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维尔眼里的美国版“山寨文化”-中国选举与治理网

　　【内容摘要】 19 世纪30 年代，托克维尔游历美国。根据《 论美国的民主》 中的记载，当时美国的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和当下中国流行的“山寨文化”[1]十分暗合。托克维尔认为此种平民化的“山寨文化”有粗鄙化的嫌疑，但其通过大规模的生产，打破了旧有的等级秩序，满足了更多人的需求。进而，身份平等对民主的意义在价值序列上应排在防止“多数暴政”的危险性前面。通过对比当时的中国，托克维尔发现，正是缺乏持续的创新意识，才阻断了中国文明前进的步伐。

　　【关 键 词】 山寨文化;托克维尔;民主化;平等。

　　一

　　大革命的激烈扫荡已经过去五十年，19 世纪30 年代的法国，却依然动荡不安。波旁王朝的复辟对托克维尔这样一个具有贵族身份的保皇家族出生的人来说，应该是个好事。但是风云际会的复杂形势又让托克维尔时刻面临着身份转化的焦虑。为了避免二次宣誓的尴尬，托克维尔决定与朋友博蒙一同起身到茫茫大洋彼岸的美国去游历一番。而此时的美国，正是“第一波”民主化弄潮手中的带头大哥。

　　1831 年5 月从大西洋进入伊斯特河而首次到达纽约的时候，托克维尔远远地看到了离市区不远的地方，有一些白色大理石造的小型宫殿，并且其中还有几处古色古香。这让远道而来、贵族气息极为浓厚的这位法国人相当惊奇。第二天，当托克维尔特意去参观这些“古色古香”的伟大建筑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宫殿的墙分明都是普通的泥砖所砌，只是表面图上了一层白粉罢了，而宫殿的木制柱廊也仅是涂上了带色的油漆。如此雷人的山寨版宫殿，自然让托克维尔抱怨：“使我钦佩不

　　已的那些伟大建筑物，原来全是这样的货色!”[2]接着，托克维尔发现，不仅这些庞然大物的建筑大都是一些严重的山寨货，而且从作为装饰用的珠宝钻石到实用的精细手表，乃至提供精神食量的戏剧、文学都有相当的山寨倾向[3]。然而，托克维尔经过仔细观察以后发觉，这些从质量上远不及欧洲同类产品的东西，由于物美价廉却得到了人们的广泛喜爱。

　　这个时候的美国社会，在人们的衣、食、住、行方面，以这个从法国过来的特权贵族眼光论，大多属于山寨赝品。经过对比，托克维尔发现，“在贵族制社会，他们(法国人) 向少数人高价出售自己的制品，而现在，他们( 美国人) 发现有更便利的办法使自己发财，这就是向大众廉价出售制品”[4]。并且，“民主制度并没有只使人的精神专注于实用工艺，它还使手艺人们快速地大量制造不够完美的制品，而消费者们也满足于这样的只凭”[5]。美国人又如何生产这些廉价的制品呢?托克维尔总结道：“第一个办法是找出最好、最快和最妙的生产方式。第二种办法是大量生产品质基本上一样但价格较低的制品。在民主国家，从业者的智力几乎全都用于这两个方面!”[6]

　　二

　　为什么山寨版的东西在美国能如此大行其道呢?托克维尔认为，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人们日益扩张的需求、欲望所致。对财富的强烈欲望已经形成了一种普遍性的文化共识，进而在美国迅速流行开来。在这种欲望的支配下，哪个更快、更容易的赚钱就是人们生产与生活的最佳选择。如此的器物选择，也必然深刻的影响了当时美国人的精神偏好。托克维尔发现，美国的书店里，除了一些宗教书籍以外，全是一些粗制滥造的宣传小册子，而在剧院演的戏剧则绝大部分都是紧跟时代潮流的肥皂剧。

　　托克维尔怎样看待这些美国版的山寨文化呢?在《论美国的民主》 的下卷部分，托克维尔以非常质朴的语言，配合明晰的逻辑论证得出，山寨文化之所以在美国能流行的原因，正是因为美国人的生理的需求扩张与心理的欲望起伏，都已经被放置于一股前所未有，且将席卷世界的民主潮流之中。

　　首先，在托克维尔看来，那个时期的美国已经处于一个完全消解了身份差别的平等时代。在这样的平等环境里，每个人产生凡事都要自行判断的愿望，“对一切事物都怀有明显的、切实的爱好，而轻视传统和形式”。也就是说，一旦人们居于一种身份平等的社会里，不仅人们增加了互相接触的机会，而且把原先由于等级制，从而在人们心中树立起来的无形之墙给敲碎。在这样的祛魅化世界里，挣脱了等级的枷锁，人们自然疯狂的追求个人梦想。然而，对法国大革命等类似疾风骤雨式的革新传统文化抱有批判态度的托克维尔，又怎么论证如此颠覆性的平等文化，不也是去全盘推倒旧有文化，而意图建构一种新的革命性文化呢?

　　在这里，托克维尔持有了相当审慎的态度。托克维尔承认了贵族文化的优势之处，比如贵族们关心恒久的价值，追求纯粹的理论，讲究精湛的技艺，而在民主化过程中的美国，人们永远把追求财富放在第一位，在这样的价值指导下，迅速而实用的技术让社会变得相当的浮躁，不仅大到住宅、小到手表到处都充斥着粗鄙的复制品，甚至连人们的精神领域，民主美国都显得粗俗不堪。人们不再去追求艺术的灵魂，取而代之的则是刺激人们的感官享受。绘画仅是对静物的简单描红，文学则是急功近利的宣传品，戏剧更是为了博得大众一笑而刻意浅肤。

　　并且按照托克维尔的说法，“民主时代的显著特征之一，就是人人都喜欢轻易地获得成功，贪图眼前的享乐”[7]，甚至“知识界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生活在平等时代的人，大部分都雄心勃勃，但失败了会立即颓靡，而成功时则会更加活跃。他们希望马到成功，大获胜利，但懒于多花精力。这种有害的本性，使他们直接去追求一般观念，并且大夸海口，说什么利用一般观念可以不废功夫就绘出大千世界的图像，可以轻而易举地引起公众的注意”[8]。

　　但是托克维尔转身又说：“我不敢肯定他们的这种想法就是错误的，因为他们的读者也跟他们一样，害怕进行他们本来可以进行的深入研究，懒于进行正常的思维活动，而是希望不经努力就获得知识和痛痛快快地享乐。”[9]

　　这里一定要注意的是，托克维尔着重的强调了这个“一般观念”概念，他说：“如果说贵族制国家没有充分运用一般观念，而且往往轻率地藐视一般观念，那么，民主国家的人民则于此相反，他们时时都在准备滥用这种观念，准备积极地应用这种

　　观念。”[10]

　　所以，即使托克维尔承认了，民主美国的山寨文化与特权欧洲的正统文化比较起来，显现的相当粗鄙、肤浅，但其又立刻态度鲜明的说道，身份平等的最大优点就是，人们正是通过广泛的参与，进而有效的打破了被贵族特权阶级垄断了的优秀文化。也就是说，按照托克维尔的理解，类似的山寨文化流行，不仅仅是人们因为欲望的大规模增长，在器物上分享社会发展的成果，更是人们身份平等后，人们普遍的参与到社会价值的权威性分配之中。

　　也就是说，即使托克维尔看到了新的民主文化的粗鄙之处，但其并不认为渐趋平等化的民主文化就是一种颠覆性的革命文化。确实，民主文化有使旧有的贵族文化粗鄙化的嫌疑，但在粗鄙化外表之下，往往隐藏着一股权威性，同时兼有极强排外性的“一般观念”。所以，与中国自由派的知识分子们担心文化革命的问题不同，托克维尔把抵抗带有极权可能的“一般观念”看成人们首要的责任。从这个维度可以看出，在托克维尔的民主观里，即使民主有可能带去多数暴政，但民主首先必然是平民化的民主。平民化的民主有缺陷，但贵族化的民主，乃至不民主的缺陷更大。每个问题都很重要，都需要及时的解决，但又必须先分清主次。

　　这样，接着上面“一般观念”，托克维尔谈到：“然美国人在立方方面采用的一般观念比英国人多得无限，在用人们的实践武装理论方面比英国人做得多，但美国没有一个政治机构曾象法国的制宪会议和国民公会那样喜欢一般观念;整个美利坚民族，从来没有像18 世纪法国人那样追求一般观念，而且也不盲目相信任何理论的绝对善和绝对真。”[11] 到了这个时候，托克维尔即坚持平民化的民主又反对利用虚幻的“一般观念”而强制实行的疾风骤雨般革命的双重设想，已经逐渐的清晰了起来。

　　话题转回来，这些大量制造山寨产品的美国人，对政府又有什么期望呢?托克维尔说道：“他们不需要别人帮助而自行前进，只要不给他们设置障碍，他们就知足了。”[12] 所以，在这里要特别注意的是，托克维尔绝对不是个极端的平等主义者。在托克维尔看来，过分的平等容易让人们缺乏一个归依感的文化认同，在这样的文化里，反而让人们走向反面的极端多数暴政。一方面，国家不能随便的干涉个人，另一方面多数更不能随便的去压制个人。显然，在《论美国的民主》 的上卷部分，着重强调的自由、自治成为了克服过分平等主义、个人主义而造成不良后果的两剂良药。

　　三

　　值得一提的是，在论述民主在美国对智力活动的影响部分，特别是讲到美国这段山寨历史的时候，托克维尔着重的提到了中国。按照他的看法，在1830 年代的时候，中国就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发展进步了，究其原因正是缺乏民主、身份严格等级化的中国人，在被特权阶层的有意控制下，总是循着老祖宗的套路一直往下走，“放弃了创新的念头”，乃至最终让中国人的“ 知识源泉已经几乎干涸”[13]。

　　于是，当我们在外部被帝国豪强欺凌，黯然伤神的时候;在内部有了民主迹象，马上却被压制下去的时候，我们是该举起民族主义的大旗去抵制，该挥起民粹主义的大棒去绝杀?还是该换一种进路，扭转下我们的惯性思维，以更加包容的态度来看待民主化第三次浪潮中的种种异象?以致在我们陷入无穷无尽争论时候，还能否记得托克维尔反思罗马衰败与中国落后的原因时，有这样一句振聋发聩的话：

　　“绝不要以为蛮族离我们尚远而高枕无忧，因为如果说有的民族曾任凭异族将文明的火把从自己的手中夺走，那么，有的民族也曾用自己的脚踏灭过文明的火把。”[14]

　　注释：

　　[1]“山寨”一词源于广东话，代表那些占山为王的地盘，有着不被官方管辖、逃避政府的意味。由争议中国当下的盗版手机、游戏机开始，特别是2008 年下半年后，山寨明星、山寨红楼梦、山寨百家讲坛等都表现出了对精英文化的挑战。随着代表官方意识的CCTV 新闻联播对山寨文化进行了报道，“山寨文化”正式进入了全民时代。一般说来，“山寨文化代表着一种以调侃、戏仿、戏谑主流文化为表现形式的草根文化和娱乐精神。”(陶东风) 当然，引用一家学者的观点来定义“山寨文化”是危险的，当“山寨文化”作为一个热门的公共话题出现后，中国许多知识份子都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观点。中国社科院甚至特意为此组织了多方学者召开了“首届山寨文化研讨会”(白 烨、王学泰等：《 山寨文化纵横谈》 ，载《 社会科学论坛》 2009 年第2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