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全球化时代要“重估一切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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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逃过很多劫难,人家说我的命大。我说不是命大,是上帝太忙,把我忘掉了。”周有光微笑着对记者说,幽默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个世纪老人的从容淡定。
  这位出生于1905年的老人,几乎见证了晚清以来整个中国的近现代史。这个走向现代化的国家历经磨难,周有光的命运也随着时代大波起伏跌荡。
  “我所处的时代是动乱时代。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庭,太平天国军打破了常州城,曾祖父投河而死,我们家第一次被扫地出门。

周有光:全球化时代要“重估一切价值”

作者:马国川  来源:南风窗  日期:2010-07-07  浏览:108 显示全文     “我一生逃过很多劫难,人家说我的命大。我说不是命大,是上帝太忙,把我忘掉了。”周有光微笑着对记者说,幽默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个世纪老人的从容淡定。
  这位出生于1905年的老人,几乎见证了晚清以来整个中国的近现代史。这个走向现代化的国家历经磨难,周有光的命运也随着时代大波起伏跌荡。
  “我所处的时代是动乱时代。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庭,太平天国军打破了常州城,曾祖父投河而死,我们家第一次被扫地出门。抗战时我们家居苏州,日本人来了,我们第二次被扫地出门。‘文革’中,我下放宁夏两年四个月,回来后发现造反派住在我家,家里连一个纸片都没有,这是第三次扫地出门。”回顾一生的苦难,老人没有丝毫怨尤,“这也很好,没有财产,就没有包袱,很轻松。”
  他被称为“汉语拼音之父”,他主持编制国际通用的“汉语拼音方案”泽被亿万人,可是,他迄今仍然居住在北京朝阳门内一片灰色的老式楼群之中。不足10平方米的书房里,没有任何装饰,书桌就像一张陈旧的单人学生课桌。老人就笑眯眯地坐在临近北窗的书桌前,慢慢地说着略带吴侬软语的普通话,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在这个浮华的时代,他就像安居陋巷的颜渊一样“不改其乐”。
  105岁的老人思路依然清晰,逻辑严谨。在长达近3个小时的采访中,他畅所欲言,无挂无碍。有时,他还会提醒记者一下:“我的话是靠不住的,你要批判引用……我讲话可能太直率,你发表的时候,要稍微考虑一下。”
  
  要改的是国情,不是民主
  《南风窗》:近年来,您提出社会发展的三大规律:经济,从农业化到工业化再到信息化;政治上,从神权到君权再到民权;文化,从神学到玄学再到科学。在您看来,现阶段的中国在经济、文化和政治上,分别处于什么阶段呢?
  周有光:在经济方面,中国已经进入工业化,同时进入信息化,但是水平非常低。中国的工业化是廉价劳动和外包经济,这是低水平的工业化。至于信息化,我们的信息化水平也是很低的。罗斯福讲四大自由,现在我们要提第五大自由,就是网络自由。全球化时代是透明化的,苏联经不起透明,一透明就垮掉了,我们难道害怕透明吗?
  中国思想界如今的状况很糟糕,仍然是神学思维、玄学思维,不是科学思维。最近发生的“张悟本事件”就说明,中国的群众还在神学思维阶段,不会思考。拿医学来说,什么西医、中医,科学没有中西之分,科学有一元性。如果承认社会科学是科学,就不能分什么阶级性,也不能分中外东西。如果走不出神学玄学,实现现代化就是一句空话。
  政治上,民主是必由之路,但是中国搞民主是很难的,传统里没有民主思想,历史又长,包袱越大,改革越难,所以要有耐性。国外估计,中国快的话需要30年,慢的话需要150年。慢一点进步也是进步。总之,中国不可能不走上民主道路。
  《南风窗》:有些人认为中国人不适合搞民主,另外一些人则公开对民主的价值提出了质疑,您怎么评价这些观点?
  周有光:共产党内许多重要的知识分子我都认识,他们都是有民主思想的。从专制到民主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是某个国家要不要的问题。有一位清华大学的教授讲,民主不适合中国的国情。其实,要改的是国情,不是民主。民主是自然趋势,会慢慢走的。我有一次到美国演讲,美国人说你们中国走得太慢了,我们很着急。我说,你们美国只有200多年历史,所以着急,我们5000年,所以不着急。
  
  中国改革是半步半步走的
  《南风窗》: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长,这两年不断有人鼓吹“中国模式”,认为中国为世界提供了一个榜样。您怎么来评价所谓的“中国模式”呢?
  周有光:据我看到的资料,关于“中国模式”国内外有两种讲法。第一种讲法,是社会主义国家发展经济的中国模式,就是放弃计划经济,实行市场经济。越南模仿这种模式,也很成功。第二种讲法,认为美国的民主模式不行了,中国的模式起来了,未来中国模式将代替美国模式。那么我就找一找,哪个国家学习我们?没有。所以我想这不是真的。
  中国改革不是一步一步走的,是半步半步走的,走了半步,大家已经很满意了。外国人研究中国的社会,认为中国已经发展到日本的明治维新时代,在政治权力高度集中的制度之下发展经济。
  《南风窗》:政治权力高度集中的制度之下也是能够发展经济的。
  周有光:可以发展经济。归纳起来,有几种社会转型的现象是相似的。第一种是日本的明治维新,四大财阀垄断了日本的资源。第二种是苏联瓦解以后的俄罗斯,今天俄罗斯的大资本家都是苏联原来的官员。第三种是中国,叫做“翻牌公司”,“公营”一翻牌就变成“私营”了。第四种是印尼,苏哈托上台以后经济发展了,搞的是“裙带资本主义”。国外研究认为,这四种转型是同一个模型,都是原始积累。原始积累很难逃过。
  《南风窗》:当前转型中的中国社会矛盾尖锐,贫富分化严重,有人说中国有坠入“权贵资本主义”的危险。您认同这种说法吗?
  周有光:国内外部分研究者认为,权贵资本主义跟印尼的裙带资本主义、日本明治维新四大财阀是同一个类型,跟苏联官僚摇身变为大资本家是一个模式。俄罗斯学者写了很多文章,可惜我们很少能够看到。
  《南风窗》:那么,权贵资本主义问题怎么解决呢?
  周有光:不走民主道路不可能解决的。专制,有野蛮专制,也有开明专制,走开明专制也可以解决一部分,但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本来苏联是一个集权模式,当时许多国家学苏联,高潮时一共有40个国家跟它走,今天还有几个呀?苏联自己都垮了,说明苏联这个模式失败了。苏联是新中国的原型,虽改革开放,略作修正,未脱窠臼。中国要建立一个模式,我想可能性不是挺大。中国的社会结构水平还是很低的。
  最近新加坡的李光耀发表了一篇很长的谈话,他说,中国发展得很快,但是要追上美国,至少要30年,而且这30年美国不是站着不动的。中国是在发展,但是太乐观不行。我觉得李光耀讲得对。
  
  国际现代文化是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拒绝的
  《南风窗》: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升,有些人对西方文化表示不屑,主张弘扬中华文化。在您看来,我们应该怎样对待西方文化?
  周有光:“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人们发现,“文化大革命”就是“大革文化命”,中国既不要西方文化,也不要苏联文化,也不要中国的传统文化,变成了一片没有文化的荒原。改革开放以后,许多人就呼吁重视中国的传统文化,弘扬华夏文化。这是一个好事情,可是怎么样弘扬呢?问题很复杂。因为弘扬有两条道路,一个是复古,一个是创新。我反对复古,我提倡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