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翁同龢《致荫堂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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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堂美术馆藏翁同龢(1830-1904,字声甫,号叔平,晚号松禅)写给荫堂信札两通,共六开,释文如下。其一(见下图):



荫堂先生尊兄大人阁下:两奉赐书,懃懃慰卹,并辱厚赙,感涕拜受,衔结不忘。惟阁下猷为风节,举世推重,朝廷俯鉴,畿辅士民喁喁仰望之意,属公以军事,电扫风驰,禽狝草薙,在此时矣。连年以来,征调频繁,公私并困,不特坞堡之筑小民力有未能;即州县城池亦多颓废不治。贼踪飘忽,来往自如,迎击则无一定之途,追袭则有兜裹之虑。事势诚有难焉者。中国书法站!e^1~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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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才为世出,知人善任,知必有以抚辑而歼夷之也。同龢自遭先公大故,苫凷馀生,百疾交作,遗书难读;窀穸未安,夙夜愁痛,负疚滋重。所冀东南绥靖,得以归葬故山。躬耕邱陇之旁,以养以食,守先人清白之训,则亦幸矣。同龢疏拙无壮,辱相知之深,相遇之殷,故附达一二使者,称遽不尽所怀,专布谢忱,伏乞矜鉴。愚弟制翁同龢叩头上,两家兄同叩谢。姚延之兄诸蒙延纳,感荷不尽。中国书法站 w3l+sQE}y)t7Y
其二(见下图):中国书法站j,lw/aR Dc0gd G



荫堂尊兄方伯大人阁下:旄节入都,得近光霁;叔度千顷,犹恨奉教之日浅耳。伏想台候清和,前旌所莅太行,草木欣欣,再被甘雨,百城向风,万姓蒙福,盖可知矣。即日受印视事,多贺多贺!家兄负担西行,蒙执事逾分之爱,感刻不忘。到太原必有滞留,大约尽此月当南去耳。《易》曰:“旅琐琐。”惟执事能鉴之,故非外人所知也。龢凡百尽废,恒往来于昌平山下,与野老相周旋,久不见书史。家言一函,敢乞饬交。感意非浮辞所可罄,故不复具。骈牍草草,敬问起居,不尽弛仰。愚弟制翁同龢顿首上。四月望。中国书法站6@*ZSzU@ExR
;GFh+ci A%H(`0    翁同龢的这两封信都是写给荫堂的,在翁同龢的交往中,号荫堂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王榕吉(1810-1874),字子莪,山东长山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进士。另一个是屈承干,常熟人,举人出身,曾任安徽知县。所以我们先要弄清楚这个收信人荫堂是谁。中国书法站 j$h"u R,jGn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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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封信的落款中都有一个“制”字,这是旧时依礼守丧的称谓,常指守父母之丧。在第一封信中有“先公大故”、“并辱厚赙”等句,“先公大故”是说他的父亲去世了,“赙”是指向办丧事的人家赠送财礼,所以可以断定这是在翁同龢的父亲翁心存死后,翁同龢对荫堂赠送财礼表示答谢。因此,书写的时间应该是在翁心存死后不久,即在同治元年十一月初六日(1862年12月26日,翁心存于这天去世)之后。翁同龢在信中称荫堂“惟阁下猷为风节,举世推重,朝廷俯鉴,畿辅士民喁喁仰望之意,属公以军事,电扫风驰,禽狝草薙,在此时矣。” 又说“阁下才为世出,知人善任,知必有以抚辑而歼夷之也。”可知当时荫堂刚被授以军事。据《清史列传•刘长佑传》:“(同治元年)会张锡珠、宋景诗降而复叛,近畿骚动。十二月,调直隶总督……(同治二年)三月,败贼束鹿,阵歼张锡珠。四月,命督办直隶、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地方剿匪事宜,旗、绿防剿弁兵均归节制……六月,率按察使王榕吉军于馆陶,部署诸军,逼甘官屯……九月,败贼张秋镇,阵歼贼目杨殿一,宋景诗仅以身免。十月,三省渐就肃清。”[1](4260页) 与翁同龢信中所写事合,则荫堂当是王榕吉无疑。据《清代职官年表》,王榕吉于同治元年(1862)六月由大顺广道迁山西按察使,同年十二月改直隶按察使,同治二年五月迁直隶布政使(《清史列传•刘长佑传》中记同治二年王榕吉还是按察使,当是由于剿捻事急,未及就任。)信中不称“方伯”,则这时候王榕吉应该还没有任直隶布政使,因此翁同龢写这封信的时间应当是在同治二年五月之前。中国书法站{!T|Lprf0\r
)XdW#@S.E%]UAb:C0    信的后面附言“姚延之兄诸蒙延纳”,按《翁同龢日记》同治元年闰八月十三日(1862年10月6日):“姚延之忽从河南来,求予觅馆。王荫堂廉访来,今日甫入城接印也。” [2](230页)二十日记:“访王荫堂为姚延之说项。” [2](231页)当即指这些请托的事。中国书法站KJ3{-z)RX#S
5a#t"L4L QOD5F c0    在这一时期,翁同龢与王荫堂(榕吉)多有书信往来,我们从《翁同龢日记》中可以看到他们书信往来的一些记录:如同治二年六月廿九日(1863年8月13日):“作致王荫堂书,为陆吾山说项。”[2](284页)同年八月二十日(1863年10月2日):“作书致王荫堂为陆吾山说项。” [2](290页)十月初八日(1863年11月18日):“得王荫堂书。” [2](2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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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信中对当时捻军的描述“贼踪飘忽,来往自如”云云,按《翁同龢日记》同治二年三月十一日:“闻直隶贼踪飘忽,距保定才三舍矣,制军刘长佑驻威县,则在贼后矣。” [2](263页)所述亦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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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对荫堂的称谓中多出“方伯”二字,又说“旄节入都,得近光霁”,按《翁同龢日记》同治三年三月十八日(1864年4月23日)写道:“王荫堂(榕吉)方伯来都,入城访之不值。” [2](320页)按清代布政使又称藩台、藩司、方伯、东司,按察使不得称方伯,(按察使为正三品,布政使为从二品),王榕吉在同治二年五月廿一日(7月6日)由直隶按察使迁直隶布政使[3](2167页),又于同治三年二月丁丑(3月13日)调山西布政使[3](1929页),所以翁同龢的日记和信中都称他“方伯”。王榕吉的这次来都,大概就是因为由直隶布政使调山西布政使而在京作短期的逗留。所以翁同龢信中说他“即日受印视事”。信末署“四月望”,则应该就写于同治三年四月十五日(1864年5月20 日)。 中国书法站5j"K'xi)|f ~G
1S+Y$ww_L2A0    翁同龢的这封信主要是委托王榕吉转一封信给翁同书。翁同书此前在安徽巡抚任上遭到太平军与捻军的合击,先失定远,退守寿州。又与苗沛霖不和,苗转而围攻翁同书于寿州,寿州陷落。朝廷旋召翁同书还京。同治元年正月初十日,曾国藩即上奏折参翁同书失定远,又不能妥办,致使乡绅与团练仇杀(苗沛霖杀徐立壮等人),又寿州城陷,奏报前后矛盾。于是下“王大臣会鞫,拟大辟” [4](284页),后因为翁心存病逝,恩旨“持服百日仍入狱” [4](284页),最后是免去死罪,改戍新疆。同治三年,都兴阿请留甘肃军营效力,后来即死在甘肃,这是后话。《翁同龢日记》同治三年三月廿六日(1864年5月1日)“未时三兄(按翁同书是翁心存长子,但是在翁咸封世系中,排行第三,所以翁同龢称他三兄。)启行,叩别之际相对不能出声” [2](321页)即送别翁同书启程远戍新疆。两天以后,翁同龢又与王荫堂告别,“廿八日……王荫堂送别敬三十金,余亦以路菜、京靴答之”“廿九日,晴。送王荫堂,晤之。” [2](321页)当是送别王榕吉任山西布政使。而在这之前,翁同龢又“致书王荫堂,托其于三省吹嘘” [2](320页),即委托王荫堂帮助一路上为翁同书打招呼;所谓的三省,当是指翁同书远戍新疆将要途经的山西、陕西、甘肃三省。信中说“家兄负担西行,蒙执事逾分之爱,感刻不忘”也是对王榕吉在山西给予翁同书的照顾表示感谢。翁同龢信中引《易》“旅琐琐”,按《周易》旅卦:“初六:旅琐琐,斯其所取灾。象曰:旅琐琐,志穷灾也。”正是对他三兄此时处境的形容。又说“到太原必有滞留,大约尽此月当南去耳”“ 家言一函,敢乞饬交”即是请王荫堂转交一封信给翁同书。而翁同书在山西一直滞留至同治三年(1864)七月二十一日,《翁同龢日记》七月廿四日:“得三兄十八日太原书,二十日将启行矣。” 廿八日日记:“得三兄二十日书,次日启行。” [2](342页)"I2X zN&ss:]hQ8H"?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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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xs,J&DT$E)f0    那么为什么翁同龢要委托王荫堂转信呢?当时翁同书是带罪远戍新疆,一路上行踪不定,后来都兴阿奏请留翁同书在甘肃营中效力,朝廷也不知他的行踪,只能寄谕“令该将军(都兴阿)行文直隶、山西、陕甘各督抚,该员行抵何处,即调取赴营” [2](329页)。当时寄信的主要途径是信局和提塘,提塘是由京城向各地方传达重要文件的专门机构,当时“驻京提塘官十有六人。直隶、山东、山西、河南、江西、福建、浙江、湖北、湖南、四川、广东各一人,陕甘、新疆一人,云南、贵州一人,漕河一人,由督抚保送本省武进士、举人及守备咨补。后改隶邮传部。” [4](3286页)翁同龢也经常通过提塘带信,如他同治三年五月十五日日记中说:“发山西信,一由提塘,一由信局。” [2](329页)王榕吉既为山西布政使,通过提塘带封私信既方便又快捷隐妥,也在情理之中。
又信中说“恒往来于昌平山下”,按《翁同龢日记》同治二年九月廿五日(1863年11月6日):“随五兄往昌平相地。” [2](294页)廿六日(11月7日):“偕树南至孟祖(村名,距东郭北十里。)相度新茔,树南遂归,余等赴昌平,西北趋过一小山,其地皆沙地矣。未正抵昌平州。” [2](295页)当时南方战事还没有结束,翁同龢不能护送翁心存的灵柩回乡安葬,就先在北京郊外的昌平山下相了一片茔地,暂时将翁心存下葬。古人有庐墓守孝之礼,所以翁同龢说自己“恒往来于昌平山下”。中国书法站#}6usd 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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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熟博物馆藏翁同龢隶书节临汉《张迁碑》(按《张迁碑》又名《张君表颂》)四条屏,落款曰:“荫堂仁兄今之循吏也,政声在江南北,临《张君表颂》请正,弟翁同龢。” [5](17页)钤“翁瓶生”(朱文印)、“同龢印信”(白文印)、“松禅居士”(白文印)三印。翁同龢晚年开缺回籍,革职编管,遁迹人世,庐墓虞山,自署瓶庐、松禅、松隐的晚号。[6](8页)“光绪戊戌以后,静居禅悦,无意求工,而超逸更甚,署款曰瓶居士,曰松禅,曰天放闲人。” [7](4070页)翁同龢当年在昌平山下相茔地的过程中,曾至八里庄恩济庄庙,见“庙有圣祖赐林老人御书联额,额曰:敬慎,联曰:松柏禅心静,幽情化日长。” [2](296页)这或许与他晚年号松禅有关,因为他正是在晚年编定日记的。中国书法站 D)Z!S9t0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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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是在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七日(1898年6月15日)因草拟变法国是诏触怒慈嬉太后而被开缺回籍的,此时王荫堂已去世,则此四条屏所落上款“荫堂”应是屈承干。屈承干也是常熟人,翁同龢晚年与他来往甚密。翁同龢在回到常熟的第二天,即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廿一日(1898年7月9日),屈荫堂就和严心田等乡绅同去拜访翁同龢,并一起商讨处理“西乡抢粮事件”的办法。光绪二十五年二月十四日(1899年3月25日)翁同龢“作隶四巨幅赠屈荫堂” [2](3193页),当即此幅临《张迁碑》四条屏。落款称荫堂“今之循吏也,政声在江南北”,这是对屈荫堂处理“西乡抢粮事件”的赞同,而此前屈荫堂曾“屡任皖中剧邑” [2](3141页),正是所谓“在江南北”,与翁同龢的评语正合。并且,在这一时期,翁同龢对隶书非常痴迷,研习格外用功,日记中经常写他习隶或搜集、借阅各种隶书碑帖,如“隶课外惟看柳文” [2](3180页) “习隶外看蒙庄及蝯叟诗” [2](3197页);而研习最多的就是《张迁碑》,如“屺怀以所得古碑旧拓见示,皆世间希有之珍,一阅即还,独留《张迁》一本审视……《张迁碑》。苏斋藏,东里字不完,然极旧之拓。” [2](3178页) “苏斋所藏《张迁》题记数千言,且三图甚妙,因摹之。” [2](3178页) “屺怀以旧拓《张迁》见示。亦沈钧初物。” [2](3192页) “再看《张迁碑》较余藏为胜。” [2](3193页)翁同龢对何绍基(1799-1873,字子贞,号东洲,晚号蝯叟)的隶书也极其喜欢、钦佩,他曾经与人论书曰“极服膺蝯叟直起直落,不平不能拙,不拙不能涩,石庵折笔在字里,蝯叟折笔在字外”。[2](3193页)细观此隶书四屏条,用笔正是受到了何绍基的影响,“直起直落,不平不能拙,不拙不能涩”。中国书法站Z;fd R0AWDlr&e
Qo%`y#`A0    昆仑堂所藏翁同龢写给荫堂(王榕吉)的两通信,是他三十四五岁时的作品,可以看出他早期书法的风格特点。而常熟博物馆所藏翁同龢写给荫堂(屈承干)的隶书,则是他的晚年巨作,两件作品之间相隔三十六年,《清稗类钞》“翁叔平书超逸”条称:“常熟翁叔平相国同龢,书法不拘一格,为嘉、乾以后一人,说者谓相国生平,虽瓣香翁覃溪、钱南园,然晚年造诣,实远出覃溪、南园之上,论国朝书家,刘石庵外,当无其匹,非过论也。” [7](4069-4070页)从这两件书法作品中亦可窥见其书法风格之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