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才绝艳录--咏絮女儿评传(六) 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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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才绝艳录--咏絮女儿评传
作者:S江湖夜雨S

别有倾城第一花----严蕊不是爱风尘
“金楼玉蕊皆珠艳,别有倾城第一花”,看到贺铸的这句词,我觉得用来形容此篇文中的主人公才女严蕊,倒是十分恰当。因为身为歌妓的严蕊不但才情出众,而且气节高洁,远胜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冠冕堂皇的家伙。
在宋时,由于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让那些大将们都回老家“腐败”去了,只要不造反就行。所以北宋官员有享乐的传统,加上宋时的经济据说也比较繁荣,所以到处轻歌曼舞,宋时的妓女们不管是卖艺还是荬身的大都擅于歌唱。从泡上天子的李师师到《水浒传》描写的金翠莲之类都是这样,所以说这宋词的流行应该说有她们的不少功劳。我们现在翻开宋词集,里面的词人只是词作者,而演唱者却应该标为“宋代歌妓”。
宋代歌妓们其实有很多不但相貌娇美,才情也很出众。据说有个叫琴操的歌妓曾和苏东坡唱和,相传琴操有次听人唱秦观的《满庭芳》词,把“画角声断谯门”,误唱为“画角声断斜阳”。琴操纠正道:“‘画角声断谯门’,非‘斜阳’也。”别人开玩笑说:“你可改韵否?”琴操略一思索就把秦观词的“门”字韵改为“阳”字韵:“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斜阳。暂停征棹,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这等才情,恐怕男人中也只有苏、黄之流才能办到吧。也算得上是个才女了。但据说后来琴操出家,早夭而死。
还有一个叫聂胜琼的妓女也很有才情,据说她和词人李之问相会在京师,“见而悦之,遂与结好”。临别时她作了首《鹧鸪天》词给李之问:“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清樽一曲阳关后,别个人人第五程。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写得确实不错,琼瑶女士可能对这首词印象很深,经常引用“枕前泪共阶前雨”这一句。这首词李之问藏在行李里,回家后被他老婆看到了。一问李之问,李之问倒挺老实,就说了实情。他老婆居然没有一跳三尺高地大骂,反而觉得聂胜琼的词句清俊,竟然变卖自己的首饰资助李之问将她赎回来娶回家。聂胜琼的词不但感动了男人,而且感动了男人的妻子,一时传为奇谈佳话。可见这些歌妓也是很有才情的。
而我们此篇中严蕊的故事最早见于洪迈的《夷坚志》和周密的《齐东野语》,但据周密说他是从故事发生地了解的,记载得更为真实详尽。《二拍》中也有一篇讲严蕊的文字。这里主要根据《齐东野语》来说一下严蕊的经历。
严蕊本来是天台(今浙江台州市)的营妓,字幼芳,精通琴棋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绝一时。另外也会做诗填词,博古通今,所以名气很大。当时的地方一把手是台州太守唐与正。据说唐与正在酒宴会上命严蕊作一首吟桃花的词,当时桃树上桃花很多,红的白的都有。严蕊唱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如梦令
这首词看起来也很一般,不过细品一下,意兼双关,并非浅俗之作。所谓“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虽明写桃花,但想像像严蕊这样的歌妓们,整天强颜欢笑逢场作戏地侍侯男人们,妻不是妻,妾不是妾,难道不也有这“道是”、“不是”的意味吗?而最后这句“武陵微醉”这大有讲究,武陵源又是桃花源,所以也切合桃花一题,但后世用“入桃源”,也常比喻男人得到某个女人,比如《红楼梦》中挖苦袭人的诗:“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就是同样的意思。严蕊此处明写桃花,其实却道到是自己,满腔酸楚不着行迹,融化于词句之中,确实写得妙不可言。唐太守赞叹之下,赏给严蕊缣两匹。
这年七夕,来了个姓谢的,是唐太守的客人。这人听说严蕊才学出众,就想考考严蕊,让严蕊作一首词,而且要限韵,用他的姓“谢”字为韵。严蕊没有等酒斟完就作成了一首《鹊桥仙》: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这姓谢的听了,钦佩不已。这人在严蕊那儿住了多半年,花了不少银子,据说是“尽客囊橐馈赠之而归”。看来严蕊也是卖艺又卖身的,其实既然身为歌妓,也很难说不逢场作戏的。
后来朱熹这厮不知为何和台州太守唐与正有矛盾,想治他的罪,于是就想从“男女关系作风问题”上下手来整倒老唐,朱熹听说严蕊和唐太守关系比较亲密,于是就觉得有文章可做。宋朝时虽然有官妓营妓,但是却明文规定“官府有酒皆召歌妓承应,只站着歌唱送酒,不许有私侍寝席”。也就是说只能两陪不能三陪,陪睡却是不行的。冯梦龙的《情史》中记载“(宋)熙宁中,祖无择知杭州,坐与官妓薛希涛通,为王安石所执。”也就是说宋朝时有个叫祖无择的出任杭州的地方官,因为睡错了炕,睡到了官妓薛希涛床上,而被王安石查办了。看来这当时这种问题还是非常严重的。宋朝这规矩也是的,要不就干脆禁止官妓劝酒,所谓“不见可欲,其心不乱”,这样让官员们“既见可欲,又不能乱”,不知道是想干什么,难道是变相考查干部道德品质的一种方法?
朱熹于是先拿了严蕊下狱,朱熹这厮别看整天满口仁义道德,天理人欲地说教,其实心里龌龊不堪,这厮说“妇女柔脆,吃不得刑拷,不论有无,自然招承”,他想严蕊一个娇怯怯的歌妓,自然是一动刑罚,甚至不动刑罚,就吓得让招什么招什么。那他就有了切实证据,扳倒唐与正就轻而易举。但是哪里料想严蕊却是坚强不屈,任姓朱的百般痛打,关在监狱中一个多月,就是不承认和唐太守有过男女关系。朱熹这厮没有从严蕊口中得到证据,恨得牙根痒痒,就以“蛊惑上官”为名将她发配到绍兴,让自己的爪牙继续逼供。
绍兴太守也是一个讲学的,脑子恐怕早被朱熹教育地同样如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严蕊解到后,这狗官见严蕊模样标致,就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听,这叫什么理论,长得漂亮一定就不正经?就先打了严蕊一会,又用拶来夹严蕊的手指。见到严蕊十指纤细嫩白。狗官又道:“若是亲操井臼的手,决不是这样,所以可恶!”命左右加劲用刑。这厮倒和文革时的理论差不多,手上有茧子的才算好人,后来又用夹棍夹双腿,夹得严蕊死去活来。但无论如何用刑,严蕊将银牙咬碎,还是不招半个字。这狗官无奈,依旧将严蕊关入大牢,准备以后再问。
这时候监狱里的看守见严蕊被打得也实在可怜,就说“上司加你刑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这罪很有限的,女人家犯淫,极重不过是杖罪。况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等苦楚?”意思说你就算招认和太守有男女关系,也不过打一顿板子罢了,但你坚持不招,吃得苦比招认了可大多了。狱的看守自觉得“聪明”地很,但严蕊的一番话却让他不得不叹服羞愧,严蕊说:“我是一个下贱的妓女,就算是和太守关系不正常,也不会判成死罪,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 此话当真是掷地可作金石声,读来让江湖夜雨也是十分佩服。多少满口官话,忠孝节义满天挂在嘴边的家伙,背地里却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也能干出来,可谓“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什么叫“威武不能屈”?朱熹这厮虽然常说,但真正做到的却是他所迫害的这个身为妓女的严蕊。像朱熹这厮,江湖夜雨对其一贯地深恶痛绝。孔孟之道倒还罢了,朱熹这厮,将儒学僵化、教条化,整天板着脸训人,却被人奉到庙堂里享用冷猪肉。其实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这样的人越能统治别人,生官发财,飞黄腾达。而世之英雄多流落于江湖,古来才女多出于风尘,诚可叹也。
严蕊坚持不招,被关入牢里非法拘禁两个多月,还一再被刑讯逼供,严蕊一个如花美眉,遭到这样的牢狱之灾,被折磨得“委顿几死”,奄奄一息。好在这时候朱熹这厮被调走了,换了岳飞爷爷的第三子岳霖,当初岳飞及长子岳云被奸臣秦桧杀害后,财物尽抄,岳霖随家人充军岭南。后来宋孝宗起用抗战派人物,岳飞的冤案始得平反。岳霖也被起用为官。岳霖不愧是忠良之后,和朱熹那种人面兽心的家伙正如冰炭一般截然不同,他一到任就平反了这场冤案。当时严蕊形容憔悴,尤如一朵凌寒零落之梅,岳霖听说她擅自作词,于是就让她作一首词,说说此时心中的想法,严蕊百感交集,当即吟道:
卜  算  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首词开头说“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表明了自己并不是自甘下贱,看恋风尘妓女的生活,而是被迫,此语不但对朱熹说她“有伤风化”、“蛊惑上官”进行了有力的反击,也替千百年来被迫当“小姐”的那些女子们进行了有力的辩解,可以想象后世不少被迫迎来送往,周旋于男人身边过卖笑生涯的女子在夜静心伤时也会记起这句“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吧。“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这句很巧妙地表达了严蕊希望岳霖为她做主的渴望,“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意为严蕊已厌倦了艳名远播的娼门卖笑生涯,她希望脱籍从良,做一个普通的人。岳霖听到严蕊的这首词后,当下也为之感动不已,替她在营妓的名册上除了名字,判她从良。
据说,因为严蕊宁死不屈诬好人,受到人们的普遍的尊敬。好多人纷纷愿意迎娶严蕊。看来人家古人也是重“贞节”更过于“贞洁”的。据说当时的一个丧偶的宗室近属子弟(也就是赵氏中和皇族血缘关系比较近的人),娶了她为妾。虽然碍于严蕊身份,没有以正妻的身份娶她,但是据说这人对严蕊很好,以后也没有再娶别的女人,所以严蕊虽然名份上不是正妻,但其实和正妻也差不多的,算是有了个好结局。
《二拍》上说“后人评论这个严蕊,乃是真正讲得道学的”。呵呵,朱熹讲了一生的道学,到头来不如严蕊这个做妓女的更让人敬重。看来二拍对朱熹的讽刺也很入骨啊。此书上还有七言古风一篇赞严蕊,不妨一观:
天台有女真奇绝,挥毫能赋谢庭雪。
搽粉虞侯太守筵,酒酣未必呼烛灭。
忽尔监司飞檄至,桁杨横掠头抢地。
章台不犯士师条,胏石会疏刺史事。
贱质何妨轻一死,岂承浪语污君子?
罪不重科两得答,狱吏之威止是耳。
君侯能讲毋自欺,乃遣女子诬人为!
虽在缧绁非其罪,尼父之语胡忘之?
君不见,
贯高当时白赵王,身无完肤犹自强?
今日蛾眉亦能尔,千载同闻侠骨香!
含颦带笑出狴犴,寄声合眼闭眉汉。
山花满头归去来,天潢自有梁鸿案。
虚心终待凤凰栖----秀出丛林管道升
“百竿高节拂云齐,千亩谁人羡渭溪。燕雀漫教来唧噪,虚心终待凤凰栖。”
这是才女朱淑真的一首咏竹诗,诗中之意其实说白了就是借咏竹表达渴望能有一个志趣相投,气质高雅能够配得上她的才气的老公(凤凰)。朱淑真一生郁郁而终,最终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不过在百余年之后,另一位擅画竹的才女,倒是比较幸福美满地找到自己的佳婿。她就是著名的书画名家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
说起管道升,也是个很出色的才女。管道升据说也是湖州吴兴(今浙江吴兴)人,和前面我们说过的才女李季兰是同乡,当然和她老公赵孟頫也是同乡。管道升的父亲叫管伸,据说喜欢任侠尚义,说不定也是个江湖大佬、帮会首脑之类的人物。不过管老爷子虽然英雄,但膝下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叫管道杲,小女就是管道升,所以管道升又有一个名字叫仲姬,古人排行时伯或者孟是老大,仲是老二,叔是老三,季是老四。所以孔仲尼就被称为孔老二,管仲姬这名字我们现在听起来倒比较风雅,但在如果解释得比较浅白一点就是“管二妮”,呵呵。
管道升自幼聪颖慧敏,性情开朗,仪雅多姿,有“翰墨词章,不学而能”(《魏国夫人管氏墓志》其夫赵孟頫撰)之称。尤其精擅书画,她写过前面的我们提到过的才女苏蕙做的璇玑图诗,见者称“五色相间,笔法工绝”。她在湖州瞻仰佛寺时在一堵粉墙上画了《竹石图》一幅,高约丈余,宽一丈五六,巨石以飞白手法画成,晴竹亭亭而立、栩栩如生,一时间引得四方游人蜂涌而至,将该寺的铁门槛踏得锃亮,可惜当时没有门票收入,不过既然人气足了,庙里和尚的香火钱肯定也会有所增长吧。所以管道升未嫁之时,才女的芳名就传遍了江南。但是管道升是家中的小女儿,管老爷子又没有儿子,自然更是视其为掌上明珠。有的资料说管老爷子挑来挑去,等到管道升都28了,放现在也成了晚婚模范了,管老爷子才选了赵孟頫当她的夫婿。说来这姓赵的就是不错,本书中的两大才女李清照和管道升都嫁了姓赵的(萧观音私通赵惟一暂且不算),而且还都琴瑟偕好,美满幸福。怪不得韦小宝解释“完璧归赵”一成语时说:“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百家姓上姓赵的排名第一,难怪他们这么发达,原来完璧什么的,都归了他赵家的。”另外江湖夜雨也恍然大悟,明知了《阿Q正传》上赵老太爷为什么坚决不让阿Q姓赵。
不过这赵孟頫也并非寻常之辈,管老爷子选来选去,挑了赵孟頫作婿,其实赵孟頫的出身按说是很“高贵”的,据说是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也就是评书中的八贤王)之后。他的父亲赵与告官至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本来家庭还算不错,但赵孟頫十一岁时父亲便去世了,家中就逐渐败落,虽然不至于有上顿没下顿,但也完全败落了,就像刘备贵为中山靖王之后也当个卖草鞋的小贩一样。不过管老爷子认为他今后“必以为贵”,看来眼力还是不错的,赵孟頫的后来的名气应该比他夫人的名气大得多。书法中向来临帖必首选“颜柳欧赵”,“赵”体书法遒丽秀逸,园转流美,很受人喜爱,虽然有人讥讽不如唐楷端正森严,但是却也是别具一格。赵孟頫在绘画上的造诣也是一流的,他画的马很有名气,在当时来说是一绝。以致于有了这样一句歇后语:“赵子昂的马--好话(画)”,像《红楼梦》中的鸳鸯就说过:“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江湖夜雨也看过赵孟頫画的马,觉得确实徐悲鸿之前画马之作以赵孟頫为最佳。当然赵孟頫其他的画也是很不错的,另外赵孟頫善于治印,开创了文人集诗书画印诸艺为一身的风气,从艺术家角度来讲,赵孟頫在中国古代恐怕排到前十名是没有问题的。赵孟頫长得也是很不错的,据说后来他到京城参见元世祖忽必烈,忽必烈一看就惊呼为“神仙中人”,看来老赵还是长得很帅的,称得上风度翩翩。
管道升和赵孟頫夫妻和睦,大儿子名赵雍。赵雍的后来在书画上也成就非凡,其实幼儿早年的教育,多数都是依靠母亲来完成的,所以赵雍的书画才艺虽然不能说完全得自于他母亲管道升,但是管道升的早期教育替他从事书画艺术打下了基础,这是无庸置疑的。受此影响,管道升的儿女赵雍、赵奕,以及孙子辈的赵凤、赵麟等都是有名的画家,当然成就最高的还要数她的外孙王蒙,他是元代四大画家之一。
现在据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赵氏一门三竹图》,为纸本质地,绘水墨竹三段。第一段长108厘米,为赵孟頫所画,竹枝茂密,用笔沉着稳健,右上方题有“秀出丛林”四字,第二段长57厘米,为管道升画的,用笔尖劲有力,右下角自题“仲姬画与淑琼”字样,第三段长65厘米,是儿子赵雍所画,竹枝用飞白法,行笔强健有力。这三段墨竹虽然裱成一卷,但不是同时创作的,是后人收集起来裱在一起的,管道升的这幅画,为中国古代女子画作中现存年低最久远的一幅,上面有诸多名人题跋印章,堪称国之瑰宝。
无独有偶,在书法作品上也有赵氏一门的群体创作的作品,皇帝元仁宗曾特意命管道升书写了《千字文》一卷,并敕令玉工琢磨玉轴,送到秘书监装裱收藏。又命赵孟頫也写了一篇,结果赵孟頫用六种字体写就,也就是现在我们好多书法爱好者常临写的《六体千字文》一帖,接着又让他们的儿子赵雍也写了一卷,将他们一家三口的墨宝收藏在一块。元仁宗高兴地说:“今后世知我朝有善书妇人,且一家皆能书,亦奇事也。”虽然蒙古皇帝做这件事也有做装点皇家门面点缀升平的意思,但本身却是对管道升一家的艺术方面拥有造诣的承认和称赏,所以在元朝时虽然按民族分成四等,第一等自然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即西方人,第三等是汉人(北方人),第四等是南人(南方汉人),赵氏一门如按“阶级成份”应该算是四等南人,但是事实却非如此,在当时赵氏一门的地位还是很高的,1317年,元仁宗册封赵孟頫为魏国公,册封管道昇为魏国夫人,“管夫人”的世称,即源于此,并因为她的书法成就,与东晋的女书法家卫铄“卫夫人”(是王羲之的启蒙老师),并称中国历史上的“书坛两夫人”。
不过,因为赵孟頫是宋朝宗室,却又委身做蒙古人的官儿。人们多有讥讽和议论。所以管道升对这些权位尊荣也并不是很看重。她有四首渔歌子的词,流露出她希望抛开权位,归隐山水间的理想:
渔  歌   子
其一 遥想山堂数树梅,凌寒玉蕊发南枝。山月照,晓风吹,只为清香苦欲归。
其二 南望吴兴路四千,几时回去云水边。名与利,付之天,笑把渔竿上画船。
其三 身在燕山近帝居,归心日夜忆东吴。 斟美酒,烩新鱼。除却清闲总不如。
其四 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 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
这四首《渔歌子》写得虽然浅白如话,但非常的清丽淡雅,很切合渔歌子的词风(《渔歌子》为唐朝隐士张志和所创),相当不错。句子中颇有劝赵孟頫不要依恋元朝的功名而隐退的意味。管道升还曾在题竹图上写过“宋室山河多少泪”这样的句子,看来管道升的爱国精神比老赵要强多了。当然从另一个侧面看来,元朝的文字狱倒是不怎么严重,管道升连这样的话都敢题在画上,也没有出什么事儿。蒙古人喜欢弯弓射大雕,对这些字儿画儿可能也看不大懂是不假,但据说清朝时的庄家明史等案,满人也是看不懂的,都是汉奸告状惹得祸。看来可能明末汉奸多于宋末。
虽然管道升和赵孟頫总体来说感情应该是很不错的,他们都有共同的爱好,写字作画,共评共赏,其乐融融。但是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样,也有若干不和谐的音符存在。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赵孟頫官越当越大,钱越来越多,加上当时管道升的年龄也大了,管夫人自己也说““玉貌一衰难再好”,老赵看着人家别人当的官还没有他大呢,水灵灵的小老婆却一打一打地娶,就也动了花花肠子。但老赵毕竟是文人,也是贼心大贼胆小的人,就委婉地给他夫人管道升写了个“娶妾申请报告书”:
“我为学士,尔做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暮雪、朝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份。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见明人蒋一葵《尧山堂外纪》)
《红楼梦》中的薛蟠借酒盖脸,老赵却搬来典故盖脸申请娶妾,可见老赵的书生本色。老赵说王献之(上面写陶学士,应该是误笔,桃根桃叶是王献之的妾)当年有桃叶、桃根两个美眉为妾,苏东坡有暮雪、朝云两个为姬,老赵就说我如果多娶几个BEAUTY的江南美眉也是应该的,他又说管道升年纪也四十多了,只管守住正房的名份就行了。管道升一看,却气得不轻,管道升期望地是夫妻白头偕老,彼此情深不分的爱情,绝不是那种只要家里“红旗不倒”,就任由男人“彩棋飘飘”的那种女人。但是管夫人也不是那种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庸俗女人,于是她也像卓文君用《白头吟》来劝司马相如一样,管道升也写了一篇广为传颂的《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首词中的“你侬我侬”应该是吴地方言,也就是管、赵二人的家乡话。管道升这首词一反老赵大吊书袋来阐述纳妾的理论依据的做法,她并不和老赵“论理”,而是以情服人。词中的语句非常口语化,简直就如同日常夫妻的对话一般,但其中至死不渝的深情却让赵孟頫深为感动。管夫人用泥人作比喻,叙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密无间,表示要夫妻二人“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虽然没有明写反对老赵娶二奶,但“此地无声胜有声”,可想而知,这“一个衾,一个椁”中如果再挤满了二奶三奶之类的,是何景象?
管道升的这首《我侬词》还是流传很广的,这个“你侬我侬”好像快成了成语了,也是表示男女间的亲密吧,像琼瑶《情深深雨蒙蒙》一词歌中就是:“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 ……”另外“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一词也传为名句,后来田汉所作《关汉卿》一句中所用“发不同青心同热,生不同衾死同穴”大概也是脱胎于此。
老赵看了这首词后,感慨于管夫人的深情,终于没有娶二奶。看来用诗文来劝阻老公娶二奶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嘛。像我们以前提过的就有卓文君用《白头吟》劝司马相如回心,苏蕙用《璇玑图》让窦滔转意,当然还有本篇管夫人用这首《我侬词》让赵孟頫“熄火”。不过失败的例子也有,一是陈阿娇花了不少钱从司马相如哪儿买来了《长门赋》,但是依然没有挽回她苦守冷宫的命运,再就是萧观音,做了十首《回心院》,但是耶律洪基不但没有回心,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看来这种手段也是运乎之妙,存乎一心,也不是生搬硬套就可以的。就江湖夜雨研究,觉得这种方法适用于老公也是文人的情况下胜率极高。各位美眉看官,如果你老公也是喜欢文词的人,不妨也修书一封,退二奶于“之乎者也”之中,必当事半功倍。不过好像现在男人喜欢诗词曲赋的越来越少了,而且现代社会中喜欢这些东东的男人可能连一个老婆也养活不好,哪里有余力去包二奶?唉,看来此方法也渐成“屠龙之术”,学成无所用矣。
延祐六年(1319)四月,管道升因心脏病离开大都返乡。五月初十,逝世于山东临清境内(正是江湖夜雨所在的地方)的小船里,终年58岁。
说来管道升在众多才女中应该算是比较幸福如意的一个,像是贤妻良母型的,当然绯闻什么的也几乎没有,所以虽然叙述起来比较平淡,但有时候说起来平淡的生活往往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很幸福的。
元朝诗人张伯雨《魏国赵夫人管君挽诗》云:
曾谒西池泌殿春,赐加大国宠疏频。 择婿当年郗太傅,能书今日卫夫人。
玉镜离台空掩月,宝衣堆桁暗凝尘。 千秋乡里名不没,墓有通儿书老银。
此诗写得不错,不过江湖夜雨觉得“千秋乡里名不没”,份量却不够,管道升做为元代唯一一个诗书画兼通的大才女,哪里只是“乡里”名不没,应该是“千秋青史名不没”才对,2002年举行的北京荣宝春拍中,元代女画家管道升的手卷《墨竹》估价高达二百二十万至二百八十万人民币,为迄今中国女画家作品拍卖的最高估价。虽然这里面有年代久远而增值的因素,但管道升本身的才气清绝,自是与众不同。
百伶百俐花解语----“十能”才女薛素素
时光走进了明代,虽然明清两代离我们的时间距离越来越近,留下的诗文篇目也越来越多。但是明清两代程朱理学盛行,美眉们也越来受压抑,多数都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缠了小脚躲在绣楼里绣绣花什么的。所以虽然明清两代的诗文书画保存到现在的数量远远多于前朝,但非常出众而且有个性的闺中才女却是越来越少。
明代其中值得称道却是一些身在青楼的风尘女子,这些美眉们倒是表现出了过人的才气,说起来也奇怪,明代的礼教极盛,但妓女却也出奇地多,出奇地有名。其实想想也不奇怪,明代班昭奶奶《女诫》中强调的什么“卑弱”、“敬慎”之类的渐成为美眉的日常行为守则,把一个个美眉教育得不是呆子,就是活死人,对老公也是个个正襟危坐,不敢“轻慢亵狎”。所以把一个个男人闷得发狂,纷纷跑到青楼里找哪些言笑自若,百伶百俐,有着鲜活的性格的“小姐”们去放松一下。
据说当时每年像我们现在选美一样,妓女们也有排行榜----花榜。不过明代的妓女文化素质倒是非常高,不但远胜于现在的“小姐”们,也远胜于现在一般偶像派的女星们。前几年时兴歌手大奖赛,不知是谁出主意加了“文化素质考核”一项,结果那些貌美如花,脑袋里却塞满草的佳丽们不时出乖露丑,惹出阵阵笑声。有人面对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却说不出名称?有人不知北宋都城是汴梁,也有的不知道赵州桥都江堰是谁修的,更别提什么诗词歌赋了。当然有些人也为之辩护,说人家本来是学艺术的,这些知识知道得少点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人家秦淮河上的群芳众艳,不但琴棋书画歌舞俱佳,而且吟诗作词不下于文人名士,怪不得有记者问伊能静,她老公瘐澄庆会不会介意她演妓女这种角色时,伊能静说:“还好啦!他说演古代妓女没关系,常常都是才女,但演现代妓女就不行”。所以明朝的才女,江湖夜雨找的几乎全是这些青楼女子。
这其中,薛素素、马湘兰、董小宛、柳如是等是其中最富文采的女子。也是我们此书中准备单独开篇介绍的,其他如李香君、卞玉京、陈圆圆等虽然也是十分有名的美眉,但是由于她们留下的诗文比较少,这里就不再详细介绍了。
薛素素生卒年不详,生平可查考的事迹在明万历(1573——1620年)之间。有人推断大概生于1552年左右。她字素卿,又字润卿,又叫薛五或五娘(看来她可能排行老五),江苏苏州人,一说是浙江嘉兴人。但曾长时间居住在南京。薛素素为人“姿度艳雅,言动可爱”,明代有个文人叫李日华,是一个戏剧家,曾把王实甫的《西厢记》改编成长达38折的长篇戏作,他十分倾倒于薛素素的风采,他说:“薛素能挟弹调筝,又善理眉掠鬓,人间可喜可乐以娱男子事,种种皆出其手。”这是李日华题薛素素所刺绣的花里观音的词句。薛素素的画绣在当时名动一时,曾有人用“惠女春风手,百花指端吐。菩萨观花中,自然结真果”诗句来赞叹薛素素的绣工。苏绣到今天还享有大名,薛素素恐怕也有一份功劳吧。
薛素素多才多艺,棋、诗、书、画、弓、歌、舞、琴、箫、绣等,无不工绝,有“十能”之称,是位很有才气的美眉。虽说明代妓女中精擅琴棋书画的不少,但是一般的妓女也不是个个水平都很高。才智低下者也只是“能琴者,不过颜回(指《孔子叹颜回》的曲谱,据说当年俞伯牙遇钟子期时就弹的此曲)或梅花一段;能画者,不过兰竹数枝;能弈者,不过起局数着,能歌者,不过玉抱肚、集贤宾一二调”(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看来这些中下等妓女琴棋书画的水平倒和江湖夜雨差不多的水平,围棋恐怕还不如江湖夜雨呢。不过薛素素这“十项全能”却实在令人望尘莫及。就算是前朝苏轼有诗书画三绝之称,但是别说他不会刺绣跳舞什么的,就是比围棋恐怕他也不是薛素素的对手,苏大胡子虽然聪明,却自谓“生平有三不如人:着棋、吃酒、唱曲”。吃酒唱曲不行对于才子来说不算丢人,但苏轼围棋却一直学不好,只好用“胜固欣然败亦喜”来解嘲。
薛素素还有一项普遍女子很难办到的“绝活”,她马术高超,能骑在马上,先后发两个弹丸,后发的弹丸能追上前面所发的弹丸将其击碎,这和武林中传说的发连珠箭的功夫差不多。另外她还能将弹丸放在小丫头的头上,然后一弹发出,将此丸击落而小丫头居然没有一点感觉。这种功夫比罗宾汉射苹果要强得多吧?当然如果据此判断薛素素是一位武林高手,也未必准确,因为我们见现在有好多练花样体操的美眉也很厉害的,薛素素练的这个恐怕也是杂技的成份居多,不可能有弹指间取人性命,杀人于谈笑间的效果,如果她真是那样一位大侠女,何苦委身青楼,当个风尘女子呢?但从这上面我们可以想象,薛素素不是那种“娇喘微微”,整天吃药,“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美眉,时至明朝,这样的美眉倒是越来越多,像《影梅庵忆语》中写董小宛就是“姬性淡泊,于肥甘一无嗜好,每饭,以岕茶一小壶温淘,佐以水菜,香豉数茎粒,便足一餐。”就是说每顿饭只是用茶水淘一小撮米,就着香菜几根,豆豉几粒,就算一顿饭了。所以董小宛这样的病美人年纪轻轻的就死去了。而薛素素按推算应该是比较长寿的。
薛素素的神弹之技我们现在是无缘看到了,但是她的书画留存到今天的倒有不少。而且素素的书画在当时就享有盛誉: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中称她所绘“山水、兰竹下笔迅扫,无不意态入神”,连董其昌也“见而爱之,为作小楷《心经》,兼题以跋。”胡应麟《甲乙剩言》评其画“各具意态,虽名画好手,不能过也”。现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她的《兰竹图》、《兰竹松梅图》(此图后有别人画的薛素素小像)、《墨兰图》、《溪桥独行图》等。吉林省博物院所藏薛素素的《兰花图》画面的左上方有小楷题写的一大段文字:“惟幽兰之芳草,禀天地之纯精,……”最后题为:“甲寅八月望前一日闻窗戏笔,薛氏素君。”江湖夜雨开始以为是素素写的,可惜一查是杨炯那个爷们写的《幽兰赋》,不禁有些失望。
据说薛素素著有《南游草》、《花琐事》等诗集,可惜现在都散失了。在钱谦益的《列朝诗集》、王士禄的《然脂集》中存有她20余首诗,不过上面这两本书江湖夜雨也看不着,只在网上找到素素的三首诗,我们尝一脔知一鼎之味吧:
少文能卧游,四壁置沧州。古寺山遥拱,平桥水乱流。
人归红树晚,鹤度白云秋。满目成真赏,萧森象外游。
这是一首题画诗,头两句用了个典故,说是六朝时宗少文好山水,爱远游,西涉荆巫,南登衡岳,但后来以老疾还乡,乃叹曰:还不如“澄怀观道,卧以游之”,于是把游过的地方都画成图挂在屋里,并且谓人曰:“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此之谓卧游。”其他的句子并不难解,江湖夜雨就不多费口舌了。从此诗可见薛素素用典贴切,对仗工整,诗文上的功力不俗。
江湖夜雨更喜欢素素的这两首:
独        斟
香尝花下酒,翠掩竹间扉。独自看鸥鸟,悠然无是非。 (其一)
好鸟鸣高树,斜阳下远山。门前无客过,数酌自酡颜。 (其二)
我们先素素这第一首的诗,“香尝花下酒”,五个字中却是风光旖旎无限,花下尝酒,尝的是花香还是酒香,当然还有那未露于字面的美人之香,都是沁人心脾,撩人心思。但如果一味的浓艳笔墨,香脂花月地写上满篇,不免成为一篇庸俗之作了。但素素下句峰回路转,“翠掩竹间扉”只此一句,就洗尽前面的脂香,转为一片明净高洁的情景,翠竹亭亭将香花美酒佳人掩住,颇有“未许凡人到此来”的气势,第三句暗用王维诗中“海鸥何事更相疑”的典故,表示自己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态度。应该说是章法得当,诗意盎然。
第二首和上一首意境是差不多的,当鸟鸣树、欲归巢,夕阳红、远山青,无客来扰,独自悠然的时候,几杯清酒,半醺酡颜,此时心境,始信未可说与俗人知也。诗至明清,往往不如唐宋,就算是男子们作的诗也是如此,但薛素素这两首诗应该说还是很不错的。纵观薛素素的这些才艺,可想“十能”之说,并非大言。
但薛素素一生经历也十分坎坷,据说她“中年长斋礼佛,数嫁皆不终。晚归吴下富家,为房老(指妾之年长色衰者)以死。”(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唉,自古红颜薄命,“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薛素素也逃不开这种宿命。想想晚年的薛素素,独守萧斋,孤灯月下,自看黄叶纷飞,有谁能和她聊一聊满腹心事,又有谁还能想起当年那个倾倒万人的薛素素呢?
还有一个关于素素的传奇,不能不谈,那就是红学界争论不已的“脂砚斋”所用的那方“脂砚”,正是薛素素之物。此砚盒盖内刻有细暗花纹的薛素素肖像,据说出于仇十洲之女仇珠的手笔。旁题‘红颜素心’四字篆文,砚背所刻明代著名文士王穉登书赠薛素素的一首诗,云:“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暗写薛素素小字润娘,善画兰花之类。砚匣底部刻有“万历癸酉姑苏吴万有造”字样。砚边刻隶书小字“脂砚斋所珍之砚其永保”,当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脂砚斋”得到后又刻上的。《周汝昌梦解红楼》书中“脂砚小记”中说:“脂砚,歙石,非上上品,然亦细润可爱;长约二寸半,宽二寸许,厚才数分;砚面雕为长圆果子形,上端两叶,左右分披……”也证实了这一说法。
可见薛素素灵慧之气,不独赋于当时,且托脂砚流入《红楼梦》中,正所谓“千古风流说到今”,思之令人神往不已。
映水兰花雨发香----秦淮名艳马湘兰
对于南京,虽然诸葛亮称赞“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但在历史上信了诸葛先生这句广告词而在这儿建都的王朝,从孙吴到老蒋,无不是落个“一片降幡出石头”的结局。南京这个城市在江湖夜雨印象里总是个暮气沉沉的样子,乌衣巷口,夕阳西下;六朝金粉,消散无踪;十年壮丽洪教主天王府,荒废残落,一世枭雄蒋光头总统府,威风全丧;再加上明陵、中山陵,雨花台,南京大屠杀纪念地,阴魂重重不散,所以整个感觉就是一种阴气森森的样子。幸好南京还有一点比较艳丽一点的色彩,那就是十里秦淮上的香风脂粉,以及让人乐于谈论的“秦淮八艳”。
早在唐代,风流倜傥的小杜就有诗说:“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到了明代,这秦淮风月更胜前朝,明代文人余怀在《板桥杂记》中把秦淮河这一带称之为“欲界之仙都,升年之乐国”。当年的秦淮两岸是一个商贾云集,红袖飘飘的金粉之地。秦淮河畔,纸醉金迷,俏语莺声,流光溢彩,恍如仙境。而且明朝文人有狎妓之风,所以秦淮河附近一边是道貌岸然的夫子庙,一边却是莺歌燕舞的青楼红袖。江湖夜雨想当年肯定是青楼里比夫子庙里要热闹得多,孔老二如果有灵,肯定要像祥林嫂一样不断地唠叼他那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当然秦淮风月之地,乃是一个销金窟,在这里钱比秦淮河的水流得更快,据说《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当年就因为浪迹秦淮两岸,把家业都卖了,变得一贫如洗。。吴老先生后来变成了个穷光蛋,还回味当年在秦淮歌楼里放浪形骸的情形,“迩来愤激恣豪侈,千金一掷买醉回。老伶小蛮共卧起,放达不羁如痴憨。”
秦淮八艳的事迹,最先见于《板桥杂记》,书中分别写了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等六人,后人又加入柳如是、陈圆圆而称为八艳。这其中李香君因《桃花扇》一剧而闻名,现在秦淮河附近的媚香楼里有李香君的玉像,但是李香君留下的诗文书画却并非最多最有名,陈圆圆当然知名度也是极高的,可能是这“秦淮八艳”中人气最旺的一个,但她主要活动地却不在秦淮,她留下的诗文书画也很少见。
马湘兰如果从年代上来说,应该是“秦淮八艳”中最早的一个,只有她没有经历明朝灭亡神州陆沉的大悲剧,虽然她的名气可能没有李香君陈圆圆什么的大,但是她的才气也是很值得敬慕的。她精擅诗文书画,呵呵,好像能在秦淮河边混成名妓的,诗文书画没两刷子是根本呆不住的。日本东京博物馆中,收藏着一幅中国明代的“墨兰图”,此画正是马湘兰所作,被日本人视为珍品。北京故宫博物院中也藏有很多她的画,都是国宝级的艺术品。
马湘兰名守真,字玄儿、月娇,号湘兰。金陵人。有些伪画上面题成“守贞”,大错特错,马湘兰本是风尘女子,再起名叫“守贞”,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而“守真”是道家用语,马湘兰有一方印章叫“守真玄玄子”,也是这个意思。我们知道从唐代起好多女道士就是这样的暧昧身份。马湘兰据说长得并不是出众的美艳,钱谦益的《列朝诗集小传》中说她“姿首如常人,而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见之者无不人人自失也。”也就是说马湘兰并不是只靠脸蛋身材吸引人,而是以她独有的气质和言语更让人觉得有魅力。
据说马湘兰还生就一双大脚,当时有姓陆的家伙做诗嘲笑马湘兰:“杏花屋角响春鸠,沈水香残懒下楼。剪得石榴新样子,不教人见玉双钩。”此人笑话马湘兰用新样式的长裙遮住两只大脚。但即便是这样,马湘兰的“幽兰馆”前却是门前车马始终不断,有人称“凡游闲子沓拖少年,走马章台街者,以不识马姬为辱”,金庸《鹿鼎记》里有一句叫做“为人不识陈近南,纵是英雄也枉然”,套用此语真可谓“寻芳不识马湘兰,自夸风流也枉然”。
马湘兰性格开朗,能说会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歌喉婉丽,舞姿曼妙,但是却相当有个性。她所结交的大多是文人雅士,一些庸俗之辈,像满身铜臭气的大盐商、绸缎商,房地产开发商之类的马湘兰拒不接待。另外马湘兰对于她喜欢的少年文人,不但不收钱,反而挥金赠银相助。王穉登曾说她是:“轻钱刀若土壤,居然翠袖之朱家;重然诺如丘山,不忝红妆之季布”(朱家是汉代著名侠士,见《史记》中的《游侠列传》。季布也汉代人,有一诺千金之称)。看来马湘兰真是风尘中的侠士,红粉中的豪杰。唉,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马湘兰这样的美眉,江湖夜雨无限憧憬中……现在的美眉们,别说风尘中的小姐,就是良家美眉,也两眼鲜红,只盯着男人钱包有多鼓,房子有多大,车子有多靓,慕容雪村在他的《伊甸樱桃》一书中十分生动地形容了某些美眉对汽车的疯狂喜爱远超过男友:“我总感觉她对汽车比对我的身体更敏感,虽说不至于摸摸方向盘就怀孕,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如果在我肚子里装个发动机,身上套一圈铁皮,再安上俩轱辘,她说不定也会觉得我俊俏可喜,不再那么虚无。”而人家明朝清朝,美眉们好多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据说当年有个湘军统帅,看中了金陵一普通人家的美眉(并非妓女),娶为妻子。虽然这位武夫军头家里富得流油,这位美眉却十分却不满意,写了首诗说:“愿作诗人婢,不做俗人妻。四海无阿瞒,何人赎文姬”。江湖夜雨看了这些痛感生不逢时,恨不得坐时光机器回到明代才好。
当然由于马湘兰这样的性格,有时候也不免得罪一些人,有人就寻事告状,官府就要逮捕马湘兰,当时马湘兰被勒索了好多银子,但虎狼一般的官吏还是不肯罢休,当时马湘兰“披发徒跣,目哭皆肿”。正在这时候王穉登出面为她摆平了官府。因此马湘兰对于王穉登从此一生倾心。说起这个王穉登(1535-1621)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文人,他字伯谷,长洲(江阴)人。《明史》称他“四岁能属对,六岁善擘窠大字,十岁能诗”,也是个很了不起的才子,被推为文徵明第二,且广交朋友,救人于危难,时人呼其为“侠士”。但对于他也有不少负面的传闻,沈德符的《敝帚斋余谈》记载:“今上辛巳壬午间(明神宗万历九年、十年)聊城傅金沙光宅以文采风流,为政守洁廉,与吴士王百谷厚善,时过其斋中小饮。王因匿名娼于曲室,酒酣出以荐枕,遂以为恒。王因是居间请托,橐为充牣。”意思是说朝廷严禁官吏嫖娼,而王穉登藏名妓于内室,邀当任官员赴宴,待酒酣耳熟之时,唤出妓女“三陪”,官员落下把柄,他请托之事,就累累办成。如果真是这样,那王穉登的所为倒和电视剧《大宋提刑官》中的那个刁光斗差不多,又像赖昌星搞的红楼。这个沈德符好像对王穉登很有成见似的,他在《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假骨董(即古董)”条中说:“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借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他说古董作假这事在江南历来很多,文人借以糊口也算罢了,就算像张伯起那样高洁的人也不免也在此中讨生活,但是像王穉登这样的人就是专业造假者!”这些事情,也未尝没有,但王穉登本身文化素养是很高的,和江南的名妓多有交往,我们上篇中说过薛素素的脂砚上就有他的题诗(王穉登也赠过马湘兰砚台,马湘兰的《观铭》:“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看来他和薛素素也是有过交往的。
马湘兰一度想嫁给王穉登为妾,但王穉登恐怕也是风月场中混惯了的老油条,所谓“万花丛中过,一叶不沾身”,视“泡妞泡成老公”为最大失败的人。所以他始终找理由推脱。但马湘兰对他却一往情深,据说马湘兰的很多诗都是写给王穉登的,比如《仲春道中送别》一诗:
酒香衣袂许追随,何事东风送客悲? 溪路飞花偏细细,津亭垂柳故依依;
征帆俱与行人远,失侣心随落日迟; 满目流光君自归,莫教春色有差迟。
此诗对仗工稳,比兴贴切,可见马湘兰诗文上还是有功底的。又比如这首“秋闺曲”:
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陪风清鸿雁飞;闻道玉门千万里,秋深何处寄寒衣。
也写得相当不错,马湘兰的词也填得很好:
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
空对景,静占灵鹊,还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着。
----《鹊桥仙》
马湘兰的这首词也非常的口语化,但其中的深情也是浸透在字里行间,是啊,做为一个青楼女子,虽然不时地迎来送往,但情深者几人,可相依者何人?马湘兰对王穉登满怀情意,但是她也渐渐明白,王穉登也不会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所以她瘦影伶俜对月沉吟,但感风凉入骨,只有自叹自艾。
当然,以马湘兰的风采,也不乏追求她的人,但马湘兰都一一回绝了。比较有意思的是,有一个少年男子,十分倾慕马湘兰,是马湘兰的铁杆粉丝。经常赖在她家里不走,当时来了个登门要债的在门外大喊大叫,“声如哮虎”,结果这个少年“立为偿三百缗”(一千文为一缗,三百缗也就是三十万文钱,大概合人民币九万元),一下子就替马湘兰还了这么多钱(江湖夜雨有点怀疑这个讨债人是湘兰的托儿),马湘兰本来就是豪爽的人,看到他很有侠气,所以也就对他特别好。这个少年还坚持要娶马湘兰为妻,并且指着江水赌咒发誓,要一生一世爱兰兰。他在秦淮畔买了房子,置办了好多名贵首饰,远远超过现代有的地方美眉们订婚索要的“三金”。当时马湘兰都五十岁了,少年也就二十来岁,说成是“姐弟恋”恐怕年岁也差得太多。马湘兰后来看来他要来真格的,真的要明媒正娶她,马湘兰知道俩人是不可能有结局的,是这个少年冲动而已。她笑着说:“我门前车马如此,嫁商人且不堪。外闻以我私卿,犹卖珠儿绝倒不已。宁有半百青楼人,才执箕帚作新妇耶?”(冯梦龙著《情史》)意思是说,没见我现在门前的车马还是那样的繁多,还没有到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地步,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和你的关系是像汉朝馆陶公主刘嫖宠幸小男生卖珠儿董偃一样而笑我,你怎么认真起来要真结婚啊,哪有年过半百的青楼女子,又给人家当新媳妇的?但这个少年却还不死心,后来“祭酒闻之,施夏楚焉”,也就是说他的老师来打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马湘兰虽年已五十,却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赵雅芝一样风姿不减,也是相当难得了。马湘兰一生中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也是她毕生的一个心愿,那就是在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王穉登70大寿,马湘兰“买楼船,载小丫十五”,专程从金陵赶到苏州置酒祝寿,令王穉登深受感动。王穉登自己写道:“姬与余有吴门烟月之期,几三十载未偿。岁甲辰秋日,值余七十初度。姬买楼船,载婵娟十五,客余飞絮园,置酒为寿。绝缨投辖,履舄缤纷。四座填满,歌舞达旦。残脂剩粉,香溢锦帆,泾水弥,月姻煴,自夫差以来所未有。吴儿啧啧夸盛事,倾动一时。计余别姬,凡十六年,姬年五十七矣。容华虽小减于昔,而风情意气如故。唇膏面药,香泽不去手,发如云,犹然委地。”从这上面看,王穉登此时和马湘兰已经分别的十六年了,但是马湘兰还是风姿依旧,发黑如云,连日的歌舞宴饮,让马湘兰又是感慨,又是劳累。当时王穉登已是七十,垂垂老矣,马湘兰自知再见的机会已经几乎没有,所以更是难分难舍。结果由于过于劳累和心情上又悲又喜,波动太大,马湘兰回去金陵后就得了病,她谢绝医治,也许是人世间没有她再留恋的东西了吧,挥金如土的生活她过惯了,歌舞宴饮的日子她也厌了,她倾注了平生爱意的人老了,她对窗外红灯闪耀,酒气弥漫的秦淮河淡然一笑,然后关上了窗子。她在病榻上病了好多天,这天她预感终于要走了,她挣扎起来,焚香沐浴,端坐在椅上悄悄地去了。据说她去世后葬在其宅第里,今白鹭洲公园碧峰寺附近。她的旧宅也改为佛庵。
王穉登听到湘兰的死讯后悲痛不已,马湘兰居然走在了他的前面(王穉登不久也死去了),他题挽诗道:“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化作芙蓉也并头”,这句话可惜王穉登吝于出口,不然马湘兰心中可能更好过一点。不过江湖夜雨觉得他们虽然没有成为眷属,但是马湘兰却是王穉登一生的红颜知已。其实也可能正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张爱玲说过:“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真是这样,红颜知己一旦成了爱人,也未必就是最好的结果。马湘兰可能最终也明白了这一点。
王穉登曾为马湘兰所著的《湘兰子集》作序,序中称马湘兰:“六代精英,钟其慧性,三山灵秀,凝为丽清,尔其搦琉璃之管,字字风云,擘玉叶之笺,言言月露。蝇头写怨,而揽者心结……”也并非完全出于恭维和偏爱。当然,马湘兰的画艺似乎更出色,清人《经旧苑吊马守真文》云“余尝览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纷披楮墨之外,未尝不爱赏其才”,“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曹雪芹的爷爷曹寅的《楝亭集》中也有三首为《马湘兰画兰长卷》作的题诗,如今,马湘兰画作流传于海内外各地博物馆中,都是镇宝之馆级的东东,当代的书画名家对于她的画艺也十分称道。
何处风来气似兰,帘前小立耐春寒; 囊空难向街头买,自写幽香纸上看。
偶然拈笔写幽姿,付与何人解护持? 一到移根须自惜,出山难比在山时。
这是马湘兰题在《墨兰图》上的两首诗,而我觉得也正是马湘兰自己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