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给谁看:裸体表达的公众战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4 09:34:14
导语:如今是个人表达至上时代,对于裸体表达者来说,随时可以以艺术或思想的名义对公众进行绑票,即使失败也将成为烈士,这是一场悲壮而稳赢的后现代战争。
王小波的裸体出现在雕塑里,徐静蕾的裸体出现在油画里。
两件作品引发了国人对裸体艺术的新一轮争议。
这种争议在过去30年里从未停止过。
裸体艺术似乎成了国民心态宽容度的晴雨表。
30年后的今天,中国人真的理解裸体和裸体艺术了吗?
我们列出了30年中国裸体事件簿,采访了30年中的裸体事件当事人,引入了艺术学者、法学家、心理医生、人体摄影师、传媒人和网络写真平台斑竹的观察视野。在“中国人为什么害怕裸体?”这个问题上,25个城市的100人提供了100种回答。
无人否认公众和政府面对裸体的态度所折射的社会进步,许多人对裸体的公共道德标准、艺术界限和立法持有不同的宽容尺度。
1927年,鲁迅在《而已集·小杂感》一文中感叹:“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2007年,中国人对身体的认知已经进步,在全球化语境下,在商业和传媒情色文化的推动下,对裸体已经司空见惯。裸体的杀伤力大大降低了,以致于一个人想要真正获得成功,必须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
未来还会有裸体艺术和裸体事件发生。个人需要调整裸体策略,公众需要端正裸体价值观,政府需要细化裸体管理。最重要的是,自由精神、宽容态度和法治角色,始终要在时代现场。
中国人为什么害怕裸体?我们希望终有一天,这会是一个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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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1988:裸体解冻,欲脱还羞
1978年,雕塑《猛士》将烈士张志新以裸体形式塑造。
1980年,首都机场的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因含有傣族妇女裸体沐浴的部分,曾一度被覆盖。
1981年,全国各美术院校开始可以进行全裸体绘画教学。
1987年11月,《裸体艺术论》出版。
1988年,电影《疯狂的代价》出现了五分多钟的浴室裸体戏,厚厚的雾气使裸体呈现出朦胧的效果,这是中国电影里最早的裸体情节。
1988年12月,北京《油画人体艺术大展》开幕,18天中,约有22万人参观了展览。
1978年的12月15日,中宣部转发了13年前毛泽东的最高指示:“男女老少裸体模特,是绘画和雕塑的基本功,不要不行。”一度被中断的人体艺术由此小心翼翼地恢复起来。身体慢慢解冻,裸体第一次进入了澡堂之外的公共视野,开始了艰难的探索和尝试。
1983年拍摄的电影《原野》被禁了7年,原因是剧中刘晓庆胸部的扣子开了并在镜头前晃了一下。陈醉的《裸体艺术论》为了顺利通过审查,特地在申报时将书名改为《人体艺术论》。
“裸”字触到了1980年代社会道德观念的G点,人们既兴奋又不好意思。1988年人体油画首次公开展出,尽管门票价格在黑市翻了十倍,每天仍然有超过一万人在凛冽的寒风中排队。
1990年代:肉体有限,拧巴无限
1993年,出现了第一本由中国人拍摄的中国模特的摄影集。
同年12月,王德顺在北京国际艺苑艺术沙龙首次表演活人雕塑,演出时仅穿一条紧身底裤。
1993年,电影《画魂》中大量群众演员裸体出镜,这是国产电影第一次正面清晰地使用全裸镜头。
1995年,作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的电影,《红樱桃》获党政机关、大中小学校集体组织观摩,片中的全裸镜头在公映时被保留下来。
1999年,《红河谷》一度成为最受欢迎的爱国主义电影,可看到宁静美丽的胴体。
香皂盒上的女模特露出了后背和大腿,影楼推出了各种尺度的写真,丰胸广告见缝插针地挤进了地方卫视的黄金时段。这是一个拧巴的局面:曾经只在意淫中出现的画面如今在电视上循环播放,我们已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排队去看一张人体油画。短暂的兴奋过后我们转而回到道德的地盘里讨论裸露的潜台词。在传统价值与当下欲望的磨合中,我们被尴尬地夹在中间,传统像美元一样贬值,欲望却日益坚挺。
21世纪:3.0时代的裸体加速度
2001年1月11日,中国首届人体摄影艺术展在广州举办。
2001年5月17日,女画家何成瑶在长城即兴脱掉上衣,创作行为艺术作品《开放的长城》。
2002年9月,《汤加丽人体艺术写真》出版。
2003年9月20日、21日,重庆人体模特大赛决赛,参赛选手全裸上阵。
2003年11月,《民工同志》当代艺术展在北京展出,作品由200多名赤裸上身的民工组成。
2004年4月,昆明出现女体盛,遭到妇联抗议。两年后,鞍山一家餐厅推出女体盛,卫生部门要求“活人餐具”出示“健康证”。
2004年10月,《时尚健康》杂志邀请袁泉、棉棉、金星等50位女性拍摄并讲述自己的乳房故事,并出版《50位女性讲述乳房的故事》一书,希望以此唤起中国女性对乳房健康的关注。随后的两年内,李冰冰、钟丽缇、邬君梅、蒋勤勤、伊能静、吴君如相继为杂志拍摄全裸封面。
2005年4月,41个大学生在成都郊区的一处草坪上露天全裸,用身体组成电子邮件符号“@”。
2005年8月,深圳城中村“握手楼”中一男子在家裸体,被邻居视为“性骚扰”。
2005年12月,男青年李索伦在北京西单图书大厦门前以裸奔的方式宣传其尚未出版的小说,被民警制止。
2006年5月,国际裸体日当天,宋庄画家邝老五构思的40人裸体作品失败,仅有6个人参与。
2006年6月,湖南电视台女主持人半裸拍摄的公益广告引起争议,主持人陈丹被一度停职。
2006年9月,常州技术师范学院艺术设计系副教授莫小新在“人体艺术与人性意识教育”教学研讨会上脱光衣服现场向学生讲解。
2006年9月30日,诗人苏非舒在一次诗会上裸体朗诵,被主办方叫停。
2006年9月《夜宴》上映后,“裸替”邵小姗要求为自己的后背署名。
2007年三月在上海展出的王小波裸体雕塑遭到王小波母亲和姐姐的抗议,被迫撤展。目前两个雕塑拷贝分别闲置在北京和上海。
2007年三月底,画家安迪在网上公开一幅徐静蕾裸体拥抱半兽人的油画。作品未经徐静蕾本人同意。安迪表示这是他恶搞名人系列作品之一,选择徐静蕾是因为“徐小姐属于智慧型女性,很少有裸体。经常裸的明星,画起来反而没意思。”
41个大学生用身体组成的“@”符号,是互联网裸体化的直观呈现,也是裸体网络化的一种注解。技术的便捷使互联网成为发布裸体的第一平台和观看裸体的第一现场,观淫癖PK卫道士,荷尔蒙挑战荣辱观。从流氓燕到二月丫头,从欲望女神到竹影青瞳,个人的身体不再是古典浪漫主义的秘密花园,它变成了可以分享的公共资源,是直达一夜成名的特快专列。暴露、炫耀、自恋、自虐,裸露的身体成了最生猛的名利场。
在后现代的语境下,我们要关心在家里光屁股是否会给他人带来性骚扰,用人体做餐具是否符合《食品卫生法》,以及女明星的胸部怎样才能为公益事业作出贡献。看了张艺谋的“黄金乳”之后,舒勇以一座高2米、宽3.6米的乳房雕塑来表达他对肉体的思考。
教授脱了,诗人脱了,明星脱了,民工脱了,美少女脱了,不是美少女的也脱了。为了艺术裸,为了商业裸,为了公益裸,为了名利裸,为裸而裸——欲望在颤抖,仿佛荷尔蒙在燃烧,什么都没改变。
荷兰阿姆斯特丹东部的赫特伦小镇,“健康世界”体育馆在2007年3月4日举行了一场名为“裸体星期天”活动。十几位中年、老年人裸体在体育馆进行各种项目的锻炼。此次活动获得了荷兰裸体主义者委员会批准,但绝大多数成员表示宁愿参加远足或园艺活动,也不愿意来体育馆,也曾有女性报名参加,但最终没有现身。有趣的是,不少人关心的不是裸体的问题,而是卫生。
体育馆的会员表示很担心器械的卫生问题,有网友在体育馆网站上留言,裸体运动可以,但别在公共场所。活动中,这些裸体者被要求在举重器械上使用毛巾,在自行车等器械上使用一次性坐垫。活动结束之后,馆方对所有器械进行了消毒。
当地政府表示支持此次活动,称其能够促进居民的健康运动,而且裸体者有表达自我的权利。但如其他许多裸体表达活动一样,这次活动最终也只是丰富了报纸的花边新闻版面。
与国外的诸多裸体活动所遭受的待遇不同的是,在中国要使用这种表达方式似乎永远都会洋溢着悲壮的情绪。这仅仅是因为国情不同吗?
裸体反公众
屈原《九章:涉江》用了寥寥几个字描述了两位行为艺术的先驱者:“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这位桑扈兄为了表达对时世的不满,选择了裸体行走江湖。屈原对这两位显然心有戚戚,因为他本人也是一位喜欢穿着怪异服饰的出位人士。
到了三国时期,一位“忠果正直,志怀霜雪”的祢衡在觐见曹操的时候,也大胆地选择了裸体表达。一曲悲壮的《渔阳掺挝》之后,祢衡先生施施然尽褪衣衫,他说得比桑扈兄更为直白:“吾露父母之形体,乃展示清白之躯耶”,直接针对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有趣的是,同为艺术家的曹操却并不认同他的艺术观和社会判断,满心不高兴,最终使用了阴险的小伎俩把祢衡辗转派到黄祖那里去送了命。
更不要说之后的魏晋时期,裸体成为了文化人、艺术家的重要表达方式。
裸体,向来是蕴涵着一种反社会的表达方式,裸露就相当于大声高呼“我反对”。问题是,反对什么呢?
2006年8月10日,在德国科隆,一帮动物保护主义者们裸体躺进保险盒,装扮成超市出售的肉制品,抗议人们食肉和残暴对待动物,他们的口号是“将你自己放在动物的位置”。之前的2006年6月,中国台湾地区的环保组织以“宁裸不核”为口号来抗议核电站建设,女学生在写满“核殇”的布上挣扎,最后挣脱,全身一丝不挂。Nuke(核能)和Nude(裸体)仅一字之差,在这里却不仅仅是文字游戏,而是身体游戏。
这仅仅是我们看到的众多裸体事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但我们也可以想见,基本上,裸体所表达的抗议和反对都指向的是公共利益,尤其是自然环境。
当下的消费社会,推行的是消费拉动生产的价值观,以摧毁环境和消耗资源为乐事。现在的裸体人士所要反对的正是这种自掘墓穴的商业消费文化,这虽然同样是和社会主流需求对着干,但已经和桑扈、祢衡的古典裸体派对社会上层建筑捅刀子的行为大异其趣了。
裸体妄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肉体禁忌和表达需求,裸体表达虽然醒目,却并不一定清晰。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是天体主义者的天堂,2004年9月18日在圣塔克鲁兹市的裸体海滩上曾经有环保主义者组织过收集垃圾的环保活动。由于裸体海滩只有裸体者才能进入,这里的垃圾长时间无法清理,这帮好心人不得不全裸上阵——天可怜见,那天天气很冷,小风嗖嗖的。该组织发言人表示:“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清理海滩垃圾,我们在裸体海滩清理垃圾并不是为了倡导裸体主义!”
可惜,这么善意、真诚地进入对方语境的裸体表达并不是我们看到的裸体事件的全部。事实上,更多的裸体事件表达出来的意味却是走形、怪异,宛如谵语梦呓。
打算给自己出本书,于是就裸奔,还要奔遍全中国。“80后作家”向名主持人求婚被拒,于是发誓要“在她足迹所至的31个大中城市裸奔”。昆明出现“女体盛”,重庆就搞了“男体盛”,欲裸又不敢裸,几位女食客居然还煞有介事地表达了“有一种男女平等,挑战‘女体盛’的快感”。诗人要保卫另一个诗人或者保卫诗歌本身,于是毫无征兆地即兴裸体朗诵。至于更多充斥网络的女性博出位者,无不以裸露为最大亮点。
裸体本身与传统相对抗,裸体的实施者却利用了它这种反禁忌的力量感,成为自己有蓄谋的表达方式,也是最语义混乱的表达方式。后工业时代的裸体不再是表达方式,而变成了商业道具。
在福柯的逻辑里,身体分为“可理解的身体”和“有用的身体”,而对于那些居心叵测或者自己都一脑子浆糊的裸体表达者来说,只有“有用的身体”。我们的商业文明教会了这些人怎样利用自己的身体,身体在他们那里被商业所“规训”,成为用得最滥、最无趣、急功近利的表达方式。
裸体恐怖主义
1974年4月,在伦敦西部的特威肯哈姆体育馆举行的英法橄榄球比赛上,迈克尔·奥布莱恩闯入球场,他一丝不挂,唯有嘴角挂着一抹笑容。那张警察用头盔遮住奥布莱恩的重要部位的照片在今后几十年内成为了经典。纪录片《裸奔者》里,这位警官说:“那天很冷,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他没什么可以自豪的。”
对于大众来说,裸体表达除了环保主义者的大义凛然,最为有趣的还是体育赛场上的这一幕幕调剂品。而我们不幸是中国的大众,中国的裸体表达者既没有庄严的普世主题,也没有趣味盎然的小品。毫不夸张地说,中国的裸体表达是最缺乏幽默感的,我甚至怀疑他们先天就有着被迫害妄想,总是满腹怨恨。
首先,他们总会事先就把自己的表达和艺术联系起来。设立了这种前提,所有对其裸体表达感到不适的意见都会被自动归类为品位低下,严重的会被认为是阻挡历史潮流的道德卫道士。
其次,有一种观点认为裸体和性的联想意味着道德败坏和观念落后,再上升到民族性上,就会有5千个人向你举例鲁迅先生的名言:“看见白胳膊,就想起裸体;想起裸体,就想起生殖器……”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超链接的逻辑,对自己的表达不做任何自省和调试,却以道德观来划定观者。实际上,裸体的性意味从来就不是禁忌,也不是可以生硬切割的,夸张一点说,一个正常男性如果对于女性裸体不再视为性信号,不如去访问一下专科门诊。昆德拉在《笑忘录》里描述的那些男人也不过如此,“他们裸露的性器官这时正傻呆呆地、忧伤地看着地面的黄沙”。
如今是个人恐怖主义的时代。粉丝绑架偶像,我爱你所以你必须爱我;暴露胁迫观看,我裸露所以你必须观看。一旦裸体,则意味以艺术或思想的名义对你进行绑票,裸体表达者接管话语权,反对者势必遭遇道德家的恶名,表达即使失败,也将成为烈士。这是一场悲壮而稳赢的后现代战争。
净素道人 发表于:2007-5-6 8:5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