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是生命的理由(中国青年报 2005-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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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前,李威远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生命几度垂危;如今,他已获取福州大学信息工程学院硕士学位,并创办了福建人气最旺的网络论坛“福州家园”。医生说,他生命的延续是医学史上的奇迹;而他说―――
快乐是生命的理由
2005年02月23日 01:21:26
实习生 林天宏
2月19日下午,福州市津泰路上一个清静的酒吧里,一伙毕业十几年的小学同学在这儿聚会。
只要有人推门进来,屋里的目光就“刷”地聚集在他(她)身上,很快有人率先喊出这个人的名字,屋内顿时哄堂大笑起来,紧接着就是一个个热烈的拥抱。
突然间,灯灭了,整个房间漆黑一片。
“呀,啥都看不见了,怎么回事?”一个圆脸女生大声惊叫起来。
瞬间,众人眼前忽明忽暗:一台投影仪把一组老照片一张一张投射到墙上。照片有些发黄,上面是一班小学生的合照,醒目的红领巾,衬托着一张张陌生却又熟悉的笑脸。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在搜寻照片上的自己。
直到屋里灯光重新亮了起来,一个男生冲着投影仪前那个正在操纵机器的清秀男生大声喊道:“天啊!李威远,你从哪里找到这些照片的?你想骗我们的眼泪是不是?”
大家哄的一声又笑了起来,有几个女生正装作不经意地抹着眼角。
投影仪前那个男生叫李威远,是这次同学聚会的组织者。是他租了场地,打电话一个个联系上那些10多年没见面的老同学。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回忆的喜悦中。但没人知道,此刻的李威远身上插着两根管子,管子的一头插进他的肺里,另一头连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塑料袋,他把它藏在毛衣的下面。每天,从肺部肿瘤里渗出的淡红色的脓水,会顺着管子流进这个袋子里。
尽管皮包骨头,但笑容一刻也没离开过这张清瘦的面容。有谁会想到,这是一个生命几度垂危的重病人。
8年前的一个傍晚,18岁的福州一中高三学生李威远,刚刚在篮球场上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跳投,他的左大腿又开始隐隐作痛。这痛已持续4个月时间了,医生说只是一般性的肌肉扭伤,休息休息就好了。
母亲为他烧好了洗澡水,他抬起右腿想要脱掉裤子,身体重心移到左腿的一瞬间,他很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咔嚓”的断裂声,紧接着从左腿传出钻心的疼痛。他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浴室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动。
经医院确诊,李威远的左股骨里长了一个巨大的“骨巨细胞瘤”,他的腿骨被侵蚀得只剩一层脆薄的骨壁,终于承受不住自己的体重折断了。
医生为李威远做了人工股骨头置换手术,将一个特制的不锈钢骨架植入了他左腿。手术做得还算成功,但医生告诉他,即使痊愈后能丢掉拐杖,脆弱的骨头也不允许他再打最喜爱的篮球了,这让他难过了很长时间。
“不过后来我慢慢想开了,打不了篮球我可以玩保龄球,保龄球也玩不了,那我还可以打台球呀。哈哈。”李威远卧室的书桌边上竖着一个近两米高的深蓝色氧气瓶,每晚睡觉前他必须吸上半个小时的氧气,不然夜里就会一次次地被“闷”醒。
手术后3个月,走路还一跛一跛,但李威远拄着拐杖,和千千万万同龄人一样,走进了高考考场。最终,他以超出重点大学线50多分的成绩,被福州大学无线电工程系录取。
但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
接到录取通知书次日一早醒来,李威远突然觉得右肋部似乎有把刀在狠狠割着,剧痛蔓延到整个右上半身,紧接着,无论怎么大口吸气,都不能把气吸进肺里,憋得在床上打滚。
X光片的结果出来了———恶性肿瘤。
8年来一直跟踪治疗李威远的潘明继医生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看到他的X光片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没救了’。”
“仅两个月时间,他的肿瘤从一个拳头大发展到两个拳头大,然后拳头又变成了巴掌。”潘医生比划着说,“我当医生20多年,还头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凶的肿瘤。”
无奈之下,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在李威远和家人看来,这无异于“死刑判决书”。
“那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先是失去一条腿,接着连命都要没了……”李威远昼思夜想,不得不时时面对世上最残酷的两个字眼:命运!
“可后来我想开了,我不能老想自己丢了什么东西,我应该想还剩下什么。我还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啊!还有另一条腿完全正常。我可不能自己先垮了。”
从此,他开始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但相比病痛,更让李威远难以忍受的是孤独。所以,当病情稍稍稳定一些后,李威远就和父母说:“我要回学校。”
当时,大学同学没人知道李威远身患癌症。在他们印象中,这个走路略有些瘸的男生,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连李威远大学期间最要好的朋友也说:“我们只知道他身体不好,但他的单科成绩和总成绩几乎年年是班上第一。有次考试中间咳出一大滩血,可成绩出来仍是第一。我们那时还开玩笑说医生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补药呢。谁知道他竟然是……”
长时间地服药,使李威远的血管变得很薄,咳嗽一声,身体就像散了架一般。但令人惊奇的是,就在他门门功课勇夺头名的同时,他体内的肿瘤却似乎停止了生长,甚至还有萎缩的趋势。
有一次,一个曾给李威远下过病危通知的医生在街上遇到他,瞪大了眼睛问:“你,你还……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当他得知李威远还在坚持上学时,更难以置信地摇起了头:“奇迹啊,奇迹!”
“嘿嘿,我把他吓坏了。”李威远摸摸脑袋,有些得意,“我还没告诉他我的成绩有多棒呢。”
李威远似乎已经习惯了“病危通知”。2003年1月,他的病情再次恶化,医生通知他家人,“最多3个月”。
来看他的朋友无意间提到想办一个网站。李威远觉得既然自己“时间不多了”,应该尝试一些自己还没做过的事情,于是与朋友一拍即合,创办了“福州家园”网。
他开宗明义写道:“建设家园的目的:为网友免费提供一个交朋识友,交流感情的平台,同时我们自己也有一个创办网站的经历,丰富我们的人生阅历。”
管理网站,开始时是件很新鲜的事,李威远每天都能从与网友的交流中获得许多乐趣和安慰。但一传十,十传百,网站的人气慢慢开始旺盛起来,管理员的任务也就越来越重,网站维护就逐渐成了“一种义务和责任”。
最繁忙时,李威远“一个人干十几个人的活儿”。他每天都要花四五个小时时间,回答网友的疑难问题;处理网友之间的纠纷;同时每天都要备份论坛的数据,以免因为黑客的攻击造成论坛数据的丢失。
如今,“福州家园”已成为福建人气最旺的网上论坛之一,注册会员已达2万多人,平均在线人数从最初每小时的10多人到现在的200多人,每天都有上千人在论坛上发帖、灌水,交流各自的情感和共同爱好。
李威远在论坛里的威望也越来越高,大家都亲热地称他“老大”。网友间一出现什么纠纷,就找“老大”出面摆平。
但很少有人知道,电脑屏幕那边的“老大”,是一个插着氧气管的癌症患者。
在一张当时拍摄的胸腔横截面的X光片里,肿瘤的白色阴影已经占据了李威远大半个肺部,把心脏紧紧地挤压到左侧不到4公分的胸腔壁上。
他多次陷入重度昏迷,一个医生告诉他父母,“随便打针打一下他就可能走掉”;因为肺部的积水压迫着心脏,他不能躺着,整整7天时间都坐在椅子上;后来,他又经历了7个小时的抽胸水手术,将肿瘤积水一滴一滴从肺部抽取出来,才再次从死神眼皮下逃了出来。
不止一个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你就没有过害怕的时候吗?”
“有啊!”他坦率地回答,“有段时间,我最害怕吃饭,因为吃饭时不能插氧气管,我就没法呼吸了。还有,我曾跟父亲商量捐赠遗体的事,可我又担心自己身体零件不合格,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癌细胞。”
去年8月,李威远在网上寻求治疗方案时,得到上海一个医生的热心指点,并进行了“氩氦刀”手术治疗,用冷冻的方法将肿瘤一部分一部分地冻死。手术很成功,目前,医生对李威远的病情“持谨慎的乐观态度”。
与此同时,“福州家园”也得到一家网络公司的赞助。该公司为他们特意配置了一台崭新的服务器,下一步还计划将“福州家园”改版为一个公益性质的网站,在保留“福州家园”网的前提下,为那些重病缠身,却没有失去生活勇气的人提供一个“心灵深处的温暖家园”。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重病人能够像他那样快乐地生活。在我眼里,他和一个健康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有许多正常人比他更像个病人。”该公司负责人深为李威远的乐观精神所打动。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副悲悯心肠。
去年6月,李威远获得福州大学信息工程学院的硕士学位。尽管他学业超群,还荣膺福州大学“十佳大学生”的称号,但用人单位一听说他是癌症患者,无不找理由搪塞。
“他们为什么要对我另眼相待?生病了并不等于人就没用了。一个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我一样能做到。而且我做的比他们更好。”李威远说起这事仍忿忿不平。
如今,他除管理“福州家园”外,还帮助一些公司制作网站,策划广告,情况好的时候,每月能有两三千元的收入。
“我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这是让李威远最高兴的事。
每天吃过晚饭,他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走进“福州家园”。他年迈的奶奶和父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厨房里炖着鸡蛋花,这是他睡前的营养品。
目睹了这一其乐融融家庭场景,有人问他:“你现在的乐观与家人分不开吧?”
“是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我的家人。”他说着,慢慢转过头去,望向房间右边的墙:“不过,我还是很怀念生病前的那些时光。”
墙上挂的是一张李威远高二时的照片:穿着件鲜红的T恤,骑着单车,车后座夹着个篮球。他张着嘴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