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那里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20:53:49
分类:门外说诗

                               

                                 现在怎么了?是世界疯了,
                               还是诗人从来就没有清醒?
                                   ─—阿毛《午夜的诗人》

  
  一个女生在湖边对一个男生说:“你跳下去吧,如果你游过这个湖,就说明你爱我!”
  男生果然跳进湖里,向对岸游去。但他游到湖的中心,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就是说,他的身体既无法抵达彼岸,也踏不上归途。
  女生在岸上大声为他呼救,但是为时已晚。那个男生,那个可爱而勇敢的男生,最终成为化石,用鲜活的生命把自己的固执,演绎得令人啜叹不已。
  那个女生,就是诗人阿毛。
  那个男生,是阿毛的诗歌。
  
  诗人的前生是一粒有病的种子
  
  ─—我看见太阳,看见月亮,
  看见星星,看见你的和我的,眼睛,
  和水中的落叶一样,
  只是沉溺,沉溺……
  如果你写诗,那就是
  用尽一生在水中写字。
      ─—阿毛《在水中》
 
  
  有的人把诗刻到石头上,有的人把诗写在水里。刻到石头上不一定立地成碑,写在水里不一定如鱼得水。爬到泰山顶上唱支山歌给党听,与躲进小楼抱怨肠断没有人听,是两种不同的情景。对于诗人来说,更多的时候只是出于宣泄,都谁来听或者都谁不听,并不特别重要。别人可能仍在别的地方摩拳擦掌,诗人则在诗里追究曾经的风吹草动。
  “没有原因,就是醒来/就是下一刻叫醒了这一刻/就是这一句安慰另一句(阿毛《半夜醒来》)。”是的,没
有原因。醒来,就是城市不能安慰乡村,就是老年怀念童年。在艺校门口,诗人曾看见一些眼神的海水,欲火,和毒汁追赶一些年轻的身体。“正如你看到的,挂在脖子上的绝不是眼泪/是那些变不成眼泪的珍珠想迎着/月光笑一笑(阿毛《午夜的诗人》)。”所有的战争,都在一面午夜的镜子里,被诗人看到了。诗人喜欢走在路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是我们必须确信,诗人每当雨过天晴,就忘了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虽然诗人也经常回家。
  诗人比诗歌脆弱。诗人是一块薄冰,给点温暖就会流泪,摔到地上就会破碎。或者就是疯子,没有疼痛感,只有全身的自言自语。诗歌则是废铜烂铁,弯成鱼钩可以钓鱼,磨成尖刀可以伤人。“丈夫说:你像孩子,不事家务,只读书写字/你的诗,藏着秘密(阿毛《有关生活与诗》)。”阿毛的诗里藏的秘密,看起来却与金属无关,而是一部《女人辞典》。天空从哪里开始,女人就从哪里开始。女人,因美丽而气象万千,因忧伤而风情万种。女人的美丽,能让天地失色,更让男人动心。女人的忧伤,能让流水生情,并让男人动容。在男人眼里,“江山如此多娇”不及女人“风景这边独好。”这导致许多性情中的男人不肯安于本职工作,总想担任专职或兼职的护花使者。由此可见,女人,总让男人以为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于是在马路上东张西望。
  女人如水,若离她们太近,容易把鞋弄湿。
  女人是火,如果跳进火坑,容易烧焦睫毛。
  那么,女人都想要什么呢?法国学者西蒙娜•德•波伏瓦在《女人是什么》这部书里说过,“女人的最高需要,是迷住一颗男性的心;无论女英雄们何等刚毅、富于冒险精神,最终这也是她们所渴望的报偿。”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份,甚至赤裸裸地表白了自己的一种微妙的理想:“我想吸引男人的爱,让他们不安,想使自己被他们拯救,死在他们怀中。”然而,并不是每个女性都能如愿以偿,就像并不是每个男性都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女人的不同归宿让人百感交集。
  诗人阿毛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定义女人或者诗人的前生——“我的前生是一粒有病的种子”!
  但是女人的前生在哪里呢?诗人的前生在哪里呢?或许前生就在那些我们司空见惯而又熟视无睹的东西里。暗夜里的种子怎样变成一个花骨朵?或者说女人的命运怎样由女孩开始?“一些顺流而下的句子/里面住着男人、女人和爱与责任(阿毛《女人辞典》)。”
  诗人,难道没有爱就不会有诗句?女人,难道没有爱就不会有婚姻?
  
  像水草活在水里——
  不声不响,只是温柔,只是缠绕;
  像石子在寂寞的海底——
  安安静静,只是睡着,并不思想。
  ……
  她凋零着,让灵魂最终跨出肉体
  还原成来处的一朵花,
  或一只鸟,栖息在时间里。

           ─—阿毛《女人辞典》
  
  阿毛在她的诗里告诉我们:爱不爱都一样,恨不恨都一样。第一个写字的,肯定不知道笔尖会痛;写完最后一个字的,肯定不知道纸会眷恋。
  既然不愿意余生成为一张揉皱的稿纸,花篮里装着的炊烟和井水,只能送给不明不白不咸不淡不苦不甜的梦境了。
  太阳真的会从西边出来?
  无论是顺叙,还是倒叙,汹涌而至的句子很难爬上岸来。必然的怒放与凋零,以及又青又涩的果子,经过蛇的提醒,终于知道了都是什么滋味。女人比男人知道女人更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男人比女人知道男人更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说长头发短见识,女人的见识“短”在哪里?尽管我们在阿毛诗里领略了许多别的女人不具备的长处,但我们仍能找到短处:
  其一,弄不明白现在还有人拿家庭为爱情打赌。比如当哥哥有了外遇,妹妹把其看成一场灾难,爱妻怜子的哥哥因为爱上了一个比他小了十五岁的女孩子,而丢了工作、妻子和十七岁的儿子,在妹妹的眼里成了没有亲情、没有手足,没有道德和秩序的“我们不认识的人。”
  
  他让爱这把火烧过了头
  烧到他自己的身上
  他妻子的身上、孩子的身上
  母亲的身上
  和我们兄弟姐妹的身上
      ─—阿毛《当哥哥有了外遇》

  
  做妹妹的没从爱情的范畴去理解和体谅哥哥对生活的更新,反而打着道德的旗号对哥哥吼道:“去死吧,你!”所谓的道德是什么鬼东西呀?不过是前人给后人设的圈套,不过是死人给活人戴的枷锁。
  哥哥为什么没有权利对命运做出另外的选择?
  谁剥夺了哥哥爱上别人的权利?
  谁规定的哥哥只能继续爱他的妻子?尽管“嫂子”在“哥哥”眼里已经成为行尸走肉。
  其二,弄不明白现在还有人拿生命为爱情打赌。一个男生为了证明自己对一个女生的爱情,毅然跳进湖里向对岸游去。他明明知道他的水性还不能保证他顺利完成这一征途。因此,他为爱情壮烈牺牲。可是,这样一位令人敬服的英雄人物,却被一向把爱情视为“急性病”的诗人的质疑:
  
  你又要向她证明什么?
  是什么样的女孩?什么样的爱情?
  让你不顾一切?
      ─—阿毛《爱情教育诗》

  
  把自己的哥哥对爱情的以身相许,看成一起严重的事件,把一个男生对爱情的以命相许,看成一场轻薄的游戏。显然,这是一种对情爱世界的多元取向缺少包容与谅解的人文理念。
  
  诗歌是一种教人慢下来的艺术
  
  诗人阿毛在她的《关于<变奏>》一文当中坦言:被诗歌簇拥的人生,才是充实的人生,“诗歌是一种教人慢下来的艺术。”这虽然是一家之谈,但对诗人来说,或者仅对阿毛本人来说,却是入情入理。
  活着的诗人,与街上的行人一样,从两个世纪之间破门而出只有十年之久。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与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其实只是时间上的转换,而非新旧交替。因为人们仍然都食人间烟火,男婚女嫁格局没变,鼠窃狗偷习性没改。演戏的仍是疯子,看戏的仍是傻子。
  诗人一直还在写诗。
  阿毛一直也在写诗。
  阿毛如是说:“诗在我这里,它对生活是一种矫正、一种修补、一种抚慰。”诗人把自己一遍一遍地肢解,又一遍一遍地缝合。心被分成两半,一半在上个世纪随风飘摇,个中滋味依旧刻骨。另一半在这个世纪雨中即景,恻隐之情油然而生。阿毛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诗人,但她也绝不会为了寻找李白喝空的酒坛子而丢失自我。尽管她出行不慎,遗失了一个世纪的浆果,和两个世纪的爱情——那只是一种意外。
  如果你仔细观察,阿毛的目光始终处于游移状态,这怪不得阿毛,新生事物层出不穷,还没来得及品尝梨子是酸是甜,口香糖和辣椒酱隆重上市。人们各取所需,对于当事人的迫不及待,旁观者必然眼花缭乱。
  
  不能不写到生活的细部,在细部周围
  不能不写到一本书——
  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
  每一个段落,每一个标点。
      ─—阿毛《不能不写到》
  
  如果在旧社会,阿毛不过是个大家闺秀。可她生不逢时,一不小心沦落成一个自告奋勇的诗人。但她迷途无悔,逗留于荒郊野外和自己打赌:当脚下无路可走,老天总会开眼,读到一行一行的诗歌。上帝从来没告诉人类不应该写诗。
  于是,阿毛把自己的诗歌打理得井井有条。诗是什么?诗人又是什么东西?诗人一边积极地回答这些问题,一边分析身体在床上和在刀刃下的区别,以及灵魂在中午和午夜的区别,或者在长江两岸晒晒太阳,而且她很快乐。“身体丢掉音乐和舞蹈/灵魂拥有诗歌和绘画(阿毛《向晚的艺术》)。”其实,我们的阿毛更像一条鱼儿,因为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过后就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快乐在于忘记。
  伏尔泰在他的《哲学辞典》里告诉我们,“爱情几乎无从定义。”因为难以习惯于“无从定义”的爱的消失,以及一个人的死去,不仅走过的石头会疼,头发在疼,嘴唇在疼,牙齿在疼,眼泪也都在疼。“任何一个事物的疼,都是我们的某一部分在疼(阿毛《石头也会疼》)。”诗人,已从一个寂寞的夜晚,学会了面对某种疼痛。连白毛女都能生存下来,我们只是恍惚之间左脚踩疼了右脚,或者右脚踩疼了左脚,又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无论你多么强硬,其实你都没有力气否认一个诗人的某一时段的情绪。“人类似乎是唯一对自身感到不满的动物(费尔南多•萨瓦特尔《哲学的邀请》)。”诗人比广大人民群众更热衷于与这种对自身感到的“不满”纠缠不休。虽然会有一些多余的笔画,但是这一过程,已让诗人忘乎所以,往往哭成让别人喜欢的样子。
  
  雪一定就是悲伤的
  因为从温室送来的玫瑰都谢了
  像她的眼泪掉了一串又一串
  没法收拾
      ─—阿毛《雪在哪里不哭》
  
  你应该知道的:
  被踩的蚂蚁是会尖叫的
  走过的石头也会疼
      ─—阿毛《石头也会疼》

  
  雪在哪里不哭?
  玫瑰在哪里不哭?
  蚂蚁在哪里不哭?
  石头在哪里不哭?
  关于这些,也许你不知道,但是诗人知道。“整个夏天,她坐在土墙边/把自己晒成黑色(阿毛《妆容》)。”诗歌让我们慢了下来,诗人让语言去抵达我们抵达不到的地方,而语言也抵达不到的地方,已被露水打湿。“火车以它的尖叫声/代替了别的呼啸(阿毛《纸上铁轨》)。诗人处于对立的两极之间,一次一次自负地听从自己,或许是出于对潘多拉的盒子缺乏依据的猜想。潘多拉忽然打开了盒子,幸福、瘟疫、忧伤、友情、灾祸、爱情等等随着一团烟释放出来,盒子内只剩下了“希望”,被后悔不跌的潘多拉即时盖住。因此,人在死亡以前,希望永远存在,它成为人类一切不幸中的唯一的安慰。
  火车与诗人背道而驰的时候不哭。
  诗人在站台上写诗的时候不哭。
  诗人阿毛,并不想花费太多的精力去探讨风雪交加的起源,也没去打听那些火车来自何处,前往何方。她只是坐在湖边,眼巴巴地望着那些溺水的诗歌在湖心苦苦挣扎。
  她在收集一种证据,她想证明自己听见的不是死亡的声音。
  
                                                      2010.06.28.卧夫制造

    附1:阿毛简介

 

  阿毛,女。1988年开始创作并发表作品。1989年毕业于中南财经大学哲学专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武汉市第10届妇女代表大会代表,武汉市青联委员会委员。2004年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届青春诗会。2008年1月至2009年6月兼任《芳草》文学杂志副主编。2009-2010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创作诗歌、小说和散文。主要作品有诗集《为水所伤》、《至上的星星》、《我的时光俪歌》、《变奏》,中短篇小说集《杯上的苹果》,长篇小说《欲望》、《谁带我回家》、《在爱中永生》,散文集《影像的火车》,诗文选《旋转的镜面》等多部。
  荣获多项诗歌奖和小说奖。主要有1990年“莺歌杯湖北青年诗坛优秀奖”;1991年“海内外当代青年诗歌新人奖”;2002年荣获《芳草》小说奖;2003年荣获《长江文艺》诗歌奖;2007年荣获《诗歌月刊》年度诗人奖;2009年荣获华文青年诗人奖;2009年度最佳爱情诗奖。
  2010年7月3日,首都师范大学举办了驻校诗人阿毛诗歌创作研讨会,树才、北塔、杨晓民、阿毛、谢冕、吴思敬、刘福春、刘士杰、刘济华、刘欣、张清华、张力群、孙晓娅、蓝野、娜仁琪琪格、安琪、花语、潇潇、唐朝辉、谭五昌、卧夫、李轻松、李速、李志强、霍俊明、哈森、林雪、林童、林喜杰、谷禾、邰筐、王妍丁、陈亮、麦岸、连敏、西渡(缺席)、楚天舒、爱斐儿、罗雨、夏雨、李桂杰、候马(缺席)、麦岸、王光明、王家新、王夫刚、王士强、王觅、千里烟等专家、诗人、评论家应邀出席。会议由诗人、评论家吴思敬主持,大家就近年来阿毛的诗歌创作发表了各自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