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政治秘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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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张广为流传的照片历来被称作是毛主席“飞机上的工作照”,实际上是毛主席在飞机上学英语的照片。据本文作者、毛泽东的政治秘书林克的日记记载,那是1957年春,毛主席南下视察工作,3月19日晨,从徐州飞往南京途中他学英语时,由摄影记者拍摄的。
毛主席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兴趣。他读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摩尔根的《基因论》、威廉斯的《土壤学――农作学及土壤学原理》等等。这些对人文学者都嫌艰涩难懂的书,毛主席读来却甘之如饴,而且能把书本上的知识融在实践中。
飞机上的英语学习照
我作为政治秘书第一次与毛主席面谈,是1954年11月在广州越秀山游泳池畔。当时我们从北京到广州没有几天。池水清清,树影婆娑,刚刚在碧波中舒展了健壮身躯的毛主席,此时兴致极佳,谈笑风生。他问我有多大年纪,什么地方人,我的学历和工作经历。我简要谈到,我的原籍是江苏常州,幼年生活在保定,七七事变后举家迁到北平。我是燕京大学经济系毕业,1946年在大学参加了地下党,参加并组织了学校的历次学生运动。离开学校后,我被调到华北局城市工作部从事社会调查工作。解放后,被调到新华社工作直至到主席身边,时年29岁。
上世纪20年代初,毛主席曾到过保定,并沿着城墙走了一圈。此时我提到保定,引发了他的谈兴。他说:“保定很有名呀,是兵家必争之地。你晓得那里有个莲花池吧?那是北洋军阀头子曹锟的私人花园。”
触及历史,毛主席谈锋更健:“曹锟用5000银元一张选票,收买了500多名‘猪仔议员’,很下本钱哪。他是个很有名的贿选总统哩!”
说到此,毛主席淡淡一笑。后来相处日久,我发现,毛主席每每谈及古代的帝王将相、近代的军阀政客,间或淡淡一笑。而从这一笑中,却能体会出“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那样一种超越于他们之上的雄伟气魄。
毛主席略为沉吟后,对我说:“当前你的工作就是研究国际形势的发展和重要动向,随时向我汇报。”一番寒暄,一段生动风趣的旧闻,使我消除了拘谨,回复了平静自然。
就在这次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毛主席话锋一转,眉宇间透着诚恳地对我说:“你做我的老师,教我英语,好么?”接着又说:“过去,我做过教书先生,现在要做学生喽。”言罢,大笑起来。
教他学英语,这是毛主席交给我的一项新工作。我从别人那儿得知,毛主席在延安时就自学过英语,但究竟达到什么程度,我不知晓。学习从哪儿入手,我心中无底。于是我建议说:“您看,是不是从学习一些短的政论文章开始?”毛主席欣然同意。我随即拿出一本事先准备好的英文版《人民中国》。当时,毛主席已年逾花甲。从那天起,我既是毛主席的政治秘书,又兼他的“英语先生”。
上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毛主席学习英语的兴致很高,无论在哪里我总是要在公文包里带着他学习的英语材料。他善于挤时间学习,经常在刚刚起床后,饭前、饭后,游泳、登山、散步之后休息时,在开会或会见内外宾客之后或长时间紧张工作之后学习英语。在外地巡视期间,无论在火车上、轮船上、飞机上,他随时挤时间学英语。除了重要会议或生病,未曾中断。1957年3月17日至20日,毛主席先后在天津、济南、南京、上海,在成千或数千人干部大会上,发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和双百方针的演讲,工作十分紧张。但沿途他学习英语的兴趣依然不减。从徐州飞往南京,从南京飞往上海,航程只有一小时。他除了给我书写了有关当地的古诗词外,其余时间,都用来学英语。学习中,他常常纵论时事,谈古论今,探讨学术。有一张广为流传的照片,后来被称作是毛主席“飞机上的工作照”,实际上并非毛主席的工作照,而是毛主席在飞机上学英语的照片。据我的日记记载,那是1957年春,毛主席南下视察工作,3月19日晨,从徐州飞往南京途中,他学英语时,由摄影记者拍摄的。
学习方法与众不同
同年11月,毛主席前往莫斯科,参加苏联十月革命庆典及世界共产党与工人党代表会议。会议期间签署了共同宣言。当时,不少国家的共产党领导人对苏联的“老子党”作风很有意见。为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团结,毛主席与许多国家的共产党领导人交谈,向他们做工作,整个过程非常紧张繁忙。可毛主席学习英语却未曾中辍。往往天色未明时,邀我到他在克里姆林宫的寝室去帮他学英语。
毛主席毅力非凡,他对我说:“决心学习,至死方休。”1959年1月自称学习英语“到处碰石头,很麻烦”的毛主席要给自己定一个五年计划的目标,就是要通过学习,能够看英文的政治、经济、哲学方面的文章。我考虑到他要务缠身,日理万机,为了节省他的时间,对他未学过的单词,往往事先代他查好字典,并注明轻重音等。可他往往还是要亲自翻翻字典,看看音标和注解。
毛主席湖南乡音浓重,在湖南的方言音中“n”“l”不分,因而在读英语时,常常出现把“night”(夜晚)误读成“light”(光、亮)。每当此时,他就像个谦恭的学生,听我讲解发音要领,随着我的领读,反复练习。他不像有些人学外语,念错几次,便羞得张不开口。他始终是爽爽朗朗地大声念,坦坦然然地大声改。
毛主席学英语的方法也与众不同,他不是从初级课本到中级课本这样读,而是根据自己的特点,从读新闻、时评、政论入手,逐步学习理论文章和经典著作,如《矛盾论》、《实践论》、《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共产党宣言》、《政治经济学批判》等英文本。不仅如此,有些经典著作反复阅读,《矛盾论》英文本学过三遍,《共产党宣言》英文本也读过不止一遍。《矛盾论》、《共产党宣言》英文本每页的空白处他都用蝇头行草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解。每读一遍便又注解一遍。
通过勤奋的努力,到晚年他借助字典可以比较顺畅地阅读政论文章和理论书,但对文字比较艰深的古典著作读起来还有困难。至于英语会话,因为年事已高,乡音难改,他只能说几句简单的应酬话,用英语对话还不行。作为一个高龄的领导人,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广收博览,于你我都有益”
对秘书,毛主席只明确任务,从来不画任何框框,不作任何硬性规定,更无须事事请示,而是放手让我们工作。因此我们工作起来比较大胆,心情舒畅。
初到毛主席身边,我的任务主要是阅读大量的文件、电报、报刊、资料等,研究国际形势和动向;帮他筛选文件、电报、资料,有时口头,有时写成书面材料,综合汇报。毛主席总喜欢提出问题同我交谈,比如,世界和平和战争的前景、世界格局和力量对比的变化、世界的主要矛盾、中间地带、地区形势、各国政治、经济形势及对外政策等,总是边谈边议。
在交谈中,他总是鼓励我大胆地谈自己的见解。我逐渐意识到他不满足于我向他反映情况,而且要求我从理论上作出分析,从战略上进行思考。
1957年8月4日毛主席给我写了一封信:
“林克:请找列宁《做什么》、《四月提纲》(1971年)两文给我一阅。我这几天感冒未好,心绪不宁,尚不想读英文,你不感到寂寞吧?你可看点理论书,你需要学习理论。兴趣有,似不甚浓厚,应当培养,慢慢读一点,引起兴趣,如倒啖甘蔗,渐入佳境,就好了。供参考。”
《做什么》一文,今译《怎么办?》,是列宁1907年撰写的一篇著名文章。文中论述了恩格斯论理论斗争的意义,《四月提纲》是列宁1917年提出的号召苏维埃夺取政权的纲领。
毛主席的信,对我既有鼓励,又有鞭策,循循善诱,期望甚殷,对我触动很深。
由于我最初的工作重点是国际问题,常向毛主席汇报国际动向并做一些分析探讨,因而对毛主席在处理国际事务过程中显示出来的敏锐的观察力,深邃的战略目光,有些特殊的感受。
1958年,法国政坛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戴高乐被推为这个欧洲大陆国家的总统。在此之前,他始终充当法国海外殖民政策辩护人的角色,还强调过君主制的作用,也是冷战的积极推动者,给人印象颇为深刻。
一时间,国际舆论哗然,普遍认为这个欧洲大国的政局变化,将导致整个欧洲向右转。我们国内的一些国际问题专家也持类似的看法。一家有影响力的国际问题刊物甚至断言,戴高乐上台就是法西斯上台。但毛主席却未受人言左右,他力排众议,独特地认为:戴高乐民族意识、民族精神很强,始终强调国家的尊严和独立,不依傍他人;主张欧洲是欧洲人的欧洲,反对大国的霸权,颇具独立见解。他的当政,对欧洲摆脱美国的控制,推动欧洲中立主义的发展,改变世界政治格局,将会产生极大影响。后来历史的发展,果然证实了毛主席的卓越预见。
1959年6月3日早晨,毛主席刚刚起床,就跟我讲起梁鸿“不因人热”的故事。梁鸿是东汉人,少孤家贫,经常独坐,不与人同食。别人先做饭,做毕招呼他说:灶和锅还是热的,快煮饭吧!可他却不用别人的热锅,熄灭灶火,重新燃薪做饭。毛主席说:过去我跟孩子们谈过这个故事,但他们年幼,没有印象。我领会他是借这个故事,鼓励自己的子女和身边工作人员要有志气,不仰仗他人,不人云亦云,要有独立性格,自立自强,靠自己艰苦创业。
《六祖坛经》常带身边
毛主席十分欣赏有挑战精神,有独立创建的人。他很欣赏六代禅宗慧能(亦称惠能)的《六祖坛经》一书,经常带在身边。他有几次向我谈及慧能,要我了解他的身世作为,读点他的学说。我对佛学的有限知识,可以说都得益于毛主席的教导。
毛主席最先谈到慧能的身世:他生于唐太宗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3岁丧父,家境贫寒,稍长即以卖柴养母。他皈依佛门后,一直是舂米的下等僧。后来,禅宗五世祖弘忍寻觅新传人,要众僧做法偈,以观各人修行。其上座弟子神秀做法偈一首,深得众僧推崇,可弘忍并不满意。慧能反神秀意做一法偈,却得到弘忍的赏识。毛主席流畅地背诵了这两首法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后一首为慧能所作,与佛教大乘空宗一切皆空、万法皆空宗旨最契合,胜神秀一筹,于是弘忍将法衣传给慧能,为禅宗六世。
后来毛主席又和我谈到慧能的学说,及其在佛教史上的地位。他说慧能主张佛性人人皆有,创顿悟成佛说,一方面使繁琐的佛教简易化,一方面使印度传入的佛教中国化。因此,他被视为禅宗的真正创始人,亦是中国佛教真正始祖。在他的影响下,印度佛教在中国至高无上的地位动摇了,甚至可以“喝佛骂祖”。他否定传统偶像和陈规,勇于创新,并把外来的宗教中国化,使之合乎国情。在这一点上,与毛主席追求变革,把马克思主义原理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民族化的思想、行为似不无相通之处。
1956年7月16日,毛主席和我一起读英文本《共产党宣言》,其中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有如下一段话:“这些基本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他指着这段话说:“可惜教条主义者不懂这个道理。”毛主席反对将马列主义理论视为不能再攀的顶峰,几次讲道:“现在我们已经进入社会主义时代,出现了新的一系列的问题,如果不适应新的需要,写出新的著作,形成新的理论,也是不行的。”
1957年整风前后,毛主席曾多次和我谈到一些科学家的故事,说他们以大无畏的精神,坚持科学真理,甚至不惜为此而献身。他说,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创立了科学的“日心说”,否定了在西方统治长达一千多年的“地心说”,沉重地打击了封建神权统治。意大利的哲学家布鲁诺、物理学家伽利略,也都因为坚持真理而遭到罗马教廷判刑惩罚。1959年10月,毛主席对我说:“哥白尼、布鲁诺、伽利略最初都是孤立的,但是,他们不怕孤立,自然科学发展的历史最后证明他们是正确的。”他还对我说过:“遇到尖锐的问题时,要坚持原则,旗帜鲜明,不能怕丢失选票。而有人保持两边都不得罪的态度,结果反而要失去选票,失去人民的信任。”
不怕鬼就把鬼征服了
在给毛主席当政治秘书期间,毛主席同我讲了许多不怕鬼的故事。有两个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一个是“狂生夜坐”,一个是《席方平》。它们都出自《聊斋志异》。
1958年5月初的一天,毛主席对我说:“世界上有许多鬼,也有许多人怕鬼。是怕鬼好呢?还是不怕它好?”我说,我不相信鬼神,所以不怕鬼。他说:“鬼是怕不得的,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毛主席边说边生动地比画说,《聊斋》上有一个故事,一个狂生夜坐,有个鬼披头散发,面黑似漆,很难看,瞪着眼睛,吓唬狂生,舌头伸得这么长。狂生怎么办呢?他笑着研墨,把墨涂在脸上,涂得像鬼一样黑,也伸出舌头,目光如炬和鬼互相瞪着眼睛,这样对视着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那个鬼见吓不倒狂生,就跑掉了(这个故事出自《聊斋志异》中的《青凤》,狂生名叫耿去病)。毛主席讲时绘声绘色,略带夸张。他讲完故事后说:“作者蒲松龄是在告诉我们,不要怕鬼,越怕越不能活,鬼就要出来把你吃掉。狂生不怕鬼,就把鬼征服了。”
《席方平》的故事,更激动人心,更加感人,发人深省。毛主席问我是否看过这个故事,我说,我看过《聊斋志异》,但不记得这个故事。他比较详细地讲了这个故事。
毛主席讲这些不怕鬼的故事,实际是在喻人。他是针对当时的国内外情况有感而发。在国内当时正在进行整风运动,他说,老实人,虽然历经磨难,只要敢于坚持实事求是,坚持原则,敢于斗争,问题终会弄清,冤案终能昭雪。他还讲,共产党人要有坚持原则的勇气,在大是大非面前要旗帜鲜明。要有“六不怕”精神,即不怕撤职、不怕劳改、不怕开除党籍、不怕老婆离婚、不怕坐班房和杀头。只要准备了这几条,就什么都不怕了。
以后毛主席提出要编一本《不怕鬼的故事》,何其芳同志承担了这个任务。他在同年夏天基本编成。毛主席还要他写篇序文。1961年初,毛主席请何其芳到他的卧室谈序文的修改。毛主席说,你写的序文我加了一段,和现在的形势联系起来了。毛主席所说的“现在的形势”是指1959年春季帝国主义国家、各国反动派和某个超级大国联合的反华浪潮。毛主席还对何其芳说:“你这篇文章原来政治性很强,我给你再加强一些。我是把不怕鬼的故事作为政治斗争和思想斗争的工具。”
“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我至今保存着一些毛主席手迹,其中他即兴赋诗填词,及他在默诵古人诗词时信手写下的文字,占了相当的部分。有些古诗词,就是在我们闲谈中,他信手写在我正在阅读的书页或报刊边角空白处的。这些文字并未经过他深思熟虑,而是忽有所感,随意挥洒而就的。1957年春季,毛主席四天之间到了天津、济南、徐州、南京、上海。除了徐州外,毛主席每到一地,都在干部大会上作报告,讲人民内部矛盾问题,匆忙而紧张。但到达“其山嵯峨,其士颇多”的古城徐州,毛主席突然问及徐州辖区内的刘邦故乡沛县,并提议去那里看看。3月19日上午,我们从徐州登机赴南京,可古城风物人情,似仍在毛主席的意念中盘桓。他问我有没有读过萨都剌的《徐州怀古》,我没读过。他随即在我正看的一本书的扉页和正文边角上写下了这首词:“古徐州形胜,销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子弟(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张敞),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寄耳,应(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毛主席告诉我,萨都剌是蒙古人,出生在现在的山西雁门一带。他的词写得不错,有英雄豪迈、博大苍凉之气。这首词牌叫《木兰花慢》,原题是《彭城怀古》。彭城就是古徐州,就是那个传说活到八百岁的彭祖的家乡。接着毛主席便向我解说起词文,重瞳指的是西楚霸王项羽,司马迁《史记》中提及项羽其貌不凡,铁马重瞳,他的坐骑叫乌骓。起初兵多势大,可惜有勇无谋,不讲政策,丧失人心。最后,兵败垓下自刎乌江。
此时毛主席思如泉涌,又在我书上写道:“项羽重瞳,犹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他放下笔说:“湘东一目,指的是梁武帝年间的湘东王萧绎,幼年时瞎了一只眼。他后来好学成才,平定侯景,即位江陵。”
随后,毛主席话锋一转,讲起词的下半阙。“戏马台”原是项羽阅兵的地方,刘裕北伐时也曾在此大会将校宾客,横槊赋诗,气势如澜。“画眉人”用的是西汉张敞的故事。此人直言敢谏。“燕子楼”为唐朝驻徐州节度使张煜所建。张煜袭父职驻节徐州,结识彭城名姬关盼盼,收娶为妾。她歌舞双绝,尤工诗文。张死后归葬洛阳,盼盼恋张旧情,独守空楼十余年。小楼多燕子,故名燕子楼。诗人白居易过徐州,因此故事写了一首七绝:“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讲解完毕,毛主席对我说:“萨都剌写了这些有关徐州的典故,吊古伤今,感慨人生,大有英雄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乱山川的情调。初一略看,好似低沉颓唐,实际上他的感情很激烈深沉。”
3月20日的下午,我随毛主席由南京飞往上海。途经镇江上空时,毛主席触景生情随手写下宋人辛弃疾的《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接。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写完后,毛主席又讲了很多。开始还是围绕词的内容,说辛词里“不尽长江滚滚流”,是借引杜甫诗的句子。“生子当如孙仲谋”,是借引曹操的话。毛主席讲到《三国演义》中曹操煮酒论英雄一节,曹操说: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刘备问:谁能当之?曹操以手指刘备后自指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接着,毛主席的话就从文学作品中跳出,指出尽管刘备比曹操所见略迟,但刘备这个人会用人,能团结人,终成大事。
毛主席给我写诗讲词的那段日子,正是波兰、匈牙利事件发生,波及中国,中央又决定开展整风的多事之秋。几日之间,毛主席往返于华东数城,讲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公务繁忙。
然而就是在这种令人不安的氛围下,毛主席却精骛八极,跨越时空,数典品词,谈笑自若,由景而发,从浩如烟海的史籍典故词章中,信手抽出精彩片段,即兴发挥。他一再借历史,强调不讲政策,丧失人心,必然失败;而只有会用人,能团结人,才可成就一番事业;无不与时局和应对时局的策略相关。也就是在那吟调谈典的历史时刻。毛主席形成了知识分子的大多数是拥护社会主义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应是基本的、长期的方针等观点。
对世间万物充满兴趣
当然毛主席最喜欢的,兴趣最大的还是读书。
毛主席有一个藏书颇丰的书房。当人们走进曾一度开放的毛主席故居,无不对他工作台上、茶几上,以及床上的书籍,留下极强烈的印象。我手头留存的毛主席给我的几十件信件,大多与找书、查书、读书有关。毛主席出行在外,总要带上许多书。有时带的书不够,或突然急需某些书,就会立即通知秘书到他书房寻找,迅速给他送去,或者由我在当地购买,或者由当地的图书馆借来,待他看完后归还。在北京、上海、杭州、成都、庐山等地的图书馆,他都借过书。
毛主席似乎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兴趣。他读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摩尔根的《基因论》、威廉斯的《土壤学——农作学及土壤学原理》等等。这些对人文学者都嫌艰涩难懂的书,毛主席读来却甘之如饴。
一次,毛主席问我:“你知道人体内有多少重要的化学元素吗?”由于毛主席的一再鼓励,敢于对国际国内时局无忌直陈见解的我,却被这个与我本人密切相关的生理问题,弄得一时木讷。此时毛主席掰着指头,把十几种主要元素一一数出,言毕竟流露出孩子般的得意笑容。
对这类书,毛主席不光是博览,有时还反复咀嚼琢磨,因此他能提出颇为独到的见解,使你不能不钦佩他的超人悟性。
1955年1月15日,毛主席亲自主持书记处扩大会议,讨论发展原子能事业问题,钱三强应邀在会上讲述核物理学的研究发展概况。当他讲到核原理时,毛主席插话问:“原子核,是由中子和质子组成的吗?”“是这样。”
“质子、中子又是什么东西组成的呢?”
钱三强一时语塞,因其时尚无人提出此问题。他思考着回答道:“根据现在科学研究的最新成果,只知道质子、中子是构成原子的基本粒子。基本粒子,也就是最小的、不可分的。”
毛主席却从容地说:“以哲学的观点来说,物质是无限可分的。质子、中子、电子也应该是可分的。一分为二,对立统一嘛!现在,实验室里还没有做出来,将来,会证明它们是可分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此一论题的正确者,正是毛主席。
毛主席浏览自然科学的经典,也关注最新的科技动态、最新的技术成果。1963年,《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刊发了坂田昌一的文章《基本粒子的新概念》,其观点恰与毛主席1955年的预言吻合。毛主席十分赞赏,立即让我请《自然辩证法研究通讯》主编于光远、著名物理学家周培源到他的卧室座谈。
在这次谈话中,毛主席谈了他对自然辩证法的见解。他说:宇宙是无限的,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从空间上都是无限的。从宏观来说是无限的,从微观来说它也是无限的。原子可以分,电子也可以分,因此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无穷无尽的。于光远问毛主席:我们能不能把望远镜、人造卫星等看做是认识的工具?毛主席回答:有道理。工具是人的器官的延长,镢头是人手的延长,望远镜是人眼的延长。周培源问:哲学书上通常是以个人作为认识的主体,而在人类社会中,认识的主体往往是集体。这个问题,究竟怎样看才好?毛主席说:阶级就是一个认识主体,由自在阶级到自为阶级,这就说明了整个阶级是个认识的主体。
从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从此一领域到彼一领域,毛主席自由跨越,相互印证,以丰富自己的理论,以资鉴伟大的事业,并感染着与他接触的每一个人。
1958年10月23日,毛主席有感而发,对我讲了一段关于“细菌”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对我说:“你看细菌是多么小啊,但它就是有那么一种从容不迫、坚决进攻、毫不在乎的精神。在任何庞然大物面前,它都无所畏惧。不管是厚厚的陶瓷、坚硬的钢铁,还是在沸水里、在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下,它都不死,能够生存。我们是人,是万物之灵,难道还不如这小小的生物吗?”
毛主席的胸襟,有如无比广阔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