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挫大获- 朱迅 - 新浪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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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挫大获
2007-05-15 22:03:04
大中小
“你脖子里有个东西,别紧张!”
“你脖子里有个东西。”几个月前体检时协和的老大夫把手按在我的喉咙上,“再咽口吐沫。”我很乖,照办。“去外科复查吧,别紧张!”
肿瘤医院的挂号、门诊、建病历,我都轻车熟路,爸爸已经在这里泡了四年,各科的大夫一来二往都认识了:“你爸好些了吗?”“好多了,谢谢您!”我微笑,在病历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老公陪着我做了一连串的检查,“乳头状的瘤子,不太好,拿掉吧,别紧张!”晚上跟老公去看话剧《艳遇》,是个喜剧,我一边笑一边流泪。
舞蹈大赛、小品大赛的直播结束后,正好有一段补休时间。安排好父母、孩子,我悄悄住进了肿瘤医院,办完住院手续,我就把老公、老妈轰回了家。最怕看见别人担心的目光,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晚上睡得很好,一觉到第二天早上五点。还想睡,每隔半小时醒来一次,生怕错过了“抹脖子”的时间。
老公、老妈来了,还是带来了满脸的担忧。我一骨碌爬起身洗脸、刷牙、编小辫,看见镜子里的小女孩模样咯咯笑不停。昨天护士告诉我,因为要卧床几天,编成小辫睡久了也不会头疼。八点,接我的大夫来了,推床上铺着墨绿色的单子。我很乖,轻轻地躺上去,爸爸几次切除手术也是这样的,他走过的路,我再来一遭。
正好是早上病人散步的时间,走廊上很多人,好多不认识的人围过来,“朱迅加油!”“坚强点、别紧张!”我还是在笑,这个时候除了傻笑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手术室的等候厅里已经放了一排推床,每张推床上躺着一个人,用绿单子裹得像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儿。只露出一个头,看不见彼此的脸,乌黑的、焦黄的、花白的、稀疏的、长的、短的头发从我眼前滑过。这个地方我也熟,送爸爸进来过两次,从这儿一进一出,宛如重生,恍若隔世。
“别紧张!”护士口气很轻松,“两天前还在看你直播呢。“舞台天天上,这儿不常来。”我老实交待,“不信您试试,几十个人同时对你说别紧张,你想不哆嗦都难。”麻醉师进来,脸上只露一双眼睛,眼角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我马上不紧张了,理由相当充分,皱纹代表着资历和经验,这就是成功的保证。果不其然,他给我的点滴里加了一针什么什么,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已回到病房,床边围着一大群人,迷糊中觉得有人掐住我的脖子,伸手去抓,被几只手同时按住,又想去拔氧气管,又有几只手按住我,我开始挣扎,掐住我脖子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个镇定的声音说:“麻醉还没完全过去,让她睡。”老公在身边,我就很听话,一动不动睡着了。
梦里遇见一个断臂人?为什么?也许是舞蹈大赛中那一对残疾人舞者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女孩含着泪说,她经常在梦里张开双臂跳舞,竟也跳进了我的梦里。梦里我们聊了些啥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是深受鼓舞。健康人不知道健康的珍贵,只有病人知道。醒来时依旧很疼,但已不再慌张。我想说话,大夫在动手术前最担心的是声带,嘴唇里挤出几个字:“良性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不沙哑。看见周围的人都在拼命地点头,我高兴的想笑出声来……
她长得很漂亮,丹凤眼中总有几分妩媚。
昨夜的这两片安定挺管用,一直睡到早上七点半,整个脸就像刚烤出来面包一样鼓鼓的,很是可爱。脑子里也好像被塞满了什么东西胀得很痛。可心里还是很高兴,因为今天大夫说九点要给我来拔管子。这样我就不用一天到晚带着个滴血的罐子四处溜达了。我就是个典型的形式主义者,管它里面翻天覆地,只要自己看不见血呼啦啦的东西也就没那么疼了。
时间还早,我对小青说:“下去走走吧。”“不敢快,不敢快,头晕头晕。”小青是照顾我的护工,跟我同岁。她长得很漂亮,丹凤眼中总有几分妩媚。她的家在甘肃的一个农村中,丈夫和两个孩子守在老家种着十几亩的田。小青在北京每月上千元的收入可谓是举足轻重。相处了两天,我现在才有精力来体谅她的辛苦。守着病人24小时挣几十块钱实在不容易,她这两天两夜几乎就没合眼,不论是我从麻醉中醒来去扯喉咙上的纱布,还是夜里从翻身的疼痛中惊醒去拽引流管,总能在迷糊中看见她守在我身边,摸我的头、我的腿,按住我的手:“不敢动,不敢动,动了就不好了,不敢动。”“不敢+动词”是小青的口头禅。她干起活来是极麻利的,一路小跑。只要她停下来,眼里总有一抹淡淡的伤。昨晚儿子来看我,小青显得格外高兴,追着孩子跑,争着喂孩子吃。孩子走后,小青眼里的伤更重了,“想儿子了吧。”我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安慰她,“想闺女。”小青的口气黯然:“家里人都疼儿子,不用担心,我一走,闺女就没人疼了。她该上学了,婆婆说女孩读书没用。”
小青扶着我走下楼,风呼呼的。看见灿烂的阳光,我还是忍不住出了门。小青紧搂着我,生怕我被风吹倒。我微笑,虽有些弱不禁风,但两天没出来,感觉空气是那样清透,花是那样鲜艳,人是那样和善,生活是那样美好。我由衷地感谢生活,人要经历了痛苦,才会知道什么是快乐。我很幸运,在这栋楼的病人中,我的病应该是最轻的,受的苦是最小的,瘤子还是良性的,声音也没受影响。好事都让我赶上了,怎么能不感谢生活呢。只是现在脖子上的伤口缝在一起,含胸垂头,不敢左右转动。这样也好,从此不敢抬头望天,学会低头做人,专心做事。
“不敢不敢吹风了,要输液了。”小青搂着我回了房间。护士正在门口等,这儿的护士怎么也个个都这么漂亮呢,扎针时下手又快又准。“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吧,血管都瘪了。”护士拍着我手背上的血管,我一直有晕针的毛病,使劲攥紧拳头,想让干瘪的血管鼓起来,“你知道怎么扎针不疼吗?”我摇头,满心期待。她的声音好温柔:“扎在别人手上你不疼。”我鄂然,大笑,扯得脖子上的伤口生疼。针已入肉,护士扬长而去,我还想着扎在别人手上的针,长在别人脸上的青春痘,捂着脖子笑了半个小时。
直到刘大夫进门我还在乐,但一见到盘子里的刀子、剪子、镊子,我就笑不出来了,乖乖躺下,撕胶布的时候我就开始全身冒汗了,“轻轻的、轻轻的、轻轻的。”我哀求,每次见到刘大夫我都要把“轻轻的”说个七八九十遍,他总笑,“不疼不疼。” 消毒、剪断、搅动、拔出来,不疼就不是个人。带着血的引流管被扔到盘子里,我才松开了小青被捏得变了形的手,“镜子镜子。”女孩子就这点出息,疼成这样了还不忘臭美。伤口不大,也就几厘米长的一条红线,小青赞叹:“口子比瘤子都小,看看,缝得多漂亮!”我满怀感激地看着刘大夫,他已经被我勇敢的叫吓得满头大汗,“要不缝得漂亮些,全国的观众都不答应。”他笑笑走了。小青见我还在滋牙咧嘴地疼,就安慰我说,“以前我照顾胸科的病人,从前胸开到后背,还要插两根手指粗的管子,那才叫遭罪,疼得男人都骂娘!”我突然不疼了,人真奇怪,知道有比自己还苦的人也就不觉得那么苦了。
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反正这事给媒体知道了。于是我忙起来,忙着告诉所有牵挂我的人没事,我好了,又可以吃两碗米饭、三碗汤了。下周可以上班,月底可以录像了。出院那一刻,我握住刘大夫的手,一双握刀的手,总被药水泡得红通通的,大拇指上有厚厚的茧,就是这双手割开了我的脖子!
总之,身上少了点零件,心里多了份坚强。生命中充满了感激,家人、大夫、护士、朋友、小青……啊,小青,一个常怨家乡穷,却总说自家地里长出的红薯最甜的女人;一个常年与危重病人相伴,却有着一双多情眼睛的女人;永远穿着制服,睡在地上,一肩挑起全家生计的女人,永远说着不敢,却能如此勇敢面对生路的艰难、生活的残酷、生命无常的女人……
小挫之后,我反有大获。小品大赛中有一项观察人物练习,静下心,好好观察生活,你会发现它真的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