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军枪杀法官内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05:04:09
朱军枪杀法官内情

 

记者 邓飞 发自湖南

 

     走进法院杀人之前,朱军拨了一个电话。他问了法官同学一句话,在法院没,他的同学说,我在三楼开会。

     朱挂了电话。

     很多人感觉庆幸——湖南省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5名法官和永州市零陵区法院的干部在三楼会议室开一个审判监督办公会,或许是朱不愿面对或误伤同学,死神由此和他们擦肩。

     今年46岁的零陵区邮政局金融保安队队长悄无声息进入法院大楼,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背一个黑色旅行袋——里面是一把折叠式微型冲锋枪、两把手枪和6个弹夹。他的目的是杀人,尽量多杀死这栋楼的人。

 

                               屠杀

零陵区地处湖南南部,是永州古城所在地,自古是中国华中、华东通往广东、广西、海南及西南地区的交通要塞,也是湖南对外开放的重要门户,却是湖南最贫困地市之一。

建于1990年代的零陵区法院大楼陈旧不堪。一楼是审判管理办公室、审监庭和监察室,二楼是调解室、审判庭,三楼有一间会议室和多个不挂牌的领导办公室,四楼分是一个由审判大厅改装的大型办公室,集中了该区三个乡镇法庭的法官办公,五楼则是收藏文件的档案室。

朱军直接走上了四楼,开始了中国建国以来第一桩枪击法官血案。

朱被证明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先把旅行袋放在楼梯间边上的洗手间,取出一支手枪,走进四楼的农村法庭办公室。

第一枪打在水口山法庭副庭长谭斌胸脯上,直击心脏。

珠山镇法庭副庭长蒋启东被连击两枪。

书记员伍晓辉中一枪,倒在桌下。

水口山庭长赵沪宁也被击中一枪。

法警欧阳毅被击中手掌。有报道称,欧阳曾大喊,我是刚来的法官,不关我事,获朱放生。但事实上,朱已无法射击,一支六四枪的弹夹只有6发子弹。

朱奔出办公室。

赵沪宁追出,但不见朱军身影,他以为朱跑下楼,还欠身张望。

朱其实只是去换枪,他从洗手间冲出,一支微冲哒哒哒打在赵的身上,赵从楼梯滚下,鲜血喷涌。

一个叫黄岚的工作人员正好从5楼下来,目睹赵被枪杀,惊叫,被朱一枪打在右肩。

法官们四散,哭喊声起。

杀死三名法官,杀伤三名法官的朱军把枪管伸进嘴里,扣动扳机。

 

    

                             一个极其保护自己的人

 

在很多人看来,朱军是一个从来不吃亏的人,极其保护自己。

朱出生于湖南永州道县新车乡杨家村,朱父是永州市邮电局食堂管理员,朱念初中时和父母一起住在邮局宿舍院。和朱长大的赵金凯回忆说,小时候一起打牌,对输家的惩罚是弯起中指弹其额头,“别人都是意思一下,点到为止,他会用力使劲弹”,所以,赵的额头经常被朱弹得隆起数个疙瘩。

高中毕业后,朱顶替父亲顺利进入邮电系统。身高176cm的朱酷爱篮球,风雨无阻跑步,练得一身强健肌肉,孔武有力。

一位球友说,朱打中锋,球风凶悍,对手们不能对他犯规,“打球时,撞他一下的话,他一定要撞回来,(他)不肯吃亏的。”

1998年前后,朱已是一名运钞车司机,转跑押送,“活少,油水多”。此时,新上任的一彭姓局长欲将朱调离,换上自己亲戚开车。朱不服,跑到办公室找局长理论,局长不屑搭理他,“朱军上去就是两拳,把局长放倒在地”。

彭的朋友跑来助拳,对二楼的朱发起挑战。朱二话不说,直接从二楼跳下,气势惊人扑上去,最后被人扯开。

朱掌掴局长的代价是调离运钞车,到办公室开起了行政车。

朱军不服气,开始告状。

最初,朱举着一块长宽五六十公分的牌子,站在零陵区邮局大门口抗议。后来,朱又到永州市邮局门口举牌子。他甚至放出话,“这件事不处理好,要杀掉局长和他的全家”

朱要求调回金融保安队。

而在领导看来,保安队的经济警察是个特殊岗位,用人需要特殊审查——除了人品端正,个人的历史背景、家庭情况、婚姻状况等都须严格把关。

后来,永州市邮政局负责人告诉媒体,朱性格暴躁,蔑视领导和组织权威,“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接触枪支呢?”。

朱军保卫自己的行动持续升级——闯进永州市局领导办公室拍桌子,并在全市邮政系统职工代表会场上,散发自制的传单来反抗,称他不畏强暴,将和局长抗争到底。

彭迫于朱的咄咄压力,离开了零陵区邮政局。时任永州市邮政局副局长的王长昌找到朱军父亲,以老乡关系安抚朱军,缓解冲突。

开行政车一年后,朱军最终回到保安队,也赢得同事的敬畏。

经历这一事件后,朱多次告诉同事,一个没有权势的人,靠强硬和抗争也可获取胜利和尊严。

而在一些人的描述中,朱虽然不择手段来保护自己,却不失义气。一个夏日,朱去零陵区水口山附近押车,车抛锚待修,附近一人家给了朱一杯水喝。下次,朱专门买了水果登门致谢,令人动容。

2006年,新来的邮政局长将朱提拔为金融保安队队长,月薪3000多元,管理13名经警负责全局邮储押钞工作。有说法称,该邮政局地处繁华路段,两栋三层办公大楼的临街一栋有12个门面,可拍卖2000万元左右。但领导以500多万元贱价卖出。

一些职工怀疑领导暗箱操作,从中牟利而频频联名投诉、上访。朱被视为可领众人出头的领导者,但朱婉拒了他们的请求,称领导对他甚好,他不便出面。

 

                    

     生活的失败者

 

2003年,朱军的生活出现重大转折,和妻子的关系冷淡,导致双方协议离婚,妻子净身出户。

离婚后,朱住到了邮政局家属区的一栋老楼内,一人独居,一日三餐则去不远处的邮局大院内的父母家。

但令朱军沮丧的是,他在一次打球时鼻血流出,被检查出患有鼻窦癌。该年,朱还卷入了一场诉讼。

2005年12月,朱和自己的一位开发房产的小学同学签订了购房合同,交付10万元订购零陵区潇湘中路一巷的一套168平方米的商品房,约定在2006年5月1日交付使用,不得以资金短缺、天气恶劣等任何理由延迟交房,否则须承担违约责任,支付违约金2万元。

但开发商在2006年月无法交房。朱和自己的同学对簿公堂,要求依照购房合同,由对方交付房子和赔付违约金2万元。

这显然是一件简单的案件,零陵区法院启动简易程序,安排一名法官独任审判。但朱付出极大代价——法院收取5500元的诉讼费,而律师费需要8000元,朱的前妻不得不为之垫付。

开发商承认交房未能如期,但指称朱擅自修改房屋设计,并违规指挥施工,导致工期延长,应承担全部责任。

2006年7月,零陵法院判决朱军胜诉,判决开发商继续履行合同并支付违约金2万元。开发商不服零判决,上诉到永州中级人民法院,在2006年11月被驳回,并须承担二审审理费6000元。

房产商感觉气结,拒绝履行法院判决。朱不得不向零陵区法院缴纳一笔执行费,申请强制执行。

执行一共耗时8个月,法院解释说时间花在组织双方执行和解。法院称,到2007年7月31日为止,零陵区法院分三次将20000元执行到位,并将诉讼费5500元一并退给朱军。

婚姻、友情和身体的诸多失败,让朱军感觉挫折。

持续的化疗令朱的头发日渐脱落,他不得不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提着一个太空杯不时补充水分。朱开始和同事们感叹人生,颇多抱怨。

朱经常说,自己就是命不好。

2009年后,朱感觉身体越来越差。他对癌细胞感觉恐惧,总是在猜度它们在他身体里的进展。

                 

            对执行的不满

 

是什么导致朱军血腥枪击法官,一直是焦点。

之前,有传言称朱军不满法院判离而触动杀机,但朱的前妻称他们是协议离婚,且没找朱索要一分钱,离婚和零陵区法院没有任何关系。

朱在房产纠纷案聘请的律师欧阳臻说,朱军的房屋纠纷案,没有任何疑问,从审理、判案到执行整个过程都合乎法律法规,并且朱军在整个过程中也没有对案件的审判提出过质疑。

媒体注意到,欧阳律师用词保守,仅称“对案件的审批没有提出质疑“。事实上,朱质疑的是零陵区法院的执行,官方也承认朱对该次执行不满。在一份通报中,官方说,朱军认为执行时间拖延太长,且滞纳金和房产证未执行到位。

知情人士称,朱对这次执行极为不满。在朱看来,诉讼中最重要的房产证一直不能到位,意味着房子仍不安全。在案发一个月前,朱去了法院一楼的纪检督察室投诉执行庭法官有意帮助对方。

一名陪同朱前去的同事证实说,两名法院工作人员对朱做了询问笔录,问朱一共取得多少执行款等情况,长达两小时。

至今,零陵区法院一直未有公开朱的举报是何内容,又是如何处置。但显而易见的是,朱对执行庭的投诉没有获得效果,将朱激怒。

如同当年对抗邮政局局长,朱再次行动起来。

知情者透露说,在遗书里,朱军用当地很粗鄙的方言骂了一个副院长、一个法官和一个律师,他称法官和律师勾结在一起,骗他的钱。

“对于这么一个从不吃亏的人来看,他不可能容忍花了那么多钱,法院还不办好事”朱的一个同学说,他怀疑零陵区法院执行局收取朱的回扣,且没办好事,才令朱如此暴怒。

零陵区法院在执行过程收取回扣几乎是当地公开的秘密。有多名律师指称,法院需收取每次执行标的的20%,甚至40%。

执行问题曾令零陵区法院遭遇一次灭顶之灾——2008年,该法院院长、副院长和执行局政委等12名法官涉嫌截留、私分零陵区一企业的一笔数十万的执行款,后来交付该企业38万,却报账18万元。该企业一怒告到纪委和检察院,导致包括一名副院长在内的四名法官被公诉,至今案件未了,院长等8名法官则接受内部处理,或降职或调离法院系统。

而法官联手律师掠夺诉讼当事人被确证。

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律师告诉《凤凰周刊》,零陵区法官向律师介绍一个案子,一般收取30%的回扣。他回忆说,2007年,一名庭长叫他去办公室介绍了一番案情,说可以收取五六千元的费用,然后问,你看最后怎么搞,律师说,你说怎么搞就怎么搞。

庭长说,那就搞个30%吧。

五六千元在当地算较高收费,但该律师最后选择放弃——他觉得法官吃回扣太多,而他需要为较少利益付出很大努力,他知道自己一定不会竭尽全力,“我怕砸我自己的牌子”。

在湖南法院近年的民意测评中,零陵区法院始终排名靠后。而在全区政府机构测评中,该法院也是名列倒数第一。

法官收取贿赂也随之浮现。

另一名律师告诉《凤凰周刊》,1992年,他帮助一名被打断两根肋骨的农民打官司,赵沪宁是区城北法庭法官。赵的书记员私下告诉该律师,他和赵去送传票时接受了被告宴请,被告还送了赵一个红包。

该律师当庭申请赵回避,法院调查后换上一名庭长审理该案。

赵后来去了区法院执行局法警大队。2008年,零陵法院发生人事大动荡后,空出很多职位,赵升任水口山法庭庭长。

     在多人的描述中,水口山法庭副庭长谭斌的孩子三岁,而珠山镇副庭长蒋启东去年结婚,两人是当地司法界认为比较正派而专业的年青法官,“当事人请吃饭,他们是不出来的”。

 

                           最后一些日子

                        

5月下旬,朱打电话给前妻,说脚痛,晚上睡不着,想开点安眠药。前妻找到永州市人民医院肿瘤科的医生,一共开了8粒安眠药。

案发前的某个上午,保安队将四支手枪和一支微型冲锋枪取出擦拭,并由熟悉枪支性能的队员讲解枪支养护知识。

有描述称:整个上午,朱几乎没有碰枪,却问了枪法最优的同事杨宏强一个问题:“打完一梭子弹后,换弹夹时,要不要拉一下枪栓?”杨很意外:“当然要,否则子弹怎么上膛呢?”

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他就在琢磨如何拿枪干掉法官了”朱的同事说,朱幸亏不是退伍军警,枪法糟糕。一次实弹训练中,朱一梭子打出去不知所踪,无一中靶。

但不幸的是,朱是一个可以拿到枪的人。

2010年6月1日晨,朱最后一次清扫房子,把遗书、病历和医药费用票据整齐叠在一起。

9点多,朱走进零陵区邮政局金融保安队的枪支保管室,称要领枪去永州市邮政局验枪。邮政局金融保安队一直执行严格的枪支管理,取枪需要邮政局分管副局长签字——2005年,经警班班长拿着一支枪,直接闯进邮政局局长的办公室,指着局长。

朱告诉保管员,副局长就在外面等我。

保管员说,那你就签个字吧。

事后,他回忆说,朱签字时,手在颤抖。

拿到枪后,朱找邮政押钞车司机要走车钥匙,开出车,右拐走上数分钟后,左拐到马路对面的零陵区法院。

约10点,法院大楼里传出枪声和哭喊。