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 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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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减字木兰花·天涯旧恨
          秦观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东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这是写一个独处女子,在困人的春天思念远方情人的离愁别恨至深的词。词的上片“天涯”二句,首句“天涯”就距离写游子之远、彼此分离天各一方,“旧恨”就时间写分手之后,别愁离恨之长。词篇本事,就此揭示了出来。次句,“人不问”,写无人对语,独居高楼,本够凄凉,有谁关心慰问,即连同情的人都没有,故“独自凄凉”,即分外感觉到凄凉难堪了。这里“人不问”之人,当指为其朝思暮想远在“天涯”之人。其人“不问”,可知音信不通,相思难寄,这就必然加重了她对远方情人的思念更加迫切,相见的欲望更加强烈。“欲见”两句,写女子在百无聊赖愁苦之极,只好用燃香数刻来耗费时间。“欲见”写怀情人之切,“回肠”写内心之痛,用形状回环如篆的盘香,形容恰如人的回肠百转。“断尽”,指炷一根根断尽。这里用以突出女子柔肠寸断,即“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强烈感受。香断烟消,也是形容时间流逝、愁闷未散,女子的愿望终于烟雾一样虚幻。总之,这两句极写其相思怀人的愁苦。  过片从一年四季写愁。“黛蛾”两句写这位女子从冬到春愁眉难展的情状。由于别恨难消,故存于心头而现于眉梢,以致常是愁眉紧锁,尽管春天来临,“东风”劲吹,具有神奇伟大的东风,吹绿了大地江岸,吹开了百花吐艳。但无论怎样吹拂,也吹不展她的一双愁眉,这就深刻地揭示出在“长敛”、“不展”背后其愁恨的深重。此句构思特妙,它和辛词《鹧鸪天》“春风不染白发须”同一机杼,都可说是文艺美学上无理而妙的写法。即通过这种似乎无理的描写,却更深刻地表达了人的情思,给人以无穷的韵味。歇拍“困倚”二句,写她从夏到秋守傍高楼,默默无语地目视一群群大雁消失在遥远的天边,渴望着有远人锦书的到来,但她凭着自己有多少次失望的经验,明知那毕竟是缥缈无凭的幻想,即使倚遍危楼,也依然是天涯离恨。因此在她眼里,那远去飞鸿组成的“人”字飞翔,实际上都可说是一个个巨大的“愁”字而已。这就是俗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她思念情人,见雁字倍增愁思,“人”字也就变成了“愁”字。因为人在激情强烈情况下,客观景物在人的眼里会改变情调色彩的。所以,王国维说:“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这话是言之有理的。(董冰竹)       千秋岁·水边沙外
          秦观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云:“少游词寄慨身世,闲情有情思。”又云:“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清代周济《宋四家词选》:“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少游此作就是将身世之感融入艳情小词,感情深挚悲切。这种悲切之情,通过全词浓郁的意境渲染来表达,言有尽而意无穷。词作于诗人坐元祐党祸,贬杭州通判,又坐御史刘拯论增损《神宗实录》中途改贬监处州酒税,政治上的打击接连而来之时。“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此四句是写景,处州城外有大溪,沙滩。此时春寒已退,该是晚春时节了。后两句似出自晚唐杜荀鹤《春宫怨》诗:“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状花影摇曳,莺声间关,形象生动,摹写精当。用“乱”和“碎”来形容花多,同时也传递出词人心绪的纷乱,荡然无绪。可谓以乐景写哀情,给人以凄迷的感受。“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他乡逢春,因景生情,引起词人飘零身世之感。词人受贬远陟,孑然一身,更无酒兴,且种种苦况,使人形影消瘦,衣带渐宽。“宽衣带”,出自《古诗十九首》“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哀婉深沉。“人不见”句,从江淹《休上人怨别》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化出,以情人相期不遇的惆怅,喻遭贬远离亲友的哀婉,是别情,也是政治失意的悲哀。  现实的凄凉境遇,自然又勾起他对往日的回忆。下片起句“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西池会,《淮海集》卷九:“西城宴集,元祐七年三月上巳,诏赐馆阁花酒,以中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又会于国夫人园。会者二十有六人。”西池会即指这次集会。《能改斋漫录》卷十九:“少游词云:‘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亦为在京师与毅甫同在于朝,叙其为金明池之游耳。“可见作者当时在京师供职秘书省,与僚友西池宴集赋诗唱和,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他在词中不止一次地提及。鹓鹭,谓朝官之行列,如鹓鸟和鹭鸟排列整齐有序。《隋书·音乐志》:“怀黄绾白,鹓鹭成行”,鹓鹭即指朝廷百官。飞盖,状车辆之疾行,出自曹植《公宴诗》:“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作者回忆西池宴集,馆阁官员乘车驰骋于大道,使他无限眷恋,那欢乐情景,“携手处,今谁在?”抚今追昔,由于政治风云变幻,同僚好友多被贬谪,天各一方,词人怎能不倍加忆念故人?“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沉重的挫折和打击,他自觉再无伸展抱负的机会了。日边,借指皇帝身边。李白《行路难》诗其一:“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王琦注引《宋书》:“伊挚将应汤命,梦乘船过日月之旁。”少游反用这一典故,可见他对朝廷不敢抱有幻想了。朱颜改,指青春年华消逝,寓政治理想破灭,飘泊憔悴之叹。如说前面是感伤,到此则凄伤无际了。南唐李煜亡国沦为囚徒,追忆故国云:“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无限悲痛,蕴意相近。其深切的人生浩叹,异代同心。无怪乎秦观之友人孔毅甫览至“镜里朱颜改”之句惊曰:“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尤其是结句“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更是感动千古的名句。李煜《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晏殊《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古人伤春惜花,感叹岁月流逝,青春易老。少游此结句,即眼前景,寄万般情。他没有回天之力,只能悲叹,良时难追,红颜消失,他体验着如沧海般浩渺的深广愁怨。这是词人和着血泪的悲叹!“落红万点”,意象鲜明,具有一种惊人心魄的凄迷的美,唤起千古读者心中无限惜春之情,惜人之意。已故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美,未必有韵;美而有情,然后韵矣。美易臻,美而浮之以韵,乃难能耳。”(《朱光潜美学论文集》)以此词结句证之,诚然。  此词以“春”贯穿全篇,“今春”和“昔春”,“盛春”到“暮春”,以时间的跨度,将不同的时空和昔盛今衰等感受,个人的命运融合为一,创造出完整的意境。《渔洋诗话》称:“古人诗只取兴会超妙,不似后人章句但作记里鼓也。”所谓“兴会超妙”就是神韵,当“兴会神到之时,雪与芭蕉不妨合绘,地名寥远不相属亦不妨连缀。”(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作者将这些景连缀,衬托出伤春慨世的主题,可谓“情韵兼胜”(《四库提要》)。冯煦《蓄庵论词》:“淮海、小山,真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秦词如此感人,语言如此有回味,就是因为词中有情致、神韵。(高人雄)      踏莎行·雾失楼台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词题为“郴州旅舍”。大约作于绍圣四年(1097)春三月。前此,由于新旧党争,秦观出为杭州通判,又因御史刘拯告他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绍圣三年,再以写佛书被罪,贬徙郴州(今湖南郴州市)。接二连三的贬谪,其心情之悲苦可想而知,形于笔端,词作也益趋凄怆。此作写于初抵郴州之时,以委婉曲折的笔法,抒写了谪居的凄苦与幽怨。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  上片写谪居中寂寞凄冷的环境。开头三句,缘情写景,劈面推开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销魂的画面:漫天迷雾隐去了楼台,月色朦胧中,渡口显得迷茫难辨。“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互文见义,不仅对句工整,也不只是状写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失”、“迷”二字,既准确地勾勒出月下雾中楼台、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写出了作者无限凄迷的意绪。“雾失”、“月迷”,皆为下句“望断”出力。“桃源望断无寻处”。词人站在旅舍观望应该已经很久了,他目寻当年陶渊明笔下的那块世外桃源。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离郴州不远。词人由此生联想:即是“望断”,亦为枉然。着一“断”字,让人体味出词人久伫苦寻幻想境界的怅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他的《点绛唇》,诸本题作“桃源”。词中“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写的当是同样的心情。“桃源”是陶渊明心目中的避乱胜地,也是词人心中的理想乐土,千古关情,异代同心。而“雾”、“月”则是不可克服的现实阻碍,它们以其本身的虚无缥缈呈现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义。而“楼台”、“津渡”,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同样被赋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蕴涵,它们是精神空间的向上与超越的拓展。词人多么希望借此寻出一条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一“失”一“迷”,现实回报他的是这片雾笼烟锁的景象。“适彼乐土”之不能,旨在引出现实之不堪。于是放纵的目光开始内收,逗出“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源无觅,又谪居远离家乡的郴州这个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乡之情,更何况不是宦游他乡,而是天涯沦落啊。这两句正是意在渲染这个贬所的凄清冷寞。春寒料峭时节,独处客馆,念往事烟霭纷纷,瞻前景不寒而栗。一个“闭”字,锁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馆门,也锁住了那颗欲求拓展的心灵。更有杜鹃声声,催人“不如归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阳沉沉,正坠西土,怎能不触动一腔身世凄凉之感。词人连用“孤馆”、“春寒”、“杜鹃”、“斜阳”等引人感发,令人生悲伤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创造“有我之境”。又以“可堪”二字领起一种强烈的凄冷气氛,好像他整个的身心都被吞噬在这片充斥天宇的惨淡愁云之中。王静安先生吟诵至此,不禁挥笔题曰:“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为凄厉矣。”(《人间词话》)前人多病其“斜阳”后再着一“暮”字,以为重累。其实不然,这三字表明着时间的推移,为“望断”作注。夕阳偏西,是日斜之时,慢慢沉落,始开暮色。“暮”,为日沉之时,这时间顺序,蕴含着词人因孤寂而担心夜晚来临更添寂寞难耐的心情。这是处境顺利、生活充实的人所未曾体验到的愁人心绪。因此,“斜阳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  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连用两则有关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分见于《荆州记》和古诗《饮马长城窟行》。寄梅传素,远方的亲友送来安慰的信息,按理应该欣喜为是,但身为贬谪之词人,北归无望,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每一封裹寄着亲友慰安的书信,触动的总是词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对往昔生活的追忆和痛省今时困苦处境的一曲曲凄伤哀婉的歌。每一封信来,词人就历经一次这个心灵挣扎的历程,添其此恨绵绵。故于第三句急转,“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切安慰均无济于事。离恨犹如“恨”墙高砌,使人不胜负担。一个“砌”字,将那无形的伤感形象化,好像还可以重重累积,终如砖石垒墙般筑起一道高无重数、沉重坚实的“恨”墙。恨谁?恨什么?身处逆境的词人没有明说。联系他在《自挽词》中所说:“一朝奇祸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与飘零有关,他的飘零与党祸相联。在词史上,作为婉约派代表词人,秦观正是以这堵心中的“恨”墙表明他对现实的抗争。他何尝不欲将心中的悲愤一吐为快?但他忧谗畏讥,不能说透。于是化实为虚,作宕开之笔,借眼前山水作痴痴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理有情,无理而妙。好像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啊,你本来是围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词选》)或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身世:“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词鉴赏辞典》)见仁见智。依笔者拙意,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一些。词人在幻想、希望与失望、展望的感情挣扎中,面对眼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许他悄然地获得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种解释,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深不可测的远方,它还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样苦涩、荒凉的远方啊!正如叶嘉莹先生评此词说:“头三句的象征与结尾的发问有类似《天问》的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是他过人的成就,是词里的一个进展。”(《唐宋词十七讲》)与秦观悲剧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更具一份知己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死,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是以王士祯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  总上所述,这首词最佳处在于虚实相间,互为生发。上片以虚带实,下片化实为虚,以上下两结饮誉词坛。激赏“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王国维(静安),以东坡赏其后二语为“皮相”。持论未免偏颇。深味末二句“郴江”之问,其气格、意蕴,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所谓东坡“皮相”之赏,亦可谓“解人正不易得”。(林家英、陈桥生)    南乡子·妙手写徽真
          秦观    妙手写徽真,水剪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是一首题崔徽画像的题画诗。崔徽何许人也。据元稹《崔徽歌并序》:“崔徽,河中府娼也。裴敬中以兴元幕使蒲州,与徽相从累月。敬中使还,崔不得从为恨,因而成疾。有丘夏善写人形,徽托写真寄敬中曰:‘崔徽一旦不及画中人,且为郎死。’发狂卒。”  词一开始“妙手”二句,就是说因为高明画师手画的崔徽像,所以她的眼睛才水晶晶的,嘴唇是绛红色的,恰到好处,有似真人。“水剪双眸点绛唇”,颇似合取李贺《唐儿歌》:“一双瞳人剪秋水,”江淹《咏美人春游》:“明珠点绛唇”句意点化而来。崔徽诚然很漂亮,秦观在《崔徽》诗里写道:“轻似南山翡翠儿,”“裴郎一见心如醉,”而最能显示其神韵风采的还是眼睛和嘴唇。“疑是”三句,是借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用这段文字来说崔徽的容色就像宋玉描述的东邻女一样美妙。这是由画像是半身而想及邻女偷窥宋玉,墙头半掩玉体的形象,来补充对崔徽刻画之不足。词的过片“往事”两句,写崔徽画像上的神态是眉黛含颦,因崔徽请丘夏写真时,她正怀着悲伤的心事。说今天看到崔徽的画像,这样美丽动人,谁还再想到她过去酸辛的往事呢?  词的歇拍“尽道”三句,写词人鉴赏画像后的观感。说凡是见到崔徽像的人,都齐声赞美不错,如果说还有一点遗憾,那就是没有画出她的“有情”处。但词人认为这算不了什么缺点,因为崔徽当年是流着泪让人画像的,怎么会有情呢?接着作者化罗隐《牡丹诗》“若教解语能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句意,说她像上即是无情吧,但这无情的形象也是动人心弦的。(董冰竹)    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
          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每一次春来,就是一次伤春的体验。词人之心,很早就发出了“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的愁怨。然而他们的命运也往往是一年年地品尝春愁。此词抒写的是淡淡的春愁。它以轻淡的色笔、白描的手法,十分熨贴地写出了环境氛围,即把那一腔淡淡的哀怨变为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渗透出来,表情深婉、幽缈。“一片自然风景就是一种心情”。索漠轻寒中袅袅而升的是主人公那轻轻的寂寞和百无聊赖的闲愁。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恰能称景,景也恰能传情,这便是词作的境界。  词的起调很轻,很淡,而于轻淡中带着作者极为纤细锐敏的一种心灵上的感受。漠漠轻寒,似雾如烟,以“漠漠”二字状漫弥而上小楼的轻寒,一下子给春寒萧索的清晨带来寥廓冷落的气氛。与“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意蕴相似,而情调之婉妙幽微过之。不说人愁,但云“漠漠轻寒上小楼”。回味“上”字,那淡淡愁思,不是正随这薄薄春寒无声无息地在人的心头轻轻漾起?仅词的首句,就为全词烘托出一个色调凄清的景。紧接着加上“晓阴无赖似穷秋”,在凄清的背景上涂抹一层暗淡的色彩。无赖,令人讨厌,无可奈何的憎语。时届暮春,却感到竟像深秋那样的寒冷,原来这是一个春阴的早晨。春阴寒薄,不能不使人感到抑闷无聊。然而词人不说心情之无聊,却咒晓阴之无赖,进一层渲染了气氛之寂寞凄寒。主人公也许刚刚从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室内画屏闲展:淡淡的烟霭,轻轻的流水。在周围阴氛的罩笼下,幽迷淡远。凝神恍惚中,他仿佛消失在清迷幽幽的画景之中,又仿佛还依回于渺茫、流动的梦境之中。这种主观幻觉,正是由于幽迷宁静的氛围与主人公此时此刻心境的浑然一体所致。是情与景融、意与境浑的佳句。  下片开始转入对春愁的正面描写。不期然而然中,他的视线移向了窗外:飞花袅袅,飘忽不定,迷离惝恍;细雨如丝,迷迷蒙蒙,迷漫无际。见飞花之飘缈,不禁忆起残梦之无凭,心中顿时悠起的是细雨蒙蒙般茫无边际的愁绪。作者在这里用了两个奇特的比喻:“飞花”之“轻”似“梦”、“丝雨”之“细”如“愁”。之为奇特,不仅于其喻体和喻指的恰当而新奇上,更在其一反常式,而以抽象的情感喻具体的物象,是飞花似梦,是细雨如愁。本写春梦之无凭与愁绪之无际,却透过窗户摄景着笔于远处的飞花细雨,将情感距离故意推远,越发感生出一种飘缈朦胧、不即不离之美。亦景亦情而柔婉曲折,是“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诗人玉屑》卷二十一引晁无咎语)的佳例。词人将“梦”与“愁”这种抽象的情感编织在“飞花”、“丝雨”交织的自然画面之中。这种现象,约翰·鲁斯金称为“感情误置”,而这在中国诗词中则为司空见惯。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诗人们心中存有一种感情,移情入景,便往往设想自然也带着这份感情。“以我观物,而物皆著我之色彩”。“自在飞花”,无情无思,格外惹人恼恨,而反衬梦之有情有思。丝丝细雨,已足生愁,更况其无止无歇总是下个不停呢!体味这无边的飞花细雨,仿佛我们也感受到了那轻轻的寂寞和淡淡的哀愁。最后,词以“宝帘闲挂小银钩”作结,尤觉摇曳多姿。细推词脉,此句应为过片之倒装句。沉迷于一时之幻境,不经意中瞥向已经挂起的窗帘外面,飞花丝雨映入眼帘,这便引出“自在”二句之文。而在结构艺术上,词人作如是倒装,使得词之上、下片对称工整,显得精巧别致,极富回环变化的结构之美。同时,也进一步唤醒全篇,使帘外的种种愁境,帘内的愁人更为分明,不言愁而愁自现。《续编草堂诗余》曰:“后叠精研,夺南唐席。”正是对此章法技巧的高度评赞。句中“闲”字,本是形容物态,而读者返观全篇,知此正是全词感情基调──百无聊赖的情感意绪。作为红线贯串打通全词,一气运转,跌宕昭彰。张炎说:“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词源》卷下)试观此作,谁谓不然?  此词以柔婉曲折之笔,写一种淡淡的闲愁。在生活中,每个人都会拥有自己的一份闲愁。不知何时何处,它即从你心底无端地升起,说不清也拂不去,令人寂寞难耐。词人们又总是能更敏锐地感受到它,捕捉住它,并流诸笔底。而此时,又必然会渗透进他们对时世人生的独特感受。冯延巳的《鹊踏枝》写出了人人心中皆有的这般闲情,却也包蕴着一种由时代氛围所酿成的说不清、排不开的愁绪。“古之伤心人也”的秦观,年少丧父,仕途抑塞,于新旧党迭为消长之际,一再受到排抑,满腹满腔人生的遭际感慨,泛化为一种凄怨感伤的心境意绪而弥漫于词作之中,呈现出含蓄蕴藉、窈深幽约之美。此词曲折传情而凄清婉美,《词则大雅集》卷二称“宛转幽怨,温韦嫡派”。作为婉约派词人,他正是远祖温韦,近承晏柳,融各家所长为一体,成其细腻含蓄而又凄怨感伤之风格,吟唱出较“花间”、“尊前”更为绸缪凄婉的角声,别具一番魅力。(林家英、陈桥生)    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
          秦观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秦观一生,因涉党祸屡遭贬谪。宋哲宗赵煦绍圣三年(1096),词人自处州再贬郴州。这首小令,作于是年冬季赴郴州途中。词借描写夜宿驿亭苦况诉行旅艰辛。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夜色苍茫,沉沉如水,寒风阵阵紧吹,吹过这古道的驿亭和暂歇驿亭的行人。“如水”、“风紧”,以其重量感造就出一种强烈的空间的挤压感。似一股无形的力在肆意捏挤,取境也随之由远拉近,凸出一个特写:驿亭紧闭的大门。那般突兀,那么引人注目,空间的闷压至最大限度。作为一个审美对像,“驿亭深闭”既是现实的意象,也是心灵的象征啊!在新旧党争的政局变幻中,词人无辜受害,如今身坐党籍,艰难跋涉在贬途中,身心憔悴,纵有满肚的不平又怎敢铺展?词人的心情从这纯粹的景语中已暗示出几分。  “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驿亭的深闭阻隔了外界的喧嚣,寂寥之中劳累的词人也开始悄然入梦。诗人梦到了什么?渺然不可追考,也无须乎落实。描写梦境,寄寓悲思之作,几乎贯串了词人的一生。这是由他一生沉郁,特别是政治上遭打击后远谪蛮荒,痛感人生无望的独特心境所决定的。如“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梦扬州》)、“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阮郎归》)、“一觉相思梦回处,连宵雨,更那堪,闻杜宇”(《夜游宫》)等等。“古之伤心人也”惟有希冀一个个好梦消释现实中无法消释的无限悲慨!然而“梦破”二字,又流露出多少烦恼意绪。它推动着词意的递进:心魂从梦中归来,往事在梦中幻灭,萦怀往复,给全词带来了更为浓重的悲剧气氛。接着,作者通过醒后之所见、所感再加渲染。“梦破”大约与鼠有关。老鼠半夜出来偷油吃,不免就弄出些声响来了,鼠惊人梦,人醒鼠也当惊,可它并未立即逃藏起来,还垂涎于那盏灯油吧!又不免惶恐地窥觑着这盏昏暗的油灯和惊梦初醒之人。一个“窥”字,用得十分传神。“鼠”之敢对人“窥灯”,可见驿亭之荒凉破败。唐代杜甫《北征》中写旅途所见:“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野鼠见人时不惊不藏,竟交其前足如人之拱手,自立于乱穴中间。见出荒山之无人、战争的创伤。诗心词境,传神而妙。再说梦回之后的词人。孤灯照壁,再也无法成眠,只觉得薄薄的衾被已挡不住寒意侵身,一定是外面下了霜,才送来这寒气逼人吧!这两句写所见、所感,驿亭之简陋,词人之孤独冷寂,不言而喻。王国维说秦观晚期词境变而为“凄厉”,此其一斑。  “无寐,无寐”两次的重复,是词中唯一直抒作者感叹之笔。二词叠用,除了协律,还突出了词人多少烦闷、无奈、凄苦的心绪……是啊!如果不是心中那水一样浩茫梦一般绵邈的愁情的折磨,哪里会如此夜难再成眠?身心都极需休憩的词人又何苦要这般和自己过不去呢?  好梦既无从续起,不起来又怎么样呢?这自然是第二天早晨的事了,时光总算暗暗在流转。“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李清照《念奴娇》)。门外,马儿嘶鸣,是在催人上路啊。从听觉感受中暗示黎明的到来。熬过了大半夜不眠的词人,又该怀着一般什么样的心情,拖着疲累的身躯,开始又一天的旅途奔劳?  细味全词,词人高明之处在于善用极省净的笔墨(共33字),描绘了一个典型环境──古代简陋的驿馆。鼠之扰闹,霜之送寒,风声阵阵,马嘶人起,如耳闻目睹,俱以白描手法出之。毫无缘饰,不用替代,只坦直说出,却别有一番感人的力量。这是由于词人下笔精到,所写驿馆种种景况,无不蕴含着天涯飘泊的旅思况味,婉曲地传出了郁积于心的人生不平──遭谗受害,屡遭贬谪,岁暮飘零如是!可见白描手法的运用,不仅要求描写之逼真,尤重在情味之活现,使人读之有一目了然之快意,味之而作深长之联想。读秦观此词,读者或当获得吟赏之回味之快意?(林家英、陈桥生)    如梦令·莺嘴啄花红溜
          秦观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这首词诸本题作“春景”。乃因伤春而作怀人之思。  首二句直笔写春。莺歌燕舞,花红水绿,旨在突出自然春光之美好。三、四句却转作悲苦语。化用李璟《山花子》“小楼吹彻玉笙寒”句。春光明媚,本应产生舒适欢畅之感受,而女主人公何以有这般与外界景物格格不入的忧伤情绪?“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是为点题之笔。柳絮杨花,标志着春色渐老,春光即逝。同时也是作为别情相思的艺术载体。飞絮蒙蒙,是那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念人之情。因为有那刻骨深情的相思,所以忧思约带、腰肢瘦损。“人与绿杨俱瘦。”以生动的形象表达感情,而“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含意自在其中。直让人想象到一幅花落絮飞,佳人对花兴叹、怜花自怜的图画。  词人之心,或欲借春光盛衰之过程展示流转在节序交替中的伤春念远之情。词从愉快之景象叙起,乃欲反衬其心境之愈为悲苦。然而词人为了最大限度地达到反衬的效果,甚而不惜极尽雕琢气力状物写景,终不免落于攻琢之痕。“溜”字本写花红之鲜艳欲滴,“皱”则欲状摹水波漾漪之态,亦不可谓不巧矣!然味之终觉神韵欠焉!究其原委,就在于它显得雕琢、吃力。正如其“天连芳草”句,如换“连”为“粘”,则失于穿凿矣!故《吹剑录》谓“莺嘴”二句:“咏物形似,而少生动,与‘红杏枝头’费如许气力。”可谓一语中的。其实,很多词评家们都恰切地指出了这一点:《草堂诗余》批曰:“琢句奇峭。”《弇州山人词评》评曰“险丽。”《古今词话词品》亦云:“的是险丽矣,觉斧痕犹在。”如此雕炼奇峭,有《粹编》本要以为此词乃黄庭坚所作,实在也是事出有因。  “诗缘情”,贵其感发之力量,“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尤重其内在之情味意境。而由于诗、词体裁的限制,其用字造句,又特别讲究锤炼洗净。但是这种锤炼不是刻意地雕章琢句。其用心尽管良苦而出之必须自然,浑成无迹,顺手拈来,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是也。秦观此词中,“瘦”字的运用就应该说是较为成功的。所以《草堂诗余》才又说:“春柳未必瘦,然易此字不得。”是公允之评。以花木之“瘦”比人之瘦,诗词中也不乏此例。如李清照“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程垓“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摊破江城子》)新鲜奇特,形象生动,各具情深。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得其失,均当以审慎公允态度待之,不隐其得,不讳其失,对文学艺术的研究都是有益的。(陈桥生)    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初
          秦观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徂。
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这首词系秦观贬谪郴州时岁暮天寒的感慨之作。抒发的是思乡之情。  词的上片,写除夕寒夜难眠闻曲,传达出客地寂寞之感。起二句写所见,作者先勾勒了一个寂冷的环境。郴州在今湖南省,湖南古称湘,故称湘天。首句说湖南岁暮风雨交加,初次惊破寒天冻地,这意味着气候将由冷转暖。“破寒初”,即刚进入初春季节。天气还是比较冷的,所谓春寒时候。尤其在毫无复苏希望的词人枯寂的心房里,更是感觉凄凉。总之,给人透露出一股寂冷凄凉的情味。接着环顾所居,庭院深邃,空寂冷落,欲言无人,深沉而空虚,人世间除旧迎新的气氛,一点儿也看不见,闻不到。一个“虚”字,道出了词人心头郁闷寡欢况味,可见贬谪生活的寂寥。“丽谯”二句写所闻。“丽谯”,绘有彩纹的城门楼,后指谯楼,即城门上的更鼓楼。语出《庄子·徐无鬼》中:“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小单于”,是当时的乐曲。李益《听晓角》诗云:“无数塞鸿飞不度,秋风卷入《小单于》。”“徂”是往、流逝的意思,杜甫《倦夜》诗:“万事干戈里。空悲清夜徂。”这几句写,从谯楼传来了吹奏“小单于”的音乐声,呜咽渐停,清冷的夜真长呵,这就反衬出人却不能入睡的苦境,传达出度夕如年的浓厚孤独寂寞之感。  词的下片,写内心感触,抒怀乡之情。“乡梦”二句,写所思。“乡梦”,即回乡之梦。这两句意思说,可惜连梦中返回故乡的好梦也断了,只落得像游魂一样飘荡。孤苦伶仃,贬谪在异乡,充分传达出寂寞况味。“峥嵘”句,写天寒岁暮,指在严峻坎坷的厄运中,终于又送走了旧岁。歇拍“衡阳”二句写所感。“衡阳”和“郴阳”都在楚地。“和雁无”:连雁也没有。衡阳有回雁峰,相传雁至衡阳而止。王勃《滕王阁序》有“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而郴阳更在衡阳以远,是大雁也飞不到的地方。这两句说,雁断衡阳,来年北上,总还有大雁可以传递书信。而今身贬郴州,却是连雁儿也飞不到的地方,连雁足传书也不可能了。写他离乡日益遥远,处境更加危苦。  关于本词结句,与晏几道“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句可称双璧。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说:“淮海(秦观)、小山(晏几道),真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明人沈际飞评说,“伤心!”(见《草堂诗余正集》卷一)这两个字确是道出了本篇的感情特点。从内容到音调,无不充满哀伤情调色彩。再看“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两句,不说自己贬谪远地音信断绝,度日如年,而只说郴州是连雁儿也飞不到的地方。从而委婉曲折地透露出他内心难以言传的苦痛。语淡意浓,余味无穷。(董冰竹)      满庭芳·晓色云开
          秦观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秦观善于以长调抒写柔情。本词记芜城春游感怀,写来细腻自然,悠悠情长,语尽而意不尽。此词的情调是由愉悦转为忧郁,色调从明快渐趋暗淡,词人的心情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换而在起着变化,却又写得那样宛转含蓄,不易琢磨,只好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了,“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  上片写景,起首三句写破晓前一阵急雨,不久雨霁云散,朝霞满天,词人满怀欣悦,在这旖旎的春光里旧地重游,但见尘封楼台,草满庭阶,已非昔年繁华景象;只有燕燕差池,欲飞还住,足尖频频踢下瓣瓣落花。“舞困”句形容风来榆枝摇曳,风停树静,串串榆荚犹如酣舞已久,慵自举袂的少女;自落是说风过后榆钱轻轻坠地,悄无声息。这里摄取了两个镜头,即“燕蹴红英”和“榆钱自落”,用以突出四周环境的冷落凄寂。词人乘兴而来,不能再见到“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的场面,不禁恍有所思,若有所失,其心情是与他在《望海潮》词中所说“重来是事堪嗟”相似,只是此处并不明言,而是以客观环境作为衬托,间接地反映出词人内心的怅惘和感喟。  “秋千外”四句,转静为动,那出墙秋千吸引了词人的视线。荡秋千,是闺中女子爱好的游戏,也经常出现在文人笔下,如“绿杨楼外出秋千”,“柳外秋千出画墙”;而苏轼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蝶恋花》)可说是和“秋千外、绿水桥平”同一机杼。小桥涨水,朱门映柳,这是墙外所见。然而使词人悄然凝思的,则是飘然而至的弹筝之声。从秋千出墙到风送筝声,由墙外古台到墙内佳人,引出种种联想,使词人心潮起伏,陷入沉思之中。  下片通过回忆、对照,在深化词意的过程中透露词人心情的变化。“多情”两句,承上接下。“多情”两字一顿,指当年在此行乐之人和事,如今人事已非,而行乐之处宛然在目。“珠钿”两句形容车马装饰的华美,想见那时“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的情景。“渐酒空”两句追忆离别。金盏酒尽,仙境花萎,乐事难久,盛宴易散,真是“而今乐事他年泪”了,蓬瀛,即仙山蓬莱和瀛洲,借指歌伎居处。  “豆蔻”两句,隐括杜牧《赠别》诗意,记的是以往一段恋情,豆蔻梢头,点明伊人歌伎身份:“旧恨”照应行乐处及行乐之人,又引出身世之感。屈指十年,叹息岁月如流。如今人去楼空,不胜沧桑之感,所以说是“堪惊”。从人事的堪嗟到“堪惊”,意味着伊人不知何处,往事不堪回首,词人的心情也愈趋沉重。“凭阑久”三句,以景作结。“疏烟淡日”与起首“晓色云开”成明显对照;一灰暗,一明快,也反映了词人内心由怡悦转向忧伤的感情变化。(潘君昭)    桃源忆故人·玉楼深锁薄情种
          秦观     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这首词的旨意在抒发忆故人之情,词的具体内容,描写一个闺中少妇的寂寞情怀,词一开始“玉楼”二句,写少妇的感受。首句写丈夫外出,她独处深闺之中,与外界隔绝,确有被深锁玉楼之感。“薄情种”,有似传统文学中的所谓薄情郎或薄倖,皆指负心男子而言,这里概指女子的丈夫。次句写她在清冷漫长难熬的不眠深夜,有谁来与她作伴共度长夜呢?接着“羞见”二句,写她此时偏偏看到枕衾上绣着一双双鸳鸯凤凰的图案,这就引起了她人不如禽鸟的感慨,觉得凤凰鸳鸯,尚知成双作对厮守在一起,而人却独处深闺。这不是人反不如鸟乎?“羞见”,犹怕见也,但偏偏看见惹人烦恼。于是在烦闷无法排除的情况之下,只得和衣拥衾而睡了。睡着后她梦见了些什么?词里虽然没有写,但依词推意,她思念外出夫婿的梦,是很甜蜜的。  词的下阕,写少妇梦醒。“发端”二句,就是写她做了个好梦,可惜好梦不长,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城关传来的画角声给惊醒了。“无端”,就是没有来由,真岂有此理,表现了她对城头画角的埋怨情绪,斥责画角没有理由,惊破她刚入睡的好梦。这种将怨恨之气迁在画角之上,构思上确是新奇。“严城”:严,通岩,《集韵》:“岩,说文,岸也,一曰险也。”这里指险峻的城垣,即高城。歇拍“窗外”两句,写室外的景象,此时已进入深夜,月华洒下清光,地上铺满白霜,远处又传来了《梅花弄》的哀怨乐曲,吹得好伤心,主人翁入神地听着,从头至尾一直听完了最后一遍。《梅花弄》,原汉《横吹曲》名,凡三迭,故称《梅花三弄》。这末两句,写得月冷霜寒,境界凄凉,正是词中主人翁长夜不眠寂寞情怀的真实展现。  《草堂诗余隽》卷四眉批:“不解衣而睡,梦又不成,声声恼杀人。”评:形容冬夜景色恼人,梦寐不成。其忆故人之情,亦辗转反侧矣。(董冰竹)      调笑令·春梦 莺莺  
          秦观     春梦,神仙洞。冉冉拂墙花影动。西厢待月知谁共?更觉玉人情重。红娘深夜行云送,困京亸钗横金凤。  词题“莺莺”,指崔莺莺与张生故事。出自唐元稹《会真记》。即贞元中,有张生游于蒲州,寓普救寺。适有故崔相国遗孀偕女莺莺亦止宿该寺之西厢。张生偷窥莺莺容色惊人。未几便遭兵乱,强索莺莺。崔母言能退兵者,许莺莺为妻。兵退,崔母毁约。张生忧思成病。后经好心侍女红娘周旋,莺莺张生终于在月下幽会。后张生赴京,遂不复见。  秦观有《调笑令》十首,分咏古代十个美女,这里所选是十首中第七首。词前有诗曰:“崔家有女名莺莺。未识春光先有情。河桥兵乱依萧寺,红愁绿惨见张生。张生一见春情重,明月拂墙花影动。夜半红娘拥抱来,脉脉惊魂若春梦。”这样诗词结合,就把莺莺张生月下幽会之事表现出来。词一开始“春梦”三句,就是写张生初赴女子约会,欣喜若狂的激动心情,这种喜悦之情,使他感到像入桃园仙洞一样美好,有如春梦般的迷茫。更似花影在微风中慢慢摆动一样。很细微地刻划出张生与莺莺幽会时欣喜而紧张的心态。“拂墙花影动”是《会真记》、《明月三五夜》诗中的成句,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此句即写莺莺写信约张生相会。这里加上“冉冉”二字,就更加强了“拂墙花影动”的动态感。“西厢”二句,诗从对面写起,写他日夜所思念的玉人,她在西厢等待月升月落,寂寞凄冷,有谁陪伴着她呢?接着一句,作者不写张生对莺莺情深似海,偏说莺莺对他情重如山。这样写就加重了爱之深恋之切的分量。歇拍“红娘”二句,写张生迫切的期待时刻,好心的红娘,“敛衾拥枕而至”了。《莺莺传》载:“俄而红娘捧崔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曩时端庄,不复同矣。”又“张生临轩独寝,忽有人,觉之,惊骇而起,则红娘敛衾拥枕而至。”皆指红娘句所言内涵。“行云送”。是借宋玉《高唐赋》中“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典故,暗喻莺莺来幽会。末了“困亸”句,写幽会后女子困态。“困亸”,疲惫、萎靡。亸,下垂貌。“金凤”,钗上饰物。(董冰竹)    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
          秦观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这首词有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本事:“秦少游寓京师,有贵官延饮,出宠妓碧桃侑觞,劝酒惓惓。少游领其意,复举觞劝碧桃。贵官云:‘碧桃素不善饮。’意不欲少游强之。碧桃曰:‘今日为学士拼了一醉!”引巨觞长饮。少游即席赠《虞美人》词曰(略)。合座悉恨。贵官云:‘今后永不令此姬出来!’满座大笑。”(《绿窗新话》卷上)  是否真有此“本事”,不得而知。但它对理解此词的蕴意、寄托却颇有启发。生于非地的一支碧桃,在乱山深处孤独自开,不被人赏,那正是美人命运的象征。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首句化用唐诗人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语。先声夺人,高雅富丽。那是只有天宫才可能有的一株碧桃啊!又况和露而种,更呈其鲜艳欲滴之娇情妍态。如此光艳照人,自然不是凡花俗卉之胚数。词人从正、反两面对其褒扬至极。“不是”二字颇耐人玩味。诗歌理论家们常常强调中国诗词在不用系词的情况下所取得的成就,并认为这种成就正是得益于系词的缺失。其实,这并不完全正确。系词的出现,从语法角度看,它表示的只是两个词之间的等同,但当其运用于中国古典诗词之中时,它却传达出某些与这种等同相抵触的言外之意,换言之,“是”暗含了“不是”或“也许不是”,“不是”又暗含着“已经是”或“然而却是”,以其内在的歧义达到一种反讽的陈述。“不是凡花数”越是说得斩钉截铁,越是让人感到隐含有不愿接受的现实在。事实正是如此:“乱山深处水萦回。”一“乱”一“深”,见其托身非所、处地之荒僻。尽管依然在萦回盘旋的溪水边开得盈盈如画,“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没人欣赏没人问,美又何然?也许可以保持那份高洁与矜持,然而总是遗恨!从而表现出碧桃不得意的遭遇和寂寞难耐的凄苦心境。杜甫有:“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陆游有“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意蕴与此略似,而此篇吟咏之深沉过之。杜诗、陆词皆正面点出花之“无主”,而秦词只以“为谁开”的探询语气,将“无主”之慨妥婉出之,音情更显得低徊摇荡。  上片以花象征美人,然着笔在花。高贵不凡之身无奈托于荒山野岭,盈盈如画只是孤独自开,洁爱自好也难禁凄凄含愁,款款妙笔传其形神兼备。  下片始转写美人。前二句见其惜春之心。微微春寒,细雨霏霏,这如画一枝桃花更显出脉脉含情。然而也许女主人公的忧虑太深重了,春天宜人的风物也很快从她忧伤的目光底下滑过去,终于发出了“不道春难管”的一声伤叹。是啊,无奈春光不由人遣,无法把留。它已经是“寂寞开无主”了,有何人来怜爱它呢?到了明年此时,它是否还是“依旧笑春风”呢?叹之、怜之、伤之。伤春也是自伤。即如此般芳洁光艳,终是青春难驻,年华易往!尾末两句写惜别。“为君沉醉又何妨。”难得知音怜爱,却又要匆匆行别,为报所欢,拼却一醉,应是理所为然,何况更是欲借以排遣愁绪。醉意恍惚中也许能减却几分离索的凄凉吧!可是转念一想:“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如今一醉颜红,自然是容易的,然而,酒醒之后呢?心爱的人儿不见了,不是更令人肠断?不,不能沉醉,哪怕只是一起度过这短暂的离别时分也是好的啊!沉醉又不能沉醉的矛盾以“只怕”二字委婉出之。“何妨”是为了他,“只怕”也是因为他,惜别之情深自见。  全词情感发展万转千回,深沉蕴藉。词情亦进亦退,亦退亦进地委婉曲折地前进,每一份情感,都紧紧地跟随着它的否定:“不是凡花数”却是凡花命;乱山深处“一枝如画”,依然无人赏识;“轻寒细雨”,风物宜人,又恨留春不住;为君不惜一醉颜红,又怕酒醒时候更添愁,只好任凭愁来折磨她了。最后,在“断人肠”的怨叹声中词情戛然而止,收到了凄咽恻断的艺术效果。  词作在艺术表现上运用的是传统的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花,为美人之象征,在美人身上,我们又不难看出词人自身的影子,亦花亦美人亦词人。词人本是一位“少豪俊,慷慨溢于言辞”(《宋史·秦观传》)的才俊之士,却不为世用,仕途抑塞,历尽坎坷,自然是满腹怀才不遇的不平。然而在那埋没人才的社会里,这不平,向谁去诉说?诉说又有何用?只好“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于是当词人为美人的命运深情叹咏的时候,他其实正是在寄寓身世,抒自身怀抱。也正是词人身世之感的打入,使得此词的意义大大超越于这则“本事”。词心所系,寄托遥深,乃是香草美人手法极其成功的运用。全词处处紧扣,而又不着痕迹,极尽含蓄委婉之致,表现了精湛的艺术技巧。读者可知,骚赋之法,“衣被辞人,非一代也”。(林家英陈桥生)  点绛唇·醉漾轻舟 桃源  
          秦观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绍圣元年(1094),“新党”章惇上台掌权,大肆打击元祐党人,秦观先贬杭州通判,途中接旨再贬为处州酒税。绍圣三年,又贬郴州。这一连串打击使他陷入受压抑而不能自拔的深沉的悲哀之中。他的名词《踏莎行》(雾失楼台)就是在郴州旅舍所写。这首《点绛唇》(桃源)大约也是贬居郴州时所写。  词题“桃源”,即指桃花源,这是东晋诗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构想的理想图画。在这个桃花源世界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人间尔虞我诈,赋税战乱现象,而是一个环境宁静,风景优美,人民淳朴,和平劳动,生活幸福的世界。这就是后代失意文人所津津乐道的世外桃源世界。秦观贬居郴州后,闻知这个桃花源就在郴州以北,自然眷念于心。在《踏莎行》里,早就写出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的佳句,以表现他对桃源的向往和望不见的怅惘。这首《点绛唇》词,也是写他在遭受一连串政治打击,经受了人间种种坎坷之后,抒发他厌倦现实黑暗世界,向往世外桃源的思想感情,表现他对现实世界的不满。  词一开始“醉漾”两句,一下子就把人带进一个优美的境界,写他在郴州,借酒浇愁情状,在醉眼朦胧中,他划起了一叶小舟,向“花深处”进发。“花深处”即指的是“桃花源”。且是信流而行,路上,一片春花烂漫的世界,不知不觉来到了“花深处”。这首二句,颇似陶潜《桃花源记》开篇:“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境界描写。一种欣喜愉悦之情,蕴藏在平淡的语言之外,颇耐人寻味。“尘缘”二句,是作者醉醒后怨恨之言。“尘缘”,本佛教名词,《圆觉经》所谓“小尘”,即指声、色、香、味、触、法六种。佛家以为以心攀缘六尘,遂为六尘所牵累,故谓之尘缘。佛家认为“六尘”是污染人心,令人产生嗜欲的根源。人要想恢复其真性,就必须脱离“六尘”的干扰,做到六尘不染。秦观在这里是借指人间争名夺利一类的世俗之事,悔恨自己当初不该误入仕途,以致遭今日贬谪之祸,这正是“尘缘相误”的结果。“无计花间住”,进一步说如今身不由己,为官府羁绊。想找一个没有尘缘干扰的和平宁静的桃花源地方,也不可得。词的开始两句,表欣喜之情,这里两句则侧重感慨失望。这种有喜有慨,喜慨交错,词情摇曳生姿,非常感人。  词的下片,“烟水”四句,侧重景物描写。通过各种凄凉景色,来影射词人感伤的心怀。“烟水”两句,勾勒出一幅令人销魂的黄昏图画。“烟水茫茫”分明暗写前途渺茫。“千里斜阳暮”则暗示其处境日下。“山无”二句,象征阻力重重,风起花落,美好事物横遭摧残。“乱红如雨”,似化李贺“桃花乱落如红雨”意而来,原是指残春时节了。以上四种景象合起来,便又形成烟水茫茫,斜阳千里,山峰无数风起花落,日暮穷途的浑成意境,有巨大的艺术感染力。词的末句“不记来时路”。源于《桃花源记》:“遂迷,不复得路。”写他“世外桃源不可得”的遗憾心情。(董冰竹)      南歌子·玉漏迢迢尽
          秦观     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这首词写一对恋人春宵苦短怕天明的情景,表现他们深怕分离的情爱思想。  词的上片起首两句,写一对恋人分别之时的感受。“玉漏”,古代计时之器,指报时漏斗里的滴水。“迢迢”,形容漫漫长夜。“尽”,谓漏水一滴一滴地快滴完了,天快亮了。“银潢”,即“银河”。“淡淡横”,谓天亮前银河西斜了,不再那么光亮了。这两句皆是描写天黎明前的景象,透过景象写出离人对长夜已尽,离别在即的心理感受。接着“梦回”两句,写昨夜由于借酒浇愁喝得多了,人从梦中醒来了,酒尚未全醒,到黎明为邻鸡啼醒时,看见天亮了,又要分别了,于是便有恋人觉夜短“怕天明”之感了。  词的过片“臂上”两句,从衣臂上染有昨夜留下的脂粉,衣襟上落满了昨夜伤别的泪水,从而写出夜里一对恋人伤离的情景。这两句与周邦彦“泪花落枕红绵冷”句意颇有相似之处。即借枕绵泪冷写昨夜伤别。  词的歇拍“水边”两句,写在水边的灯火下,已经有了在赶路的行人影子,天空只剩下了一钩残月和几颗星星,在点缀着黎明的天空。“三星”:《高斋诗话》云:“少游在蔡州……又赠陶心儿词曰: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谓心字也。”又《词苑丛谈》卷三:“少游赠歌妓陶心南歌子,末句暗臧心字。”又《词品》卷三:又《赠陶心儿》:‘一钩残月带三星’,亦隐“心”字。(董冰竹)      南歌子·香墨弯弯画
          秦观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
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乱山何处觅行云?又是一钩新月照黄昏。  这首词主要写一个女子,在如何用心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打扮好之后,想起恋人不在身旁,有谁来欣赏呢?于是引起一番愁思。  词的上片刻划这个美女,多用颜色字面渲染映射,如一幅工笔画,可以说是一幅工笔重彩的梳妆图。“香墨”两句,写女子用心打扮的情态。“香墨”,画眉的螺黛,是黑色。“燕脂”即胭脂,是红色。这两句虽未直说她在画眉、搽脂,但从“画”且“弯弯”,“匀”且“淡淡”中,可以体会得出她是在怎样精心地打扮自己。“揉蓝”二句,“揉蓝”,古人从蓝草中提取青色,故称揉蓝。黄庭坚《点绛唇》词有“泪珠轻溜,裛损揉蓝袖”句。“檀唇”,形容女性唇吻之美。檀为浅绛色,近赭的红色,《花间集》张泌的《生查子》有“檀画荔枝红”句,表示这个颜色最为明白。两句中前一句写衣着,衫子是青色的,裙子是杏黄色的。后一句写她眉画好了,粉搽好了,最后的工序是把口红圆圆地涂在唇间,故曰“点”。但“点绛唇”前的“独倚玉阑无语”,却埋下情事的伏笔。既然是“独”,却又精心打扮,这是为谁悦容呢?分明画外还有一个人在,女子对恋人的回归还抱有一线希望。  词的过片,虽也不多写情事,但也不是单纯写景,对上片已露端倪的情事,有明显的发展。“人去”二句,写恋人走了,如同流水悠悠逝去,再也不回来了。风扬“花飞”是残春景象,给人以美人迟暮的暗示。“门”是半掩着的,像在为谁开着,这正是女子心还不死的写照。结拍“乱山”两句:“行云”喻恋人的踪影,古诗词里多用以比喻薄情郎,如雍陶《明月照高楼》:“君若无定云,妾若不动山。云行出山易,山逐云去难,”正是“乱山何处觅行云”的注脚。由于女子心烦意乱,故视群山便成“乱山”,这是移情于物的结果。女子最怕夜间孤苦,可偏偏又是一个黄昏来了,“又是”二字蕴涵着这种等待和失望远不是一次了,愁怨之情溢于言表。(董冰竹)     临江仙·千里潇湘挼蓝浦
          秦观     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月亮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独倚危樯情悄,遥闻妃瑟泠泠。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首词约写于宋哲宗绍圣三年作者贬官郴州时,回忆昔日曾经潇湘的感受。  词的起首两句为倒装。“挼蓝”,形容江水的清澈。古代挼取蓝草以取青色,故称“挼蓝”或“揉蓝”。“桡”,船桨,“兰桡”是对舟的美称。《楚辞·湘君》中有:桂櫂兮兰枻”、“荪桡兮兰旌”句,即用桂木做的櫂,用兰木做的枻;或用荪草饰的桡,用兰草饰的旌旗,都是形容湘君所乘船的装饰。这里的“兰桡”代指木兰舟,暗指这一带正是当年骚人屈原的兰舟所经过的地方。这两句是写他从处州贬来郴州时,曾乘船经过清澈如蓝的千里湘江,犹如在步当年骚人屈原的足迹,在千里潇湘水上走着迁谪的苦难历程,接着三句写泊舟湘江夜景。写这时月升中天,风停息下来,因为夜深,看两岸花草上露水开始凝结,在月光照射下晶莹透亮。整个潇湘水面是平静的,没有风也没有浪,满天星斗正浸泡在江水里,星星冷得似乎在发抖,写出了深夜的寒意。这是移情写法,把人的冷意由“一天星”表现出来。  词的下片写情。开始两句,写词人泊舟湘江浦,独自靠在高高的樯杆上,静静地倾听远方传来的湘妃清冷的瑟声。“妃”,指湘妃。传说潇湘一带,是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哭舜南巡不返,泪洒湘竹,投湘水而死的地方。又传二妃善于鼓瑟,《楚辞·远游》有“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特定的时地,触发了词人的历史联想,从而写出了这潇湘之夜似幻似真的泠泠瑟声,曲折地透露出寂寞凄冷的心境。接着第三句,进一步描写对瑟声的感受,湘妃的瑟声是清凉哀怨的,抒发了她们对舜帝思念的深情,这是古今有情人共同的心声,不仅是湘妃的,也包含了词人的幽怨。词的歇拍两句,写听完曲子,抬头寻找湘妃,她已悄然不见踪影了,只有江岸无数座青青山峰巍然耸立,更进一步写出词人的怅惘之情和刚毅不屈的性格。钱起《湘灵鼓瑟》诗有:“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词末两句全用钱起成句入词,但用得恰到好处,毫无斧凿之痕。(董冰竹)    好事近·春路雨添花 梦中作  
          秦观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化龙蛇,天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这首词如词题所示,是写梦境。这是秦观当年寓居处州择山下隐士毛氏故居文英阁所作,词中生动形象地描写了一次梦中之游的经过。词的上片先写他梦魂缥缈,在一条山路上漫游。起首两句,写词人步入春山小路漫游,春路经雨,春雨催花,花添春色。首句构思新妙,一反雨打花落常套,偏说春雨催花。次句饶有风趣,写花使满山春色“动”起来了,一个“动“字,把本来静止的春色化为动态,与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句中的“闹”有异曲同工之妙。三、四句承前意,写词人沿着山路越走越深,行到小溪深处,景色蔚为壮观。成千成百栖息枝头的黄鹂,因了词人的突然深入,惊动喧腾起来,立时打破一片岑寂。这时黄鹂飞鸣于上,溪水潺湲于下,春山满布鲜花,境界美丽极了。  词的过片一、二句,作者欣赏的视线移向天空,侧重描写白云的动态。写霎时飞云迎面扑来,盘曲伸展,有如龙飞蛇舞,叫人惊恐不安。时而烟消云散,又是碧空万里,此间云气真是变幻无穷。词的歇拍两句,写词人心旷神怡,在古藤树下,举杯豪饮,醉卧树荫,浑浑然与大自然合为一体,进入“无我之境”,不知南北,物我而忘。  这首小词,着笔浓淡相宜,意兴飞扬,雨光花色,春山古藤,皆可入画。但仅欣赏到这里罢手,未免失之过浅,因为秦词最主要的特点是写心中忧苦之情。清代评论家冯煦《蒿庵论词》说:“淮海(秦观)、小山(晏几道),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故所为词,寄慨身世。”作者在“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的悠闲淡雅的词句下面,实际隐藏着一颗无比痛苦的心。秦观的好友黄庭坚揭示秦观痛苦心灵说:“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喝一杯?”可谓抓住秦词的要害。(董冰竹)    画堂春·落红铺径水平池
          秦观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秦观应礼部试,落第罢归。赋《画堂春》。这首词就是写他落第后的不快心情。应是一首伤春之作。  词的上片写春归景物。先写飘零凋落的花瓣已经铺满了园间小路,池水上涨已与岸齐平了,时间分明已进入残节令了,天气乍晴乍雨,晴郎的天空,突然会下起小雨,说晴不晴,说阴不阴,小雨似在逗弄晴天一样。观看杏园已失去了“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动人景色,它像一个青春逝去的女子,容颜显得憔悴而没有光泽了。再听枝头杜鹃鸟儿,传来声声“不如归去”,泣血啼唤,多么令人伤感。杜牧诗有:“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这句可能化用小杜诗意。片末,总括一句“无奈春归”,其无可奈何之情,已在上述描写中得到充分表现。  词的下片,侧重写人。写她独自一人登上冒出柳树枝头的画楼,斜倚栏杆,手捻花枝。这句似由冯延巳:“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词意化来。她信手捻着花枝儿,一会儿又放下花枝,默默无语上视天空,弄晴的小雨也不下了,只见远处一道残阳从云缝露出来,把霞辉洒在她满是愁容的脸上。她心中的“恨”有谁能理解呢?诚然,词人没有写她“恨”什么。但从词人给我们描绘的这幅春归图里,分明看见她面对春归景色,正在慨叹春光速人易老,感伤人生离多聚少,青春白白流逝。全词蕴藉含蓄,寄情悠远。真是义蕴言中,韵流弦外,具有言尽而意无穷的余味。(董冰竹)    画堂春·东风吹柳日初长
          秦观     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损红妆。
 宝篆烟销龙凤,画屏云锁潇湘。夜寒微透薄罗裳,无限思量。  杨湜《古今词话》云:“少游《画堂春》‘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善于状景物。至于‘香篆暗消鸾凤,画屏萦绕潇湘’二句,便含蓄无限思量意思,此其有感而作也。”至于因何有感,从词中所写,美人生活规律颠倒,白天红窗稳睡,夜里枕畔难安的情状,显然是描写女子思人难眠、春情难耐的情思。  词一开始“东风”二句,为春睡渲染气氛,写东风吹拂柳条,春日渐长,雨后斜阳映照芳草,正是人困春睡时光。接着“杏花”两句,枝头的杏花零落入泥,燕子衔沾花的泥土筑巢,犹自散发着微微的香气。由景而人,美人面对花落春去之景,青春难再,自然无心红妆,不得不陷于春困矣。这两句与李清照“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句颇有相似之处,但写得更为隽永。王国维《人间词话附录》说:“温飞卿《菩萨蛮》‘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少游之‘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虽自此脱胎,而实有出蓝之妙”。  词的下片写女子枕畔难眠所见到的景象。“宝篆”二句写她长时间失眠,直到篆香销尽,不眠的原因,是因所思念的人在潇湘所致。“宝篆”,盖今之盘香。秦观《减字木兰花》曾有“断尽金炉小篆香”句。“云锁”,指屏风上所画的云雾潇湘图,云锁,则迷不可见。词的歇拍“夜寒”二句,具体描写夜深寒气袭人,女子无法再进入甜蜜的梦乡,只有思前想后,辗转反侧。(董再琴)      行香子·树绕村庄
          秦观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这首词以白描的手法、浅近的语言,勾勒出一幅春光明媚、万物竞发的田园风光图。它一反作者其他词中常有的那种哀怨情调,色彩鲜明,形象生动,写出了春天生机勃勃的景象,给人以轻松愉快的美的享受。  词一开始“绕树”两句,写所见烂漫春光。词人先从整个村庄写起。村庄的周遭,层层绿树环绕;村子里的池塘,水已涨得满满的与池岸齐平了,显然这是春到农村的标志。接着“倚东风”两句,是描写词人乘着温和的春风,兴趣正浓地信步漫游村庄,欣赏着春天的风光,表现了词人喜爱农村景色的神态。“小园”二句,写词人在漫游中为一座春意盎然的小园所吸引。看上去园子才那么一点点大,但却像收入了全部春光。那么,有哪些春色呢?“有桃花红”三句,写红色的桃花,白色的李花和黄色的菜花,正是这些绚丽的色彩,浓郁的香味,才构成了春满小园的诱人图画。词的过片“远远”四句,词人移步小园转向远处一带的围墙,在墙内隐现出茅草小堂。在墙外小桥流水不远,飘扬着一面青色酒旗,显然有一家小酒店就在近旁。这几句颇似辛弃疾《鹧鸪天》词中:“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的意境。“偶然”二句,写词人突然萌发了酒意,赏春也须酒佐兴,然后乘着一时的兴致,再步行着翻过东边的小山岗。词的歇拍“正莺儿啼”三句,承上两句意脉,即翻过小山岗,“柳暗花明又一村”,另有一番景象:莺啼燕舞、蝴蝶采蜜忙。它们最能代表春天,比起小园来,是别一种春光。(董冰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