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画 作者:南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08:03:43
裸 画

世界上神秘的事物,一半是生命,一半是美。
我对白莉说让她至少一周不要到我这儿来,我告诉她我要把我将出版的画册的最后一幅作品赶绘出来。白莉听了我的话就阴了脸,她说罗林你不爱我,你若爱我你能忍受得了一星期的分离吗?我听了她这话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我提高嗓音说,我能为了爱情不要事业吗?你问问哪个男人会这么做?白莉这女人发贱,我嗓门一大她就不敢言语了,乖乖地说着好吧,就伸出手揽我的脖颈,吻我,没完没了的,一副生离死别的神气。
我终于安静下来,关在房子里创作我的作品。这的确是我行将出版的画册的最后一幅作品,也是这本画册唯一的一幅裸画。素材是早有的,我已经酝酿了好些日子。我曾经画过无数裸画,都不成功,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感觉,准确说我在作画时不能感动,但是这次我必定要画一幅放在画册的最佳位置,我不能让同行们认为我的艺术生涯中还有一点儿缺憾。
我把美院最优秀的模特儿请来,这个女孩儿做模特儿已经达到机械化的程度,形态神态都程式化的,脸部没有什么表情,让人感到她是一尊石膏雕像。但是米洛的阿芙罗蒂德不也是一座雕像吗?而且是古希腊时代的作品。据说,这尊雕像运到法国的时候,很多人都被她打动,激动得喜泪交流。诗人海涅在卢浮宫里这座米洛的维纳斯像前的小软椅上坐了整整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地欣赏这雕像,最后,诗人哭了。
于是,我经常想,人们猜测中的此雕像的作者古希腊雕刻家亚力山大罗斯,是真的遇到了美神了吗,才创造出如此杰出的作品?是位作家说过的话,世界上神秘的事物,一半是生命,一半是美。而我取其狭义理解,生命和美两者的结合才构成完整的女人。
可是……唉,我想起了杨静,那个让我倒胃口的女人。说女人其实她只有二十岁,是我在朋友家认识的。当时她正在报考艺术学校,托熟人借宿朋友家。她长得很美,我被她吸引,恍然有一种步入仙境的痴醉的感觉,凭着我冷峻不屑的外表和内在魅力,我很快征服了她,我们就开始做那件事情。
有一天杨静告诉我,她怀孕了,我说你必须先把孩子打掉,她说可以,不过她需要我给她两万块钱的补偿,她说没有钱给画也行。我立刻感到一阵恶心,面前这个女人变得极其丑陋,就像埃贡。席勒笔下的那些人物,一个个瘦骨嶙峋、狰狞瑟缩、目光贪婪浑浊,宛如枯根朽木一般,这位奥地利表现主义绘画大师笔下的女人裸体让人看上去也都产生一种厌恶之感,大师何以对女人形体如此歪曲丑化,我朦朦胧胧地试图悟出些道理。
杨静紧逼两万元钱不放,说没有两万元她会去告我。我冷笑一下说可以,但我说既然你对你的身体开出价码,你自然还得完成你的使命。我没有立刻给她钱,我说想拿两万元钱得有一个条件,杨静听我的条件后居然一口答应,这更令我作呕。但是说不清什么缘故,我没有轻易放过她,我每星期和她苟且两次,我几乎是在她身上发泄着我灵魂中全部的浊气,我的焦灼,我的野蛮,我的厌世,我的颓丧,这一切都在两只身体的扭动中放射出来。每次事后,我付她五百元,就这样我和她不人不兽地鬼混了半年,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捏足了两万元钱扭着屁股滚蛋了。
当我难堪地回忆这段风流韵事的时候,大脑总显得非常麻木。我的画笔在画布上机械地移动着。我的心中没有任何激情,我的激情被败坏了。无奈我在墙壁上挂上好莱坞女星凯特。温斯莱特的巨幅照片,我绝不承认我有追星意识,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刺激我的创作灵感。我也不是赶时髦,我了解温斯莱特首先是被她的奥菲莉亚和玛丽安娜打动了,但那毕竟是个遥远的美人,她带给我的只有空想。
星期天我很早就醒了,却倚在床上不想起身,点上一支烟慢慢吸吮。但是敲门声响了。我预感是白莉那蜻蜓似的身影正立在门口。我慵慵懒懒下了床,拉开门,果然没有猜错,白莉手里捧了一束鲜红的玫瑰花一脸兴奋的神采。我将烟掐在烟缸里,白莉就用她那两只美丽的手来挽我的脖颈。我感觉我越来越怕她这个动作。每次一挽仿佛是唐僧在孙行者头上又放了一个紧箍咒。我蹙眉垂首说,一周的时间还没到。白莉轻声细语地说她知道,又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扳开她的手,走进卫生间去刷牙,留给她一串拖鞋踏在木地板上的余音。
我与白莉是在她就职的美术书店里认识的。我是那家书店的常客。其实我早就注意了她,她忙忙碌碌地从高高的书架上给顾客拿书,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十分惹人眼目。那手使我想起杨静的手,有一次朋友对我说,你注意杨静的手没有,我摇头,朋友说你自己去看,我一看吓了一跳,又肥又大像个婆娘,看了那双手,想和她天长地久的感觉不会存在。
而白莉这双手,太女人化了。白莉她长得算不上是美人,就是这双手顷刻间令我怦然心动。后来我曾剖析自己,我是否已经成了堕落之辈,我没有勇气想下去,干脆任其自流。那一刻我想象着一双女人的纤手划过我脊背时的美妙的滋味。在无限幻想的过程中,我或许显出了一点儿失态,这个一瞬间的细节居然让白莉摄入眼底(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但为了保持尊严我矢口否认)。她观察到了这个细节立刻双颊绯红,羞羞答答地把头低了下去。这种神态,让我陡然记起了徐志摩《沙扬娜拉》里面的句子:“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常常有这样一种感受,面对一个女孩子,由于某一细节的缘由,在一瞬之间我便产生出许多幻觉,就是这种幻觉,导致了我的一个又一个错误。
白莉非常乖巧地坐在沙发里等我从卫生间出来,每逢我皱紧眉头时她都是这种神态。我走来她摆出一种情调继续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说今天是星期天啊什么日子还不知道。她娇嗔地又将两手伸了过来,嘴里说着,瞧你瞧你,怎么连自己的生日也忘记了呢?我这才恍然明白她捧来鲜花的深刻含义。
白莉将手紧紧揽住我,一只温热的唇凑了过来。我们接吻,她立刻动情地呻吟起来,身体像一只豆虫在我的胸前蠕动。这种感觉让我用了些力气将她推开,我说刚刚起床,浑身没有力气。这个动作做得有些过分,白莉愣了片刻就跌坐在沙发里开始流泪,起初只见泪水无声地往外涌,后来干脆嘤嘤地哭起来。她说罗林你真是个冷血动物,一个星期不让我见你,见到你你就这样冷冰冰的,你到底爱我不爱我,你今天非得给我说清楚不行。
在书店里那个瞬间的幻觉之后,我很快就享受到了白莉那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肌肤上轻轻划过的滋味。我深刻地明白,我并不爱她,我总是用感动来判断爱情,我对她没有过什么感动,瞧她那副不知自重的样子,好像从来没见过男人似的。所以我很快就觉得那手指变得又硬又尖,像铁丝一样划着我的肌肉,产生一种痛感。但是我又没有马上了断的本事,白莉不像杨静,俗气得干净利索,白莉是痴情女人的那一种,这样的女人更令人恐慌。至此,我才发觉我已陷入一场毫无爱情的恋爱游戏中束手无策。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深处是胆怯而空洞的,我徒有一副冷漠不屑的外表,我甚至开始害怕白莉的那双柔软纤细的手指,我怕有一天,它会像毒蝎一样吸住我的颈项,将蝎毒射进我的血液。我只好装模作样地一遍又一遍地拥抱白莉,忍受着她无数次地询问我是否爱她。
我定了定神,我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我心中的答案。因为曾经有一个夜色苍茫的晚上,我捧着白莉那张右腮上有一颗耀人眼目的黑痣的瘦脸,含蓄地说了分手的意思后,白莉就大喘着气把一只脚从阳台上伸了出去,惊得我赶忙说我是在开玩笑,白莉就死死搂住我说罗林你别吓我,你要和我分手,我死给你看。那一夜我就被她那两只曾经迷惑我的手紧紧钳着,我几乎窒息。
白莉还在嘤嘤地哭。我的身上焦躁不安。但是我还是走上前拽起她。当我掐住她的上臂的时候,我不知道被什么情绪刺激了一下,陡然激情大发,我几乎是将白莉提起来掼到床上。我像龙卷风一样席卷了这娇小的身体,白莉还在流泪,嘴里却轻轻发出快乐而满足的呻吟。
我的心情坏透了。到目前为止,我才发觉我在优秀的男性气质中还缺少点东西。我居然被一个女人讹了两万票子,我居然被又一个女人纠缠不休。我弄不清我为什么要接近她们,并轻易地占有她们。我需要什么,我得到了什么,我为什么整日焦灼不安,我的灵魂流淌着不洁的东西是吗?我,我不愿再想下去。但是我看着兴奋之后正在娇嗔地慢慢啜饮可口可乐的白莉,心中就有一种强劲的念头。对她,我得想办法,想策略。
我对白莉说我的画就要完成了,我要抓紧时间绘制出来,请她自己随便干点儿什么,就掀开画布。当画布上出现我的这幅不成气候的女人裸画的时候,白莉突然尖叫了起来。我被她吓了一跳,我说您有病是怎么的……没有说完,我看见白莉的脸色变得煞白,眼光在画布上凝固住了。你怎么了?我问。她说,你画的这女人是谁?我说这是我的工作。她继续厉声说你画的这女人是谁?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一位模特儿。她说这女人就这样脱光了让你画吗?我有些生气,我说白莉你也算在美术书店干了几年,你连这点起码的知识也不懂吗?脱光了怎么样,不脱光了我能成为美术家吗?听我这话,她嗷地哭起来,窗玻璃被她的哭声震得发抖。这时,她突然将手中的可口可乐的空壳掷向画面,砸在了女人的左眼上。我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一步跨过去将白莉的手反扭过来,我说白莉你混蛋,想和我结婚你玩去吧。
她被我扭得嗷嗷喊叫起来。我实在怕惊动左邻右舍,就嗵地拉开门,手指着外面怒吼,我说,你给我出去,你滚出去,我们俩就算完了,你滚!我的眼一定瞪得血红,我的嗓子被我的声音扯得撕裂了一般。白莉骇住了,骤然停住哭声,但是顷刻,她的脸变了形。她咬牙说罗林你根本不爱我,谁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谁知道你和这
浪女人有什么勾当。你,你不要脸!说罢恸哭着冲出门去,屋里留下一片寂静。
我呆站了片刻,觉得心里横冲直撞着无数条毒蛇。我将眼睛扫到画布上,愠怒变成了泛滥的海水,又咸又腥地涌到了喉咙。妈的,女人,女人!呸!我将嗓子急聚起来的唾液吐向画布,这是我向刚刚看过的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中的杰克学来的。顿时,女人的乳房被我浑浊的唾液淹没了,那唾液顺着女人的身体流淌下来。
我的心里并不是因为爱而痛苦,我还从来没有为哪一个女人牵动过痛苦的神经。女人都一样,都一样的俗,都一样的轻贱,都一样的没有自尊和自爱。说到自尊我想起了莎士比亚的喜剧《终成眷属》,那位爱上勃特拉姆的海丽娜小姐为了得到勃特拉姆的爱用尽心机,居然冒充另一个女人来向勃特拉姆献媚。我不否认莎翁意在讴歌女性对爱情的执着,力求揭露封建的等级制度。然而万分敬仰莎翁的我对他老人家的这部戏却不以为然,海丽娜那穷追不舍的劲头把女人的风姿都败坏了,我因此认识到不光是我们中国的女人,全地球的女人都一个德性。
我的情绪完全被白莉破坏了。我由愤怒变得烦躁,由烦躁变得沮丧,我觉得自己做男人做得也够窝囊,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我凭什么给杨静两万元钱?我凭什么让一个女人死皮赖脸地纠缠着我?男人从不施舍感情,否则不是枉做一回男人了么?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的一切都笼罩在灰暗之中。我没有开灯,仰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五点一刻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我的朋友洁森打来的。他开了一家书店,晚上要在环球酒廊搞一个沙龙,他想联络一下各方朋友,以便日后在经营方面给予支持。我的心情因为这个电话稍微明媚了一些。我并不是贪酒的那号人,是因为这个电话把我从黑暗中暂时拯救了出来。
这家酒廊离我的住处不远,就在国际大厦左侧幽静的小街上。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幢别致的房子,灯光映亮了球型的房顶。那灯光是月白色里透着淡红,那是一种很高贵的色彩,又暗暗透出一种神秘的意味。我有些神往,尽管在我的工作中每天要和许多种颜色打交道,但看到环球酒廊这超凡脱俗的外壳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种自然纯净的感觉。朋友们早已光临了,洁森说本来白天应该给我打电话,事情太多忙得一时忘记了。
洁森原先是一所中学里的美术教师,钟爱于图书事业就辞职干起了书店。他搞的这个沙龙有些气派,电视台的摄像机都搬来了,忙乎了好一阵子,才进入酒宴。在这里我几乎找不见熟人,我把眼睛停留在门口——我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一位女人,我的眼光凝固了一下,因为这女人让我感受到了我在酒廊外面感受过的滋味,是那种不夹任何杂质的纯粹的感觉。这女人穿着淡粉色的上衣,月白色的长裤将上衣扎在里面。是这颜色与酒廊外面灯光的色彩相一致而造成的效果吗?
我立刻否定这个看法。因为她站在那里,我觉出她的内心是喜悦的,她的心灵是平静的,她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她从内心里透出单纯和恬静,面对她我恍然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这女人,让我怎样描述她呢?气质高雅?丰腴圆润?性感妩媚?古典端庄?我的确无法用准确的词汇形容她。恍恍惚惚中我看着她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
哦!我不禁惊讶起来,我想起了凯特。温斯莱特?多么相像啊,神了。
这女人的性感魅力不像那些娇艳的女人在脸上、眼睛里或大腿上,而是在她的生命里。我盯着她转到洁森那里,凑着洁森的耳朵问他这女人是谁。洁森顺着我的视线扭过头,他显然认识她,立刻大声说温沙我来介绍一下。洁森对我说温沙是这家酒廊的老板,然后又对叫温沙的女人说,呶,美院的青年教师,著名青年画家罗林先生。女人莞尔微笑伸过手来。我的手就与她的手握住了。这双手是温柔的,多情的,我的感受美妙极了。
女人的脸泛起了红晕,她用一句客气话遮掩了一下这种神态。后来我一直在回忆这个细节,我分析我握手的时候一定有些失态,就像我看到白莉的那双手的时候,我不是也曾失态过吗?温沙寒暄了一阵就去忙自己的事了。洁森小声对我说怎么样,挺出味吧?我把眼睛里的神采收敛了一下,除了偶尔失态的一刹那,我在任何时候都注意保持男士风度,但是我的内心却涌动着一些什么,像咬噬礁石的海浪,轻轻拍击我的胸膛。心中的骚乱压抑不住,我便拼命喝酒。千篇一律的舞会在酒至半酣中开始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收获是在舞会上我和叫温沙的女人跳了一曲。
洁森的眼光真辣,一眼便知我被这女人吸引,还悄悄告诉我,温沙艺术大学毕业,弹古筝出身,技艺不凡,丈夫与她同在原先的单位歌舞剧院,但他们离异三年了。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却听得异常仔细,这是我们高傲的男人的通病。我的手挽住了温沙的手,那纤细柔美的手让我心如止水。我不知怎的豁然想起了白莉那铁丝般的尖硬的细手,情绪低落了一下不小心睬着了温沙的脚。温沙微笑着示意我没有关系。
感动之余我想当初我怎么会被白莉迷惑住呢?但是今天不一样,我揽着温沙起舞有一种虔诚的感觉。她显然比我大几岁,她显然有母亲一般的心肠,因为我看见她不小心踩在我的脚上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一种疼爱般歉意的目光,这种目光
忽然让我产生了一种委屈的感觉,白天的愠怒此时都想宣泄出来。我揽紧她,将身体更靠近她,将头微低下来,再有一个动作,我的下巴就要贴在她的秀发上了。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对她,我不敢冒昧。可是,她为什么不干自己的专业了呢?
晚上一直玩到很晚才回来,第二天睡了个懒觉。醒来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照进房内的阳光将我的意识慢慢唤醒。鬼使神差,案前墙壁上凯特。温斯莱特的那张性感照被阳光普照着映入我的双眸。此时,这幅照片成了一个象征物,它促使我回忆环球酒廊的温沙。我的心里又出现了那种骚乱的感觉,我觉得这感觉与以往的感觉很不相同,至少这女人在昨晚深深吸引了我,我再三询问自己是否是“旧病重犯”,我为自己的骚动感到脸红,难道我居然被一个小妇人而顷刻打动了么?
这一天过得很难,我不能忘却昨天晚上那个女人。我忽然发现自己变得优柔寡断,我的气概哪去了。去她妈的离异吧,我只知道她是个女人。我被她瞬间迷住了,我对她的迷恋与迷恋杨静白莉的滋味不一样。因为我感到了心慌意乱,比如我与她跳舞时心跳得厉害,这是多么美丽的感觉啊,我不能放过。
第二天中午白莉来了,开了门我拄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她,我想这人真没有脸皮。白莉低头看着脚尖,一脸忏悔的表情十分夸张,我已经无数次地看过她这副神态,就像看电视里一则播放了数日的广告。我说你还来干什么?白莉又伸出那双最有资本的手猛然揽住我的脖颈,嘴里喃喃着请求我的原谅,她说她已经理解了我,下回
绝不会这样无理,她说她要做我的模特儿脱光了让我画个痛快,她说罗林你即使不要我了,我也心甘情愿地给你当模特儿。
白莉无休无止地说着道歉的话,让我觉得她是那么可怜可悲。交往几个月我们已不知多少次好了吵,吵了好,最后总是以白莉对我的道歉和亲昵而进入另一个循环。我常常后悔应该做一个记录,我应该对白莉说纪录达到一定数目就是分手的日子。纪录是她创造的。但是,她不在纪录上加码难道我就能和她混下去吗,我绝不会像海丽娜与勃特拉姆那样与白莉终成眷属,白莉首先不是海丽娜,其次她哪怕能让我有一点心灵的颤动,比如听到她上楼梯的声音我的心有微跳的感觉,比如与她告别后我有怅然若失的滋味,比如我愿意让她知道多一点儿我的事情……
白莉此刻的眼光盯在裸画上,那眼光不再像上次那样凶恶。女人乳房的唾液已把色彩变得灰暗,使这幅画明显地成了一张废品。白莉将两滴眼泪从眼晴送了出来,落在脚下的木地板上。嘴里说着都怪我,那两只手又伸了过来。我躲开她的搂抱,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抽着。我说白莉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也不想再欺骗你。我不爱你,更不会和你结婚。听了这话白莉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不爱为什么会那样。这单刀直入的话让我无以回答。我只有沉默着,抽烟。烟雾袅袅升腾,在白莉的泪眼前飘荡。我说白莉咱们今后还是朋友,我保证是你的哥们儿,你有什么事求我只管说一声,我们彼此都活得轻松一些,千万不要反目为仇。说这话时我动了真情,我说得掷地有声,我感觉此时我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白莉许久许久没有答话,只是流泪。她终于要开口了,我心中惊颤地等着她说话。她站起来,走向我,她说吻我吧。我有些胆怯等她行动,不知她此刻是什么心态并且会有什么举动。她将唇凑过来,我竭尽全力地让她满足,我做这一切时是多么的虚伪,亲吻之时我还在想,女人为什么需要这最后的一吻呢?
白莉始终默默流泪,那样子像是永别的时刻。突然她说,罗林你做我哥哥吧。答应我,你要我这个妹妹我就心满意足了,不然我会死的。我迟疑了片刻答应了她,良心指示我应该答应她。我把她重新揽在怀里,这一次,我是用真情爱抚她的,把她真正视为自己的妹妹,因为我陡然产生了一些感动,至少,白莉对我是一番真情,这不比那个杨静好得多吗?
以后的日子我觉得轻松了许多。我把全部的精力投入我的画作,当我一抬头时我就看到了凯特。温斯莱特,这幅照片每次都勾起我对温沙的幻想,我知道我一直在惦记这个女人,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感觉。
十月份我的画册出版了,我捧在手里首先想到了温沙。依着名片我给她挂了电话。我说我想赠送她一本自己的画册请她指正,我企图与她接近这是最好的理由。她满心喜欢地答应了,我说要晚上给她送到环球酒廊。
我没有想到温沙是如此精通绘画,她在我的画上指指点点像是一位写作老师在做眉批,她说她去过维也纳,在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酣畅地呆了一天,她娓娓讲述威尼斯画派、讲乔万尼。贝里尼的《维纳斯的梳妆》,她说贝利尼真了不起,他的笔触不见雕凿的痕迹,却异常生动……
说心里话,我实在不愿意她对绘画如此明白,这使我没有了施展自己的空间。但是温沙说她很喜欢我的作品,她说我的作品中有一种冷峻的东西,很能打动人心。她的话险些让我又一次失态,我显得异常兴奋,说温小姐我很想为你创作一幅作品,你看可以吗?温沙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她的脸上飞动着淡淡的彩霞,让我的内心产
生了异常的焦灼。我的眼睛有些干涩,我每次渴望得到什么的时候我都会出现这种感觉。一个小妇人,她深深打动了我,我猜想她能长我几岁呢?
深夜的风环绕着我,我步行回家时感到惬意极了。我们约好了第二天晚上在我的宿舍里见面。不管如何我要体味一下与小妇人交往的滋味。有人说三十岁的女人才是正式有风韵的时候,这些天我将这些话体会得深刻透了。
温沙如期而至。她是精心打扮过的,她的精心打扮让我感动不已。她穿一件月白色上衣,我发现她与月白色似乎有着血脉的联系。下身是地道的牛仔裤,有分寸地裹着她浑圆的臀部。一条白丝的透明的纱巾在肩上随意地搭着,这服饰衬托得她更加高雅可人。我的感觉妙不可言。
我为温沙冲上了咖啡,我实际已经一天的时间都在整理卫生。我的房间不大,但任何人都说一看就是艺术家的居室。我的案头上、书柜上到处点缀着各种野生草木,是我去泰山黄山等各地采撷来的。看得出温沙特别喜欢这些花草,她微笑着说你的房间真是别具一格。这时候,她显得那么纯情,眸子放射出奇异的光芒。聊了一会儿,温沙说罗林先生你想塑造一个什么形象呢?
我开始紧张起来,对于温沙的到来,只有我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说你脱鞋上床,随便卧在床上,什么姿势都可以。之后我又缀上一句,你的任何姿态都可以征服世界。温沙的脸腾地涨红了,说罗林先生很会夸张呀,我后悔我的语言有失身份,但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温沙非常听话地脱掉了鞋子,她微侧身子卧在床上,右手托着下巴,这个形象让我自然又想起了温斯莱特,可惜可惜……我放下手中的画笔,走过去,我的心有些颤抖,但是当我认为这不是本人的风格的时候,我的胆子放开了。
我走上前去,我用一种极动情的眼光望着温沙。温沙说罗林先生你怎么啦?我说温沙你感染了我打动了我,不要称我先生,叫我罗林,我……可以为你画裸画吗?她没有说话,我就上前捏住了她的衣服。温沙把我的手推开了,她说你没有对我说要画裸画啊。她一边说一边起身,然后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我立刻陷入尴尬,心头有些火。但是我们毕竟陌生,再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感受。我说温沙你介意了吗,如果一个爱你的而你也不反感的画家请求画你的裸画,你会怎样呢?温沙说罗林先生您的意思是您爱上我了是吗?您的爱的内涵是什么呢?
我们并不熟悉。我如坐针毡,我无言以对,这种时候我只有沉默。我叹了一声就将头埋在手里,我的手将我的头发弄乱了。温沙说对不起我总是愿意这样不留情面,罗林你不会介意吧?她开始叫我罗林,她的这个称呼简直就是将溺在水里的我挽救起来。我知道我在沉默中显出了些哀怨,我以一种沉默的力量使面前的女人开始叫我罗林。我的眼睛里有了一点迷蒙的东西,这是以往根本不曾有过的。我内心深处明白,我的自尊心大大被这小妇人伤害了,她的话语很轻,却深重地打到我的心里。我根本没有心思再作画,以后的时间我一直沉默着。我试图用沉默抗拒她的清高傲慢。但是她变得温柔起来,给我谈了许多出国演出的事情。她极善于调节气氛,而且谈笑
间脸上时常飞动着和那天晚上一样的彩霞。后来温沙就告辞了。
我从那天晚上起就一遍一遍分析这个女人。我想她对我不会反感,否则就不会答应我为她作画,就不会来我宿舍前作精心的打扮,也不会说完那几句不留情面的话后又在我的屋子里逗留许久。我不想罢休,至少我要把失去的自尊找回来,然后再道声拜拜也不晚。我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我甚至想把白莉搬出来助阵,想到白莉我立马给她拨电话,我说晚上我要在环球酒廊请小妹吃饭。白莉受宠若惊,在电话那边有流泪的动静,哽咽着说大哥你真算哥们儿。于是我们就一起坐到了环球酒廊的零餐上。
但是,我的这番设计却没有给温沙带来一点异常。她看见我后颔首微笑,招呼女侍好好款待我们。她甚至没有多看白莉一眼,倒是白莉对她盯住不放。白莉说没想到大哥还认识这么一位性感女老板,她真够诱人的啊!我的情绪恶劣透了,我忽然觉得我很愚蠢,施展雕虫小技反而伤害自己。我觉得我无地自容,于是将一瓶酒旋风似的一饮而尽,拽着白莉就离开了酒廊。我叫了辆轿的把白莉推搡了上去,嘴里咕哝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白莉还在懵懂中就随着轿的乘风而去了。秋风里只剩下我自己。我觉得累极了,酒气直冲头顶。我返身回了环球酒廊,我带着火气把温沙招呼出来。女侍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温沙说没有什么这位先生一定是喝醉了你们忙你们的,然后温沙建议我有什么事出门去谈。我们走出酒廊,见我有些跌跌撞撞温沙便扶住我,我感觉到她的手插在我的腋下,我感觉那手已经把我的灵魂戳透了。
我们走到了一片水边,这是一个天然水湾,白日里显得优雅古典,夜晚却黑洞洞的,只有一处水波被月光照亮。温沙的手依然在我的上臂,我承受不了这手的温度,我感觉我的身体轻轻颤栗起来。我转身将温沙抱住,铁钳般的手捏住她的下巴,然后我吻住她那我想了多少天的唇。温沙挣扎着却叫不出声。我紧紧钳着她毫不松手,我拼命地在她的唇上吸吮着,最后我终于被温沙那绝望之中而产生的力量推开了。温沙大声说罗先生您怎么能这样,您怎么这么不成体统,你太过分了您,您……她嘤嘤地哭起来,这哭声洒落在秋夜的月光里显得格外凄楚。
我被这哭声惊醒了,酒气神奇般地跑得无影无踪。温沙很快停止了哭声,她掏出一只洁白的手帕揩着泪水,她说罗先生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离婚了吗?让我来告诉你吧。那天夜里我丈夫为了一个女人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后又在醉酒中强奸了我,就为这,我离开了歌舞剧团,我永远不愿再见到他。爱首先应当自重,自重的男人才有爱的权利。温沙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顿时我显得异常渺小,甚至猥琐。温沙叫了一辆出租,温和地劝我回家好好休息。在黑暗中我已经无地自容。
活了二十六年我何尝这样过,我纯粹在享受一种被感情折磨的味道。几天来我的心头一直涌着万端苦涩。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实实在在地爱上了这位离过婚的比我年长的女人。是爱,不是调侃和戏谑。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滋味。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那天晚上的行为已经把爱的路结结实实地堵上了。
然而我还是不甘心,我铺开纸,我要给温沙写封信,我固执地在心中勾画着一幅动人的画卷,这画卷的底色由月白和淡粉色相融而成,我勾画着一段炽烈的如泣如诉的爱情故事,她与我,我们和谐交融。我知道这事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是我还要告诉她,我还抱着一线希望。
我用了无数个日夜才把这封信写完。我对温沙说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见到她,我知道我的形象在她的眼里是多么丑陋。但是我对她一见钟情的爱是真实的,对别的女人我从来没有产生过此类的感觉,这种感情越来越强烈,我甚至不可自拔等等。
我明白这封信是永远也不能让我和温沙以外的人看的,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敢多看几遍,我何曾这样落魄过,为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如此掉价。但是这封信不寄出手我可能永远在苦海里挣扎,至少我是非要解释我并不是轻浮之辈,我的爱难道不是真的吗?包括对白莉对杨静,我都曾被她们一时打动过,起码那一刻的感觉是真实的。我在信中最后说,我还是想为她创作一幅作品,我想以月白和淡红的颜色作为基调。我希望温沙答应我这最后一个请求,我说我日夜都在盼望她的到来。写完信,我的脸发烧,我自嘲我不是也在向温沙请求最后的一吻吗?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希望这最后的一吻成为真实,立刻我就想我比白莉杨静更悲哀,我和温沙最初的一吻是多么龌龊。
我咬着牙把信扔进了绿色的信筒,那信筒此刻非常庄严。我感到浑身疲惫,眼望着滚滚的人流我忽然涌出了深重的孤独感。
接到我的信温沙就来了。她没有穿月白色衣服,而是披了一件红色的风衣,她的脸被晚风吹得通红,与风衣的色彩交相辉映。我们都有些矜持。温沙说我一定要接受你的请求,我就要走了,去温哥华我伯父那儿,去一家艺术院校教古筝课。她的话让我陷入了深渊,我的心落寞极了,我的眼光一定很浑浊,因为我看温沙时她的身影已经模糊成了一片。
她要走了,唯一的希望就要随她而去。我绝望地想大声喊一句什么,但是理智克制着我沉默无语。良久,我舒了口气说我们开始吧。我掀开已准备好的画布,一切早在白天就准备就绪。当我拿起画笔抬头看温沙的时候,温沙正在脱一件黑色的羊毛衫,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我的眼前是一片混沌。
终于我看清了,温沙已赤身裸体站在我的面前,她的皮肤洁白细腻,富有质感,她的双乳高耸着,浑圆的线条清晰分明。她的臀强烈地突凸着,她的秀发披在滚圆的肩膀上,她的腿丰满而细长,她的眼睛眶满了清澈的水流,她的睫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她的双颊,哦,她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啊,幽幽的灯光笼罩着她的身体,灯光的黄色给她洁白的皮肤打上一层动人的光彩。
爱神,美神,卢浮宫,维也纳……温沙,我叫道。然后,我感觉有两股滚烫的泪流出来,涌进我的嘴里,苦咸苦咸的。我埋下头啜泣起来,我说温沙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瞧不起我还是在讽刺我?温沙轻轻说罗林你画呀,你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你不要流泪,男人流泪可不像男人。听这话我抬起头来,揩去泪水,我凝望了温沙片刻,定住神,刷刷的笔声将温沙美丽的身体落在了画布上。
我投入而虔诚,此时此刻,我深深领会着俄国大作家梅。马斯宾斯基看到维纳斯雕像时的那种感受:“忽然有一种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朝着我的被歪曲、摧残、蹂躏的心灵吹了一口气,立即使我挺直了腰杆,使我那重获生机的身体上失去知觉的部位发出阵阵战栗……”画完以后我放下笔,抬头凝视面前的女人,我无法自制地冲口而出,我说温沙让我最后吻你一下好吗?温沙沉吟地看着我,点点头就闭上双眼。我走过去,吻她,我酣畅地吻着她的脖颈,她的前额,她的唇,最后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我感觉温沙的身体在发抖,我感觉她用双手抱住了我,而且越抱越紧,我将手渐渐移向了她的乳房,我觉得我就要崩溃了。但是这时候,温沙把我的手轻轻移开了,她离开我,羞涩地把衣服穿好。握着我的手说着告辞的话。然后,她走了。
我站在阳台上,望着温沙在夜色中逝去的身影。这个夜很深沉,这个夜晚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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