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风空落眼前花——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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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无弦琴上单于调
2.1 禅茶一味
贫富穷达,芸芸众生带着各自的困惑欲念来到赵州院求佛问道,赵州和尚只应以不变的一句:喝茶去。
我是芸芸俗子,喜欢声色之娱,口腹之欲,以至儒家痛恨的奇淫巧技,佛家戒绝的贪、痴、嗔也始终无法放弃。想起自己曾经嚷嚷要读佛经,要遁空,一副万事抛身后的决绝模样,终于只是年少心气盛,尘缘太密,紧紧箍住灵魂。
但,不知为什么,对赵州的"喝茶去"我总感到一些悲怆,古人说:天下一致而百虑,殊途而同归。一句"喝茶去"包蕴了关照婆娑世界的无上智慧和悲悯众生疾苦的广大慈悲,最理智也最慈悲,最不为人重视也最恒久。
原来,我一直只是将佛作为逃避现实的借口,以为无牵挂,无想无思无功无过便是解脱,殊不知慈悲为怀方是境界。所谓脱身,实际是将身去,还是尘世,还是情爱。原来还是这句"喝茶去"妙,如此清新超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普适的真理,恒久的爱?
记得那日在五台的寺庙,遇见两个女子,在大殿上问候庙中方丈,其中一个说要求签。方丈点点头,问求什么,那女子脸一红,旁边一个年长的连忙道:"求姻缘。她求姻缘。"
我莞尔一笑,转身出殿门,身后传来签筒摇动的声音,命运的转轮。我加快步子向外走去。
姻缘,自有因缘,如何求。即使是拼命去改变宿命的行为,那也是在注定之中。注定有过怎样的一场逃避与追逐,在其中辗转,然后,一切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回头看时,最终都是寻常。
红尘万千,最终同是饮一杯孟婆茶罢了!
2.2 红尘故事
某日午后醒来,竟然已经是日暮的时候了,黄昏的光漫进屋来,恍恍惚惚间仿佛时光流转,想到关于一个朋友的先人的故事。
他住一个临水的祠堂,夜里听一阵一阵的雨夹着湿漉漉的花和月劈劈啪啪地打在窗上,温一壶酒,动一动笔墨,然后,便陷入了沉思。
他在北平矿山学校读书时,喜欢上一个商人的女儿,于是,动了唐寅一般的浪漫想法,在他家做了小工。他说,他爱上那个女子,是因为那个春天,她对自己说,她爱纳兰若容的一阙《梦江南》: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女子家是做丝绸生意的,明媚的春天,满目是浅紫轻粉的柔软。后来,理所当然的,女子嫁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而他也就无心在北平念书了。流浪,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靠着一支笔,流浪。在她新嫁的人家门口,流浪。
终于有一天,他敲开了高墙深院的门,他看到了那个女子,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他要些吃的。女子淡淡看他一眼,给了他一个馒头,他拉住女子,说了许多埋在心里的话,女子惊恐万分地跑了。一问,才知道,这个女孩是当年那个女子的二女儿。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似乎恍然大悟。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是最好,可是,他的悲剧在于他又活了那么久,还继续地娶妻生子,还给自己的墓碑题下"春枝花满,天心月圆"。
涉及到情缘的出世故事总是最悲凉。可大家都依然寂寞孤独地眷念着红尘。
2.3 润物无声
夜晚的时候,适合音乐来配我的茶水,我自己来做生命的DJ。
第一曲,是《神话》的插曲,成龙的声音倒也罢了,而那韩语的歌曲,却极动人。在这般的声音里,想起金喜善穿着如荷叶样式的,如荷花般温柔皱折的偏襟衣裳坐在一塘幽荷边,作出孔雀翩跹,夕阳下,是烈火般的灿烂。后来,她穿一袭白衣,在神秘的皇陵地宫,在太虚鸿蒙般的荒寂、缥缈里等一个人,一等便是千年。那寂寞的美,楚楚动人地一点点渗入人的心肺里,想到"雨冷香魂吊诗客"的凄美意境。
第二曲,是古琴的《普安咒》,铮铮的琴声模拟着古刹的钟磬,安慰着洁净世间里一个个美丽寂寞又忧伤的灵魂。第一次听到这个曲子,是在未名湖边的湖心岛,秋高气爽,树叶猎猎作响,有人抚琴,有人泡茶,有一个极美的女子在跟大家阐述佛理,那样寂寞的天啊,竟被她说得一时有出家的念头。又猛然想起《笑傲江湖》里面给令狐冲疗伤的任盈盈,清凉中又透出些红尘缠绵的意味来。
第三曲,索性翻了些女声佛教心灵音乐来听,好空灵,却又依然无奈地带着红尘的苦苦殇情,有齐豫的,也有孟庭苇的,都是当年风光无限的港台艺人。曾经看过一些八卦,说某女艺人白天拍A片,晚上则闭了门,洗手读经。这比古代山林隐士雪夜闭门读佛经要震撼得多。佛教在港台要比内地更兴盛,在演艺圈则尤其兴盛,也许愈发热闹过就愈发能感受到寂寞。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虱子,这虱子就是寂寞孤独。最深刻的寂寞孤独也美丽。诸如:花开那夜,甚是凄凉。
2.4 寂静忧伤的流浪
先是在那年霜降、万木萧萧的时候遇到她,在邺耶寺(音译)。邺耶寺在高原,极强烈的光照、极安静的场所,只有两个喇嘛。极幽暗的经堂,红幡撩动,这是我生命原初的希冀,最初在幽暗的母体萌醒就曾感知到的旷世的幽凉。喇嘛无欲无望,终其一生思考着生和死的问题。那夜他举着油灯带我穿过阁楼的甬道,像巫师一样带我走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我唯有静穆和每时每刻都欲跪下来的感动。原上山呼海啸,这是我的幻觉,我是生生世世轮回的幽魂,佛告诫我:这个世界只是幻境,我所珍惜的容颜最后不过白骨一堆。
她刚从墨脱多雄拉雪山来,她很激动,却得了感冒,怏怏的样子。喇嘛用珍珠草喂她,但不允许她进入幡堂,正如他们不允许我一样。某夜,她俏皮地翻身下床,拉我的手,领了我去,却被值守的喇嘛发现,用藏语狠狠地将我们骂了一顿,这汹涌的语言,让我深深感动,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南泉斩猫的典故来。我有些发楞,她却捂着肚子笑,仿佛很勇敢。那是极难用语言来描述的夜晚:月是亘古的铜黄,远处冰川上滑着一个藏民,天上是极绚烂的流光。
她说她是北大学宗教的女子,这我信,她又说她无父无母,喜欢流浪,这我却不信。她说她爱猫,而这正投了我意,她说她流浪在外的时候,有一段很无助的日子,某天一只流浪的白猫绕到膝下蹭,她说她突然深深感动了,有一种异想,这小猫是冥冥中来慰藉自己的异灵。她把猫偷偷带回了旅店。那夜冷,小猫儿直往她被窝里钻,但她担心它窒息,于是把猫儿踢开了。猫儿不明白我的心事呀,她幽幽叹。我忽然哈哈笑起来,很快乐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明白它的心事呢,它在你的被窝里窒息不是很美吗。她愣在那里,半天,回答说,是呢,真该是呢。她接着往下说,第二天,旅店的主人发现了猫,主人不许猫留在店里,于是,她只能将猫送下了楼,那天正好下第一场雪,猫在雪地里慢慢一摇一摆地去了,到晚上,它又回来了,在门口叫唤了一夜。她的眼神开始暗淡,她说,我没有勇气让它进屋,我也是在流浪呀。我忽而发觉她是属海棠的,因为"冷艳而无香"--表象花下可眠人,实则轻逸清寒。说完了这些,她幽幽地说:走完这里就再没有地方流浪了,我喜欢去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一夜,和她坐在林山茫茫的山头,听流水样的松涛,没有说话,突然她说她想留在藏地,她喜欢这里,想在这里找个寺庙出家,逃避了滚滚红尘,她确是一个极干净的女子,但我不知道她有过怎样的伤感,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假的,但听来仍是如此的寂静忧伤。
我和她离开这里的时候是这里开始下雪的时候,喇嘛说:我们不能再给你们食物了。这里的食物我们每天只能吃一点点,封山有六个月的时间。于是我们走了,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但在分别的时候,她突然很伤情地说:我想你已经陪我走过几生几世了。你是我的亲人,珍重罢。让我感觉恍如梦里。
次年,我去了昭觉寺,在经学院门前看到林林总总卖佛教音像品的摊位,听着无助、忧伤、凄凉、遥远、又飘渺的佛教乐曲,我转头的时候,竟又看到了她。大约就是她吧,似乎又有一些不像。她穿着红衣裳,在角落吃一个苹果,很清脆的声音,很阴郁的颜色。我知道她认识我,但她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这使我莫名伤心。
我寂寞地来到这里,次日又寂寞地离开了,我知道自己是这个幽凉世间的陌人,我所得的是永久包含不住的寂静忧伤。在回家的路上,听着贾鹏芳的《睡莲》,那么凄美的乐,最能慰籍人的心灵,又最能给人无形的窒息逼迫,每每听到《睡莲》,便总回忆到雪域高原那些朦胧的往事,隐秘的梦一样的往事。
2.5 小窗幽话

庙小无僧风扫地,天高小月佛前灯。正是这里,月不时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又一年春寒。无意间感受到一个僧人深夜仰月的情景,千年的苦寂集于一身。 又有天地密布大雪,远犬惊而低吠,便有那遥远的寂寞袭来。屋门伫立过常乐我静代代弟子,逝者如斯。蹒跚的老僧扫地,纷繁的夜灵在丛中低鸣,雾即生起,对死亡暗夜的虔诚敬畏使我几乎要跪下膜拜。风声树语,是因为寂寞了今生来世。满耳的瑟瑟,不忍去眠。

霜月冷梅尤梦,野店孤客亦眠。梦见一个女子,宛然对我诉说离愁,又宛然便是我。与她一同寻觅云浪涌月的明亮处,迷了路,但见空落了一地的残花,残花中忽现红烛乱,春纱影翩翩,心中大恸。

紫竹院,是一个清寂的所在,风一过,便惊人一下。深处有拍《聊斋》的一个茅屋,已经满是蛛网了。虽绿色尚深,但毕竟是寒冷的天气,寒竹惊梦霜虫偃,何夕幽月冷我席。何其宜蛰居。
这样的院落本不应该在都市,该去那阒无人迹的地方,有霜,有雨,屋后有松杉、有山风。
夜里的月萧萧瑟瑟地落在青苔冷冷的屋后门畔,屋子里有一大坛冷了的灰烬,隐隐约约有松涛和风铃合鸣。
披发入山,孤舟垂钓都该是这样的心境。
2.6 一树一菩提
吾素不喜香火繁盛之寺,尤厌善男信女鱼贯而入,屈身叩首,缛香薰火,诵吟有声,无一不怀己欲,无一不妄佛心。佛在其心中果神异之偶像乎?鬻利之俗吏乎?比之呵佛骂祖,此何谓哉?不若弃烟缭,去吟诵,但留一寺、一塔、一花、一树、一佛、一空寂岂不妙哉?
偶至一古寺,远大道,傍山水,临溪涧,虽薛萝依门,菟丝缠柱,却自有一番佳意。以其静,木鱼声愈远,以其远,世俗之心渺
然。人花相对语,一花一世界。风流叶振中,一树一菩提。老僧于深寂禅房中默诵,方解"空"之难、之玄、之妙哉!颠倒三番,尤恋此清流。
2.7 白莲亭亭
西方清静佛地,有亭亭白莲。
一株白莲之上,便结跏跌坐神诋一位。神诋端然静坐,将本该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一点点注入白莲之蕊,他们以为,如此,便能驱除自己的贪、嗔、痴、慢、疑,如此,他们就能修行圆满。
于是,洁净的花蕊一点点鼓涨,破茧而出,直到开到荼靡,于是,白莲便带着神诋注入的七情六欲,下界轮回去了。
新的花苞,又在神诋座下生成。
如此轮回,已然千年。
修行的神诋尚未成佛,他们不知原来池中的清净本是佛境,只苦了世世轮回于孽情的莲,历尽人世百转千折,尝遍情感苦辣酸甜。
你我不是一样的冤?
然世上自有修行的神诋,自有困苦而无能脱身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