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变脸》：吴宇森由大师滑向技匠的精彩诀别...-影视评论-凯迪社区

《变脸》：吴宇森由大师滑向技匠的精彩诀别...
文\三错
20100530


提到吴宇森“英雄系列”，很少有人会首选《变脸》。就男儿豪情而言，它不如《英雄本色》；就江湖浪漫而言，它不如《纵横四海》；就古典侠义而言，它不如《喋血双雄》；就史诗格局而言，它不如《喋血街头》。然而，当我细细重观这部电影后，决定将其位列吴宇森电影作品三甲。它是吴氏“暴力美学”在好莱坞最完美的演示，以警匪追逐渲染情义仇杀，成功地将西方家庭观念嫁接到枪林弹雨，完成家庭神圣的自我救赎。在这部电影里，当复仇变为救赎，当西恩抱着亚当穿梭于枪林弹雨时，人性战胜了仇恨，温情融化了冷酷，父爱驱逐了枪弹。

一、当自己成为自己的仇人

就像风起云涌的江湖，《变脸》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在强烈的黑白对立中开始，一边是游乐园里FBI警探西恩和独生子麦克嬉闹游戏的温馨场面，另一边是山坡树林里恐怖分子卡斯•特洛伊持枪的冷酷眼神。卡斯本想刺杀西恩，结果误杀麦克。西恩悲痛欲绝，发誓要将杀子元凶绳之以法，两个人由此结下深仇大恨。

西恩陷入丧失爱子的痛苦中，像永不疲劳的机器一样拼命工作，复仇成了扫除阴霾、重获阳光的唯一方法。偶然的机会，他从线人那里得知卡斯的蛛丝马迹，一番激战后将伤势严重的卡斯和他的弟弟波尔一伙人抓捕归案。为子复仇，为民除恶，西恩原本以为从此可以卸下心头重压，回归惬意生活。这时候，事态突发巨变，卡斯被捕之后一直昏迷不醒，意味着无法将这个魔头送上被告席，杀子之仇也就无法得到法律昭雪。更为糟糕的是，波尔告诉警方卡斯被捕前在某个人群聚集的公共场所放置了威力强大的毒气弹，对于地点宁死不招，审讯陷入僵局。为避免灾难发生，联邦调查局走出一步险棋：用先进的医学技术给西恩“安装”上卡斯的脸面，再辅以声音伪装，让西恩扮装成卡斯到监狱从波尔口中套出放置毒气弹的秘密地点。

“变脸计划”是高度机密，西恩一夜间变成恶贯满盈的恐怖分子、杀子仇人卡斯，被当成最危险的罪犯关进监狱。刚开始时，计划完全按照警方的设想发展，西恩巧妙地从波尔口中诱套出毒气弹藏在纽约会议中心。然而，事情再生巨变，昏迷的卡斯奇迹般苏醒过来，他将计就计胁迫医生将西恩的脸“安装”给自己，然后杀死“变脸计划”的所有知情人。卡斯摇身一变成为FBI探员，以西恩的身份当上警察局局长，并来到西恩的家里取代了他的生活。西恩无法证实身份，被当作卡斯永远关押在监狱里。

如何揭开西恩和卡斯的真实面目？西恩能否再次擒获卡斯成功复仇？卡斯利用西恩的身份和权力会有何举动？密布的疑云使得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模糊不清，情节跌宕起伏。西恩和卡斯用“假身份”展开各自行动，西恩设法逃出监狱，与卡斯的旧友混在一起试图伺机还原事实，而卡斯进入警局以“做秀”的方式拆除自己在纽约会议中心放置的炸弹，获得总统表彰和警界推崇，一时风头无两如日中天。经历一场场生死厮杀后，走投无路的西恩偷偷找到妻子伊芙，告诉她事情真相。伊芙一头雾水，将信将疑，用验血的方式使得真相水落石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西恩约卡斯在静谧、肃穆的大教堂作最后了结，杀死卡斯重获身份。

二、家庭救赎

对于中国观众而言，变脸是一个极其熟稔的概念，很多武侠小说都有利用人皮面具扮装的情节。对于西方人来说，恐怖分子成为联邦警探并霸占后者的事业和生活，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吴宇森深知“变脸”对于美国人的吸引力，全力营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般如痴如醉的感觉，同时没有停留在换脸范畴，而是深入剖析美国家庭面临的生活危机，用“警察抓贼”完成了一次家庭的自我救赎。

儿子的死亡让西恩全家生活在精神的灰暗中，青春期的女儿开始变坏，夫妻关系不再和谐，处处暗藏分裂危机。亲情支撑着这个已不完美的家庭，西恩会在妻子的脸上用手轻轻抚摸滑过，会在夜里为不听话的女儿盖上被子。无疑，西恩深爱家人，只是他为仇恨所束缚，决意要追捕卡斯为子复仇。换脸后，他以卡斯的身份遇到卡斯的情妇，当见到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的卡斯的儿子亚当时，仇恨化为父爱与怀念，以至于在枪林弹雨里保护仇人的儿子。当西恩无法恢复自己身份时，意识到只有妻子可以帮助他。在家里，面对不相信自己身份的妻子时，眼神里惟存痛苦与悲哀。一番努力过后，正义如期而至，西恩重新投入妻子和女儿的怀抱，他还带着亚当对妻子说：“他需要一个家”。妻子会意地点头，女儿带着亚当去看新房间，亚当弥补了麦克留下的空缺，一个完整的家庭重新建立。

三、情谊的“黑白森林”

精巧扎实的剧本，使得《变脸》成为吴宇森在好莱坞的一座高峰，口碑上佳，票房大收。作为故事轴心的“换脸”设计，赋予同一个人的外表两种不同的内心，或者说，同一心灵具备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孔，观众和西恩与卡斯一起犹如走进镜子迷宫，难辨方向，迷失自我。这不是真实的故事，却是充满戏剧性的故事，正如《时代》杂志所评：“一部黑暗、巧妙又狂暴的电影”。

影片一反好莱坞警匪片的常规，没有玩简单的“猫捉老鼠”游戏，而是设计了人与人关系的某种极端状态，并且在这种状态中寻找一个哲学性的命题，也就是善与恶的纠缠与转换。吴宇森并不是只为宣扬正义战胜邪恶，真正要歌颂的是世间情义，即使是邪恶阵营里一个歹徒一个杀手在瞬间表现出来的忠诚和情谊。

“兄弟”是吴宇森最钟情的字眼与人际关系，“兄弟”是一种彼此相知的理解，是一种英雄相惜的器重，是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是一种不顾一切的信赖，是为对方不惜付出生命的精神，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流露的温情。

《变脸》放大了“兄弟”含义，延续了《英雄本色》、《喋血双雄》模糊了的黑白正义，每一个人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光芒和生死与共的豪情。卡斯的旧友崔狄是铮铮铁骨的江湖男儿，身中数弹后用手紧紧按住喷血的脖颈，若无其事地向妹妹道别，倒在西恩的怀里看好兄弟最后一眼。卡斯的情人莎夏虽然混迹于毒贩和恐怖分子中，但她也有作为人母的爱，更为心上人付出性命。这种对于人物性格多面性的处理，打破了正义与邪恶的严格区别，让生命之花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尽情绽放，那是西恩忧郁哀伤的眼神，是伊芙失落忧愁的表情，是亚当可爱纯洁的微笑，是莎夏临终的遗言，是世界上暴力无法遮蔽的美丽。

卡斯是要将纽约变成灰烬的恐怖魔头，却会细心地为弟弟系上鞋带，寥寥镜头将兄弟情跃然银幕之上；他神情冰冷杀人如麻，却在弟弟从高空坠落而死时，双眼里闪烁着泪光；他看似穷凶极恶的魔鬼，却在误杀西恩的儿子后，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悔意。西恩与卡斯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当他面对卡斯可爱的儿子时，所有的仇恨烟消云散，带给黑暗狂暴的仇杀浓浓暖意。

四、仪式化暴力写作

从《英雄本色》到《变脸》，从周润发到约翰•特拉沃尔塔、尼古拉斯•凯奇，个个都是眼戴墨镜、身穿黑色风衣、手执双枪左右开弓的“现代枪侠”。鸽子，教堂，烛光，耶酥，圣母，金色的“沙漠之鹰”，带着火焰飞出的子弹等标志性道具悉数“登台亮相”，慢镜头和升格拍摄展现出人物如舞蹈般腾空而起的射击动作和天女散花般的无数炸点，整个银幕成了展示“暴力美学”的大舞台。如果说暴力是电影无法根除的“文化原罪”，那么吴宇森则用他的方式向一个无法拯救的世界赎罪。所有的子弹，所有的鲜血，以及所有的死亡并不是用来书写一曲“暴力颂”，而是让暴力在庄严肃穆的教堂里、在振翅惊飞的白鸽双翼下、在痛苦受难的耶稣像前、在低声吟唱的圣歌中裹挟着枪弹呼啸而过，留下白鸽象征的和平、教堂象征的信仰以及在鲜血中凝聚的男儿豪情和家庭温情，为暴力的终极对决染上一层苍凉的厚重与神圣。

西恩逃出监狱后，卡斯带着警察追到崔狄住处，在一个四周都是镜子的房间里两人激战对峙，拔枪对准了同一面镜子，这一幕是《喋血双雄》里周润发和李修贤持枪对峙的复制，一正一邪，一善一恶，一白一黑。镜子形成精神层面的隐喻，两人看到的不过是伪装的表面，而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我只存在于各自内心。双方扣动板机，支离破碎的镜片意味着他们对外在伪装的彻底否定。

吴宇森构建了多处数人对峙的场面，营造出一触即发、生死悬于顷刻的紧张气氛。在崔狄住处和教堂里，西恩与妻子、卡斯与情妇、卡斯的弟弟、亚当、崔狄等人，他们共处一室，每一支枪对准不同对象，任何一声枪响都会带来连环效应，以及无法断定的不确定性。类似的场景令人过目难忘，如《落水狗》中五个人反目时的对峙，《全民公敌》结尾处黑帮与警察的对峙，杜琪峰也在《放逐》里于黑道医生家里对此进行了改装“引用”。

《赤壁》再一次证明，吴宇森不可能回不到过去了。这个时候，当我们回顾吴氏电影，就会发现：在《变脸》之后的作品里，吴宇森由构建、丰富、发展独特影像风格的大师，逐渐滑向一名商业流水线上的技匠。因而，这部电影多了一份回味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