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嚼黄连不皱眉——解析鲁迅的非正常婚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19:13:56

前不久,还有人借鲁迅与原配夫人朱安的关系攻击鲁迅,说他算不得一个好男人。应该说,在对鲁迅的所有攻击里面,这一招是杀伤力最强的。因为尽管有种种说辞为鲁迅开脱,但无可改变的是:朱安是一个更弱的弱者,是一个更无辜的牺牲品。所以对鲁迅一提到朱安,他只能哑口无言。纵观鲁迅一生,朱安都是鲁迅精神世界里的一个巨大阴影,摆不开,躲不掉,又时时处处显示着她的存在。这场非正常的婚姻对鲁迅伤害之深,对他后来的思想生活影响之大,怎么说都不过分。

人们往往在这件事上拿鲁迅和胡适相比,的确,胡适一生反传统,唯在婚姻一事上,向传统低头,这一点为他道德人格增色不少,也减少了大量的敌手。然而,与胡适夫人江冬秀的风趣、明快、开朗、有决断相比,虽然两人文化程度不相上下,但朱安的愚陋却更为突出。鲁迅也曾尝试与朱安加强沟通,却以失败告终。据知情人回忆,鲁迅有一次闲聊说到一种食品,朱安马上说,知道的,她吃过。这让鲁迅一下子心冷了。因为鲁迅知道这种食品只有日本有,她不可能吃过,不懂装懂,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当然比单纯的无知更可恶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以鲁迅之大智大慧,朝夕与这样的人相对,无异于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然而,这场婚姻悲剧的主谋是鲁迅的母亲——鲁瑞,也正因为此,鲁迅内心的悲苦只能埋在心底,他能怨谁呢?

问题是他的母亲当初为何要选中这么一个女人?

鲁迅的母亲——鲁瑞,可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她作为一个旧式女人,以自修到能看书的程度。也是她,在一个败落的大家庭里,顶住各种压力,先后送几个儿子出洋留学。后来能有如日中天的“周氏兄弟”,这位伟大的母亲功不可没。但也恰恰是这位伟大的母亲,在鲁迅的终生大事上,给了鲁迅最深最重的伤害。

后来我曾想,这世上,最了解鲁迅的其实是母亲,他知道这个大儿子虽然脾气倔强,但心地却最善最软。她深爱着这个大儿子,这爱成就了鲁迅,也终身箝制了鲁迅。她一边放手让儿子出去闯世界,一边又私爱难抑,要把儿子抓在手中,不让他跑得太远,断了线。同时她也在为自己将来的生活盘算:养儿要防老,几个儿子中老大最孝顺,心肠最好,后半生就靠他了,如果将来他娶外地女人,那自己以后生活怎么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就算他回来娶了本地女人,如果跟自己合不来,婆媳关系处不好,日子也会难过。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选一个能驾驭得了的儿媳。鲁瑞经过多方考察,最后选中了朱安——一个比较愚笨的女人。不知鲁迅是否知道,朱安的愚笨正是母亲所需要的。有了这番私心,所以当她听到关于鲁迅在日本娶妻生子的传闻,就心急火燎地不惜用“母爱”(称母病危)之名,将儿子骗回来完婚。鲁迅果然乖乖回来就范。

至于鲁迅在婚前向女方提出的条件,一是要放脚(那时的女人一般都要缠足)。二是要进学堂,要识字。结果一条也没有达到。对第一条,达不到的原因,说是足已经缠定型了,放不了了。对第二条,也许阻力就来自母亲,因为在她的观念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再说了,万一朱安进了学堂,她还能驾驭得了么。

鲁迅最了解母亲,当他洞穿了母亲的心计,他内心承受着无法言说被撕裂的痛苦,因为爱,因为孝训,他顺从了母亲,圆满完成了婚姻仪式,陪着做了一生一世的牺牲。又因为反抗爱的控制,爱的愚弄,他将婚姻变成一个空壳,把朱安还给了母亲。

鲁迅曾强烈攻击诅咒过传统的“二十四孝”。 苏雪林对此感到困惑:为什么这些宣扬孝道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很平常,怎么到了鲁迅这里,就变得这么可怕,这么触目惊心。

与苏雪林持同样观点的人不在少数,就是因为他们都不明白,鲁迅在旧式婚姻中受了多么强烈的刺激,而且这刺激无法对外人言说,因为伤害他的是至亲至爱的母亲,他一辈子孝顺母亲,无论多么忙,都要抽空给母亲写信,为她收购张恨水的小说,一有风吹草动就赶到北京去看她,亲自侍候汤药,但这并不能压抑他来自灵魂深处的对愚忠愚孝的愤怒。

想想看,连自己最亲最爱的母亲都这么骗自己,还有谁值得信任?连最崇高的母爱,也会附带而来无尽的伤害,人的感情还有哪里可以寄托?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应该说,这些念头无疑是鲁迅内心深藏的冰块之一。也因为他对人性复杂的洞彻,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深度,所以对人间的“真爱”,人与人之间的“真诚”,有着远逾常人的强烈感受。读一读他的回忆散文,那种感染力是无人能比的。

没有了亲密生活伴侣,孤独寂寞将永伴终生,还谈什么幸福希望?这场非正常婚姻大大动摇了鲁迅的人生信念,也大大加重了他的人生苦难。

因为缺少家庭之乐,没有孩子,当兄弟失和后,周作人妻子曾训斥小孩子,叫他们不要去鲁迅那里,让鲁迅“冷清”要死。这对鲁迅将是何等的刺激。

对鲁迅与弟弟周作人的交恶,至今是谜。但我个人觉得,当时最有可能的是,周作人不在家,鲁迅送钱给作人之妻羽太信子(主管家中财务开支),情况之一,羽太正在说鲁迅的坏话,恰好鲁迅进去,羽太以为鲁迅听见了(实际上鲁迅并未听见),觉得以后无法再面对鲁迅。情况之二,鲁迅对羽太的奢侈挥豁行为当面提出了批评,羽太感到难堪难受,于是编造谎言向周作人施压。

有人猜测是因为鲁迅对羽太信子有非分之想,调戏了她或偷窥她沐浴,这不大可能。

因为鲁迅即便是呆在空壳婚姻里的时候,尽管饱受压抑性欲之苦,也没有放纵自己去醉生梦死,去沉湎于醇酒妇人。以鲁迅的收入,他完全有条件象教育部其它有些官员一样,业余时间寻花问柳,但很显然,他没有。

鲁迅作过一篇小说《肥皂》,写的是一位道貌岸然的先生在女乞丐身上动了性的念头。这篇文章真正显示了鲁迅透视人性的残酷性。鲁迅曾说,他解剖自己更堪于解剖别人。类似的见不得人的念头,鲁迅自己也许有过,也许没有。但他能写出来,反过来显示了他在性心理上的健康。正所谓“夫唯病病,是以不病”,由此知道,鲁迅是不可能象有的人猜测的那样,在性的方面,与弟媳羽太信子有所纠葛。

话题扯远了,还是回来吧。

后来鲁迅听从爱情的召唤,与许广平走到了一起,但他也并未像当时一些知识分子通行的做法,与朱安彻底断绝名义上的关系。因为这种断绝对朱安来说,无疑是往死路上推。但如果不断绝,除了要负担她的生活,他自己将承受无尽的精神压力,因为这会置他与许广平于非常尴尬难堪的境地。鲁迅后来多次表露对北京的向往,很想重反北京静心做做学问,完成他的心愿——写一部象样的中国文学史。但他也知道,他回不去了,不是因为周作人在北京,而是因为有朱安在。

如此种种,鲁迅都默默承担下来了,难道这还不算一个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