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显航渡美洲”说及其批判综论(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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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显是我国东晋时期的著名高僧,国内外学者对其人及其名著《佛国记》的研究大有人在。自20世纪以来,学者们对于“法显航渡美洲”之说争论极大,遂成为研究法显的一大热点。本文就“法显航渡美洲”说及其批判的缘起和其论争的主要理论关节点作出梳理,予以综合性论述。
一、法显生平及论争缘起
法显(约337-约422年)本姓龚,山西平阳郡(今山西临汾市西南)人。因其三个兄长幼年早夭,所以父母在法显3岁时便将其送入寺院度为沙弥。后来法显的父母相继去世,他便决心出家,于20岁受具足戒。只因法显“常慨经律舛阕,誓志寻求”(1),遂于晋隆安三年(399年)与同学慧景、道整等人前往印度求取经律梵本。至义熙九年(413年)(2)法显回到建康,历时15个春秋,先后历经西域6国、印度21国,以及师子国和耶婆提国,共29国,带回《摩诃僧祇律》、《萨婆多律抄》、《杂阿毘昙心》、《綖经》、《方等泥洹经》、《弥沙塞律》、《长阿含经》、《杂阿含经》和《杂藏》等经律典藏,其中尤以律藏为主。法显回国后直至逝世,其主要精力都放在经典的翻译上,他同佛陀跋陀罗等人译出《摩诃僧祇律》、《方等泥洹经》、《杂阿毘昙心》等经律共6部63卷,达百余万言。法显还将自己的经历、见闻著录成书,此即今日之《佛国记》或《法显传》。(3)法显在中国历史、文化史、外交史、翻译史和佛教史上的地位都是不容忽视的,被称为是到印度求法的“创辟荒途”(4)之人。
虽然国内外学者对于法显的历史地位给予了充分肯定,但对于其“航渡美洲”之说却颇有争议。以往国内学者对于《佛国记》的考证及地理考证等均未涉及法显“航渡美洲”之说,最早提出此一说法的乃是 论争的双方就法显是否到过美洲或是否是最早发现美洲大陆之人展开争论,他们不仅运用历史文献资料、逻辑推论等方式作出理论论证,而且还运用地理学、考古学的发现等予以辅证,从而为己方的论证增强了说服力。大体而言,其论争的理论关节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二、“耶婆提”为何处? “耶婆提”究竟为何处?这是“法显航渡美洲”说争论的核心所在,学者们纷纷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大体可分为两种观点:一是“耶婆提”在印尼,一是“耶婆提”在美洲。 “耶婆提”在印尼的说法有以下几种不同的观点:其一,“爪哇岛”说。英国学者萨缪?比尔于1869年将其英文译著《法显佛国记》在伦敦出版,他在译文中将“耶婆提”的中文发音译为梵文,得到一个“雅瓦打帕”的发音,并依此发音将“耶婆提”译为“爪哇岛”。伯希和(Paul Pelliot)所著的《交广印度两道考》、Samuel Beal所著的《Travels of Fah-hian and Sung-yun,Buddhist Pilgrims,from China to India(400 A.D. and 518A.D.)》(1869年,伦敦)和H.A.Giles所著的《The Travels of Fa-hsien(399-414 A.D.)Or Record of the Buddhistic Kingdoms》(1923年,剑桥)皆认为“耶婆提”是“爪哇”。(8) “耶婆提”在美洲墨西哥的说法有以下几种不同的观点:其一,“南美耶科陀尔国”说。章太炎在“法显发现西半球说”一文中根据《佛国记》“所述上陆地点”,认定“耶婆提”“即今墨西哥”,并指出“法显美洲之迹,当在东归失路时”。具体而言,章太炎“以今对音拟之”,认为所谓的“耶婆提”国即今日的“南美耶科陀尔国”,位处“墨西哥南,而东滨太平洋”。(18)其二,“阿卡普尔科”说。 “耶婆提”究竟在亚洲还是在美洲,究竟是在印尼还是在墨西哥,无疑决定了法显是否到达过美洲以及他是否是比哥伦布更早法显美洲的第一人。上文所述论争双方在此一问题上主要是从语音翻译的角度入手进行论证的,但相对而言,“印尼说”的论证更为合理,而“墨西哥说”则较为牵强。关于具体论证部分,上文绍述已详,兹不赘言。 三、到达“耶婆提”之航海时间之论争 法显从师子国(今斯里兰卡,又称锡兰)出发至“耶婆提”的航海时间是“法显航渡美洲”说论争的又一理论关节点。据法显的《佛国记》记载:法显从师子国出发,“得好信风,东下二日,便值大风。……如是大风昼夜十三日,到一岛边。潮退之后,见船漏处,即补塞之。于是复前”,后又遇“阴雨”、“大浪”,“如是九十日许,乃到一国,名耶婆提。其国外道、婆罗门兴盛,佛法不足言”。(22)这是《佛国记》中所记载的法显由师子国出发至“耶婆提”的航海时间,其中有两处时间由于版本和断句导致了论争:一处是“东下二日”,由于版本不同,另一说作“东下三日”,如石山寺本和镰仓初期本等,余本主要从“二日”之说;一处是“九十日许”可断句为“九十日许”与“九、十日许”两种,或者此系“十九日许”的误写。其中尤以后者为引起“法显航渡美洲”说论争的关键。 “法显航渡美洲”说的代表 以上便是到法显由师子国达“耶婆提”之航海时间的主要论争内容。依笔者之见,此中最大的问题当在于“九十日许”的断句上,其应为“九、十日许”。从《佛国记》的行文来看,法显所提到的时间,凡30日左右或30日倍数的时间均以“月”计数,如“共停一月余日”、“停此国五月日”、“一月余日”(27)等,均是依此计数方法。根据法显的这种写作风格,在海上航行的这段时间如确为90日许的话,其行文应为“三月日许”,而非记之为“九十日许”。如此看来,“九十日许”当断句为“九、十日许”。如此一来,对于此问题的争执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从而也可推论出法显不可能在20多天的时间里从斯里兰卡横渡太平洋而到达美洲。 四、“耶婆提”返青岛之论争 法显从“耶婆提”返回青岛之说也是“法显航渡美洲”说的一个理论关节点。《佛国记》中记载,法显在“耶婆提”国居住了“五月日”的时间,然后“复随他商人大船,上亦二百许人,赍五十日粮”前往广州。“一月余日”后“遇黑风暴雨”,又经“七十余日”,船上所准备的“五十日”的“粮食水浆欲尽,取海咸水作食。分好水,人可得二升,遂便欲尽”,而船上的商人疑惑“‘常行时,正可五十日便到广州。而今已过期多日,将无僻耶?’”,于是“即便西北行求岸,昼夜十二日,到长广郡界牢山南岸(今青岛崂山,引者注)”。(28)这里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论争:一是航线问题,一是航时问题。 就航线问题而言, 对此, 就航时问题而言,论争的双方对于法显从“耶婆提”回到青岛所用时日并无太大差异,即都认为约在112日左右(按:合“一月余日”、“经七十余日”及“昼夜十二日”而得)。但是这里仍有两点值得商榷。第一,《佛国记》中所说的“经七十余日”是否已经包含了上文所说的“一月余日”。笔者认为,这里所说的“七十余日”当包含了“一月余日”。理由如下:法显出发时,船上只准备了50日的粮食,其不可能在百余日之后才发现“粮食水浆欲尽”而“取海咸水作食”,更何况用食水的时间已经倍于应用食水的时日却仍有剩余,却还可以给船上“二百许人”“分好水”“两升”,并可坚持十二日到青岛靠岸,实难想象。当然,也存在众人取海中食物以自保的可能,但仍显牵强。而下文商人所议论之“常行时,正可五十日便到广州。而今已过期多日,将无僻耶?”则也可推出其船航行不应在航行百余日而过期五十余日是才发此言论,对于船长、船员等则更应早早发现其偏航之事实。因此,《佛国记》所记载“七十余日”应包括“一月余日”,而船上商人应在过期二十余日是发此言论,才较为合理。第二,依船上商人之言,从耶婆提到广州的平常时间为50日,这便足以说明两点:一是耶婆提不可能在美洲,因为50日的航行实际状况在当时是不可能横渡太平洋而往返于中国和美洲的,而麦哲伦首次横渡太平洋时也航行了3个多月(33);第二,耶婆提和中国之间早已有贸易往来,而且是“常”相往来,当然,根据第一点这是不可能的。退一步讲,即便耶婆提真的是美洲的墨西哥,那么法显也不可能是最早到达美洲之人,其时往来贸易之商人和行驶于该航线的船员都要早于法显。而况,墨西哥与中国在东晋时期就有往来贸易,至今仍找不到这方面的证据。(34) 基于法显自耶婆提返回青岛的航线问题和航时问题两个方面的论证,也可得出法显未曾到过美洲之结论。 五、简短的结语 关于“法显航渡美洲”说的论争焦点实有很多,但笔者以为以上三个方面乃是关于此说论争的理论关节点所在。“耶婆提”之地点如何确定,直接关系到法显是否曾经到达美洲,此为重中之重,而从师子国至耶婆提和由耶婆提返回青岛的航时问题则直接限定了法显当时所活动的空间范围。因此,如果以上三个问题得以解决,则“法显航渡美洲”说的论争也可告一段落。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法显并未到达美洲。当然,经过论证和考证,虽然得出法显未曾到过美洲的结论,但这并不能够影响法显在中国历史、文化史、外交史、翻译史和佛教史上的地位,而《佛国记》也仍在中国文化史和世界文化史上保持着其光辉灿烂的一页。 (1)(梁)慧皎:《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87页。 (2)一说为“义熙八年”(412年),如汤用彤:《汤用彤全集》(第一卷),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89页;任继愈主编《中国佛教史》(第二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582页。郭朋先生认为“应为义熙九年”(413年),见郭朋:《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济南: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461页。今从郭说。 (3)此书书名甚多,其考证可参见任继愈主编《中国佛教史》(第二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582-585页。 (4)《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卷上,转引自靳生禾:“试论法显”,《史学月刊》,1981年第6期。 (5)参见章太炎:《章太炎全集》(第四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84-487页。 (6)因笔者未见原文,所以不知吕思勉先生是否赞同此说。参见祝注先:“法显《佛国记》和谁最先发现新大陆”,《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4期。 (7)可参见祝注先:“法显《佛国记》和谁最先发现新大陆”,《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4期;郭惠民:“发现美洲第一人——东晋高僧法显”,《今日山西》,1999年第1期;段保庆:“最先到达美洲的襄垣人——纪念法显横渡太平洋1590年”,《文史月刊》,2002年第9期;刘树人:“法显比哥伦布早1080年到达美洲?”,《地球信息科学》,2002年第4期。 (8)参见章巽校注:《法显传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校注说明》第30页,《法显传校注》第170页。 (9)参见薛克翘:“法显赴美质疑”,《佛学研究》,1994年第1期。 (10)参见祝注先:“法显《佛国记》和谁最先发现新大陆”,《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4期。 (11)汤用彤:《汤用彤全集》(第一卷),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88页。 (12)参见章巽校注:《法显传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70页。 (13)参见岑仲勉:《佛游天竺记考释》,北京: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 (14)参见业露华、董群:《中国佛教百科全书?教义、人物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93页;任继愈主编《中国佛教史》(第二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594页;袁维学:“法显何曾到过美洲”,《东南亚》,1994年第2期。 (15)郭朋:《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济南: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459页。 (16)梁启超:《佛学研究十八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17页。 (17)章巽校注:《法显传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70页。 (18)章太炎:《章太炎全集》(第四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84-485页。 (19)连云山:《谁先到达美洲——纪念东晋法显大师到达美洲1580周年》,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1-42页。 (20)张箭:“论所谓‘法显航渡美洲’说”,《世界历史》,1997年第2期。 (21)参见郭惠民:“发现美洲第一人——东晋高僧法显”,《今日山西》,1999年第1期。 (22)参见章巽校注:《法显传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7-170页。 (23)章太炎:《章太炎全集》(第四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86页。 (24)见章巽校注:《法显传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9-170页。 (25)张箭:“‘法显航渡美洲’说批判”,《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6年第1期;张箭:“论所谓‘法显航渡美洲’说”,《世界历史》,1997年第2期。 (26)薛克翘:“法显赴美质疑”,《佛学研究》,1994年第1期。 (27)章巽校注:《法显传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171、171页。 (28)参见章巽校注:《法显传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71页。 (29)章太炎:《章太炎全集》(第四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86页。 (30)连云山:《谁先到达美洲——纪念东晋法显大师到达美洲1580周年》,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3页。 (31)薛克翘:“法显赴美质疑”,《佛学研究》,1994年第1期。 (32)张箭:“论所谓‘法显航渡美洲’说”,《世界历史》,1997年第2期。 (33)参见:张箭:“‘法显航渡美洲’说批判”,《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6年第1期;张箭:“论所谓‘法显航渡美洲’说”,《世界历史》,1997年第2期。 (34)袁维学:“法显何曾到过美洲”,《东南亚》,199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