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烈山:王雪原:最伤最痛是“两化”(南方都市报 2005-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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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原:最伤最痛是“两化”
2005-12-07 09:13:33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 鄢烈山(知名杂文家)
 我并不特别关注发生在哈医大二院的“天价医疗费”事件。这种事并不出乎我的意料。我阅读时关注的是这类报道所披露的细节。我找来12月5日的《新华每日电讯》报,仔细阅读了新华社记者采访主治医生王雪原的全文。并不完全如某些人说的那样,王医生之所以敢于站出来揭内幕,是因为他乃博士生,像清华教授陈丹青一样底气特别足。应当说,有这么点因素,他是有自信的,直言“现在是一个多元化社会,人不一定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即使医务界视我为‘叛徒’,最后当不成医生,凭我的学识和技术,我相信自己谋生不成问题。”但他毕竟“博士”还带“生”,名声地位没法跟陈丹青比;而且行医根本不能与画画相提并论,作画完全是个人创作、技术不需要现代设备作支撑,同行也难以打击报复。
之所以站出来讲话,一方面是良心不容许他干“谋财害命”的失德之事。他一再对记者说:“无论是500万元,还是5万元,都是救命钱。”“这不仅是过度治疗,而且是挪用患者的救命钱,与谋财害命没有区别”,“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一个医生的医德问题,一个做人的底线问题。”
另一方面,是他对医疗体制特别是医院的管理机制有切肤之痛。这个切肤之痛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个人收入高低问题。他当然知道我国医务工作者经济收入、社会地位没法跟国外同行比,由于“投入”与“产出”严重不成比例,面对生存压力,“白衣天使的道德防线其实很脆弱”;但他跟他的同行们都明白我们的国情,知道“目前,在我国实行高薪养廉还不现实”。他煎心蚀骨难以忍受的是屈辱和无奈。这种屈辱和无奈,根源就在于他引用“目前医务界流行的一句顺口溜”所描述的权力结构、医院管理模式和人际关系的“两化”:“领导干部帝王化,普通医护人员奴隶化。”
他对日常生活的叙述,以及他在“天价医疗费”事件中出演的傀儡角色,就是对医院这种现状的注脚。不谈医院及其主管部门,就在他们那样一个小小的科室单位,“比如科主任、护士长,位居权力金字塔的顶尖,没有人监管他们。科室中普通成员的前途、命运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从研究生开始,你能不能毕业,能不能留校,让不让你考博,让不让你外出学习,给不给你晋升职称,全都是科主任说了算。”这样的科主任可不就是他(她)那几十平方米地盘上掌握“子民”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吗?正是因为如此,王雪原说:“首先是于玲范主任多次让其他医生冒用我的名字下医嘱。其次是患者家属自备药品无人监管,发生过丢失事件,患者家属也反映过此事。就这两方面问题,我专门提醒过于玲范主任,她却置之不理。”正是因为科主任拥有这种帝王般的说一不二的权力,王雪原说:“有时认为某些药品不应该用或者不需要用那么多,但主任让用。”他“不敢不执行”。在患者家属提出疑问后,于主任又让大家对病程记录单、医嘱单进行大量修改;王雪原不理会她,于主任便说他的记录不合格,予以撤掉逼他“不重写也得重写”。
对于普通员工的“奴隶化”,王雪原也举了一个例证:“我们主任的孩子生病了,要由科里的住院医生打车到学校接出来,亲自送到门诊看病,就像家仆一样。”
难道就没有对领导干部的民主考评吗?有自然也是有的,但那种考评的程序设计就没打算动真格:“到了年终院里考核,科里的成绩都成了科主任的功劳。民主评议时,主任就盯着你是否给其画‘优秀’,谁敢不画呀!”所以,王雪原说:“(对于医院来讲)这种(管理)机制必然要出大问题;(对于个人来讲),没有民主、公平的机制来评价你,你会觉得活得很压抑!”
对于后一点,我注意到,受访时他可以说是“一唱三叹”、“三致其意”。开头他就讲了自己内心的痛苦;中间他说:“我是硕士毕业,当医生4年了,很多人都羡慕我的工作。实际上,如果这样一个环境每天带来的是一种痛苦、矛盾、屈辱,让我无法忍受的话,这个职业再有多少人向往,回报再丰厚,也只能算是谋生手段,而非事业”;接着他又呼吁:“就算整个大的医疗体制(比如公立医院与民营医院的比例、医药分家等——作者注)不改变,我认为在医院这个小环境里,认真汲取这起天价医疗费事件的惨痛教训,加强医院监督,特别是对科室领导的监管,才能让一些人有所收敛,才能使老百姓从中受益。”
且不论王雪原讲的“大的医疗体制”与“医院这个小环境”有什么联系,他倍感痛心的医院里的这种个人专断的权力结构、没民主参与的管理模式和封建性的人身依附关系,确是令一个有尊严感的现代公民难以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