陰病,如果你多觀察一下病人身上的少陰病特徵充不充分,還是分得出來的啦。
而在〈少陰篇〉本身,真武湯證也是會手腳痛的,但真武湯證的手腳痛是以「沈重」為主,如果你得過真武湯證也得過麻黃湯證,就會知道那不一樣,麻黃湯證的「痛點」比較清晰。而附子湯的痛也是比較清晰的那一種。
那附子湯臨床可以怎麼用?
這個湯哦,補陽氣、驅風寒、通四肢之外,又固護帶脈。一般來講,一個女人月經的病,比較算到厥陰、少陽之類,不一定是從帶脈治。可是,有的時候,月經痛也可以是附子湯證。
月經痛的時候,如果妳是手心煩熱的,那是溫經湯證;而如果是手腳冰冷、手腳痠痛的,用附子湯。
溫經湯,是寒在「血分」的下腹腔,而寒在血分的下腹腔,人體偵測到那個寒,就會拼命地生熱來抵抗那個寒,所以人會發燥熱;最常見的,當然就是更年期啦。人體的自我偵測與體溫調節的問題,在六經辨證來講,比較歸屬於少陽;溫經湯的方劑結構,並不像當歸四逆湯那麼地進到「厥陰」的區塊裡面去;反而比較像黃耆建中湯、小柴胡湯、柴胡桂枝湯,走在「偏裡面一點點」的少陽。
如果她是寒在氣分的命門、帶脈區塊,人體通常就不會起「偵測到寒的生熱代償反應」的。溫經湯證是關係到厥陰跟少陽的交界,人體才會自我偵測到,亂發熱;附子湯的不會。
同樣是月經痛,有溫經湯證的,也有附子湯證的。那,有沒有當歸四逆湯、有沒有麻黃附子細辛湯證?那當然都有。你就抓主證開藥,就好了。最常用的當歸芍藥散和小建中湯沒有效的時候,要往這些方向辨證看看。
以這樣的角度看,很多雜病,都有機會用到附子湯的。
如果一個人就說莫名其妙背特別怕冷,脈是沈的,就算別的主證你抓不清楚,附子湯就先開下去了嘛。說不定這個背怕冷醫好了,其他的病症也跟著好了。比如說同時頭上各種發炎,吃附子湯水轉上來總能消炎嘛,這是一點。
另外,就是治駝背。小孩子有駝背的習慣,那是膀胱經氣不夠,多吃附子湯背會比較挺。如果他覺得挺起來會難過,那是有痰在牽扯;之前講過,像小孩子的胸部形狀若變成水桶胸,常常是牽涉到痰飲的大陷胸湯證。
你用附子湯,就加點驅痰的藥。大家開的時候,自己加加減減就可以了,這個先不講了。
(十一)少陰篇的當歸四逆湯.1
血分寒的扯痛感
【桂11-26/宋無】
少陰病,脈微而弱,身痛如掣者,此榮衛不和故也,當歸四逆湯主之。
【當歸四逆湯方】
當歸三兩  芍藥三兩  桂枝三兩  細辛三兩  木通三兩  甘草二兩,炙  大棗二十五枚,劈
右七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
接下來呢,我們來看當歸四逆湯。一衝過來路都是很重要的方子,今天是在飆車啊。
條文我們先順一下,因為〈少陰篇〉的當歸四逆湯,這個條文是桂林本獨有的,在宋本《傷寒論》裡面,當歸四逆湯第一次出現是在〈厥陰篇〉,不是在這裡。不過我覺得,〈少陰篇〉有這一條也好。
它說「少陰病,脈微而弱」,首先同學記得一件事,當歸四逆湯證的「標準脈」就是:那個脈啊,弱到你幾乎把不出來,也就是這個脈「隱隱約約」的快沒有了,這種時候,上中下三部都是這樣子的,你就要先想到當歸四逆湯。
然後,它說「身痛如掣」,這個「身痛如掣」,就讓當歸四逆湯的「身體痛」,跟附子湯、真武湯都分開了。
「身痛如掣」的這種身痛,臨床上在得少陰病的時候會不會遇到?會。
這個人在床上,不動的時候不痛,動的時候會覺得扯到一下而痛。雖然不一定是你們常見的,我倒是有這樣的經驗過。在陰證感冒的時候,「動一下,會扯痛」這是有的。
那你說,這樣的一個病機來講,到底要算是少陰還是厥陰?嚴格來講是「厥陰」,可是以症狀來講,往往那個人是先得少陰病,然後,發現自己有這個狀態。所以在少陰病來講──我們先不要用到那麼厥陰的講法──少陰病這人體質就是偏虛偏寒,那他如果寒到血分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狀況。如果他寒在氣分的話,氣分是「無形的身體」,除了十棗湯證的痰水那一類的東西扯到之外,純粹的虛寒,不太會被扯到的。但是寒到血分、血管特別寒的人,那是有形的身體,一扯到,就會有痛的感覺。
它說這是「榮衛不和」,我想「榮衛不和」也是個象徵的講法。就是血管外面跟血管裡面,有了一種差異,這個差異,當然嚴格來講,也是「厥陰病」比較會有的「陰陽分裂」。能量都在氣分那一邊,血分這邊已經冷到整個沒有能量了、快冷死了。
──氣分那邊那麼多能量,不給血分,就好像:「這死鬼,都不回家,薪水都不拿回家裡面給老娘買菜!」非常「老公無良」的氣氛。所以是「榮衛不和」,夫妻吵架。
那,當歸四逆湯是要幹嘛?
當歸四逆湯就是「把陽氣引到血裡面」的方子,理論蠻簡單。一個有當歸的方子,當歸就是「我家有隻河東獅」嘛,老公不敢在外面玩。所以有當歸,陽氣就會被抓回血裡面了。
我們說當歸補血湯,這麼多黃耆,都一點不漏,抓來養血;你說單吃黃耆會補氣補到爆,你加一點點當歸,就一點都爆不了,全部都補血去了,這當歸太厲害了。「死鬼你給我回家!」就是「當歸」嘛!
當歸把陽氣都引到血分來。那,結構上來講,桂枝、芍藥、甘草,都是桂枝湯的主結構,只是這病不是要發太陽感冒,所以不一定要生薑把風氣給逼出去。那大棗要不要加?要,大棗加得越多,吸到的營養越往血分去。大棗好像是脾胃通往血分的篩孔一樣,多一個大棗就多一點東西到血分;而生薑是從血管往氣分的篩孔,多一點生薑就多一點東西到氣分。藥物的能量是這樣子轉的。
大棗要放到二十五顆。其實中醫裡面是有「中醫『數』學」的,只是這一塊我不敢碰。像從前有一本,好像是某某地方的神壇乩童寫的方書,寫什麼「如果你要治這個病就要用葡萄籽十七粒」,多少顆就剛好治什麼病。中醫還是有「數」的,這「數」是什麼,請容許我到活今天也不懂。
但是,如果是《思考中醫》的劉力紅在講的這個方:你看啊,炙甘草湯是要超級滋陰的,要三十顆。因為二是陰數,所以二加四加六加八加十,這樣是三十。而一加三加五加七加九是二十五,所以二十五顆是所有陽數加在一起的一個數字,是「群陽會」,治血分陽虛;炙甘草湯是「群陰會」,治血分陰虛。當歸四逆湯的結構,在方劑裡面是補血的,但是,是補血中之陽,而不是補血中之陰,而炙甘草湯是補血中之陰──這樣子一種數學上的說法。
剛剛我們看到的朱鳥湯,雞蛋黃要放「兩顆」,因為要滋陰的,一顆就太「陽」了,要兩顆才「陰」,這是中國人的說法。
中國人的宇宙觀,我也不知道這個「象徵符號」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看人的臉,就以「人中」這樣上下一分,上面的都是兩個孔,底下的都是一個孔,分成上六竅跟下三竅:耳朵兩個孔,眼睛兩個孔,鼻子兩個孔。然後人中下面嘴巴一個孔,性器官一個孔,肛門一個孔。所以上面三個陰是坤卦,下面三個陽是乾卦,那就是「地天泰」,這樣子的人體才能夠正常運行。
──中國人的數學就是這樣子搞的。但這一塊的本質,我終究什麼都不懂啊……。
至於細辛啊,你說血分有寒,弄到你會扯痛,那你總要把這血管裡的寒氣逼出去吧。細辛可以挑掉身體裡面任何「水(液體)裡面」的寒氣,所以用細辛。
那至於木通,木通是典型的「導赤藥」。什麼是「導赤」呢?你心這個地方火太旺的時候,它可以把你的心火壓到小腸,從小腸通到膀胱,然後尿出來的尿是很黃很紅的顏色,這樣你的心火就洩掉了。所以它是典型的引心火入小腸的藥。
桂枝湯結構,本身是從心開始作用的一個方子,而你用了木通之後,就可以把心陽往下面壓入小腸。
那你說這個動作,如果要純粹以血分來講的話,就是心陽壓到小腸,從上焦到下焦,把熱帶到比較陰、比較血的地方,這是一個說法。
甚至有人說,細辛也會有這個效果,但是我不敢講絕對。倪海廈先生開藥,是說細辛可以把心火引入小腸,所以覺得小腸火不夠,就開細辛。但是,盧火神是認為,能夠把心陽打到下焦的,是菖蒲,所以遇到下焦火不夠就開菖蒲。
那至於誰比較對?對不起,我還沒有到那個境界。我當歸四逆湯是很愛吃,但一直都不知道心火有沒有下來,大概我心本來就沒什麼火啊……。
但是,有一件事就是:心火如果確實能透過這個機制降到小腸,就意謂著這心火會在關元入命門哦!所以說,這個湯能不能補到腎陽?可以哦!能夠下到小腸的火,就是能夠補到命門的火。所以在這個脈絡下來看,它還是可以算到「少陰藥」。「陰陽不接」這件事是厥陰,可是「心火入小腸」這件事是少陰。所以這個方子的存在「位置」是比較曖昧的。當然木通這味藥的細部,我們下禮拜再說,我們今天是介紹這個方子的大概走法。
那麼,這一條是桂林本獨有的條目,感冒了,陰證的脈,身體在這樣子扯痛的時候,是有效的,我們就接受它。
而且,這個「身體不動不痛,動了會扯痛」的感覺,幾乎是全身哪裡有這樣的狀況,用這個方子,都會有效,也不必一定要限定在少陰病的感冒。郭秘書啊,還有班上的同學,都在講:有扯痛感,只要主症框沒有偏掉太多,都會很有效的,包括落枕、肩痠那一類的、還有月經的痛。
至於坐骨神經痛類的、椎間盤凸出類的,早在桂林本出現、提出「掣痛」這個主證之前,歷代經方家就已經用得很順手啦。
稍微提一下「厥陰病」的當歸四逆湯證的身體感
而〈厥陰篇〉十一之七十二條,要請同學先跳過去看一眼:
【桂11-72】
傷寒,手足厥逆,脈細欲絕者,當歸四逆加人參附子湯主之;若其人內有久寒者,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薑附子湯主之。
【當歸四逆加人參附子湯方】
當歸三兩  桂枝三兩,去皮  芍藥三兩  細辛三兩  甘草二兩,炙  木通二兩  大棗二十五枚,劈  人參三兩  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右九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三服。
【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薑附子湯方】
吳茱萸二升  生薑半斤  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  當歸三兩  桂枝三兩,去皮  芍藥三兩  細辛三兩  甘草二兩,炙  木通二兩  大棗二十五枚,劈
右十味,以水六升,清酒六升,和,煮取三升,溫服一升,日三服。
【宋351】
手足厥寒,脉細欲絶者,當歸四逆湯主之
【宋352】
若其人内有久寒者,宜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薑湯。
它說「傷寒手足厥逆,脈細欲絕者,當歸四逆加人參附子湯主之。」這一條在宋本《傷寒論》,是手足厥「寒」,不是寫手足厥「逆」。宋本「手足厥寒,脈細欲絕」是用當歸四逆湯原方,沒有加人參、附子,加人參、附子是桂林本獨有的。
相對來講,當歸四逆加參附湯是桂林本加出來的,而它在〈少陰篇〉多加了一條,把原方當歸四逆湯放進去。原來宋本放當歸四逆湯的地方,桂林本放成當歸四逆加人參附子湯。
接下來,它講到「內有久寒」的人,宋本是寫「加吳茱萸生薑湯」,那桂林本是寫「加吳茱萸生薑附子湯」。宋本是萸、薑,桂林本是萸、薑、附,有這樣的差別。但用起來效果都蠻好,所以我們不必太計較這個差別,當歸四逆湯本身的主結構就非常好。
你說加了萸薑附,加了那麼多生薑,你說這個藥還能入血分嗎?我說,對不起啊,當歸太強了!所以還是能入血。生薑只是幫忙把寒氣逼出來而已。所以這個方主軸結構還是在血分,仍是一個能把陽收納到陰裡面的方子。
「脈細欲絕」,是當歸四逆湯很好抓的一個主證。血分的能量不夠,陰陽分裂,這一條厥陰肝經虛損了,就會出現這樣的脈象。
那麼,當歸四逆湯證是手足「厥逆」,還是「厥寒」?因為我們桂林本寫「厥逆」,它加人參、附子,聽起來也就合情合理。手腳如果是厥逆的話,的確是加人參、附子就好。
但是呢,如果照「宋本」寫的「厥寒」的話,歷代中醫,也有人說:張仲景別的地方都寫厥「逆」,只有這個地方寫厥「寒」,那「厥寒」跟「厥逆」是不是有所不同?我想,後來中醫有一些看法,認為說,「厥逆」的人是冷得手腳縮起來,縮起來是一個主動的動作;但是,「厥寒」的人,就攤在那邊不太會動,而他手冰掉,是別人摸的時候才覺得「欸!你手指好冰!」,他本人不一定知道。
這東西講得有點扯蛋,沒什麼學術上的正確;可是臨床上還是有點用,因為厥陰病的病人,手腳一下冷下來,他本人不見得會非常有感覺(當然也有人是很有感覺的)。尤其是厥陰病的「陰陽不相順接」的狀況,還不是很嚴重的厥陰體質的人,他手指尖,陰經、陽經相通的地方,是「要通不通」的、通一下堵一下的。你跟那個人相處,如果你過一下子去摸一下他的手指,他在一個鐘頭內手指頭可以忽熱忽冷好幾次的,這是當歸四逆湯好用的證狀之一。
但是你要說典型的「手指頭冷掉」的病是什麼?雷諾氏症嘛,對不對?天一冷就手指頭發白啊發紫啊發青啊。那或者是治凍瘡,有沒有用當歸四逆湯?也有啊!還不一定要吃下去,熱薰溫泡就有效。
如果這個人體質很冷,冷很久了,那就是用「加吳茱萸生薑附子湯」。吳茱萸破陰實,把這個厥陰的寒逼開。
這件事情,我被同學問過一個很白目的問題,他說:「我怎麼知道他是久寒?」我說:「你在醫感冒還是醫雜病?如果今天感冒了變成當歸四逆湯證,當然會有這個問題。但是你現在說的病人,根本是天天都在當歸四逆湯證,這還不夠久嗎?」都已經是雜病了,還問我是不是久寒?那當然是「久」啊!
醫久寒的加吳茱萸生薑附子湯,它還加酒呢。加六碗酒下去煮,這樣子效果可能比較足。吳茱萸書上寫加兩碗,我今天還不敢加到兩碗。我現在吳茱萸只用到一碗,真是讓人瞧不起啊……。
如果一個人末梢特別虛冷的話,當歸四逆湯這倒是有用。「末梢的虛冷」你要說專病專方的話,手指的皮膚特別會粗糙硬化的,比如說富貴手,若他是「脈細欲絕」的,那就是當歸四逆湯。
因為我是小時候盲腸炎割掉的闌尾的人,所以我大概每一兩年就會掉落到厥陰病一次,這個感覺就是:小腹旁邊這一條悶痛悶痛的,而且你按來按去,不知道哪裡是痛點,因為痛的是靈魂上的經脈,所以肉體上你也找不到哪裡痛。
悶痛得讓人很煩很煩,這個時候我就會吃當歸四逆湯加萸薑附。如果你科學中藥怕吃得發燥的話,你反佐一點阿膠也沒有關係。而且一般科中的當歸四逆湯啊,大棗也不夠。一罐科學中藥兩百克,裡面再加三十克大棗、三十克生薑、三十克附子、三十克吳茱萸,再反佐三十克阿膠,這樣吃起來還蠻舒服的。厥陰經在悶痛,吃當歸四逆湯。
我這樣子吃下去,感覺非常戲劇化:悶痛的感覺就從旁邊慢慢往中間跑,從兩邊集中在胃這個地方,小腹側面的痛變成胃痛,然後開始嗝氣,嗝完氣胃痛就好了。那這氣從哪裡來?不知道。
當然也有別的方法,我有時候會用灸條在從前割過盲腸的位置,上下灸灸,那肚子也會有咕嚕咕嚕有脹氣,然後開始嗝氣或者放屁,氣出來了就好了。也就是割過那一道厥陰經少了那一點東西,久了就會堆髒東西,氣不通,寒氣堆在那邊是不行的。
所以,當歸四逆湯能不能直接作用在厥陰經?我覺得厥陰經這條東西就是這樣子:中國說的五行,風木之氣就是陰陽相交之氣,那你一個方子是特別「相交陰陽」的,就會跟厥陰經起共鳴,就會增添風木之氣。
你說吳茱萸湯,會不會動到厥陰經?吳茱萸這味藥是有臊味、直接走肝經的,但是它不是從這個角度去動厥陰經的。
相對來講,烏梅丸跟當歸四逆湯,都是因為這種「交陰陽」的藥性,而跟厥陰經起作用。
那你說當歸四逆湯證,這個人已經是血虛寒了,用吳茱萸會不會更血虛啊?其實還好。吳茱萸的燥,是燥在氣分的水,不全是燥在血。所以吳茱萸的發燥比較不太到血分那邊的,它把痰打掉而已,你反佐了阿膠,就更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同樣是厥陰病,什麼時候要用當歸四逆湯,什麼時候要用吳茱萸湯?我想,「手足厥寒,脈細欲絕」是非常標準的當歸四逆湯證,「煩躁、嘔吐、頭痛」那一串的,是吳茱萸湯證,對不對?
當歸四逆湯醫什麼啊?厥陰經關係到下腹腔的免疫機能,而免疫機能關係到淋巴,淋巴關係到少陽,所以這個「假少陽病、真厥陰病」這件事情,也關係到當歸四逆湯。比如說,有一個人他的下腹腔的淋巴都一坨一坨的,那個是當歸四逆湯。不一定一帖兩帖就好,但你總要把厥陰經搞好,下腹腔免疫失調的反應才會好,所以這也是可以從厥陰治的少陽病。
因為當歸四逆湯治血冷、血虛、血不通,那如果這個人血冷血虛,脈細欲絕……那能夠醫的病,太多了呀!「手腳冷、脈細欲絕」這一組主證,掛到月經痛也可以,掛到陽痿、睪丸痛、痔瘡也可以,掛到壞疽、脫疽、牙痛、骨癌也可以,掛到心臟病也可以,掛到頭痛也可以,掛到高血壓也可以,掛到腦梗塞也可以。西醫說的什麼病都可能掛到呢。這樣子不是很好醫嗎?那你說會不會掛到坐骨神經痛,可以啊!各種關節炎、大腿骨壞死也可以,不過這種病要加點地鱉蟲、丹參、續斷、牛膝、鹿角膠、黃耆之類的吧。
那各類的腸胃病,你不要說腸胃的病關係不到當歸四逆湯。腸胃的免疫機能到底跟厥陰有關,如果你這個人是胃痛,你也把一下,「手足厥寒、脈細欲絕」有沒有?那甚至是寒症的瘡,熱證的沒辦法,寒證的丹毒啊、乳腺炎啦。婦女病慢性盆腔炎、不孕症、「今天有、明天又沒有」的腫瘤啦,當歸四逆湯常常都掛得到。反正摸摸手把把脈,幾乎把不到,就是抓到主證了;常常聽同學們在那邊自怨自艾:「我把功夫脈很爛。」當歸四逆湯很好啊,「把不到」就開啊。還怕你功夫太好呢。實在是太爽了。
當歸四逆湯的可使用範圍的推擴,戰果輝煌的人,恐怕是當年臺南的朱木通了。台南的朱木通遇到一個人盲腸炎,盲腸炎,「手足厥寒,脈細欲絕」,「我是經方派的,什麼都不懂的,只好開當歸四逆湯。」那開下去,就醫好了。
所以盲腸炎都可以是厥陰經病,更何況是更多其他的炎。後來朱木通整理出一個結論:臨床上所謂「盲腸炎」這種病,百分之九十都還在當歸四逆湯的主證框裡面,還不一定要照腸癰醫。雜病說的「腸癰」,腸子化膿,那還早,還沒有到。
(十二)少陰篇的當歸四逆湯.2
多少「發炎」可以當作感冒就醫得好?
從這件事情來想一想,如果我們學《傷寒》的人,對於這一塊,特別把它整理得清楚一點的話,可能就會能夠讓傷寒派跟溫病派的爭論,得到一個「比較安穩的處理方式」。
怎麼講呢?
我們如果要用寒涼清熱的藥,當然是這個人「發炎」的時候,這沒有問題。可是我們讀《傷寒論》到現在,有多少「發炎」其實是感冒?這是一個很讓人感到驚悚的問題。
今天外面的醫生,如果學的不是傷寒學派,他是做西醫的也好、做中醫的也好,看到你發炎,那一定是清熱、消炎的藥就開下去了。昨天晚上是聽誰在講……?牙齦肉紅腫,就開龍膽瀉肝湯了?因為發炎嘛,就開清熱的藥,這是理所當然的思考。
可是我們從過去到今天,你啊看,痔瘡、跟腸子發炎有沒有感冒來的?有!而且很多,痔瘡初起的在麻杏甘石湯,體質型的常是厥陰病。腸炎在太陽有葛芩連、黃芩湯;在少陽有大柴;在少陰有朱鳥;在厥陽有白頭翁湯。
而腸炎的下利,幾乎一般的急性腸炎,都是感冒引起的。用葛根芩連湯、黃芩湯,主力是在治感冒,清熱只是順便。那更嚴重的,還有其他的湯劑哦,大部分都是感冒藥。
那肝炎呢?病毒性疾病,根本就是感冒嘛!沒有任何其他路數,就是照感冒醫。
那膽囊炎?那也常常是少陽病跟陽明病摻雜在一起引起的。
然後呢,乳腺炎?我們學過的:一開始是葛根症,接下來是柴胡症,再來還可以用吳茱萸……全都可以是感冒。
肺炎呢?肺炎是感冒型的太多了!不是有那種肺炎,不是細菌感染造成的,找不到白血球上升的徵兆,叫作「非典型」肺炎,對不對?那都是麻黃系的藥,一打就打好了嘛!所以肺炎也有很多不是真的肺炎,是感冒。
那鼻竇炎呢?吃吃陽明的葛根湯,不乾淨的東西流出來就好了。三叉神經的發炎都有可能逼成鼻竇炎流出來就好了嘛。
中耳炎呢?小柴加葛字輩,對不對?又是當感冒醫。耳朵積水、流黃水的加五苓、加桔梗啊。
腮腺炎有沒有啊?有啊!眼睛發炎,眼白特別紅的用麻杏甘石,那不然肝陰實的體質,厥陰火上逆了,用吳茱萸湯就退下來了。這眼睛發炎也可以照感冒醫啊!
腎臟炎呢?那太多了!從一開始講到現在,有多少腎臟炎,都可以當感冒先醫好的。
咽喉、扁桃腺?陽證的你用麻杏甘石那一路,陰證的用麻黃附子細辛湯這一路嘛。
那「癰疽發背」,背上長瘡,那是太陽經的區塊,也有人用桂枝湯醫好的啊!
那肋膜炎,陷胸湯、小青龍湯都還算是感冒藥啊!
就算是貨真價實的「溫病」好了,你傻傻地當作傷寒的陽明病來醫,開白虎湯、承氣湯、葛芩連,效果也不見得輸給溫病學派的方子喲。
──這樣子全身上下的發炎,你《傷寒論》學到現在,其實要先用「消炎」的寒涼藥的,並不是大多數耶!大多數還是把感冒趕走(或者說調整好六經)為最優先,你說是不是?
當你傷寒學派學到比較熟稔,安穩於這一套的治療法時,知道很多發炎、很多發熱,不是立刻需要寒涼藥的時候,你再看到外面那些學中醫的人,哪裡發炎就要消哪裡的炎、清哪裡的火,寒涼藥一直開的時候……你會覺得,好像看到一個「很不一樣的文化」的族群,至少在心裡面會覺得「不很釋懷」,那種感覺總是會有。
我想,在這樣子的一種學習過程裡面,我們傷寒派的藥開習慣了,是不是別人就會覺得我們的開藥路數很偏火神派?
因為,我們用陽藥的機會,無論如何,會比其他家派多。
因為傷寒方可以治的發炎,像眼睛啊、耳朵啊,有的時候那種「紅腫熱痛」的狀態也是存在的,你說那是不是發炎?的確是。你要說那是不是「實熱」?也可以說是。但是,重點是要把「感冒」先醫好。觀念上的基本原則,我想我們至少不要偏離了。
同學可能不一定是專業的醫生,也不是一天到晚能夠醫到很可怕的疑難雜症的人,可是我覺,得學《傷寒》呢,在家常之中開藥,其實是好快樂的一件事情,因為幾乎我們所遇到的感冒,只要你書讀得熟,都是有標準版本的模式可循、有藥可醫的。就在這個很安穩的地方,照書生病、照書開藥,我認為這樣子醫術反而容易好哦。你如果淨遇到那些疑難雜症的,開藥跟賭博一樣,醫術不見得會進步得快。
之前雖然我說,一般人在讀三陰篇的時候,都覺得「好像三陰篇中有些內容是挾雜在一起的」:少陰也會有厥陰調調的病、太陰也會有少陰調調的病。可是即使是比較曖昧的三陰篇,在處理這些條文的時候,還是會讓人覺得:張仲景這個人的頭腦,是很清楚的。每個症狀之間一點一點的些微差別,都沒有被漏掉。
我在準備功課的時候,就會有一種感覺:少陰病裡頭,有好幾個重要的主證框架,後代的醫家都往往把它算成溫病的。可是,當後代醫家把它算作溫病的時候,醫療效果,卻並不怎麼好,當成少陰,還比較好醫。
所以我覺得,學中醫,還是要把《傷寒論》的基礎先學起來。隨著時代慢慢地轉變,從宋朝到清末,好像越到後來,越不重視《傷寒》;也就是大家的「基本功」之中,《傷寒》的部分有越來越稀薄化的傾向。
等到你看清朝的《醫宗金鑑》什麼的──其實那些書都不是醫術很差的人寫的,是醫術很好的人寫的──可是你會發現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傷寒》的基礎了。當他在面對這個篇章、這個條文、或是這個症狀的時候,他就會直接把它想成是溫病還是怎麼樣,他已經沒辦法認出那是少陰了。這是蠻可惜的一件事情。
在這些很類似、但其實不一樣的症狀之中,我們會看到──現在的很多醫生,我們會說「他們是溫病派」,好像「溫病派」是什麼不好聽、罵人的詞一樣──不是說溫病派不好,而是的的確確,現在很多醫生,因為《傷寒論》的功力不夠仔細,所以他很自然會跳開,去選擇溫病那邊的理論,來治療這一類的疾病。
今天我們來看〈少陰篇〉,就是要做「正本清源」的工作,讓我們能認出來說:「哦,原來這個病還是算少陰。」簡單來說,當一個人的腎陽不夠,乃至於免疫力低落,然後就引發一些細菌感染或發熱的現象,就算他看起來是溫病,其實底子上是少陰,這樣子的思路我們要有,實際上有用的方是少陰的方。
不曉得同學現在在家開藥的進度如何?很多時候,看到那種以為是發炎的病,結果吃了四逆湯,反而好了。最重要是免疫機能能夠上來,而不是殺菌消炎,整個思路是不一樣的。這也是今日所謂「扶陽」學派的思考。
少陰病體質與厥陰病體質
以前講過,如果一個人是虛勞底的話,你要先把他的虛勞醫好,再來處理其他的事情。
而三陰病底子的人,在台灣是非常多的。
前一陣子好像網路上大家都在下載一個人寫的電子書,一位美國開業的醫生,好像叫作潘同菋的人?現代人的疾病,有兩塊地方,他覺得「很大條」,一個是說很多人都是少陰病體質的人,而他就講了一句話說:他覺得少陰病體質的人,一輩子都不能夠好起來;一旦是變成這種少陰病調調,他可能這一生一世體質就這個樣子了。
而我是覺得,少陰病體質並不見得是沒有辦法好起來的,只是現代人不願意去掌握張仲景寫得很白的那個秘密:「多吃膽固醇」,這是一點。
另外呢,潘同菋他在說,他在測量人家經絡的能量還什麼東西的時候,覺得很多人身上很嚴重的病,是因為「肝實」所造成的。他也提到很多例子,比如說太太跟丈夫嘔氣嘔了很多年,變成肝實啦……他覺得這個「肝實」病,是像各種絕症一樣,非常討厭、很難搞。
我對於他所說的「肝實」,會覺得,他似乎是非常愛他那套儀器,所以他會一直依照儀器的檢測結果,稱那個東西為「肝實」。如果是用我的語言來說的話,那就是「厥陰病」嘛。
會得厥陰病,那多半是跟個性有關係,這的確是很難救啦,要一個人整套做人做事的方法,都有所轉變,是很不容易的。
我們少陰病這樣一條一條上過來,厥陰病一條一條上下去……雖然看起來,這三陰篇是教得比較快,可是我個人以為:短短的三陰篇,有可能反而會比〈太陽篇〉、〈少陽篇〉對大家更有用,因為現在大部分人的體質,都掉在三陰這邊,所以還是要好好讀一讀。
是「四逆」還是「四順」?
如果有同學是第一次讀《傷寒論》的,會不會有一種這樣子的第一印象?
──會覺得「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都叫作「四逆湯」,就覺得它們是同一類的藥?光聽名字的時候,會不會有這種感覺?四逆湯有加味,像通脈四逆湯、茯苓四逆湯……再加一個當歸四逆湯,聽起來好像是很類似的東西。中醫非常外圈的人,不知道會不會以為「當歸四逆湯是四逆湯加當歸」?
當然,我們現在學,就會知道當歸四逆湯是桂枝當歸湯系的,不是四逆湯系的。但是這個名字,我覺得是張仲景在他的書裡面先搞得這樣子,才讓大家會因為名字上的相似,而造成混亂。
當然,你也可以說,無論是當歸四逆湯或是四逆湯,都是治「四肢厥逆」嘛,可能是張仲景一時之間有這樣的念頭,認為它們的治證是類似的。
可是呢,這個東西,你若要考證,還是有得考證的。怎麼講呢?
中國古時候的古方,即使是張仲景所命名的方劑,是有一個固定的調調的:
一個方劑的名稱,通常是以它的「藥味」,或者是「樣子」,像這個湯有柴胡所以叫柴胡湯湯,煮起來紅紅的叫桃花湯,這是一路命名的方法。
而另外一路,就是張仲景會用這個湯的「功能」來命名,也就是說,像承氣湯,是東西塞在那邊下不來,要把它「接下來」,所以叫「承氣」湯;陷胸湯是這個人結胸了,要把結住的胸打下去,所以叫「陷胸」湯。
一般來講,張仲景以功能命名一個湯的時候,是以效果在命名的,不是以疾病、症狀在命名的。可是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卻變成以疾病、症狀在命名了。如果以張仲景的文法習慣來講,好像「吃了這個湯會四逆」一樣,這聽起來很奇怪。
因為這樣的事情在大家的「邏輯上」留下了疑點,而且我覺得,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名稱都用「四逆」,其實不是很妙;因為你看大陸那邊編的仲景方劑學教材,寫「四逆湯類」,有些出版社,就把當歸四逆湯跟四逆湯丟到同一類去。這樣分其實沒什麼教育意義耶,因為這兩個湯是不同路數的嘛,一個是附子劑,一個是桂枝當歸劑,根本不一樣。這樣一個分類法,也不妥當。
那可是我們如果反過去考證古方時代的命名的話呢,會發現古方的世界,我們張仲景這個甘草、乾薑、附子的四逆湯(我們桂林本有人參,宋本是沒有人參的。),有別的本子,並不是叫它四逆湯的。甘草乾薑附子的這個四逆湯,中國古時候有些書上抄的是「四順湯」,手腳冷得縮起來是「逆」嘛,它是讓你手腳暖回來的,所以叫四「順」湯。如果是日本的抄本的話,四逆湯抄的是「回逆湯」,他四逆了,所以要「挽回」這個逆的狀態。
我覺得它叫作「四順湯」或者是「回逆湯」都是有道理的,我不敢說哪個是絕對正確的命名,但是在古方的世界裡頭,它有這另外兩個名字的哦。
那你也知道,四逆湯吃了之後,陽氣通得出來了,手就暖了。可是,當歸四逆湯的情況就剛好相反,當歸四逆湯的手指尖冷,是因為陽氣從血分跑出去了、抓不回來了,所以要把不乖乖回家的死老公逮回家、抓回來。你會發現:這兩個湯以作用、效果來講,方向是相反的;乾薑甘草附子的四逆湯是把陽氣「推出去」,而當歸四逆湯是把陽氣「抓回來」。如果一個叫「四順」,另一個就可以叫「四逆」。
研究古方方名的話,會發現,果然,在唐代方書,有的本子裡,叫「四逆湯」的是仲景的「當歸四逆湯」,而甘草乾薑附子的四逆湯,在古方的世界是叫「四順湯」或是「回逆湯」。
這是閒話了,只是說一下。
昨天講到這個,陳助教就問我說,同樣是「把陽氣抓回來」,當歸四逆湯跟桂枝龍牡湯有什麼不一樣?我說:「你的頭腦不要再想這個了,主證不一樣就是了嘛。重要的是主證不一樣,在厥陰病的主證框之下,有當歸四逆湯證你就開當歸四逆湯;在虛勞的主證框之下,有桂枝龍牡湯證你就開桂枝龍牡湯,你管它抓的是什麼陽氣?這麼複雜的形而上的世界,我們就別再討論了。」
很多學中醫的人,都喜歡在頭腦的層面要有充份的理解,於是就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可是相對於陳助教的那個問題,昨天下課就有一位同學,她來跟我感嘆一句話,她講的表情是非常慌亂的,她說:「老師,我覺得非常地害怕。」
我說:「妳害怕什麼?」
她說:「我來這邊上課才不過一年,不過就照書吃吃藥而已,我到今天,什麼都不懂,只是看到書上寫這樣,那我身體剛好是這樣,就吃下去了,結果有好,就那樣了。可是,然後我就發現:為什麼過去看的那麼多中醫,竟然沒有人的醫術比我好了?」她後來走之前,還回過頭來講說:「這怎麼可能呢?人家專科的醫生,在醫院裡面讀書加實習就七八年耶,又那麼用功,為什麼我現在會贏過他?」
我覺得經方派就是這樣子,就照著書上寫的吃藥就對了。每一個基本盤都打好,日子久了遇到奇怪的病,漸漸會有直覺知道該怎麼加減,就這樣而已。張仲景的書,就拿來操作就好。懂不懂倒不是問題。
(十三)【藥勢】木通
木通「通」什麼?
上禮拜上到當歸四逆湯。木通這味藥還沒有講,我們今天先把它結束一下。
它古時候叫通草,現在叫木通。
現在我們稱為「通草」的,已經是別的藥了,在古方的時代,被叫作「通脫木」。它的藥性和燈心草有點像。
木通,我們講粗略一點就好,大概知道一下就可以了。《神農本草經》中的「通草」,也就是今天的木通,在後代的各種方劑用得是蠻多的。可是,以仲景方來講的話,除了當歸四逆湯以外,沒有其他方劑有再用它。
本來啊,教中藥,教到木通,需要跟同學講一下哪一種木通比較毒、哪一種吃多了會腎衰竭什麼的。可是台灣禁得很徹底,你現在要買到毒的也買不到了。
既然想吃都吃不到了,又何必告訴你如何提防呢?就這樣子就好,反正你買到的木通,基本上就是安全的。
《神農本草經》:
通草中品:一名附支.味辛平.生山谷.去惡蟲.除脾胃寒熱.通利九竅血脉關節.令人不忘。
它的藥性呢,是比較偏寒的,所以,吃下去之後,對身體的作用,以結果論,是去掉「濕熱」。
那去濕熱,是怎麼樣的去法呢?
很多藥草,都是取它的根,但木通這個植物,我們取是用它的莖。它這個莖裡頭好像有小管子似的,你從這一頭吹氣,另外一頭會有氣通出來。所以這個植物非常地「通」。
我們今天,如果先不講仲景方裡面木通的功能的話,這個非常「通」的植物呢,《醫宗金鑑》有個方子還蠻有名的,就用一味木通,二兩,煮水。治療有發炎的那種風濕痺痛。就這樣二兩木通煮水喝下去,出一點汗──當然你可以加味啦:如果你痛的地方跑來跑去,就加羌活、防風啦;身體比較冷就加附子啦,那沒有汗就加麻黃,加味加一點點就好了。──主要就靠這二兩的木通,就可以把那個風濕給發出來。
而且木通把那個風濕發出來的時候,會證明到一件事情:
我們中國人對於這裡那裡的風濕痛,不是老說是「風」跟「濕」嗎?
可是你把它放回西方醫學的框架下,總是讓人覺得很奇怪:西方醫學會認為,那是發炎,關節炎之類的;你怎麼知道一定是「濕」?
可是你用木通發這個病的時候,往往是:發得出來的,是從出汗而好;沒有完全發出來的,就會變成「皮膚表面長出小水泡」。所以果然是發得出水的──套句我也不懂的話,說不定是電解質不平衡之類的──那個「水、濕氣」是存在的。它在發的時候,出疹子這件事還蠻好玩的。
如果是我們學仲景方的,這個一味木通湯,只是跟同學介紹一下它的藥性,是能夠把濕熱發掉,也只是講講而已。以現在大家(包括我)的爛腎,二兩木通吃了人還是會虛掉的。
導赤:從「君火」到「相火」
那麼如果你要講仲景方裡頭,用木通的效果的話,我想最代表木通的能耐,就是後代人給它的外號,叫作導赤。「導赤」這兩個字是跟什麼相對的啊?是跟「瀉白」。
把紅顏色地方的火,導下來,這是木通;把白顏色地方的火,瀉掉,那是桑白皮。
也就是木通瀉心火,桑白皮是瀉肺火,一個導赤,一個瀉白。
木通呢,在經方的世界最有意義的藥性,就是把人體「無形的心」太過多的熱,導到小腸去。而通常到了小腸之後,小腸就會把它透到膀胱裡頭,所以從膀胱尿出黃褐色的尿之後,那個火就瀉掉了。所以它是一個非常代表性瀉心火,讓心火入小腸排出去的藥。
當然,當歸四逆湯並不是一帖瀉火劑,學當歸四逆湯,只要看它「從心通到小腸」的藥性就可以了。
那,可能同學會想問啦:之前講到瀉心火,你也說了梔子、也說了黃連,甚至黃芩也是瀉上焦火的藥啊,這些我們過去學過的瀉心火的藥,跟木通瀉心火,是如何地不同呢?
我想啊,如果以中藥的搭配來講的話,如果有人是「無形的心」太熱,當然無形的心熱,如果以今天西醫觀點來看,可能是說這個人「腦子燒壞」了。用溫病的講法,說不定是這個人得溫病的時候,「溫邪逆傳心包」啦,心很熱。
無形的心在熱的時候,一般用藥,會用黃連啦、犀牛角啦,來瀉那個心火。可是你用黃連或者犀牛角,效果並不會很快,它「瀉」起來的感覺,好像有一部分,是它的寒性可以跟那個火「寒熱對消滅」,但是不能讓那個火很快地退掉。但是,如果你用黃連跟犀牛角的時候,加一些木通,就整個火馬上瀉掉了。也就是木通是把那條「瀉它的路」給製造出來。那相反地,黃連跟犀牛角這類瀉心火的藥,雖然能夠去火,可是它們沒有製造出「通路」。
所以,木通,最重要是這個「通」的藥性,「瀉」的藥性只是順便。所以用在當歸四逆湯裡頭,說起來人也不會被木通寒到的。
那以一個瀉火的角度,剛剛以心肺來講的話,導赤是木通,瀉白是桑白皮。那如果以心腎來講的話,心裡頭的火,我們中醫叫什麼火?叫君火。那腎跟三焦的火呢?腎陽跟少陽的能量,中醫叫作相火。
其實我個人一直覺得,命門火稱之為「相火」有點太貶低它了,因為命門火的質,跟心火的質是同樣的東西。但是命門火,的的確確是君火要轉變成相火的一個樞紐,君火到了命門,再出來的時候,就變成相火了。
那君火跟相火,我們中醫的象徵物到底是什麼呢?「六氣」的「風暑濕燥寒火」,君火跟相火,一個是「暑」,一個是「火」──這樣子比喻仍然不是很清楚。
我覺得,君火跟相火,中國有另外的象徵物,會比較適當:
君火的象徵物是「光」,相火的象徵物是「熱」。
而兩者的差異在哪裡呢?
我們心中之火,或者是我們腎氣、命門火的一部分力道,它負責給我們人類帶來什麼東西啊?是我們有意識的自己的那個「意識心」,英文說的Consciousness。比如說,一個人君火很夠,心光很夠的,他可能寫字就不容易寫錯字,聽人講話不會聽錯、誤解,做事情都會很精確……這個是君火的力道,讓這個人對自己一舉一動、以及每個念頭,都能夠很有意識地去感知。
而這些事情,跟身體的機能,似乎是沒有很大的關係。可是呢,如果一個人的君火不夠了,會怎麼樣啊?我們台灣人君火不夠的人很多啊,「答非所問」的人一大堆。另外呢,我現在已經看到破記錄的店員小姐了,在某家餐廳,她平均做一個動作會出兩次錯,算帳會算錯兩次,端菜會端錯兩次,已經有那種君火快要熄滅的店員小姐了。
你說這是不是病啊?我說這是很嚴重的病,這是真正的少陰病。
君火沒有了,是很可怕的哦!這種真正的少陰病,我想我們台灣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病,所以就互相包庇一下就算了,到最後就說「原諒就是愛」嘛。
這很慘哦,我們這些人,身為人類的最核心的能量,欠缺得很嚴重。像我們有些同學去香港吃過飯就知道,香港的侍應員比台灣店員聰明多少倍啊!這根本不能比的。
那麼,等到君火到了小腸,入到命門,再讓身體有熱能去推動身體層面的能量、身體的運化的時候,那個能量才被叫作「相火」。象徵物的部分我們先知道一下。
木通,就是一個瀉君火的藥,甚至你也可以說,木通是把君火轉成相火的藥。
一個人無形的心真的在上火的話,會是怎麼樣的感覺啊?那個人的身體感,有的時候是整個胸部甚至到腹部,都覺得悶熱,裡頭隱隱作痛。你說這個人身體是哪裡有病?那不一定是身體,那是靈魂能量的那顆心在上火。這個時候就可能要用木通來解決。
將來我們可能把防己跟木通再做一個對比,中醫有一些說法,說防己比較瀉到血分,木通比較瀉到氣分。來我們《傷寒雜病論》上到有防己的方子的時候,再來處理這個對比就好了。
至於《神農本草經》講說「去惡蟲」,其實身體裡面長寄生蟲,多少都要體質濕熱嘛,所以還是有點用的。
那「除脾胃寒熱、通利九竅血脈關節、令人不忘」,我想是因為它能讓人的心比較定下來;心火能夠退掉的話,人的心氣就能夠鎮定。所以交心腎或是讓人不忘這個效果,大概可以。
這個藥「通」的效果很好的,只是我們今天在《傷寒》方裡頭,不特別強調它這個藥性,就知道一下就好了。
從前張仲景用木通將心火導入小腸,可是,到了這個時代,像今天四川火神派的盧火神啊,他需要用這個藥性,已經不採用木通了。盧火神要把心火打下來的時候,用的是什麼?「菖蒲」,他開藥是開菖蒲。我覺得用菖蒲也是有意義的,菖蒲是能夠把心火降下來的藥。或許今天的人哦,在體質上又比從前的人更陽虛一點了,說不定用了木通,還是會覺得有一點沒力沒力的。如果是這樣子的話,已經有人在臨床上成功用菖蒲代替木通了,那我們也知道一下。菖蒲開在經方裡頭,效果也是很好的。
心陽下不來的人,手腳容易冷,經方常用的是四逆湯、當歸四逆湯;但是,我在冬天拿菖蒲一兩片泡水喝,往往暖手腳的效果,比那些大熱藥的大鍋湯還要好哦。
如果不是急的病,少量菖蒲慢慢吃,大陸也有連腦瘤都治好的例子。所謂的「把心陽通下來」,以另一個層面而言,也可以說是把「塞在腦中的什麼什麼」給溶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