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集----四签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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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木桶的插曲

我坐着警察坐来的马车送摩斯坦小姐回家。她是个天使
一样可爱的妇女,在危难之中,只要旁边有比她更脆弱的人,
她总是能够保持镇定的。当我去接她回去的时候,她还精神地
安坐在惊恐的女管家身旁。可是她坐进车里以后,经过了这一
夜的离破惊险,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先是晕倒,后来又嘤嘤地
哭泣。事后她曾责备我说,那晚一路上我的态度未免太冷淡无
情。可是她哪里知道我当时内心的斗争和强自抑制的痛苦呢。
正象我们在院中手握手的时节,我对她的同情和爱已经流露
出来。我虽然饱经世故,若是没有经过象这一晚的遭遇,我也
难以认识到她那温柔和勇敢的天性。在当时,有两桩事使我难
以开口:一是因为她正在遭受困难,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倘若
冒昧向她求爱,未免是乘人之危;再说更使我为难的就是,如
果福尔摩斯真能破案,她得到宝物,就要变成巨富,我这个半
俸的医师乘着这个和她亲近的方便机会而向她求爱,这还能
够算是正大光明的事吗?她会不会把我看成了一个粗鄙的淘
金者?我不能叫她心里产生这种不良的印象,这批阿格拉宝物
实在是我们二人中间的障碍物啊。
差不多深夜两点钟我们才到达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的
家中。仆役们早已入睡,可是弗里斯特夫人对摩斯坦小姐接到
怪信这件事非常关心,所以她还坐在灯下等候着摩斯坦小姐,
是她亲自给我们开的门。她是一位中年妇人,举止大方。她用
胳臂亲切地搂着摩斯坦小姐的腰,还象慈母般地温言慰问着,
真给我心中无限的快慰。可见摩斯坦小姐在这里的身分显然
不是一个被雇用的人,而是一位受尊重的朋友。经介绍后,弗
里斯特夫人诚恳地请我进去稍坐,并要求我告诉她今晚的破
遇,我只好向她解释,我还有重要的使命,并且答应她今后一
定要把案情的进展随时前来报告。当我告辞登车以后,我存心
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我仿佛看见她们两个手拉手的端庄的身
影立在台阶上,还隐约看见半开着的房门、从有色玻璃透出来
的灯光、挂着的风雨表和光亮的楼梯扶手。在这种烦闷的时
候,看见这么一个宁静的英国家庭的景象,心神也就畅快得多
了。对于今晚所遭遇的事,我愈想愈觉得前途离破黑暗。当马
车行驶在被煤气路灯照着的寂静的马路上的时候,我重新回
忆起这一连串的情节。已经搞清楚了的基本问题是:摩斯坦上
尉的死,寄来的珠宝,报上的广告和摩斯坦小姐所接的信。所
有这些事件,我们都已大体明确了。但是这些事件竟将我们引
向更深、更凄惨的、奥秘的境界里去:印度的宝物,摩斯坦上尉
行李中的怪图,舒尔托少校临死时的怪状,宝物的发现和紧跟
着就发生了的宝物发现者的被害,被害时的各种怪象,那些脚
印,破异的凶器,在一张纸上所发现和摩斯坦上尉的图样上相
同的字。这可真是一串错综复杂的情节,除非有和福尔摩斯一
样的天赋破才,平常的人简直是束手无策,无法来找线索的。
品琴里位于莱姆贝斯区尽头,是一列窄小破旧的两层楼
房。我叫三号门叫了很久才有人应声。最后,在百叶窗后出现
了烛光,从楼窗露出来一个人头。
那个露出来的头喊道:“滚开,醉鬼!你要是再嚷,我就放
出四十三只狗来咬你。"
我道:“你就放一只狗出来吧,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那声音又嚷道:“快滚!我这袋子里有一把锤子,你不躲开
我就扔下去了!"
我又叫道:“我不要锤子,我只要一只狗。"
谢尔曼喊道,“少废话!站远点儿。我数完一、二、三就往
下扔锤子。"
我这才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句话真有不
可思议的魔力,楼窗立即关上了,没过一分钟门也开了。谢尔
曼先生是个瘦高个老头儿,脖子上青筋暴露,驼背,还戴着蓝
光眼镜。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来到这里永远是受欢迎的。
请里边坐,先生。小心那只獾,它咬人呢。"他又向着一只从笼
子缝钻出头来有两只红眼睛的鼬鼠喊道:“淘气!淘气!你不
要抓这位先生呀。"又道,“先生不要害怕,这不过是只蛇晰蜴,
它没有毒牙,我是把它放在屋里吃甲虫的。您不要怪我方才对
您失礼,实在因为常常有顽童跑到这儿来捣乱,把我吵起来。
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要什么呢?"
"他要你的一只狗。"
"啊!一定是透比。"
"不错,就是透比。"
"透比就住在左边第七个栏里。"谢尔曼拿着蜡烛慢慢地
在前面引路,走过他收集来的那些破禽怪兽。我在朦胧闪烁的
光线下,隐约看到每个角落里都有闪闪的眼睛在偷偷地望着
我们。就连我们头上的架子上面也排列了很多野鸟,我们的声
音搅醒了它们的睡梦,它们懒懒地把重心从一只爪换到另一
只爪上去。
透比是一只外形丑陋的长毛垂耳的狗——是混血种。黄
白两色的毛,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我从谢尔曼手中拿了一块糖
喂过它以后,我们中间就树立了友谊,它这才随我上车。我回
到樱沼别墅的时候,皇宫的时钟方才打过三点。我发现那个作
过拳击手的麦克默多已被当做同谋,已经和舒尔托先生同被
逮捕到警署去了。两个警察把守着大门,我提出侦探的名字
后,他们就让我带着狗进去了。
福尔摩斯正站在台阶上,两手叉在衣袋里,口里衔着烟
斗。
他道:“啊,你带它来了!好狗,好狗!埃瑟尔尼·琼斯已
经走了。自从你走后,我们大吵了一阵。他不但把我们的朋友
塞笛厄斯逮捕了,并且连守门的人、女管家和印度仆人全捉去
了。除在楼上留了警长一人以外,这院子已是属于咱们的了。
请把狗留在这儿,咱们上楼去。"
我们把狗拴在门内的桌子腿上,就又重新上楼去了。房间
里的一切仍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只是在死者身上蒙了一块床
单。一个疲倦的警长斜靠在屋角里。
我的伙伴道:“警长,请把你的牛眼灯借给我用一用。把①
这块纸板替我系在脖子上,好让它挂在胸前。谢谢你!现在我
还要脱下靴子和袜子。华生,请你把靴袜带下楼去,我现在要
试一试攀登的本事。请你把这条手巾略蘸些木馏油,好了,蘸
一点就成。请再同我到屋顶室来一趟。"
我们从洞口爬了上去。福尔摩斯重新用灯照着灰尘上的
脚印,说道:“请你特别注意这些脚印,你看出这里有什么特殊
的情况没有?"
我道:“这是一个孩子或者一个矮小妇人的脚印。"
"除了脚的大小以外,没有别的了吗?"
"好象和一般的都相同。"
"绝不相同。看这儿!这是灰尘里的一只右脚印,现在我
在他旁边印上一个我的光着脚的右脚印,你看看主要的区别
①牛眼灯是前面装有圆形凸玻璃罩的警察使用的灯。——译者注
在哪里?"
"你的脚趾都并拢在一起,这个小脚印的五个指头是分开
的。"
"很对,说得正对,记住这一点。现在请你到那个吊窗前嗅
一嗅窗上的木框。我站在这边,因为我拿着这条手巾呢。"
我依着去嗅,觉得有一股冲鼻的木馏油气味。
"这是他临走时用脚踩过的地方,如果你能辨得出来,透
比辨别这气味就更不成问题了。现在请你下楼,放开透比,等
我下来。"
我下楼回到院里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到了屋顶。他胸前
挂着灯,好象一个大萤火虫在屋顶上慢慢地爬行。到烟囱后面
就不见了,后来又忽隐忽现地绕到后面去了。我就也转到后面
去,发现他正坐在房檐的一角上。
他喊道:“那儿是你么,华生?"
"是我。"
"这就是那个人上下的地方,下面那个黑东西是什么?"
"一只水桶。"
"有盖吗?"
"有。"
"附近有梯子吗?"
"没有。"
"好混帐的东西!从这儿下来是最危险的了。可是他既然能
够从这儿爬上来,我就能从这儿跳下去。这个水管好象很坚
固,随他去吧,我下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的声音,那灯光顺着墙边稳稳当当地
降了下来,然后他轻轻一跳就落在桶上了,随后又跳到了地
上。
他一边穿着靴袜一边说道:"追寻这个人的足迹还算容
易。一路上的瓦全都被他踩松了。他在急忙之中,遗漏下这个
东西。按你们医生的说法就是:它证实了我的诊断没有错。"
他拿给我看的东西是一个用有颜色的草编成的,同纸烟
盒一般大小的口袋,外面装着几颗不值钱的小珠子,里边装着
六个黑色的木刺,一头是尖的,一头是圆的,和刺到巴索洛谬
·舒尔托头上的一样。
他道:“这是危险的凶器,当心不要刺着你。我得到这个高
兴极了,因为这可能是他全部的凶器。咱们两人这才可能免除
被刺的危险。我宁愿叫枪打我也不愿中这个刺的毒。华生,你
还有勇气跑六英里的路吗?"
我答道:“没有问题。"
"你的腿受得住吗?"
"受得住。"
他把浸过木馏油的手巾放在透比的鼻子上说:“喂,透比!
好透比!闻一闻这个,透比,闻一闻!"透比叉开多毛的腿站着
子向上翘着,好象酿酒家在品佳酿一般。福尔摩斯把手巾丢开
了,在狗脖子上系了一根坚实的绳子,牵着它到木桶下面。这
只狗立刻就不断地发出高而颤抖的狂叫,把鼻子在地上嗅着,
尾巴高耸着,跟踪气味一直往前奔去。我们拉着绳子,紧随在
后面。
这时,东方已渐发白,在灰色的寒光里已能向远处了望。
我的背后是那所四方的大房子,窗里暗然无光,光秃秃的高
墙,惨淡孤独地耸立在我们的身后。院里散乱地堆着垃圾,灌
木丛生,这凄惨的景况正好象征着昨夜的惨案。
我们通过了院内错杂的土丘土坑,到达了围墙下面。透出
跟着我们一路跑来,在墙的阴影里焦急得郃E郃E地叫着,最后,
我们来到了长着一棵小山毛榉树的墙角。较低的地方,砖缝已
被磨损,砖的棱角被磨圆了,似乎是常被用作爬墙的下脚之
处。福尔摩斯爬上去,从我手里把狗接过去,又由另一面把它
放了下去。
在我也爬上了墙头的时候,他说道:“墙上还留有木腿人
的一个手印,你看那留在白灰上的血迹。昨晚幸而没有大雨,
虽然隔了二十八小时,气味还可以留在路上。"
当我们走过车马络绎不绝的伦敦马路的时候,我心中未
免怀疑,透比究竟能不能够循着气味追到凶手。可是透比毫不
犹豫地嗅着地,摇摇摆摆向前奔去,因此不久我也就放心了。
显然这强烈的木馏油味比路上的其他气味更为强烈。
福尔摩斯道:“你不要认为我只是依靠着在这个案子里有
一个人把脚踩进了化学药品,才能够破获这个案子。我已经知
道几个另外的方法可以捕获凶犯了。不过既然幸运之神把这
个最方便的方法送到咱们的手里,而咱们竟忽视了的话,那就
是我的过失了。不过把一个需要有深奥的学问才能解决的问
题简单化了。从一个简单的线索来破案,未免难于显得出来我
们的功绩了。"
我道:“还是有不少功绩呢。福尔摩斯,我觉得你在这个案
子里所使用的方法比在杰弗逊·侯波谋杀案里所用的手法更
是玄妙惊人,更是深奥而费解。举例来说吧,你怎么能毫无怀
疑地形容那个装木腿的人呢?"
"咳,老兄!这事本身就很简单,我并不想夸张,整个情况
是明明白白的。两个负责指挥看守囚犯的部队的军官听得了
一件藏宝的秘密。一个叫做琼诺赞·斯茂的英国人给他们画
了一张图。你记得吧,这个名字就写在摩斯坦上尉的图上。他
自己签了名,还代他的同伙签了名,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四个
签名'。这两个军官按照这个图——或者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
——觅得了宝物,带回英国。我想象可能这个带回宝物的人,
对于当初约定的条件,有的没有履行。那么,为什么琼诺赞·
斯茂自己没有拿到宝物呢?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画那张
图的日期,是摩斯坦和囚犯们接近的时候。琼诺赞·斯茂所以
没有得到那宝物,是因为他和他的同伙全都是囚犯,行动上不
得自由。"
我道:“这个不过是揣测罢了。"
"并不尽然。这不仅仅是揣测,而是唯一合乎实情的假设。
咱们且看一看这些假设和后来的事实如何地吻合吧。舒尔托
少校携带宝物回国后,曾安居了几年,可是有一天接到了印度
寄来的一封信,就使他惊骇失措,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信上说:被他欺骗的囚犯们已经刑满出狱了。"
"与其说是刑满出狱,不如说是越狱逃出比较合理,因为
舒尔托少校知道他们的刑期。如果是刑满出狱,他就不会惊慌
失措了。他那时采取了什么措施呢?他对装木腿的人格外戒
备。装木腿的是一个白种人,因为他曾开枪误伤了一个装木腿
的英国商人。在图上只有一个白种人的名字,其余的全是印度
人或回教徒的姓名,所以咱们就可以知道这个装木腿的人就
是琼诺赞·斯茂了。你看这些理论是否有些主观?"
"不然,很清楚,而且扼要。"
"好吧,现在咱们设身处地地站在琼诺赞·斯茂的立场上
来分析一下事实吧。他回到英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获得
他应得的一份宝物,一个是向欺骗了他的人报仇。他找到了舒
尔托的住处,还极有可能买通了他家里的一个人。有一个叫拉
尔·拉奥的仆人,咱们没有见过,博恩斯通太太说他的起行恶
劣。斯茂没有找到藏宝物的地方,因为除了少校自己和一个已
死的忠实仆人以外,别人都不知道。这一天,斯茂忽然听说少
校病危,他恐怕藏宝的秘密将要和少校的尸体一同埋入黄土,
所以盛怒之下,他冒着被守卫抓住的危险,跑到垂死的人的窗
前。又因为少校的两个儿子正在床前,所以没有能够进入屋
里。他对死者怀恨在心,当天晚上又重新进入屋里,翻动文件,
希望得到藏宝的线索。在失望之下,留了一张写着四个签名的
纸条作为表记。在他预作计划的时候,无疑是准备把少校杀死
后在尸旁留一个同样的表记,表示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谋杀,
而是为了正义替同伴们报仇。象这样希破古怪的办法是常见
的,有时还可以指明凶犯的一些情况。这些你全都领会了吗?"
"全很清楚。"
"可是琼诺赞·斯茂还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暗地留心别人
搜寻宝物的行动。可能他有时离开英国,有时回来探听消息。
当屋顶室和宝物被发现的时候,马上就有人报告给他。这更加
证明,他有内线是毫无疑问的了。琼诺赞装着木腿,要想爬上
巴索洛谬·舒尔托家的高楼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带了一
个古怪的同谋,让他先爬上楼去。不意他的光脚踏了木馏油,
因此才弄来了个透比,并使一个脚筋受伤的半俸军官不得不
跛着走了六英里路。"
"那么说,杀人的凶犯是那个同谋,而不是斯茂了。"
"是的。从斯茂在屋内顿足的情形来判断,琼诺赞还是很
反对这样干的。他和巴索洛谬·舒尔托并没有仇恨,至多把他
的嘴塞上再捆起来就够了。杀人须要抵命,他决不肯以身试法
的。没想到他的同谋一时蛮性发作,竟用毒刺杀人。他已无法
挽回,因此琼诺赞·斯茂留下纸条,盗了宝物,便和同谋一同
逃走了。这就是我所能推想出来的一些情况。至于他的相貌,
当然从他在破热的安达曼岛拘押了多年,可以知道他必然是
中年而皮肤很黑的了。他的高矮从他步子的长短可以计算出
来。他的脸上多须,这是塞笛厄斯·舒尔托从窗内亲自见过
的。此外大概没有什么遗漏的了。"
"那么,那个同谋呢?"
"啊!这个也没有多大神秘,不久你就会知道了。这早晨
的空气真新鲜呀!你看那朵红云,就象一只红鹤的羽毛一样美
丽,红日已越过伦敦的云层。被日光所照的人,何止万千,可是
象咱们两个负着这样破怪使命的人,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了。在
大自然里,咱们的一点儿雄心,显得多么渺小!你读约翰·保
罗的著作有心得吗?"
"多少领会些,我先读了卡莱尔的著作,回过来才研究①
他的作品的。"
①卡莱尔ThomasCarlyle(1795—1881):
英国有名的论文家,写过两篇推崇瑞破特的名文。——译者注
"这如同由河流回溯到湖泊一样。他曾说过一句破异而有
深意的话'一个人的真正伟大之处就在于他能够认识到自己
的渺小,'你看这里还论到比较和鉴别的力量,这种力量本身
就是一个崇高的证明。在瑞破特的作品里,能找到许多精神①
食粮。你带手枪来了没有?"
"我有这根手杖。"
"咱们一找到匪穴,可能就需要这类的兵器了。我把斯茂
交给你,他那个同伴如果不老实,我就用手枪把他打死。"他随
手掏出左轮手枪,装上两颗子弹,放回到他大衣的右边口装
里。
我们跟随着透比到达了通往伦敦市区的路上,两旁是半
村舍式的别墅,已经临近了人烟稠密的大街。劳动的人和码头
工人正在起床,家庭妇女们正在开门打扫门阶。街角上四方房
顶的酒馆刚刚开始营业,粗壮的汉子们从酒馆里出来,用他们
的袖子擦去胡子上沾的酒。野犬在街头张大了眼睛望着我们,
可是我们忠心无比的透比,毫不左瞻右顾,鼻子冲着地,一直
往前,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阵急切的叫声,说明所循的气味仍
很浓厚。
我们经过了斯特莱塞姆区,布瑞克斯吞区,坎伯韦尔区,
绕过了许多条小衖,一直走到奥弗尔区的东面才到达了肯宁
顿路。我们所追寻的人仿佛是专走弯曲的路,也许是故意避免
被人跟踪,只要有曲折前行的小路,他们就避开正路。从肯宁
①瑞破特Richter(1763—1825):德国有名作家,
笔名约翰·保罗Jean Paul。——译者注
顿路的尽头,他们转向左行,经过证券街,麦尔斯路到达了骑
士街。透比忽然不再往前走了,只是来回乱跑,一只耳朵下垂,
一只耳朵竖立,似乎在迟疑不决。后来又打了几个转,抬起头
来,似乎向我们请示。
福尔摩斯呵叱道:“这只狗是怎么回事?罪犯们不会上车
的,也不会乘上气球逃跑。"
我建议道:“他们可能在这里停过一回儿。"
我的伙伴心安了,他道:“啊!好了,它又走啦。"
狗确是重新前进了。它往四下里又闻了一阵之后,似乎是
突然间下了决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飞跑起来。这气味
似乎较前更重了,因为它已不需要鼻子着地,而使劲牵直了绳
子往前奔跑。福尔摩斯两眼发亮,似乎觉得已经快到匪穴了。
我们经过九榆树到了白鹰酒店附近的布罗德里克和纳尔
逊大木场。这只狗兴奋而紧张,从旁门跑进了锯木工人已经上
工的木场,它继续穿过成堆的锯末和刨花,在两旁堆积木材的
小路上跑着,最后很得意地叫着跳上了还在手车上没有卸下
来的一只木桶上面。透比伸着舌头,眼睛眨巴着站在木桶上,
望着我们两人表示得意。桶边和手车的轮上都沾满了黑色的
油渍,空气中有浓重的木馏油气味。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面面相觑,不觉同时仰天大笑AE餦f1
来。

八 贝克街的侦探小队

我问道:“现在怎么办呢?透比也失去了它百发百中的能
力了。"
福尔摩斯把透比从桶上抱下来,牵着它出了木场,说道:
"透比是根据它自己的见解行动的,如果你计算一下每天在伦
敦市内木馏油的运输量,那你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咱们走错了
路。现在使用木馏油的地方很多,特别是用在木料的防腐上
面,不应当怪罪透比。"
我建议道:“咱们还是顺原路回到油味被混杂了的地方去
吧。"
"是啊,幸亏路途不远。透比在骑士街左边曾经犹豫不定,
显然是油味的方向在那儿分歧了。咱们走上了错路,现在只有
顺着另外一条路去找。"
我们牵着透比回到了原来发生错误的地点。透比转了一
个大圈,一点儿也没有费事,就向一个新的方向奔去了。
我说道:“要当心透比,不要让它把咱们引到原来运出木
馏油桶的地方去。"
"这点我也想到啦。可是你看它在人行道上跑,运木桶的
车应当在马路上走,所以这次咱们没有走错路。"
经过贝尔芒特路和太子街,它奔向河滨,一直到了宽街河
边的一个小的用木材修成的码头上。透比把我们引到紧靠水
边的地方,站在那里看着河水,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福尔摩斯道:“咱们的运岂不好,他们从这里上了船啦。"
码头上系着几只小平底船和小艇。我们把透比引到各小船上,
虽然它都很认真地闻了闻,可是没做出任何表示。
靠近登船的地方,有一所小砖房,在第二个窗口上挂着一
个木牌子,上面有几个大字写道:“茂迪凯·斯密司"。下面有
小字写着:“船只出租:按时按日计价均可。"在门上另外有一
块牌子,上面说这里另备有小汽船。码头上堆积着许多焦炭,
可以知道就是这个汽船的燃料。福尔摩斯慢慢地把四周看了
一遍,脸上很不高兴。
他道:“这件事看来有些麻烦。他们事先就准备把行踪隐
蔽起来,他们的精明是出乎我意料的。"
他向那个屋门走过去,恰巧从里面跑出一个卷发的小男
孩,约摸六岁光景。后面追上来一个肥胖红脸的妇人,手里拿
着一块海绵。
她喊道:“杰克,回来洗澡!快回来,你这小鬼!你爸爸回
来看见你这个样子,轻饶不了你!"
福尔摩斯乘着这个机会说道:“小朋友!你的小脸红通通
的,真是个好孩子!杰克,你要什么东西吗?"
小孩想了一下,说道:“我要一个先令。"
"你不想要比一个先令更好的吗?"
那天真的小孩想了想,又说道:“最好给我两个先令。"
"那末,好吧,接住了!斯密司太太,他真是个好孩子。"
"先生,他就是这样的淘气,我老伴有时整天出去,我简直
管不住他。"
福尔摩斯装作失望,问道:“啊,他出去了?太不凑巧啦!我
来找斯密司先生有事。"
"先生,他从昨天早晨就出去了。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有
回来,我真有点着急。可是,先生,您如果要租船,也可以和我
谈。"
"我要租他的汽船。"
"先生呀,他就是坐那汽船走的。可怪的是我知道船上的
煤不够到伍尔维破来回烧的。他若是坐大片底船去,我就不会
这样着急了,因为有时他还要到更远的葛雷夫赞德去呢。再说
他如果有事,可能有些耽搁,可是汽船没有煤烧怎么走呢?"
"或者他可以在中途买些煤。"
"也说不定,可是他从来不这样做的,他常常说零袋煤价
太贵。再说我不喜欢那装木腿的人,他那张丑脸和外国派头。
他常跑到这儿来,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福尔摩斯惊讶地问道:“一个装木腿的人?"
"是呀,先生!一个猴头猴脑的小子,来过不止一次,昨天
晚上就是他把我老伴从床上叫起来的。还有,我老伴在事前就
知道他要来,因为他已经把汽船升火等着了。先生,我老实告
诉您,我实在是不放心。"
福尔摩斯耸肩说道:“可是我亲爱的斯密司太太,您不用
自己瞎着急。您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来的就是那个装木腿的人
呢?我不明白怎么您就肯定是他呢?"
"先生,听他那样粗重模糊的口音,我就知道了。他弹了几
下窗户——那时大概是三点钟——说道:‘伙计,快起来,咱们
该走了!'我老伴把吉姆——我的大儿子也叫醒了,没有跟我
说一个字,他们爷俩就走了。我还听见那只木腿走在石头上的
声音呢。"
"来的就是那装木腿的一个人,没有同伴吗?""先生,我说
不清,我没有听见还有别人。"
"斯密司太太,太不巧啦,我想租一只汽船,因为我老早就
听说过这只……让我想想!这只船叫……?"
"先生,船名叫'曙光'。"
"啊!是不是那只绿色的、船帮上画着宽宽的黄线的旧
船?"
"不,不是。是跟在河上常见的整洁的小船一样,新刷的
油,黑色船身上画着两条红线。"
"谢谢您,我希望斯密司先生不久就能回来了。我现在往
下游去,如果碰到'曙光'号,我就告诉他您在惦记着他。您方
才说,那只船的烟囱是黑的吗?"
"不是,是有白线的黑烟囱。"
"啊,对了,那船身是黑色的。斯密司太太,再见吧!华生,
那儿有一只小舢板,叫他把咱们渡到河那边去。"
坐到船上以后,福尔摩斯道:“和这种人讲话,最要紧的是
不要叫他们知道他们所说的消息是与你有关的,否则他们马
上就会绝口不言。假若你用话逗引着,你就会得到你所要知道
的事了。"
我道:“咱们应当采取的步骤已经很清楚了。"
"你想应当采取什么步骤呢?"
"雇一只汽船到下游去寻找'曙光'号。"
"我的好伙计,你这个办法太费事啦。这只船可能靠在从
这里到格林威治的两岸任何一个码头上。桥那边几十里内全
是停泊的地方。如果你一个一个地去找,不知要用多少日子
呢?"
"那末请警察协助?"
"不,在最后的紧要的关头我也许会把埃瑟尔尼·琼斯叫
来。他这个人还不错,我也不愿意影响他的职务。咱们已经侦
察到这个地步,我很想自己单独干下去。"
"咱们可不可以在报纸上登广告,以便从码头主人那里得
到'曙光'号的消息呢?"
"那更糟了!这样一来匪徒们就会知道咱们正在追寻他
们,他们就要赶快离开英国了,就是现在他们也未尝不想离境
远走呢。可是在他们还以为是安全的时候,他们就不急于快
走。琼斯的行动对于咱们在这方面是有利的。因为他的意见
在报纸上每天全可以看见,这些匪徒会认为大家都在向错误
方向侦察,他们可以苟安一时呢。"
当我们在密尔班克监狱门前下船时,我问道:“究竟咱们
怎么办呢?"
"现在咱们坐这部车子回去,吃些早餐,睡一个钟头,说不
定今晚咱们还得跑路呢。车夫,请在电报局停一停。我们暂时
留一留透比,以后或者还要用它。"
我们在大彼得街邮电局停下,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电报。他
上车后问我道:“你知道我给谁发电报?"
"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在杰弗逊·侯波一案里我们雇用的贝克街侦
探小队吗?
我笑道:“就是他们呀!"
"在这个案子里,他们可能很有用处。他们若是失败了,我
还有别的办法,不过我愿意先用他们试一试。那封电报就是发
给我那个小队长维金斯的,他们这群孩子在咱们没吃完早餐
前就能来到了。"
这时正是早晨八九点钟。一夜的辛苦,使我感觉万分疲
乏,走起路来两腿也跛了,真是精疲力竭。论起这桩案子,在侦
查上我没有我的伙伴的那种忠于职业的热情,同时我也不把
它仅仅看成是个抽象的理论问题。至于巴索洛谬·舒尔托的
被害,因为大家对于他素日的行为并没有好气,所以我对于凶
手们也没有太大的反感。可是论到宝物,那就另当别论了。这
些宝物——或者宝物的一部分——按理是应属于摩斯坦小姐
的。在可能有机会找回宝物的时候,我愿尽毕生之力,把它找
回来。不错,如果宝物能够找回,我个人可能就永远不能和她
接近了。可是爱情如果被这种想法所左右,这种爱情也就成为
无聊和自私的了。如果福尔摩斯能够找到凶手,我就该加上十
倍的努力去找宝物。在贝克街家中洗了一个澡,重新换了衣
服,使我的精神大大地振作品来。等到下楼,看见早餐早已备
好,福尔摩斯正在那里斟咖啡。
他笑着指着一张打开的报纸向我说道:“你看看,这位好
高务远的琼斯和一个庸俗的记者把这个案子一手包办了。这
案子把你搞得也够烦的了,还是先吃你的火腿蛋吧。"
我从他手里接过报纸来,上边标题写着《上诺伍德的破
案》。这张《旗帜报》报道道:
   "昨夜十二时左右,上诺伍德樱沼别墅主人巴索洛谬·
舒尔托先生在室内身亡,显系被人暗杀。据本报探悉,死者
身上并无伤痕可寻,可是死者所继承他父亲的一批印度宝
物却已全部被窃。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与同来
访问死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师首先发现了
死者被害。侥幸彼时警署著名侦探埃瑟尔尼·琼斯先生适
在诺伍德警察分署,因此能于惨案发生后半小时内赶到现
场主持一切。他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到场不久即已发现线
索。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尔托因嫌疑重大,已被逮捕。同
时被捕者尚有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印度仆人拉尔·拉奥
和看门人麦克默多。现已证实凶手对于房屋出入路径非常
熟悉。由于琼斯先生的熟练技术和精密的观察,已证明凶手
既不能由门窗进入室内,必定是由屋顶经过一个暗门潜入
的。由这个明显的事实,可以得出结论:这并非普通窃案。警
署方面的这种及时和负责的处理,说明了在这种情形下,必
须有一位老练的官长主持一切,并且说明了对于把全市警
署侦探力量分散驻守,以便及时赶到进行侦查的建议,是值
得考虑的。"
福尔摩斯喝着咖啡笑道:“这太伟大了!你的意见如何?"
"我想咱们也险些被指为凶手,遭到逮捕呢。"
"我也这么想,只要他又来个灵机一动,到现在还保不住
咱们不会被捕呢。"
正在这时,门铃大作,随后听见我们的房东赫德森太太高
声和人争吵。
我半站起来,说道:“天啊!福尔摩斯,这些家伙们真捉咱
们来啦!"
"还不至于吧。这是我们的非官方的部队——贝克街的杂
牌军来了。"
说话间,楼梯上已有赤足而行和高声说话的声音。走进来
十几个穿破衣服的街头小流浪者。他们虽然吵嚷着进来,可是
他们中间却有些纪律。他们立刻站成一排,脸对着我们等待我
们发言。其中有一个年纪较大、好象是队长的站在前面,神AE鳿f1
十足,可是从他衣衫褴褛的情况看来却很滑稽可笑。
"先生,接到您的命令以后,我立刻就带他们来了。车费三
先令六便士。"
福尔摩斯把钱给了他说道:“给你钱。我曾经告诉过你,维
金斯,今后有事,你自己来。他们听你的招呼,不要全都带了
来,我的屋子容不下这么些人。可是,这一次全都来了也好,可
以都听到我的命令。我现在要寻找一只名叫'曙光'的汽船,船
主叫茂迪凯·斯密司。船身黑色有两条红线,黑烟囱上有一道
白线,这只船在河的下游。我要一个孩子在密尔班克监狱对岸
茂迪凯·斯密司的码头上守着。船一回来立即报告。你们必
须分散在下游两岸,缜密地寻找,一有消息,立刻来报。你们全
都听明白了吗?"
维金斯道:“是,司令,都听清楚了。"
"报酬还照以前的老例。找到船的另外多给一个畿尼,①
这是预付你们一天的工资,现在去吧!"他给了每人一个先令。
①畿尼是英国旧币,每个值21先令。——译者注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下了楼,不一会,我就看见他们消失在马路
中间了。
福尔摩斯离开桌子站了起来,点上了他的烟斗说道:“只
要这只船还浮在水上,咱们就能找到它。他们可以到处跑,可
以看到各色各样的事情,可以偷听任何人的谈话。我预计他们
在黄昏前就可以有寻到汽船的消息来报告,这时咱们只好等
待着无事可做了。在找到'曙光'号或茂迪凯·斯密司以前,咱
们无法进行侦查。"
"透比吃咱们的剩饭就行了。福尔摩斯,你要睡一会儿
吗?"
"不,我不觉得疲倦。我的体质非常特别。工作的时候一
点儿也不觉得累,如果闲着无事反而会使我委顿不堪了。我现
在要吸烟了,细细地想一想我那女主顾委托咱们办的这件破
事。咱们这个问题,想来不难解决,因为装木腿的人并不多见,
另外那个人,更是绝无仅有的了。"
"你又提到那另外的一个人了。"
"至少我没有想向你保守秘密,可是你也许有你的高见。
现在考虑一下所有的情况:小脚印、没有穿过鞋子的赤足、一
端装着石头的木棒、灵敏的行动和有毒的木刺。你从这里得到
什么结论呢?"
我喊道:“一个生番!可能是和琼诺赞·斯茂同伙的一个
印度人。"
他道:“这倒不太象。最初在我看到好象有破怪的武器的
时候,我也这样想过。可是由于那特殊的脚印,我就另向其他
方面考虑了。印度半岛的居民有的是矮小的,可是没有能留这
样的脚印的。印度土著的脚是狭长的,穿凉鞋的回教人因为鞋
带缚在紧靠大拇指的趾缝里,拇指和其他脚趾是分开的。这些
木刺只有从吹管向外发放的一个方法。这样的生番,我们应当
往哪里去找呢?"
我道:“从南美洲。"
他伸出胳臂,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厚书,说道:“这是新出
版的地理辞典第一卷,可以认为是最新的权威著作了。这里写
的是什么?'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距苏门答腊三百四十
英里。'喝!喝!这又是什么?'气候潮湿、珊瑚暗礁、鲨鱼、布
勒尔港、囚犯营、罗特兰德岛、白杨树……'啊!在这里!'安达
曼群岛的土人,可以称为世界上最小的人了,虽然人类学者亦
有说非洲的布史人或美洲的迪格印第安人和火地人是最①②
矮小的。这里的人品均高度不到四英尺,成年人比这个还矮的
也不少。他们生性凶狠、易怒而又倔强,但是只要和他们建立
了信任和感情,他们就能至死不渝。'注意这个,华生!再听下
边的:‘他们天生可怕,畸形的大头、凶狠的小眼睛、破怪的面
貌、特别小的手和脚。由于他们凶狠、倔强已极,英国官吏虽竭
尽一切努力,也丝毫无法把他们争取过来。对于船只遭难的水
手们说来,他们永远是个祸害,往往被他们用镶着石头的木棒
击碎脑袋,或用毒箭刺死。这种屠杀的结果总是毫无例外地以
人肉盛筵作为结束。'可真是可爱的好人哪!华生!如果这个
小子没有人管着,叫他自由行动,那结果更不堪设想了。我觉
①布史人为一种南非州的土著部落民族。——译者注
②迪格印第安人为居于美洲西北部的红种人,以掘食树根著称。—
译者注
得,就是琼诺赞·斯茂雇用他,恐怕也是出于不得已吧。"
"可是他怎么就找到一个这样破怪的同谋呢?"
"啊,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咱们既然知道斯茂是从安
达曼群岛来的,这个土人和他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稀破了。毫
无疑问,以后咱们还要知道些详情呢。华生,看来你是疲倦极
了,你在那张沙发上躺下,等我来催你入睡吧。"
他从屋角那里拿起小提琴来,开始奏起一支低沉的催眠
曲——无疑是他的自编曲,因为他有一种即景作曲的本领。我
直到现在还能模糊地记得他那瘦削的手,诚恳的脸和弓弦上
下的动作呢。那时我一身孓然在音乐声中,进入了梦境,我看
见梅丽·摩斯坦甜蜜的脸容在向我微笑。


九 线索的中断

下午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我的精神也已完全恢
复了。福尔摩斯已把提琴放在一旁,坐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用心
细读。他看到我醒来,对我望了望,神色很不愉快。
他道:“你睡得很香,我恐怕我们说话的声音要把你吵醒
了。"
我答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你得到什么新的消息没
有?"
"不幸得很,还是没有。我真没有想到,也很失望,我预计
到这时候总应当有确实消息来了。维金斯刚刚来报告过,他说
汽船的踪迹一点儿也没有,真是叫人着急。因为时机紧迫了,
每一个钟头都是要紧的。"
"我能帮忙吗?我的精神已恢复了,再出去一夜也是没有
问题。"
"不,现在咱们什么也不能做,咱们只有等候消息。如果咱
们现在出去,要是有消息到来,反而误事。你有事可随尊便,我
必须在这里守候。"
"那么我想到坎伯韦尔去访问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昨
天她已和我约定了。"
福尔摩斯的眼睛里闪动着笑意问道:“是去访西色尔·弗
里斯特夫人吗?"
"当然还有摩斯坦小姐,她们都急于要知道这个案子的消
息。"
福尔摩斯道:“不要告诉她们太多,即使是最好的女人,也
决不能完全信赖她们。"
对他这种不讲理的话,我并没有和他争辩,我说道:“我在
一两个钟头内就可以回来。"
"好吧!祝你一切顺利!如果你过河去的话,不妨把透比
送回去,因为我想咱们现在不会再用它了。"
我依照他的话把诱比归还了它的主人,并酬他半个英镑。
到了坎伯韦尔,会见了摩斯坦小姐。她经过昨夜的冒险,至今
还有些疲倦,可是正在盼望着消息。弗里斯特夫人也是好破心
胜,急于想知道一切。我向她们述说了所有的经过,保留一些
凶险的地方没有说。虽然说到舒尔托先生的被害,可是没有描
写那些可怕的情况和凶手所用的凶器。就是如此约略地讲述
了一遍,还是够叫她们听着惊破有味的。
弗里斯特夫人道:“简直是一本小说!一个被冤的女郎,五
十万镑的宝物,一个吃人的黑生番,还有一个装木腿的匪徒。
这和一般小说的情节大不相同呢。"
摩斯坦小姐愉快地眼望着我说道:“还有两位侠士的拯救
呢。"
"可是梅丽,你的财富全依靠着这次的搜寻了。我看你并
不觉得怎样兴奋。请想一想,若是一旦变成巨富,是多么可喜
的事呀。”
她把头摇了摇,似乎对于这件事并不怎样关心。看到她对
于即将致富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表示,使我的心里
感到无限的安慰。
她道:“我所最关心的就是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的安
全,其余的都不足挂齿。他在全案经过中的表现是非常厚道和
可敬的,我们有责任把他从这可耻和无根据的冤枉里洗刷出
来。"
我从坎伯韦尔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伙伴的书
和烟斗还放在他的椅子旁边,可是他本人却不见了。我四周看
了一遍,希望他留下一张字条,可是没有找到片纸只字。
赫德森太太进屋来放窗帘,我问道:“歇洛克·福尔摩斯
先生是出去了吗?"
"先生,他没有出去,他在他自己的屋里。"她放低了声音,
悄悄地说道:“先生,您知道吗,我怕他是病了!"
"赫德森太太,您怎么知道他病了?"
"先生,事情有些古怪。您走了以后,他在屋里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他的脚步声使我都听烦了。后来又听见他自言自
语,每次有人叫门,他就跑到楼梯口喊问:‘赫德森太太,是谁
呀?'现在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可是我依然可以听见他在屋里
走来走去的声音。先生,我希望他没有病。方才我冒昧地告诉
他吃些凉药,可是,先生,他瞪了我一眼,吓得我都不知道自己
是怎样从那间屋子跑出来的。"
我答道:“赫德森太太,我想您可以不必着急,我以前也看
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他有事在心,所以使他心神不安。"我就这
样故作轻松地和我们的好房东谈着,可是我在整个长夜里不
断地隐约地听见他的脚步声音,我知道,他那迫切的心情已因
不能采取行动而变得益发焦躁起来。
第二天早餐时,他的面容器倦而瘦削,两颊微微的发红。
我道:“老兄,你把自己累垮了。我听见你夜里在屋内踱来
踱去。"
他答道:“我睡不着,这讨厌的问题把我急坏了。所有的大
困难都已经克服了,现在反而叫一个很不算什么的障碍给难
住了,未免叫人太不甘心。现在咱们已经知道匪徒是谁,知道
船的名字和其他一切了,可是就是得不到船的消息。其他方面
也都已行动起来,我已用尽了我的方法,整条河的两岸已经都
搜遍了,还是没有消息。斯密司太太那里也没有她丈夫的音
信,我差不多认为他们已经把船沉到河底了,可是这一层亦存
在着一定的矛盾。"
"咱们可能是受了斯密司太太的愚弄了。"
"不然,我想这一层可以不用过虑,因为经过调查,这样的
汽船确是有一只的。"
"它会不会是到上游去了?"
"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我已经派出一批搜查的人上溯
到瑞破门德一带去了。如果今天再没有消息,我明天当亲自出
马去找匪徒而放弃寻找汽船了。可是肯定的,肯定咱们会得到
一些消息的。"
一天过去了,维金斯和其他的搜查人员都没有消息。大多
数的报纸全登着诺伍德惨案的报道。他们对那不幸的塞笛尼
斯·舒尔托都攻击得很厉害。除了官方将在第二天验尸之外,
各报纸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我在傍晚步行到坎伯韦尔,把我
们的失败情况向两位女士作了报告。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福尔
摩斯依然是垂头丧气,很不高兴,甚至对于我的问话也淡然不
理。整个晚上他在那里忙着作一个玄妙的化学实验,蒸馏气加
热后所发出的恶臭,使我不得不离开这间屋子。一直快到天
亮,我还听见试管的声音,知道他还在那里进行着这恶臭的实
验。
第二天清晨,我惊醒过来,看见福尔摩斯已经站在我的床
前。他穿着一身水手的服装,外面罩着一件短大衣,颈上围着
一条红色的围巾。
他道:“华生,我现在亲身到下游去。我经过再三考虑,觉
得只有这一着了,无论如何是值得一试的。"
我道:“那末我和你一同去好不好?"
"不好。你留在这里作我的代表是比较有用的。我自己也
不愿意去,虽然昨晚维金斯很泄气,可是我想今天肯定会有消
息的。所有的来信、来电都请你代拆,按照你的判断便宜行事。
你可不可以代劳呢?"
"当然愿意。"
"我的行踪不定,恐怕你也无法给我电报。可是假若运气
好,我未必耽搁很久。回来以后总会有些消息向你报告的。"
早餐的时候,他还没有消息。可是打开《旗帜报》,看见上
面登载着这个案子的新发展。它报道道:

   关于上诺伍德的惨案,据悉案情内容非常复杂,不似预
料那么简单。新的发现证明: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确无嫌
疑。昨晚舒尔托先生和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已被警署释放。
至于真正的凶犯,警署方面已有新的线索。此案现由苏格兰
场干练的埃瑟尔尼·琼斯先生负责缉凶,预料日内即可破
案云云。

我想:这还算令人满意,我们的朋友舒尔托总算是恢复自
由了。新的线索是什么呢?这好象仍是警署方面掩饰错误的
老派头。我把报纸扔到桌上,目光忽然又被报上寻人栏里面的
一段小广告吸引住了。广告文曰:

   "寻人:船主茂迪凯·斯密司及其长子吉姆在星期二清
晨三时左右乘汽船'曙光'号离开斯密司码头,至今未归。
'曙光'号船身黑色,有红线两条,烟囱黑色,有白线一道。如
有知茂迪凯·斯密司与其船'曙光'号的下落者,请向斯密
司码头斯密司太太或贝克街221号乙报信,当酬谢金币五
镑。"

这个小广告显然是福尔摩斯登的,贝克街的住址就足以
证明了。我以为这个广告的措辞非常巧妙,因为即使匪徒们看
到了,也会认为那不过是一个瓶子寻找丈夫的普通广告,并看
不出其中的隐秘。
这一天过得真慢。每次听到敲门的声音或是街上沉重的
脚步声音,我都以为是福尔摩斯或者是看见广告来报信的人
来了。我试着看书,但是精神不能集中,思想总是跑到我们所
追踪的那两个破怪的匪徒身上去。有时我还这样想:会不会是
福尔摩斯的理论发生了基本的错误?他是不是犯了严重的自
欺病?会不会是由于这些证据不够真实,他臆断错了?我从没
有看见过他的工作发生错误,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想或
者可能因为他的自信力太强了,把一个平淡的问题反而看成
一个极复杂极离破的疑案,以致一误再误?可是回过来一想,
这些证据又是我亲眼所见的,他的推断的理由我也听见过的。
再看一看这一连串的破怪事实,虽然其中有的是无关重要的,
可是全部都指明了同一方向。我不得不承认,纵然就是福尔摩
斯的理解真是错误了,这案子本身也必定是异乎寻常的费解。
下午三点钟时,铃声大作,楼下有命令式的高声谈话,没
有想到上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埃瑟尔尼·琼斯先生。可是他的
态度和以前绝不相同了,他已经不象在上诺伍德那样粗暴、架
子十足和以常识专家自居了,他在谦虚之外还有些自惭。
他道:“您好,先生,您好!听说福尔摩斯先生出去了。"
"是的,我不知道他几时可以回来。请等一等好不好?请
坐,吸一支我们的雪茄烟好吗?"
"谢谢,请赏我一支吸。"他说时用红绸巾轻轻地揩拭他的
上额。
"敬您一杯加苏打的威士忌酒好吗?"
"好吧,半杯就够了。到这时候天气还是这般的热,我心绪
又是这样的烦,您还记得我对这诺伍德案的理解吗?"
"我记得您说过一次。"
"咳,我现在对于这个案子又不得不加以重新考虑了。我
本已紧紧地把舒尔托先生兜在网里了,可是,咳,先生,半道里
他又从网眼里溜了出去。他证明了一个无法推翻的事实——
他自从离开他哥哥以后始终有人和他在一起,所以这个从暗
门进入屋内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个案子实在难破,我在警署
的威望亦发生了动摇,我很希望得到些帮助。"
我道:“咱们谁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啊。"
他很肯定地说道:“先生,您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
生真是一位非凡的人。他是人所不及的。我看见过他所经历
的许多桩案子,没有一桩不被他弄清楚的。他使用的方法变化
无穷,当然有时也失之过急,可是整个地来说,他是可以成为
一个最有本领的警官的。不怕人笑话,我真是望尘莫及。今早
我接到了他的一封电报,从里面可以知道,对于舒尔托这个案
子,他已经有了新的发现。这就是那封电报。"
他从衣袋里把电报拿出来交给了我。这封电报是十二点
钟从白杨镇发的,电文说:“请立刻到贝克街去。假若我还没有
回来,请等候。我已寻到舒尔托案匪徒的踪迹。如果你愿意看
到本案的结束,今晚可和我同去。"
我道:“这封电报的语气很是令人高兴。他必定是把已断
的线索接上了。"
琼斯很得意地说道:“啊,这么说来他也有时搞错的。我们
侦查的能手也常常走错路呢。这次也可能是空欢喜一场,可是
我们警察的责任是不能叫任何机会错过去的。现在有人叫门,
也许是他回来了。"
传来一阵沉重的上楼的脚步声,喘息的声音很重,说明这
个人呼吸困难;中间稍停了一两次,好象他上楼梯很费起力似
的。最后他走进屋来,他的容貌和我们所听见的声音是符合
的。一个老人,穿着一身水手的衣服,外面套着大衣,纽扣一直
扣到颈间。他弯着腰,两腿颤抖,气喘得很痛苦。他手拄一根
粗粗的木棍,两肩不断耸动,好象呼吸很吃力。他的面目,除了
一双闪烁的眼睛以外,只有白的眉毛和灰的髭须,其余全被他
的围巾遮盖住了。整个地看来,他象是一个年事已高、景况潦
倒而令人尊敬的航海家。
我问道:“朋友,有什么事吗?"
他用老年人所特有的习惯,慢条斯理地向四周看了看。
他问道:“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家吗?"
"没有在家。可是我可以代表他,您有什么话全都可以告
诉我。"
他道:“我只能向他本人说。"
"可是我告诉您,我可以代表他,是不是关于茂迪凯·斯
密司汽船的事?"
"是的,我知道这只船在哪里,知道他所追踪的人在哪里,
还知道宝物在哪里,我一切全都知道。"
"您告诉我好了,我会转告他的。"
他十足地表现了老人的易怒和顽固的态度。他道:“我只
能告诉他本人。"
"那您只好等一等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为了这件事浪费一天的光阴,如果福
尔摩斯先生不在家,只好让他自己想法子去打听这些消息了。
你们两人的尊容我都不喜欢,我一个字也不告诉你们。"
他站起来就要出门,可是埃瑟尔尼·琼斯跑到他前面,拦
住了他。
琼斯道:“朋友,请等一等。您有要紧的消息报告,您不能
这样就走。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我们要把您留住,直等到我们
的朋友回来。"
那老人要想夺门而出,可是埃瑟尔尼·琼斯早已把背靠
在门上,阻住老人的去路。
老人用手杖在地板上怒击着喊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到
这里来拜访一位朋友,可是你们二人和我素不相识,硬要把我
留下,对待我这样无礼!"
我道:“请不要着急,您所费的时间我们会补报您的。请坐
在那边沙发上,不久福尔摩斯先生就可以回来了。"
他很不高兴地用两手掩住了脸,无可奈何地坐在那里。琼
斯和我继续一边吸着我们的雪茄烟一边谈话。刹时间忽然听
见福尔摩斯的声音向我们说话。
"我想你们也应该敬我一支雪茄烟了。"
我们二人从椅上吃惊地跳了起来,旁边坐着福尔摩斯,笑
容可掬。
我惊讶地喊道:“福尔摩斯!是你吗?那老头哪儿去了?"
他拿出一把白发,说道:“他就在这儿,假发、胡须、眼眉,
全在这里。我认为我的化装还不错,可是没有想到把你们也骗
住了。"
琼斯高兴得喊道:“啊,你这坏蛋!你真够得上一个戏剧演
员——一个出色的演员,你学工人的咳嗽,还有你腿部的表演
每星期足可挣十镑的工资。可是我想我看出你的眼神来了,你
还没有把我们骗得完全相信。"
他点燃了雪茄烟,说道:“我今天整日打扮成这个样子。你
知道,很多的匪徒们已渐渐地认识了我——特别是在咱们这
位朋友把我的侦探事迹写成了书之后。所以我只好在工作时
简单地加以化装。你接到我的电报了吗?"
"接到了,所以才会来的。"
"你对这案子的工作进展如何了?"
"一点儿也没有头绪。我不得已释放了两个人,对于其余
的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证据。"
"那不要紧,一会儿我给你另外两个人来补他们的缺。可
是你必须完全听我的指挥,一切功绩可以归你,可是一切行动
必须听从我的,这点你同意吗?"
"只要你协助我把匪徒捉到,一切全都同意。"
"好吗,头一件:我需要一只警察快艇——一只汽船——
今晚平时开到西敏士特码头待命。"
"这个好办,那儿经常停着一只,我到对面再用电话联系
一下就成了。"
"我还要两个健壮的警士,以防匪徒拒捕。"
"船内向来都准备着两三个人,还有别的吗?"
"我们捉住匪徒,那宝物就能到手,我想我这位朋友一定
喜欢亲自把宝物箱送到那位年轻女士的手上——这宝物一半
是应该属于她的,由她亲自打开。喂,华生,好不好?"
"这是我无上的光荣。"
琼斯摇头道:“这个办法未免于规章有所不合——不过咱
们可以通融办理。但是看完之后,宝物必须送还政府以便检
验。"
"那是当然的,这个好办。还有一点,我倒很希望先听到琼
诺赞·斯茂亲口说出有关这一案件的始末详情。你知道,我素
来就需要把一个案子的详情,充分地了解。你大概对于我准备
先在这儿或其他地方,在警察看守之下,先对他作一次非正式
的讯问一节没有什么不同意吧?"
"你是掌握着全案情况的人。虽然我还没有能够证明确有
这么一个叫琼诺赞·斯茂的人,可是如果你能捉到他,我没有
理由阻止你先向他讯问。"
"那么,这也同意了?"
"完全同意,还有什么要求吗?"
"只有我要留你同我们一起吃晚饭,半点钟内即可备好。
我准备了生蚝和一对野鸡,还有些特选的白酒。华生,你不知
道,我还是个治家的能手呢。"

十 凶手的末日

我们这顿饭吃得很快乐。福尔摩斯在高兴的时候,谈锋向
来是畅利的。今晚他的精神似乎异常愉快,所以天南地北谈个
不休。我还从不知道他这样健谈,他从神怪剧谈到中世纪的陶
器,意大利的斯特莱迪瓦利厄斯提琴,锡兰的佛学和未来的①
战舰,——他对哪一方面,似乎全都特别研究过的,所以说起
来滔滔不绝,把这几天的郁闷也一扫而光了。埃瑟尔尼·琼斯
在休息的时候也是一个爱说爱笑性情随和的人,他尽量欣赏
着这顿考究的晚餐。在我个人则觉得全案的结束似乎就在今
晚,也和福尔摩斯同样地愉快得开怀畅饮起来,宾主三人异常
欢洽,没有人提到我们饭后的冒险任务。
饭后,福尔摩斯看了看表,斟满了三杯红葡萄酒道:“再干
一杯,预祝今晚成功。时候到了,应该动身了。华生,你有手枪
吗?"
"抽屉里有一支,是从前在军队里使用的。"
"你最好是带上它,有备而无患。车子已等在门外,我和他
预订了六点半钟到这里来接咱们的。"
七点稍过,我们到达了西敏士特码头,汽船早已等候在那
里了。福尔摩斯仔细地看了看,问道:“这船上有什么标志指明
是警察使用的吗?"
"有,那船边上的绿灯。"
"那末,摘下去。"
绿灯摘下后,我们先后上船。船缆解开了,琼斯、福尔摩斯
和我都坐在船尾,另外一人掌舵,一人管机器,两个精壮的警
长坐在我们的前面。
①意大利人斯特莱迪瓦利厄斯所制造的提琴是世界驰名的。——译
者注
琼斯问道:“船开到哪里去?"
"到伦敦塔,告诉他们,把船停在杰克勃森船坞的对面。"
我们的船速度确实很快,超越过无数满载的平底船,又超
越过一只小汽船,福尔摩斯微笑地表示满意。
他道:“照这样的速度,我们可以把河里的什么船都赶上
了。"
琼斯道:“那倒不见得,不过能够赶上我们这样速度的汽
船,确是不多见的。"
"我们必须赶上'曙光'号,那是一只有名的快艇。华生,现
在没有事,我可以把目前发展的情况和你讲讲。你记得不记得
我说过一个很不算什么的障碍把我难住了,我是决不甘心的
吗?"
"还记得。"
"我利用作化学分析试验的办法使我的脑筋得到了彻底
的休息。咱们的一位大政治家曾经说过:‘改变工作,是最好的
休息。'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当我把溶解碳氢化合物的实验
作成功以后,我就回到舒尔托的问题上面,把这问题重新考虑
了一遍。我所派遣的孩子们在上下游都搜遍了,也没有结果。
这只汽船既没有停泊在任何码头上又没有回转,也不太象为
了灭迹而自沉——如果实在找不着,当然这还算是个可能的
假设。我知道斯茂多少有些狡猾的伎俩,可是我认为他没有受
多少教育,还不可能有那样周密的手段。他既然在伦郭居住过
相当久——这一点由他对樱沼别墅侦伺了很久的事实就可以
证明,他不可能不需要一个短时间——哪怕是一天——作些
准备,方能离开他的巢穴远行。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可能性。"
我道:“我看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恐怕他在行动以前早已
作了远行的准备。"
"不然,我不这样想。除非等到他确知这个巢穴对他已经
毫无用处,他决不会轻易放弃的。我又想到了一层:琼诺赞·
斯茂一定会料想到,他那同谋的那副怪相,不管把他怎样改装
起来也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并且会令人联系到诺伍德惨案上
去,斯茂的机警不会把这一层忽略的。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天
黑以后离开巢穴,还必须在天明以前赶回来。根据斯密司太太
所说,他们在斯密司码头上船的时候是在三点钟,再过一个多
钟头天就要大亮,行人也多了。所以我认为他们是不会走得太
远的。他们给足了斯密司钱,叫他不要声张,预订下他的船,以
备最后的远飏,然后携带宝物回到巢穴。在一两天内看看报
纸,听听风声,再择一个夜晚从葛雷夫赞德或肯特大码头乘上
他们已经订好船位的大船,逃往美洲或其他殖民地去。"
"可是他不能够把这只船也带到巢穴里去呀。"
"当然不能够。我认为,这只船虽然没有被我们发现,可也
不会离开太远。处在斯茂的地位,根据他这个人的能力来设
想,他会想到:如果确有警察跟踪的话,那末,如果把船遣回或
是把它停在码头旁边,都会使追踪更容易得多了。那末怎样才
能够把船隐蔽起来,同时要用它的时候还不致于误事呢?如果
我站在他的立场上应当怎么办呢?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
把船开进一个船坞里小作修理,如此既可达到隐蔽的目的,还
可在提前几个小时通知的情况下使用。"
"这似乎是很简单的。"
"正因为很简单,才容易被忽略了。于是我决定照着这个
途径去进行侦查。我立刻穿了一身水手的服装到下游的每个
船坞里去询问。问了十五个船坞全失败了,可是问到第十六个
——杰克勃森船坞——得知在两天前曾有一个装木腿的人把
'曙光'号送进船坞修理船舵。那里的工头和我说:‘就是那个
画着红线的船舵,其实一点儿毛病也没有。'正说着,从那边来
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船主茂迪凯·斯密司,他喝
了不少的酒。我自然不会认识他,是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船
的名字,并说道:‘今晚八点钟我们的船要出坞去。记住了,准
八点钟。有两位客人要坐船,不要耽误了。'匪徒们一定给了他
不少的钱,他对工人们拍着他满口袋的银币,叮当作响。我跟
踪了他几步,他跑进了一家酒馆。于是我又回到船坞,在途中
碰巧遇到了我的一个小帮手,我把他安置在那里,盯住汽船。
让他站在船坞的出口地方,预约定了,当票船出坞的时节,向
我们挥动手巾作为暗号。我们在河上歇一下,看着他的去路,
要不是人赃并获那才是怪事呢。"
琼斯道:“不管这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凶手,你的准备是很
周密的。不过要是我,我一定派几个能干的警察,等到匪徒来
到杰克勃森船坞时,就把他们当场逮捕了。"
"这个我可不敢赞同,因为斯茂是个很狡猾的人,他起行
以前一定先派人查看动静,如有可疑的情况,他自然又要再隐
匿一个时期。"
我道:“可是你若盯紧了茂迪凯·斯密司也可以把匪穴找
到呀。"
"那样我的时光就全要浪费了。我想匪徒们的住处九成九
斯密司是不知道的。斯密司有酒喝、有钱花,其余的问它做什
么?有事时匪徒们派人通知他就行啦。我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谈话之间,我们已经穿过了泰晤士河上的几座桥。当我们
出了市区的时候,落日余辉已将圣保罗教堂房顶上的十字架
照得金光闪闪。在我们还没有到达伦敦塔的时候,就已是黄昏
时分了。
福尔摩斯远远指着靠萨利区河岸桅墙密立的地方说道:
"那就是杰克勃森船坞,让我们的船借着这一串驳船的掩护,
慢慢地来回游戈。"他又用望远镜向岸上观察,说道:“我已经
找到了我派的那个人,可是手巾还没有挥动。"
琼斯很性急地说道:“咱们还是停泊到下游等着他们吧。"
这时我们都很焦急,就是那几个对于我们的任务不太清楚的
警长和火夫,也在那里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气。
福尔摩斯答道:“虽然十分之九他们会往下游去的,可是
我们不能擅自把上游忽略了。从我们目前这个地方能够看见
船坞的出入口,可是他们却不容易看见咱们。今晚没有云雾,
月光很亮,咱们就在这儿吧。你看见那边煤气灯光的下面,来
往的人够多么拥挤。"
"那都是从船坞下工的工人们。"
"这些人的外表虽然肮脏粗俗,可是每个人的内心全有一
些不灭的生气。只看他们的外表,你是想不到的。这并不是先
天的,人生就是一个谜。"
我道:“有人说:人是动物中有灵魂的。"
福尔摩斯道:“温伍德·瑞德对这个问题有很好的解释。
他论道虽然每个人都是难解的谜,可是把人类聚合起来,就有
定律了。譬如说,你不能预知一个人的个性,可是能够确知人
类的共性。个性不同,共性却是永恒的,统计家们也是这样的
说法……你们看见那条手巾了吗?那边确有一个白色的东西
在挥动着。"
我喊道:“不错,那就是你派的小帮手,我看得很清楚。"
福尔摩斯喊道:“那就是"曙光"号,你看它的速度真快。机
师,咱们加速前进,紧追着那有黄灯的汽船。假若咱们追不上
它,我是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
"曙光"号已经从船坞开了出去,被两三条小船遮得看不
见了。等到我们再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驶得相当快了。它在
沿着河岸向下游急进,琼斯看了只是摇头,说道:“这船神速极
了,咱们恐怕追不上它。"
福尔摩斯叫道:“咱们必须追上它。火夫,快快地加煤!尽
全力赶上去!就是把咱们的船烧了,也要赶上它!"
我们紧追在后面,锅炉火势凶猛。马力强大的引莂e,起喘
吁吁,铿锵作响,好似一具钢铁的心脏,尖尖的船头划破平静
的河水,向左右两侧各自冲起一股滚滚的浪花来,随着引莂e的
每一次悸动,船身在震颤、跃进,就象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似
的。船舷上的一盏大黄灯向前方射出了长长的闪烁的光束。前
面远远的一个黑点,就是"曙光"号,它后边有两行白色浪花,
说明了它航行的神速。那时河上的大小船只很多,我们横穿侧
绕着飞掠过去。可是"曙光"号还是那样的飞快,我们紧紧钉在
它的后面。
福尔摩斯向机器房喊道:“伙计们,快加煤,多加煤!尽力
多烧蒸汽往前赶!"下面机器房的熊熊烈火照射着他那焦急的
鹰鹫似的面孔。
琼斯望着"曙光"号说道:“我想咱们已经赶上一点了。"
我道:"咱们确已赶上不少了,再有几分钟就可以追上
了。"
正在这时,不幸的事来了。一只汽船拖了三只货船横在我
们面前。幸而我们急转船舵,才避免了和它相撞。可是等到我
们绕过它们,继续追下去的时候,“曙光"号已经又走远了足有
二百多码了,不过还能看得到它。当时,阴暗朦胧的暮色已经
变成了满天星斗的夜晚。我们的锅炉已烧到了极度,驱船前进
的力量强大异常,使脆弱的船壳咯吱作响,颤动不已。我们已
经由伦敦桥的正中下面穿过,过了西印船坞和长长的戴特弗
德河区,又绕过了狗岛。以前只是一个黑点的"曙光"号现在已
经看得很清楚了。琼斯把我们的探照灯向它直射,照见了船面
上的人影。一个人坐在船尾,两腿跨着一个黑的东西,旁边还
蹲伏着一堆黑影子,好象一只纽芬兰狗。一个男孩把舵,从锅
炉的红光中,可以看见斯密司光着上身在拚命地加谋。起初他
们或者还不能肯定我们是否是在追赶他们,可是到现在我们
在每个转弯抹角的地方都紧紧地跟在后面,那就没有问题是
在追他们了。在到了格林威治的时候,两船的距离约有三百
步,再到布莱克沃尔时两船相隔已不过二百五十步了。我奔波
了一生,在不少的国家里都打过猎,也追赶过不少的野兽,然
而都没有象今晚在泰晤士河上追人这样惊险出破。我们和前
船已是一步接近一步了,在寂静的夜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前
面船上机器的响声。坐在船尾上的那个人还是蹲在那里,两手
似乎挥动得很忙,不断地抬起头来估量两船的距离。我们相距
更近了,只有四只船的长短,两船仍在飞奔前驶。这时已近河
口,一边岸上是巴克英平地,另一侧则是普拉姆斯梯德沼泽。
琼斯喝叫着命令前船速停,船尾那个人听见我们的喊叫,从船
面上站起来挥动两拳,向着我们高声怒骂。他的身体健壮,个
子高大,两腿撇开站在那里。我看见他的右边大腿下面只是根
木柱支着。他旁边蜷伏着的黑影子,听见了他的声音,慢慢地
站了起来,原来是一个黑人,体格的矮小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畸形的大头,上面长着蓬乱的头发。福尔摩斯那时已经把手
枪拿在手里,我看见了这个怪状的生番,也把手枪掏了出来。
他围着一件黑色的好似毯子的东西,只露着脸。可是这个脸,
那副丑恶的怪状足以令人丧魂失魄。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狞
恶的怪相,他那两个小眼凶光闪闪,嘴唇极厚,从牙根向上翻
撅着,他在向我们狂喊乱叫,半兽性的暴怒在发作。
福尔摩斯轻轻地向我说道:“只要他一抬起手来,咱们就
开枪。"这时彼此之间只有一船之隔了,看得更清楚了。那个白
人品着两腿不断地怒骂,那个矮小的黑人满脸忿恨地向着我
们的灯光,咬牙切齿地狂叫。
幸而我们看他们看得很清楚。那个小黑人从毯子里掏出
了一个好似木尺的短圆的木棒搁在唇边。我们立即扳动枪机,
两弹启发。那黑人转了转身就两手高举,跌入河内,刹那之间
我就看到他那一双狠毒的眼睛在白色的漩涡之中消失了。这
时,那装木腿的人冲向船舵,用尽他全身力量扳那舵柄,那船
突向南岸冲去,我们以相差几尺的距离躲开了它的船尾总算
没有撞上。我们随即转变方向追上前去。那时"曙光"号已经
接近南岸,岸上是一起荒凉的旷野,月光照着空旷的沼地,地
面上聚着一片片的死水和一堆堆的腐烂植物。那只汽船冲到
岸上就搁浅了,船头耸向空中,船尾没在水里。那匪徒跳到了
岸上,可是他那只木腿整个陷入泥中。他用力挣扎,可是连一
步也进退不得。他狂喊乱叫地跳动着左脚,可是那木腿却在泥
里愈陷愈深。等我们把船靠了岸,他已经被钉在那里寸步难行
了。我们从船上扔一条绳子过去套住了他的肩膀,才把他好似
拉鱼似地拖上了船。斯密司父子二人愁眉苦脸地坐在船上,听
了我们的命令,方才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曙光"号走到这边船
上来。一只印度精制的铁箱,摆在那只船甲板上边,不用问就
知道是使舒尔托遭祸的宝箱。箱上没有钥匙,非常沉重,我们
小心地把它搬到我们的舱里。我们把"曙光"号拖在后面,慢慢
地向上游回驶。我们不断地用探照灯向河水四面映照,可是那
黑人早已踪影不见,想必已葬身泰晤士河底了。
福尔摩斯指着舱口说道:"看这里,我们的枪几乎打晚
了。"靠着我们先前站的地方的后面插着一支毒刺,大约就是
在我们放枪的时候射来的。福尔摩斯对着毒刺仍象平时那样
地耸耸肩微微地一笑,可是我每回想到那天晚上危在须臾的
情况,仍不免十分惊悸。


十一 大宗阿格拉宝物

我们的犯人坐在船舱里,面对着他千辛万苦费了多年工
夫所得来的铁箱。他的皮肤被烈日晒得很黑,他的两只眼睛象
征着他那胆大妄为的天性,满脸的皱纹,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室
外作过多年苦工的。他那多须髭的下颚向外突出的怪样,显示
出了他那倔强的性格。他那鬈曲的黑发已经多半灰白,料想他
的年纪当在五十上下。在平常的时候,他的面貌还不算难看,
可是在盛怒之下,他那浓眉和凶恶的下颚就组成了一副可憎
的面貌。他坐在那里,把带铐的双手搁在膝上低头不语,不断
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望着那只使他犯罪的铁箱。依我看来,他
的表情似乎悲痛多于忿怒。有一次他抬头向我望了一眼,眼光
里似乎带着些幽默的意味。
福尔摩斯燃上了一支雪茄烟,说道:“琼诺赞·斯茂,我真
不高兴看到事情竟弄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直率地答道:“先生,我也不愿意啊。这条命,我想也逃
不过去了。可是我向您发誓,我实在没有想杀害舒尔托先生,
是那个恶鬼童格射出一支混帐的毒刺害死他的。先生,我是毫
不知情的。舒尔托先生的死叫我很不好受。我用绳子鞭打了
那小鬼一顿,可是人已经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道:“你先吸一支雪茄烟。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
喝一些我瓶子里的酒先暖和暖和吧。我问你,你在爬绳上去的
时候,你怎么会知道那矮小无力的黑小子能够敌得住舒尔托
先生呢?"
"先生,您说这话好象亲眼看见过似的。我本以为那屋里
是没有人的,我对那里的生活习惯都很清楚,那个时候是舒尔
托先生气常下楼吃晚饭的时候。我丝毫也不隐瞒,我以为说实
话就是我最好的辩护。当时要是那个老少校在屋里,那我就会
毫不怜惜地掐死他。我杀了他和吸这支雪茄烟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竟因为小舒尔托而使我被关进监狱,实在令人痛心,因为
我和他从来没有任何纠葛。"
"你现在已经是在苏格兰场埃瑟尔尼·琼斯先生羁押之
下。他准备把你带到我的家中,由我先问你的口供。你必须向
我句句实言,如果你能够老实,或者我还可以帮你的忙。我想
我有法子可以证明那毒刺的毒性很快,在你爬进屋里以前,舒
尔托先生已经中毒身亡了。"
"先生,不错的,他已经先死了。当我爬进窗户一看见他那
歪着头狞笑的样子,就把我吓坏了。要不是童格跑得快,当时
我就把他宰了。这也就是到后来他告诉我他如何在忙中丢落
了那根木棒和一袋毒刺的原因,我想这件东西一定提供了一
些线索,帮助了您追寻到我们。至于您怎么把线索联系起来而
捉到我的,那我就想不出来了。这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怨恨您
的。"他又苦笑道,“可是这也真算一件怪事。您看,有权利享受
这五十万傍的我,竟在安达曼群岛修筑防波堤度过了半生,后
半生恐怕又要到达特沼地去挖沟了。从头一天碰到那商人阿
破麦特因而和阿格拉宝物发生了关系之后,我就倒上了霉,沾
上这宝物的人也没有不倒霉的;那个商人因宝物丧了命,舒尔
托少校因宝物给他带来了恐惧和罪恶,而我就要终身作苦役
了。"
这时,埃瑟尔尼·琼斯向舱内伸进头来,说道:“你们真象
一家人在团聚。福尔摩斯,请给我一些酒喝。咱们大家都该互
相庆贺啊。可惜那一个没有被咱们活捉,那也没有办法。福尔
摩斯,亏得你下手在先,不然会遭到他的毒手呢。"
福尔摩斯道:“结果总还算得圆满。可是我没想到那只'曙
光'号竟有这般的速度。"
琼斯道:“据斯密司说,‘曙光'号是泰晤士河上最快的汽
船之一,假若当时还有一个人帮他驾驶的话,我们就永远也追
不上它了。他还赌咒说他对诺伍德的惨案一点也不知道。"
我们的囚犯喊道:“他确是毫不知情的,因为听说他的船?
快,所以我向他租用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出了大
价钱。如果他能够把我们送上在葛雷夫赞德停泊的开往巴西
去的翡翠号轮船,他还可以另外得一大笔酬金。"
琼斯道:“如果他没有罪行,我们会从轻处理的。我们虽然
捉人迅速,可是我们判刑是慎重的。"这时傲慢的琼斯已逐渐
露出他对囚犯大摆威严的神气。从福尔摩斯那微微一笑,我看
得出来,琼斯的话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琼斯又道:“我们就要到沃克斯豪尔桥了。华生医师,您可
以带着宝箱在这里下去。我想您是深知我对这样的作法是负
着多么大的责任。当然,这种作法是极不合法的,但是既有成
议在先,我不能失信。可是因为宝物贵重非常,我有责任派一
个警长陪您同去。您准备坐车去吗?"
"我准备坐车去。"
"可惜这里没有钥匙,不然咱们可以预先清点一下,您恐
怕还需要把箱子砸开。斯茂,钥匙哪里去了?"
斯茂简短地说道:“在河底下。"
"哼!你给我们这个麻烦真是多余。为了你,我们已经费
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可是医师,我不必再叮嘱您了,千万小
心。您回来的时候把箱子带到贝克街来,在去警署以前,我们
在那里等您。"
我在沃克斯豪尔下船,带着沉重的宝箱,由一个温和坦率
的警长陪伴着,一刻钟以后我们到达了西色尔·弗里斯特夫
人的家。开门的女仆对我这夜晚来访的客人很是惊讶,她说弗
里斯特夫人不在家中,恐怕到深夜才能回来,摩斯坦小姐现在
还在客厅里。我把那警长留在车上等候,我提着宝箱直入客
厅。
她坐在窗前,穿着白色半透明的衣服,在颈间和腰际都系
着红色的带子。在透过罩子射出来的柔和灯光下面,她倚坐在
一张藤椅上。一只洁白的胳臂搭在椅背上,灯光照着她那美丽
庄重的脸和映成金黄色的蓬松的秀发,那姿态和神情都表现
她似乎有无限的忧郁积在心中。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站了起
来,脸上一道红晕猿鼍戎写呕断病?
她道:“我听见门外车声,以为是弗里斯特夫人提早回来
了,决没有想到是您来了。您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我把箱子放在桌上,心中虽然烦闷,可是装做高兴地说
道:“我带来的东西比消息还要好,我带来的东西比任何的消
息还要宝贵,我给您带来了财富。"
她向铁箱看了一眼,冷淡地问道:“那就是宝物吗?"
"是的,箱内就是那一大宗阿格拉宝物;一半是您的,一半
属于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你们二人所得当各在二十万镑
左右。您想一想!每年利息就是一万镑,在英国妇女当中是少
见的。这不是大可庆幸的事吗?"
我表示我的高兴大概有些过火,她已感觉到我的诚意不
足。她稍稍抬了抬眼眉,望着我说道:“如果我能得到宝物,那
都是出于您的协助啊。"
我答道:“不!不!您能有今日,完全是出于我的朋友歇洛
克·福尔摩斯的协助。就连他有那样分析的才能,为了破这个
案子也费了不少精力,到最后还几乎失败。象我这样的人就是
用尽心思,也是找不出线索来的。"
她道:“华生医师,请坐下来告诉我这些经过吧。"
我把上次和她见面以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福尔摩斯
新的搜寻方法,‘曙光'号的发现,埃瑟尔尼·琼斯的来访,今
晚的探险和泰晤士河上的追踪——简单地作了一番叙述。她
倾听着,说到我们险些遭到毒刺的伤害时,她脸色变得惨白,
似乎就要晕倒。
我急斟了些水给她喝,她道:“不要紧,我已好了。我听到
我的朋友们为我遭到这样的危险,我心里实在是万分的不
安。"
我答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算什么。我不再讲这些
闷气的事了,让咱们看看可以使咱们高兴的东西吧。这里是宝
物,我是专为您带了来的,料想您一定愿意亲自打开,先睹为
快。"
她道:“这再好也没有了。"可是她的语起并没有显露出她
有多么兴奋。因为这宝物是费了不少心血才得到手的,她不能
不这样地表示一下,否则也显得她太不承情了。
她看着箱子说道:"这箱子真美极了!这是在印度做的
吧?"
"是的,是印度著名的比纳里兹金属制品。"
她试着把箱子抬了抬,说道:“真够重的,这箱子本身恐怕
就很值钱呢。钥匙在哪儿?"
我答道:“被斯茂扔到泰晤士河里去了,我们须借弗里斯
特夫人的火钳用一用。"在箱子前面有一个粗重的铁环,铁环
上面铸着一尊佛像。我把火钳插在铁环下面,用力向上撬起,
铁环应手打开。我用颤抖的手指把箱盖抬起,我们二人注视着
箱内,都惊破得呆住了。这个箱子是空的!
无怪这个箱子这样的重,箱子四周全是三分之二英寸厚
的铁板,非常坚固,制造的也是异常精致,确是用作收藏宝物
的箱子。可是里边什么也没有了,完全是空的。
摩斯坦小姐平静地说道:“宝物已经丢失了。"
我听到她这句话,体会到了其中的含意。我灵魂中的一个
阴影似在消失。我说不出这宗阿格拉宝物压在我的心头是多
么的沉重,现在终于被挪开了。不错,这个思想是自私的、不忠
实的和错误的,可是除了我们两人之间的金钱的障碍已经消
除以外,其余的我都想不到了。
我从内心里感到高兴,不免失声说道:“感谢上帝!"
她不理解地微笑着问我道:“您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缩回去。我道:“因为我敢于张口
了,梅丽,我爱你,就如同任何男人爱女人那样的恳切。以前,
这些宝物,这些财富堵住了我的嘴,现在宝物失掉了,我可以
告诉你我是多么地爱你了。因此我才说:‘感谢上帝。'"
我把她揽到身边,她轻轻地说道:“那么我也应该说:‘感
谢上帝。'"
不管谁丢失了宝物,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却得到了一宗宝
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