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亦乐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19 02:58:44

孔子亦乐水 刘隆有 2010-06-28     天津网-数字报刊

  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这话其实是夫子自道。孔子一生执著地爱着山,也炽烈地爱着水。

  眼中水滔天壮美

  心中水智慧圣洁

  据《孟子·离娄下》,“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孔子一再称美水,经常满怀激情地赞叹:多美的水呀!多好的水呀!孔子对大江大河尤其情有独钟,每“见大水必观焉”。只要遇上大江大河,孔子总是心怀敬意,细观久赏,感悟惊涛骇浪的壮美。

  公元前495年,孔子准备到晋国去拜见执政赵简子,以便在当时最大的诸侯国推行仁政。孔子带着学生兴冲冲由卫国都城赶到卫晋交界处的黄河边,正要乘船渡河,忽然得知赵简子刚杀了他的两个贤臣。孔子顿时明白,赵简子绝非自己的同道,晋国不能去了。望着华夏文明的伟大母亲河,崇仰之情和刺心之痛,在孔子胸中交织翻腾,不禁叹道:“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乎!”多美的黄河水呀,波澜壮阔!我却不能从这里渡河,难道是我的命吗!这深情而悲怆的叹喟中,既有对政治抱负又一次受挫的无奈,也有对失去一次横渡黄河机遇的无比遗憾。孔子一生自强不息,不肯向命运低头,这时也不得不叹命了。

  这天,孔子又在一条大河边观赏向东流去的河水,子贡问道:为啥君子见到大江大河就一定要观赏啊?孔子告诉子贡,因为水,深蕴着许多美好,能给君子修身养性以有益的启迪。水是生命的源泉,普育万物,却不是为了自己所需,这正是君子应当具备的仁德;水向下流去,迂回曲折而有一定规律,有似君子去留行藏皆循义;大江大河汹涌澎湃无尽头,有似君子浩然正气行大道;河水奔向百丈深渊而无所畏惧,有似君子义无反顾之勇;用水平仪衡量地平,必定准确无误,有似君子执法之公;任何东西用水一洗,必定新鲜洁净,有似君子善于教化。特别是“其万折也必东”,千回万转,始终坚持流向东方,最像君子不折不挠、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顽强意志。显然,孔子所赏之水,既是自然之水,更是精神之水,审美之水。孔子极力倡导的君子人格,受到这神奇的水圣洁的水一再洗礼,不断升华再升华,终臻道德人伦最高境界,永远涵养着、提升着华夏文明。

  大海不辞细流

  圣人德包天地

  大江大河归大海,君子极致为圣人。孔子爱水,喜欢观赏大江大河,尤其倾慕大海的博大浩瀚,包容一切。认为君子做人,也应像大海一样,拥有大气象和大境界,做“大人”。孔子说:“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海之所以成为水中的极致,是因为它大度能容,一切向东流去的水,无论大江大河,还是涓涓细流,海都通通容而不拒。圣人之所以成为君子中的“大人”,也是因为“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整个天地都能包容,都受其惠泽。仁德如此,却又像大海一样,毫无私求,“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生前不要爵位,死后不要谥号,既不聚敛钱财,也不争讲名声,这就叫做“大人”,大写的人,伟大的人。

  孔子挚爱江河,倾慕大海,他的弟子们对他也像对江海一样倾慕崇仰。

  子贡在孔门弟子中以“言语”著称,擅长游说诸侯,其外事活动成功率极高,在列国间颇负盛名。一次游说齐国,齐景公为其才华倾倒,问他:先生如此了得,是跟哪位老师学的啊?子贡回答:鲁国的仲尼先生。齐景公又问:仲尼是位贤人吗?子贡正色答道:仲尼先生是圣人呵,哪里仅仅是贤人!齐景公认为子贡太过夸张,因为“圣人”是最有德望的人,自古至今,通常只称唐尧、虞舜、大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和周公这七位逝世已久的古代著名帝王和贤臣为“圣人”,还从未听说把当今活着的普通士人捧作“圣人”的。不禁嘻嘻笑道:您说仲尼是圣人,“圣”在哪里呀?子贡见齐景公这样既浅薄又轻薄,对自己衷心爱戴的老师竟如此不尊,觉得和这样的人不足以谈论孔子,便淡淡地答以“不知也”,想就此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谁知齐景公不知趣,还以为发现了子贡话里的漏洞,竟变了脸色,质问子贡:你先说孔丘是“圣人”,现在又说不知他“圣”在啥地方,这是为什么?齐景公这无礼的纠缠,反倒激起了子贡对恩师的满怀崇仰之情,一番发自肺腑的颂扬之语,犹如决堤洪流,汹涌而出,只听子贡激动而激昻地说道:我为什么说不出仲尼先生“圣”在何处?这就如同我一辈子头顶蓝天,却不知道天究竟有多高;一辈子脚踩大地,却不知道地究竟有多厚。“若臣之事仲尼,譬犹渴操壶勺,就江海而饮之,腹满而去,又安知江海之深乎!”仲尼先生的情怀和学问,犹如大江大海一般博大深沉,不可穷竭。我子贡只不过学了一丁点儿,与先生比起来,真如同瓢水之与江海,差之远矣,有啥资格谈论先生。

  听歌沧浪滨

  解诗汉水岸

  孔子十分重视《诗经》,“以诗书礼乐教”,在其给学生教授的典籍中,《诗经》被排在首位。孔子还特意提示自己的独子伯鱼,要好好学习《诗经》,“不学《诗》,无以言。”若不学好《诗经》,连话都说不好。《诗经》就是古代民歌的汇编。孔子在周游列国之时,也很留意各地的民歌,赏其音声之美,悟其蕴含之妙。

  公元前489年,孔子带着弟子们前往楚国。途经汉水支流沧浪之滨,听见有小孩儿在唱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沧浪河水清又清,我就用它洗帽缨;沧浪河水浑又浑,我就用它洗脚跟。孔子听出,这首民歌的本意,是要人加强自身修养呢。就对弟子们说:“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同学们注意听啊,是洗高贵的帽带,还是洗脏臭的脚丫,都是由河水自身的清亮或污浊决定的。自身修养对人的一生重要得很呢。

  《诗经》里的诗,采自各国民歌,每首诗既富有普遍的审美价值,也深蕴着其产生地特有的山川风貌和风情民俗,有的还有其当初歌咏的原型人物和动人故事——“本事”。因此,要较好地体悟其内涵,最佳途径就是到其产生地作实地考察。孔子充分利用奔走列国这一独特机遇,对《诗经》中的一些名篇,尽其可能作了相应的乡土体验,获得极佳效果。

  这天,孔子一行来到汉水岸边的阿谷郊外,看见一个带着玉佩的姑娘在河里洗衣,人既长得姣好,风度也颇优雅。孔子立即想起《诗经·周南》里的名作《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这女孩儿不正是诗中那可望不可求、美丽而高贵的汉上游女吗?就对身边的弟子说:这个女子或许可以和她谈谈呢。于是拿出一个酒杯递给子贡,要子贡去见那女孩儿,“善为之辞,以观其语。”子贡走到那女子身边,斯文有礼地说:我来自北方边远之地,要到南方的楚国去,适逢炎热的暑天,心如火烧,想向您讨杯水喝,以散发身上的焦热。女子很有礼貌地答道:在这幽深曲折的阿谷河边,水多的是,既有清,也有浊,一齐向大海流去,您想喝就随意舀着喝,问我一个洗衣女干啥啊。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接过子贡手中的杯子,先迎着河水流向舀了一杯,翻过杯子把水倒掉,又顺着河水流向舀了一杯,满满的,水直往外溢。女子彬彬有礼地将杯子放在沙地上,对子贡说:按我们这里的礼节,我不能亲手递给您。子贡返回报告孔子,孔子说:“丘知之矣。”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说罢拿出一架琴,抽掉调音的琴柱,递给子贡说:“善为之辞,以观其语。”子贡过去对那女子说:刚才您的话“穆如清风,和畅我心”,这里有一架琴,却没有琴柱,想请您帮忙调一下音。女子答道:我是个乡下人,落后愚昧,“五音不知,安能调琴?”明确拒绝了。子贡报告孔子,孔子说:“丘知之矣。”又拿出五匹布递给子贡,“善为之辞,以观其语。”子贡又去对女子说:我就要赶往楚国,这里有五匹布,不敢直接送给您,冒昧地放在河边了。女子有些生气了,却还是有礼貌地答道:过路的客人啊,您唠叨得太久了。又拿出资财,丢在这荒野。我一个小女子,怎么敢接受您的财物?末了,略带恐吓地说道:“子不早去,今窃有狂夫守之者也!”您若不早点离开,恐怕有狂暴的男子在等着您呢!这“狂夫”,自然就是女子真实的或虚拟的丈夫或情人了。

  汉水岸边子贡与洗衣女的对话,颇似现代学校里时尚的情境体验课。随着孔子的导演,子贡与女子对话内容步步深入,孔子和其弟子们愈来愈清楚,《汉广》描述的江汉一带风俗民情,确乎真真切切,一点没走样,一点没虚构。江汉女儿,确乎美得高贵,美得雅洁。

  结伴春游沂水

  ——还生命应享的那份闲适

  闲暇时,几个弟子陪孔子聊天。孔子让弟子们谈谈,如果有机会自己选择,都想干什么?子路说,想把一个中等侯国整顿好,让国人勇敢而明理。冉求呢,想治理好一个小侯国,让百姓温饱富足。公西赤想在国家宗庙祭祀和外交场合当司仪。曾点一直在弹瑟,没发言。及至孔子点名问到他,曾点这才停止弹奏,起身答道:我和他们三位想的不一样。我向往的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暮春时节,天气暖和了,换上春装了,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儿,大家结伴到沂水河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然后一路唱着歌回来。曾点话音刚落,孔子就长叹一声:“吾与点也!”我赞成曾点的想法啊!

  倒不是子路三人的志趣有啥错,孔子平日教育学生,就一直勉励大家积极为国效力。只是如果任何时候都想大事干大事,不给自己丁点儿闲暇,既不现实,人生也不完整。特别是在这原本闲暇的时刻,更应有点轻松话题。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生命,既应有事业的诉求,也应有享受的诉求,闲暇和闲适,就是每个个体生命不可或缺的应有享受。正是出于这种对生命对人生的整体把握,孔子在为仁政理想奋力奔波之时,也不忘乐山乐水,爱树赏鸟,在这闲暇时刻,特别赞赏学生对闲适的神往。

  川上叹逝水

  千古撼人心

  《论语·子罕》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站在河边说:消逝的时光就像这河水啊!昼夜不停。单就字面而言,这句话似乎特别简单,但我个人认为,在《论语》中,没有哪句话能比这句更震撼人心,无论古人,还是今人,谁读到这句话,心旌都会为之一震。河水流动不居,时光流动不居,生命流动不居,世间万事万物无不流动不居。此刻之水,已非上一刻之水;下一刻之水,也必然不会是此刻之水。今日之我,已不全是昨日之我;明日之我,也肯定不全是今日之我。一切都在变动,一切都在流逝。

  孔子临河叹逝水,把时间情感化,把情感意象化,把时间与情感的密切结合推向一种高远辽敻绵延无穷的意境,一种华夏人文特有的诗美,就在孔子这临河一叹之际铸就。诚如李泽厚先生所论:“孔子对逝水的深沉喟叹,代表着孔门仁学开启了以审美代替宗教,把超越建立在此岸人际和感性世界中的华夏哲学——美学的大道。”

  其实,以水的流动不居,比喻世间万物变化不已,并非孔子的独创。和孔子大体同时的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也曾说过:“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我们踏进又踏不进同一条河,我们存在又不存在。”但赫氏此语,哲学味有之,美学味则不足。和孔子之叹相较,总觉诗意稍稍淡了点,气象也逼仄了些。这也难怪,赫氏原本不善为文,而孔子则不仅是伟大哲人,同时也是诗学大家、审美大家啊。而且,孔子逝水之叹,本身就是绝好之诗。1956年,毛泽东填《水调歌头·游泳》,就直接援之入词。毛泽东诗词艺术独步古今,其诗词大都是整体既佳,名句也多,但就这首词而言,最好的句子还得算所引孔子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